世界中的我（命莲寺全员，故事完）

宴之敖者

命莲寺全员向
很早以前就想写的一个故事。分分合合，收纳归束。叶落归根，万象合一。
以上。祝各位好胃口。

一

娜兹玲从昏睡中醒来。一切都不是她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她不记得自己是人类，并且有钱到可以继承一家大寺庙。但一切都好像在冥冥之中有顺理成章的地方，就像是人偶师手上的细线。肉眼几乎不可见，不过可以牵拉人偶的关节，踏出优美的舞步。她的感觉也是如此。过去的很多事，她都忘记了。不过这一切是如此的自然，她顺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黑色的木门上门钉脱落了不少，推开之后留下了两个尘手印。
荒芜的庭院。废弃的正殿。起码十年以上没人居住了，娜兹玲想。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就算动用除草机也要用两个工作日。一位诗人曾写过“寂寞如草一般高”，娜兹玲想，那还真是很高。像这样形象的比喻是不多的。房子破得像块抹布，院子荒得像个花园。人呢。一个人都没有。
而且等等，什么是除草机。
娜兹玲发现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认识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于是感情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坐在地上哭了一场。
哭够了之后，她走进正殿。佛像已经倾圮，不知道应该往左歪还是往右歪，只好往前歪了些。地上一层厚厚的尘土，佛像眼皮上更多。那些举行佛会应有的东西，香炉，坐垫，木鱼之类的小东西一件都没有，八成是被偷了，毕竟围墙不很高。赛钱箱被砸成了一堆木片，在角落里颓废。这里除了她想要的东西之外什么都有，最不缺的就是垃圾。娜兹玲看着偏殿的后面，那一堆堆散发着臭味的垃圾，再看看自己身上沾满了灰的衣服，觉得自己比垃圾也好不了多少。
检查偏殿时，地上有一块碎了的镜子。娜兹玲小心地把它捏了起来，然后它又掉到了地上，碎成一块一块尖锐的玻璃。
镜子里还是自己么。虽然身材还是过去的那个身材，又矮又瘦。但是镜子里的容貌与记忆里自己的容貌差得太多。圆耳朵与尾巴都消失了（说起来刚刚竟然没注意到自己没有了尾巴和尾巴上挂的那个篮子），灰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也都变成了黑色。长相也改变了。原来的自己怎么想都要更加可爱，说不定是看习惯了的关系。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娜兹玲拼命地想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但记忆模糊不清。她记得自己是毗沙门天的部下，是一名鼠妖。不过也只能想到这里为止了。要怎么证明自己这些记忆不是虚假的，怎么联系那位神灵，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线索。
于是她住进了偏殿的一间小屋子。很小，仅能容下一个人。佛寺的四周全是田野，从农人那里能化来一些吃的。但他们也都不认识自己，只把自己当成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子，不断地劝自己回家。都是些好人。但除了提供食物之外全无帮助。但就这点她已经感激涕零。
娜兹玲晚上就睡在那小屋里。用泡沫塑料当枕头，外衣成了被子。她用一个又一个白天翻遍了整个寺庙，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总是吃白食会不好意思，于是她帮助那些人们做些农活。不是很顺手，不过总算有些事干。否则娜兹玲会发疯。
她有时漫步在寺庙里。这里的一切都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她用了一个月时间清理了院子里的垃圾，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每一间屋子每一扇窗户每一根房梁都打扫干净。她过去曾经生活在这里，毫无疑问。记忆会消退，但总有些东西不会磨灭。这种模糊与空白感给娜兹玲一种难过的感觉。难过难过，难以过去。那些从腐朽的木头与磨损的砖石中飘出的是时间的味道，正如它们的身体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可以想见曾经有一些人在这里生活过，有时开心，有时悲伤，其中就有一个她娜兹玲。但是除了自己以外那些人全都不在了，不仅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殿后客房廊下夏天的凉爽，左偏殿井水的甘甜，窗棂中透过的阳光照出灰尘的光柱盘旋飞舞，正殿香案上被烧焦了的痕迹和香灰的气味。那些生活留下的痕迹固执地在这里没有随着时间消散，物非人非带给人的感觉实在是百感交集，而又打不得商量，一刀一刀地刻下去，刻得不狠不算刻，刻不出血不算刻，刻得不多不算刻。刀刀见血。
又过了一段时间。佛寺重新被经营了起来。娜兹玲筹措到了一些资金，同时找到了两个被隐藏起来的储物室。里面的东西都有了年头，看起来奄奄一息。它们的暗门是如此巧妙，让人怀疑这里是不是受过洗劫，所以有人留了个心眼。有些东西已经实在是不堪使用，娜兹玲在拿去丢之前多了个心眼，托人拿到城市里找人鉴定，却是非常值钱的古董。这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用这笔款子添置了一些东西，寺庙又一次打开了大门。娜兹玲是这里的主持，也只有她一个人。参拜客不算多，但总算有些进帐，又没有什么人员开支，居然可以维持下去了。
娜兹玲躺在大殿里，看着灰黑色的天花板。她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还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也曾经这么做过吧。很快，她就睡着了。

娜兹玲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氤氲的雾气，又像是云朵。暧昧的粉红色，笼罩了整个梦境。偶尔会看见青空的一角，却飘浮着白色的云，被风所吹散，又在远处聚合。一缕金色的光，从某个人的头发上洒落又碎在地上和空气里，发出一声声低微的错音。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样什么东西。看不清，过于耀眼。从衣领和袖口露出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笔挺的脊背与双腿。然而面容模糊不清。发出催促但又求助的声音，急切地说着什么。
娜兹玲一骨碌下地，说，我马上去找。
然后那声音，那人形，那个梦境。倏地消散。消散的彻底，碎片以肉眼不可见的小个体在空气中逃逸，出动全世界的警察也无济于事。
“我还在梦里么。”
醒与睡的境界是如此模糊。娜兹玲虽然聪明，但也无法马上确定自己是在哪一边。

我还在梦里么。
梦里还有你的亲吻吗。

赶快找。但是要找什么，去哪里找。全无答案。
似乎还记得那个人善于把一切搞丢。衣服，鞋子，毛巾，书，笔，茶叶，水杯。自己不得不一次次地把这些零碎东西找回来。娜兹玲明知道已经觅无可觅，但还是在寺庙里来回奔跑，掀起每一块石头，打开每一个箱子。不这样她就静不下来。不是要找什么，而是必须让自己处于找的过程，沉浸于找的感觉。
她从未觉得失忆如此可怕。这个世界仍然像它第一天诞生时那样，慢条斯理而又顺理成章。除了自己之外一切都如此正常，而自己又不知道自己不正常在哪里。心可造毫毛，亦可造城垣。来回都是这一颗心，可以臆想出整个世界，但是想不起来自己应该往何处去。
这个时候她只想再大哭一场。但眼泪流得太多了。如果用眼泪可以解决问题，那么她现在就想把泪哭干。然而没什么用。现实如同机器，只接受它认可的东西，反之则用齿轮碾碎吞食。奇迹和魔法或许从前存在，然而现在不是从前。

她是那么想再做一次那个梦。抱着能找到些许线索的希望。然而那个梦狡猾地溜走了，没有再来造访过娜兹玲的睡眠。这是一种病。如果不寻回那些自己所缺失的，那么连现在的生活都无法维持。这是一种自我折磨的病，而且没有治愈方法。娜兹玲觉得自己快疯了。做饭时不知不觉会做七八个人的份，路过家具店时也跃跃欲试着要多准备几个人的床铺，水杯与饭碗摞了一整个柜子，然而多出来的这些完全不知道要给谁去用。梦里只有一个人存在，然而她颤抖着的手指与昏眩着的大脑却总觉得不止如此。她一度怀疑自己人格分裂。
如果真的有那些人的话。如果自己过去曾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话。如果他们对我真的那么重要的话。那么，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管他们现在在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不管他们见到自己之后会对自己怎么样，什么都可以不管。请他们走路来，坐汽车来，骑单车来，搭火车来，乘飞机来，驾着船来。摩托也好，马车也好，滑板也好，旱冰鞋也好，跳伞也好，请你们尽快来，用你们最快的速度，用你们所有能用的交通工具，请你们快来。
求求你们。

                                                                                                                                （待续）

shyboy110

娜兹琳难道是尸解复活嘛……貌似也不对

不管如何至少还在幻想乡就有希望（不过有城市的话……有点方

Dickens丶

给人的感觉像是幻想乡里的人穿越到了外界，很有意思呢

余命无几多

这回赶上新作了哦哦！
娜兹玲都已经到了外界还想着帮寅丸星找东西，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左道艾

喔喔，才刚刚补完飞鸟森林呐

johnandjune

新作阿!!太好了
小老鼠你是不小心尋寶尋到外界去嗎233
我應覺小老鼠是作死開了類似月光寶盒的寶物,就穿越了?
(村紗會否成了國際航船船長233,鵺是一流的特技化妝師,蓮媽是個賽車手)

whiteivory

纳兹这是被人放了沉默嘛居然变成人了。
怎么感觉这个古董也是寅丸星掉的233

宴之敖者

二

春去秋来，季节变幻。生活到底是被谁赋予了可以任意折磨人的权力从而变得飞扬跋扈，已经无从知晓。人世间的短暂生命，如同两片乌云间漏下阳光的间隙，被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娜兹玲独力支撑着这对她来说太大了的寺院，这对她来说太困难了，但是如果放弃这里，不仅无处可去，也担心那些人找不到这里。她痛苦地想，我现在老的有多么快啊。可能等不到人来，自己就入了土。
听老人说，这里直到十多年前还是个香火鼎盛的地方。有一天这里的住持忽然病故，他的弟子们为了争这块地互相殴斗，或是死了或是坐监，这里也就荒废了。曾经有人接手，不过也很快就放弃。经济不景气，也没人炒这块地皮。
“现在被小姑娘你重新振兴起来，说不定也是它的命运吧。”
老人这么说着。
娜兹玲知道那只是漂亮话。香水很香，但喝了会中毒。如果想要让这寺庙真正的振兴起来，那么祷告是要灵验的呀。可是连自己的愿望都不会实现，那些求着升学，升官，发财，生子的人，他们的愿望就会实现么。
娜兹玲想。如果真有命运，那么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不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而神灵也不会因为几支廉价的香和寒酸的供品就赐给你美满的人生与大宗的财宝。一切都是早就被安排好的罢了。
因为只有一个人的关系，很多东西都不能常备。娜兹玲所能做到的也只是使这里尽量干净整洁。参拜客多起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似乎有个妇人难产，丈夫拿了这里的一串佛珠，挂在床头上之后居然顺产，母子平安。不过那个时候，娜兹玲已经不在乎这些事了。或者说装着不在乎。她一脸严肃收供奉收得比谁都快，要知道有钱拿总是开心的，只是不能让人看出来。
但她还是越来越消瘦了。不光是维持这个寺庙太辛苦。也是因为钻头觅缝找到的东西没有人需要，空着的房间没有人去填满，她觉得自己丧失了大半的灵魂。

事情有改变，是很久之后的一天凌晨。娜兹玲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得很死，白天的打扫实在是让她很疲劳。她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按理来说参拜客这时不会来，而且自己一个人居住在这里，还有些不多不少的钱在这，是不应该贸然去开门的。但是娜兹玲没考虑那么多。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某种东西在促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连手指都一震一震，血液在她身体里兴奋的流动，激得她的心脏狂暴地跳动着，就像是一个得了动脉血管瘤的病人，她头发晕，耳朵里轰轰的响，要流鼻血。她冲过去，打开门，有人站在那里。
行脚僧的打扮，戴着一顶大斗笠。手里拄着一支拐杖。一脸慈悲相，胸前……雄伟。
应该是这样的。按理来说应该是那样的。虽然不是她梦里的那个人，但是过去非常熟悉的人这一点是不会错的。不过那也只是第一眼。细看的话，发现那个人的长相与记忆中不同。

——记忆？
忽然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好久不见了，娜兹。”那个人摘掉斗笠。

“圣。”
全都想起来了。圣白莲，云居一轮，村纱水蜜。寅丸星，圣白莲。
那些伙伴们，朋友们。

“我从很远的地方回来。有吃的吗？”

“我这就去做，马上就好。”
娜兹玲帮白莲把她的行李搬进来，一头扎进厨房。心跳加速，呼吸深长。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别人呢？”

圣白莲摇摇头。

“幻想乡很早以前就被破坏。大家都死了。现在在另外的地方有了新的结界，可是没有一个我们过去认识的人。什么都不同了。”

“那你呢？你也死了吗？”

圣白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娜兹玲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面前人的长相与圣白莲没有丝毫的相同，除了那一头长发之外。但娜兹玲就是知道她是圣白莲，正如圣白莲就是知道她眼前的人就是娜兹玲。不需要什么证据。感觉就是证据。

“看起来我们都没能心无遗憾地成佛哪。”

“是啊。”

圣白莲放下了筷子：“感谢款待。我走了很远的路，得休息一下了。明早请你叫我起来。”

“好。”
娜兹玲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常照顾人的人。也确实如此。她从圣白莲的箱子里取出一个睡袋。有日子没洗了，看起来很脏。娜兹玲想，香火钱也许够买一台洗衣机。
圣白莲摸着住持的房间里，墙上的一些裂纹。娜兹玲虽然在之前一直担任住持的角色，但从来没想过来这里过夜。就像是给什么人预备的。现在想想，一切确实是早就安排好的顺理成章。

娜兹玲本来想问“我们还要进入新的幻想么”，不过话到了嘴边又换了一句。

“她们都还会回来么。”

“会的。因为你如此忠实的为我们看守着这里。”

娜兹玲退了出去。圣白莲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已经无关紧要。就像是她一样，过去应该也有着自己的人生，但有一天忽然觉醒，然后就一直找一直找。其他人，也一定会这样做。

果然还是圣有住持的样子，娜兹玲想。自己跟她一比，真是穿上盔甲也不像大将。有很多事情平时看着好像很简单，但自己真做时反倒困难无比。比起发号施令，娜兹玲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一个执行者而非策划者。其时距圣白莲到来已经过了一个月，她成了这里的新主持，寺里的香火更加的兴旺了，财政状况好了太多，娜兹玲简直想去写有赏格的寻人启事，好在她还能想起来已经不知道大家现在的长相，否则就真有戏看了。
她看着圣白莲的身影，其实心里是略略失望的。她希望来的是寅丸星，自己的监视对象，名义上的主人与实质上的爱人。尽管那怎么想也是犯戒律的。

“命莲死后就没有再转世过。大概是因为他并无遗憾，同时精持戒律的关系。而我们，看来还要轮回很长时间。”
白莲手里捧着茶杯。秋天的晚上总会给人一种凄凉之感，尤其是秋雨打着落叶，被虫蛀过的黄叶落在地上化成了一滩又一滩泥样的东西，让人无力地想起明天的打扫会很累，不过更加忧伤的情绪占据了她们的心头。娜兹玲想起了前段时间的事。有警察来这里登记，自己报的是另外一个名字。明明知道自己是娜兹玲，但那个名字还是冲口而出。圣白莲看看她，她也一样。只不过她多了一个法名，如此而已。

“圣。之前你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说来话长。”
往往说了这句话的人接下来就会讲很长的故事。
“我在想，是不是她们还在其他的轮回中。所以我们感觉不到她们。”

“你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因为母亲去世的关系，我选择了出家。我那时的名字是……”圣白莲报了刚刚向警察报告的名字。
“但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其实不是那个人。准确来说，我继承了作为这个人出生之前的记忆。我叫圣白莲，有一个弟弟叫命莲。我和命莲寺里的大家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快乐的日子。后来我们来到了幻想乡，与巫女，妖怪，鬼，以及那些奇妙的生命们共同生活。然而有一天，幻想乡的结界破灭了。幻想无法抵挡外界现实的力量，大家都死了。我也一样。”
“但是，就算是样子改变了。就算是无法使用魔法也无法发出弹幕，我仍然是圣白莲没错。我一开始认为这是某种催眠或是记忆移植。但是很快我发现那是错的。我的灵魂仍然没变，只是外表的躯壳有了变化。内在的我，仍然是那个因为畏惧衰老和死亡而修习魔法的尼公——不过现在，就算不愿意接受，我也只能作为普通人度过这一生了。”
“而在这之后。我感觉到了在某个地方有一个人在呼唤我。于是我就借口出外修行离开了寺庙，一路辗转来到了这里。现在想想，大概呼唤我的人就是你了。”

“如果她们还在生的话。那么应该也会感觉到这呼唤吧。”
娜兹玲如此思考着。

“如果她们还保有人身的话——如果她们还在此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