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 
 一轮曾经做过一个梦。在黑暗的彼端,那个已成废墟的幻想乡,被探险家发现,手执橙色的灯火,一步一步摸到那片土地的中心。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原始森林,树干与枝叶吸尽了所有的阳光,风声在巨树中穿梭着低吟,自暴自弃地呜咽与哀泣。曾经不能被观测到的魔法,幻想与结界。现在它们的残骸化成了这里基本的元素,地,火,水,风。交揉在一起,窜入人们的鼻腔。过去的那些建筑与房屋,如今的断壁残垣。木质的部分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原样,长出一簇簇灰白色的蘑菇和同样灰白色而更丰腴的虫子。每一个虫洞,如每一片黑色的叶片,在梦里纤毫毕现,清晰得如同自己的指尖。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曾经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这使得这里看上去更像一个巨大的墓场,埋葬了数不清的东西,不能理解,也无法追忆,可以难倒一票考古学家,因为毫无规律与合理可循,一个人的姓和名之间可以隔上两到三次字母表。脚下湿软,苔藓是褐色的,令人不快。远处有会发光的地衣,蓝色荧荧的光只会让人联想到鬼火。没有目的,没有标识,好似也没有尽头。除了植物和虫蚁,没有其他的高等生命。连鸟也没有;捕虫植物算是维持了此地的生态平衡。空气中满是腐烂的气味,不过却看不见除木头外其他生物腐朽的尸体——
 因为真菌与草丛太高,又太浓密。挡住了很多粗心人的眼睛。银钥匙,铜钱,骨梳子,铁针。一堆一堆的废铜烂铁被掩埋在黑暗里,除非俯下身去,不然难以一窥究竟。这些什物的表面上都附着了一层黑色的霉菌,陈旧而龌龊,整个林子里就没有一点新鲜的东西。
 在这之外,是可以看到骨头的。人类的骨头,动物的骨头。这里一具,那里一具。是以安详的姿态毙命的,可以推测出在生命的最后这些人是放弃了。一种突出其来的灾难没收了他们的生命,是瘟疫,是洪水,是陨石。给死亡取一个名字并给它安一个家的话,这里可以说是它最好的行宫之一了。某处,有几具骸骨聚拢在一起,似乎可以认为他们生前是共同生活在这里的。有一个卷轴在远处扔着,似乎一碰就会变成碎屑。更远的地方有一柄长枪和一只像灯笼一样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它们也和其他的家伙一样黯淡无光。像这样为这些人生前的生活做注脚的东西还有一些,有心人会收集它们,再半推断半癔想出一个或真或假的故事来。听到了有脚步声,骷髅头歪到一边,从眼洞,耳孔和嘴里爬出一团一团的蚂蚁来,一群一群,宣示它们对于这尸体最后的主权。
 
 一轮没向别人提起过这个梦。但她疑心这就是幻想乡如今的模样。白莲曾经提议过。去寻找幻想乡的遗址,不过最后还是搁浅了。过去的那些东西,没用的就是没用了。已经在这人世间徘徊那么多年,也没想过去找上一次留下的尸骨。她们此刻感觉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死;虽然比起真正的不死来说要差很多。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找回过去的力量,或是进化出什么新力量来。”
 二岩这么说。大家觉得可能性不大。她们也没去找过类似新幻想乡之类的地方,虽然她们知道,一定有。但是已经时过境迁,什么都不一样了,还去那里干什么呢?保留妖怪的记忆,却是人类的身体。比起那样,还不如在人类的地方活着。
 说来奇怪。连记忆都可以一直继承下去,但是魔法之类的反倒不能跟着灵魂一同转移。这大概是又一个未解之谜了。
 其实换换身体也很好。因为在一起呆的时间略长,有时会觉得日子像杯白开水。现在的感觉是在这开水里加了冰块和柠檬,总有些新鲜的味道。陌生的身体与陌生的声音,包括过去过着的生活,都有了大大取笑的余地。不过还是有些地方不会变的,比如鵺。每次见到她时她身上都会有纹身,被大家笑话说一千年也没过中二期。其实还有一点需要庆幸,那就是她们总是在还算文明的地方出生并相遇,否则有一天某飞机失事,被抛到一个破岛上的乘客遇到了她生命中的那个她——一个食人生番,该是一个多悲催的故事?每当想到这点时她们就觉得命运不算对自己太坏。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应景或不应景的话,玻璃的反光,雨天皱着眉头行色匆匆的路人,吃了一半的米饭,红色的风筝,被车碾过的花。
 冰柜后面贴着的条形码,垃圾桶里的野猫,超市里的冷气,四色地图,桌子上刻的一行字,瓶子中的一千只纸鹤。
 笨重的钳子,午夜酣睡时床边的小熊,漏水的熨斗,撞在灯上的飞虫,西瓜里黑色的籽,老人斑白的头发。
 揉成一团的烟盒,廉价巧克力,缠在一起的耳机线,A键失灵的键盘,放了太久的PS3,月光下休憩的蝴蝶。
 坐在医院门口恸哭的病人,工厂里工人满是汗水的脸,旧书店里风扇的响声,手指上被玻璃划出的伤口,一小袋一小袋的黄油爆米花。
 
 记忆的蒙太奇。生命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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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
 圣白莲想,可能本来就没有西天,来世,转世,轮回。一切皆因为有人希望,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说不定。否则为什么一直都没遇到其他的人呢?还是说他们已经成为了其他的存在,连自己也不能观测到?
 “也不知道从头开始修炼的话,还能不能使出魔法来。”白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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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岁女孩因偷盗被抓跳楼自尽》
 一轮在放下报纸,依旧是过去的论调,比如孩子心理素质不过关,经不起挫折,错误在社会之类的话。但她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凭什么就断定她以后的人生就一定是幸福光明美好的呢?难道身边不幸的人都是个案。首先树一个标靶,然后消费死人来博得眼球。这帮人都是吃人血馒头的,比食人的妖怪还可恨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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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说过观众席上一定是安全的?
 二岩捂着被石块打中的头,远离打成一团的球迷。该死的球赛,该死的总编,该死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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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鵺想,会吸烟很好。生活中所有刺激都很好。尽管只是从一杯白开水到一杯敌敌畏的距离。这一点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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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子在面包店里吃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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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纱在一张纸上写下:
 
 我曾想过家是什么样子。可能是以前的命莲寺,有圣,有一轮,有中二病,有化装癖,有寻宝小能手,有傻瓜的地方。她们一贯指使我开船,要我做饭,帮着她们找东西和缝衣服。她们会让我想起那些日子,岁月在向我招手。
 而至于我们为什么会相逢。魔法符咒里有多少神秘的轨迹,玫瑰花为什么是红色之类,我已经不愿意去想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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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丸星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是发黄的相簿。
 她看向院子。眼下正是九月。过了流火的七月,烁金的八月。在这远东的异国,喧闹又拥挤,每个人都在这微凉时节等待着有人给自己一点关怀。她看着院子里,在阳光下闪耀着的那棵树。她想,每个人的生命,都会在某一年的某一个月份,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候,闪亮过。
 她怀念着现在唯一不在她们身边的那个人,但对相逢这件事有满满的信心。
 
 圣白莲从外面回来,领着一个孩子,她看见那孩子的容颜,颤颤微微地站起来,抚上了孩子的脸颊。
 “你竟然如此美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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