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虛幻」可以有以下的意思:
一是時間性的虛幻。人和物象皆會隨時間而變化、甚至消逝,沒有東西是「永恆地」、「不變地」「存有」(exist)的,因此一切都是當下的、瞬間的、剎那的,只能是曇花一現、一期一會的「虛幻」。
二是語言和概念的虛幻。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在《哲學研究》(Philosophische Untersuchungen)裡利用「語言遊戲」(language-games)這概念指出人類使用和描繪語言時開放了很多可能性,又用「家族相似」(family resemblance)這概念指出一些我們在使用的概念可能無法以清晰的必要及充分條件(necessary and sufficient conditions)來進行一般性的界定(維根斯坦以「game」為例,指出我們無法找到『一切被稱為game的活動的共通之處,以及那些使它們成為語言或語言的一部份的地方』("what is common to all these activities and what makes them into language or parts of language"))[1]。在此觀點下,我認為正由於語言的開放性,使得語言和概念亦似乎失去了某種的「確實性」,變得「虛幻」。「人」和「信仰」作為概念,又何嘗不是?
三是認知的虛幻。人所認知的很可能與「現實」(reality)有所距離,人所理解他人的想法亦很可能與他人「真正」的想法有所出入,人甚至無法「完全」地理解自己。在狄爾泰(Wilhelm Dilthey)的詮釋學(Hermeneutics)觀點裡,人要理解自身就首先要將自己客體化(objectification),從而進行詮釋(interpretation)[2]。但人終究是「有限制的」(finite),無可避免產生過度詮釋或誤解;而人將自己客體化時亦無疑已經扭曲了真象(distort reality),使自己永遠無法理解到「真正」的自己。在此情況下,人無法完全掌握真正的自己,自己亦成為了自己的陌生人[3]。自己的「心靈」和自己的「信仰」的「本質」,當然亦無法「確實」掌握,只能流於「虛幻」。
而曲名「信仰是『為了』虛幻的人間」,我認為可以如此解讀這種目的性的意涵:
一是「逃避性」的。馬克思(Karl Marx)指『宗教是被壓迫的生靈的嘆息,是無情世界當中的有情』[4][5],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指希臘悲劇有兩大元素:「醉」(drunkenness)和「夢」(dream),在充滿苦難的生命裡,前者為求「一醉解千愁」,後者為求編織出美夢,好讓注意力暫時轉移[6]。在虛幻、無常的生命裡,逃避苦難,也許正是信仰的作用。當然,我不否定有時候「逃避雖可恥但有用」[7]。
二是「定己性」的。希臘悲劇帶出的悲劇精神不是負面,而是正面的:英雄縱使面對各式各樣的苦難,仍然堅毅不屈、努力面對,展現出一種生命的美[7]。我認為信仰作為自己相信之物,不僅能成為自己努力的目標、前進的明燈,亦能成為自己構築現在的指引、實踐的標準,甚至是自身「存在」的基石、為身處虛幻的世界裡的虛幻的自己所奠定的一根錨。如此一來,甚至可以說信仰協助構成了人自身的「世界觀」(worldview, Weltanschauung),理解自己的信仰成為了理解自己的必要條件。
三是「超越性」的。誠如康德((Immanuel Kant)在《純粹理性批判》(Kritik der reinen Vernunft)所言,人的心靈無法超出經驗,人無法去探討「物自身」(thing-in-itself) [8]。因此,人是有限制的,亦很可能終會面對無法處理的疑難。要戰勝疑問和理性上通常認為不可能之事,祈克果(Søren Aabye Kierkegaard)認為我們不能依靠理性,而是要靠着「信仰的飛躍(Leap of Faith)」進入宗教性的人生,用信念的力量去達成[9]。也就是說,「理性」思考後發現「人的虛幻」所帶來的絕望和空虛感,只能靠着「信仰的飛躍」來脫離、重燃希望[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