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喵玉殿官方微博

 找回密码
 少女注册中
搜索
楼主: morpheus423

[长篇] 【竹林组】焚城·重置版【全文完】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22-11-7 20:04: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幕 焚城·下

有人说世界将毁灭于火,
有人说毁灭于冰。
根据我对于欲望的体验,
我同意毁灭于火的观点。
但如果它必须毁灭两次.
则我想我对于恨有足够的认识
可以说在破坏一方面,冰
也同样伟大,
且能够胜任。

  ——罗伯特·弗罗斯特《火与冰》







  那个来自远方的旅者在床上睡着,她已经睡了两天了。旅者的睡眠并不安稳,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床单在她身下被汗水浸湿,揉成一团黄色的漩涡,她不断地在床上翻滚着,抽搐着,呢喃着,可是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上白泽慧音看了看燃烧着的火炉,用烧火棍捅了捅打着卷的柴火,接着把水盆边的毛巾投到水里,打湿之后用力拧干,擦拭起旅者头上的汗珠来。

  藤原妹红,面前的这个人的过去她是知道的,她在把她送到厄神的面前的时候就读取过了。这个人有着力量,尽管她自己尚不了解。但慧音知道,她比打肿脸撑胖子的自己强大的多。尽管如此,她的内心当中依然有着漏洞,可以利用。只需要恰当的引导,合适的谎言,就可以把她绑上自己的战车,让她为自己赴汤蹈火。

  睡梦中的不死人又一次挣扎起来,如同一只猫一样缩紧了身体,把身上的被单紧紧地裹在身上。尽管她已经汗流浃背,却浑然不觉,发出浑浊的呼噜声。慧音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毫无疑问,藤原妹红正在被某种梦魇折磨,对这种事自己无能为力。也许米斯琪可以帮到她,她的安眠曲一向有用。她站起身,想要去叫人,却发现自己的左手在不知何时被对方握住了。

  “妈妈……”

  慧音的身体僵住了,她停止了抽出手的动作,重新坐回到床边。藤原妹红的眼边有着泪痕,慧音轻轻地抬起右手,举起毛巾,将睫毛上的泪珠拭去。也许是感觉到了毛巾上传来的些许温暖吧,妹红的身体缩得更紧了。

  “妈妈……”她反复低声呢喃着。慧音叹了口气,最终没有离开,而是轻轻地抱住了藤原妹红,安抚着她,如同安抚一个尚未经事的孩子一般。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体温,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单纯地从她的怀抱中获得了某种安全感,藤原妹红最终回归了平静。慧音站起身,她自己的身上也已经湿透了,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散发出一股馊味。

  “真是的,”她叹了口气,“说到底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上白泽慧音看着眼前的尸体,子弹从太阳穴射入,彻底地穿透了八意永琳的头颅。为了保险她又冲着头上补了两枪。八意永琳那张没有衰老的脸现在如同一个被锤子砸烂的西红柿,身体已经彻底停止了运动。接着她把沾满鲜血的手枪扔到一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

  你杀了我,又能改变些什么呢?八意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了。我将会被作为烈士铭记,我创造的体制将会被我的学生发扬光大,亘古长存。而你,你什么也不是。你什么也没有建立。你什么也没有保护住。你的手上只有破坏,以及杀戮的鲜血。

  “闭嘴。”她低声说道。失血过多,肺叶穿孔,肩上的动脉大概已经彻底裂开了,自愈能力已经抵达了极限,她的时间还有多久?她不知道。她用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向着门口走去。

  “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听到这个声音,她愣住了,接着转过头——一团巨大的翻涌着的血肉,塞满了市长房间的东侧的墙壁,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从上面伸出十几只鲜红的没有皮肤覆盖的手臂——她眨了眨眼,并没有什么血肉,纯狐的形象立在墙角,周围泛着淡淡的荧光。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看上去有点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仿佛一触即碎。这只是另一个幻象,她的眼睛看到的历史而已,她想要这么告诉自己,但是她的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行动:

  “妈?”

  “你很久没有用过那个称呼了。”纯狐扬起眉毛。“看来思兼没有说对全部,”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并不是完全依靠着仇恨活下去的。”

  “你还活着。”

  “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靠着最后的执念延续这片刻的蜃景。你接下来要做什么?”纯狐看向椅子上的尸体,“你杀了她,然后呢?”

  她走向窗前,透过竹林,可以依稀看到燃烧的城市,天上的巨人。那只是投影,她意识到了,因此不管距离多远那个巨人的角度都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巨人的身体只有脚部的暴风是真实的。在巨人的脚下,三百万人或是绝望,或是恐惧,或是温顺,或是麻木地等待着他们的灭亡。而你又做了什么?八意永琳问。你说你的原则是帮助弱者,而我帮助他们实现了他们的愿望。你明明有能力帮助他们,却对他们的苦难视而不见,只是为了杀了我,可是你有成就了什么?你没有办法阻止我的城市里的人民被那个怪物屠杀,你也没有办法阻止我的部下屠杀你的学生,你甚至没有办法复活死者。

  “是我杀了这些人。”她低声说道,母亲的最后执念,蠢货,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肯就此安息?因为她。因为卑鄙的,满口谎言的,一文不值的她。母亲回来了。她自己不也是这样的蠢货吗?“绵月依姬是对的,他们死是因为我。”

  “他们死不是因为任何事,如果有谁应该为此负责,那最多是他们自己。”纯狐反驳道。“你能怎么做?你一个人可以比八桥和她的手下动员更多的人吗?你可以让他们死而复生吗?你可以阻止雏吗?”

  “但……他们不该遭遇如此对待。”她抬起头看向纯狐,没有人该被如此对待,米斯琪说,“有个人曾经这样和我说过:‘但是不管是在哪里出生,孩子就是孩子。纯洁无垢,如同动物般善变,如同动物般残忍,如同动物般善于模仿。你的敌人是系统,而不是孩子。孩子依然可以被改变’。那些出生的孩子们,难道他们可以为了任何事情负责吗?他们甚至都没有一个稳固的自我,他们怎么能理解这一切呢?我该怎么才能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说这一切都只是‘必要的牺牲’?如果这不是必要的,那我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那么,你决定怎么做?你没有能力去治愈这个世界的创伤,没有办法缓解他们的痛苦。你要一个一个地亲手送他们上路吗?那样又能帮到多少人呢?”

  “我要去见她。”

  “那毫无意义。”

  愿……世间一切苦难……归于我身……就此终结……这是雏的愿望。

  我会为她献上应得之死,她对着河城荷取承诺过。

  “我必须去她的身边。”她说道。

  “随你便吧。”慧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纯狐挥了挥手,力量又一次从她的身体中涌出,“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知道在你的内心里,你已经审判过了自己。但是,不要再自责了。就算对我来说那只是一场梦境,”她伸出手轻轻地挽起一缕慧音的头发,“你还是我的女儿。你……已经长大了。”她转过身,背对着慧音,她的身形已经开始消散了。慧音犹豫了一下,想要伸出手,被她抬起手阻止了,“去吧,你还在等什么?”

  “别了,妈。感谢您收养了我,纵容了我,支持了我。对我所付出的一切,不孝女都无法回报了。祝您……有一场无梦的安眠。”慧音微微低下头,转过身,向着门口走去。在她背后,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消失在了风雪声和火舌声中。

  “别了,我的女儿。愿你终得其所。”






  她睁开眼睛,她回到了那个小屋,墙上贴着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在不远处,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她掀开锅盖,里面煮着土豆。她转过身,从墙上取下勺子,把土豆捞出,放在盘子里。土豆上散发着逼人的热气,她抓了一把盐,洒在土豆上,呆呆地看着土豆,等待着温度散去。窗户外面,雪花狂舞,有北风在呼啸。

  “于是,我们又一次回到了这里。”辉夜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黑色的垂地长发如瀑布般从头上倾泻而下,深邃的眼神中仿佛闪耀着星光。辉夜披着她那头垂地的长发,穿着锦缎织成的长袍。明明没有风,她的衣襟却飘动着,如同下凡的仙子。“你能够理解自己为何来到此地吗?”

  “慧音……”她喃喃道,她轻轻地碰了一下土豆,还很烫,不能剥皮,“你这次想要什么?”

  “我说过了吧?上次见面的时候。审判之日将至。”辉夜笑了,“那个疯女人想要抹除自己在你历史中存在的行为把你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自我推到了悬崖边缘,所以——”她张开双臂,“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最终审判。关于你的罪行,你的历史,你的现在,你的未来,你的真相。一切都在这里汇聚到一起,这就是颠覆天下的本能寺之火的引燃点。那么,在这一切之初,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你想明白了吗?”

  你为什么要选中我?

  因为你很有趣。

  如果这个世界不肯接纳我,那我宁肯把它付之一炬。

  在人遭遇的折磨,痛苦,与哀嚎中,我们能够获得至高的快感。苦难是必要的。

  剖开肋骨,拨开肺脏,就在那里那里那里。暗红色的一蹦一跳,一张一合,心脏,是心脏,心脏在跳动。生命,我的心。挖出来,拜托,让它停下,嗓子里好痒停下,吐出来,吐出来!停下!

  她看向妹红,伸出手,抵住妹红的额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忘了我这个愚弄了你的骗子。忘掉我这个失格的老师。忘了我这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跟着因幡帝走,远离这一切疯狂和苦难,做你想做的其他事情,去当老师,当农民,做你任何想做的人。不要……再跟着我这个没有未来的人虚度光阴了。”

  看到流泪的慧音,胸中有着小小的雀跃。

  “因为……”她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们的本性是相同的。因为我们都是厌倦了这个世界,开始在不幸中寻找快乐的倒错者。”她看向辉夜,“你就是理想中的我不敢成为的样子。”

  “正是如此。”辉夜露出满意的笑容。“我比你疯狂,比你聪明,比你有能力,最重要的是,”她凑近藤原妹红的耳边,“我比你在任何方面都要自由。”






  亲爱的慧音老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哈,每次我写这个开头的时候总是会克制不住地笑出声,因为这听上去就像那种冒险小说的套路。我知道在您看来这并不好笑,但是别忘了,是您教会了我如何看待死亡,所以就当是为了我的份,希望您也能够在看到这里的时候会心一笑。(我以后真的该把这些遗书的开头找人事先誊写好,然后再在下面加东西,毕竟我每年都得写一封新的。我的字实在太难看了。)我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恐惧死亡,我也一样。好死不如赖活着,人们总是在这么说。死了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是的,但是这并不是逃避死亡,避讳死亡的理由。也有许多人相信,正是因为死亡生命才会具有意义。您说过,这也是一种错误归因,他们把自己由于死亡产生的压力而为生命赋予的意义当成了死亡本身所给予的意义。可是死亡只是一种现象,一种生物学或者哲学上的认识结构,一种事件。死亡没有主体性,它也不会赋予任何东西意义,因为那是主体的运动的结果。死亡就是死亡,是一切可能性的终结,吞没一切光的消失点。是在生者心中用无法挽回的失去留下无法填补的空洞的究极创伤。它既不美妙,也不可怕。那些价值判断取决于当事人度过了怎样的人生,又对于自己的未来有着怎样的期盼。如果是一个充满遗憾的人生,那么死亡是可怕的。如果是充满了痛苦的人生,那么死亡是平和的。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人生中充斥着太多遗憾,生活,以它高傲的冷漠,把无数人的希望反复摧残与蹂躏。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死亡每天在我们的身边如影随形。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我在白鹭镇结识过一位老人,她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参加了游击队,他们全都在一场敌人的袭击中死去。我也知道很多人甚至来不及成年就因为战乱,瘟疫,饥荒而在荒野中早早夭折。我在这个世界上有幸能够和老师相遇,并且从您那里学习到这么多道理和知识,这是我一生都会引以为傲的无价之宝。我很愿意帮您分担肩上的重担,代替您传播您的思想。可是,不幸的是,我们必须生活在如此残酷的世界上。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们很有可能在某天在某些没有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死去,而死因却往往微不足道或者莫名其妙。因此,每年的冬至日,我都会写一篇遗书,记录我的一些关于处理身后事物的临终嘱托,或是想要传达给人的谆谆教诲。而在所有人当中,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您(您可真是让我操碎了心,老师),因此,您就是这封遗书的第一收件人。

  她在暴雪中行走着,雪花打在她的脸上,左眼已经快要失去视力了,之前被用衣服缠住的肩膀大概又一次开裂了,温热的液体沾满了她的右臂。此刻的永远城当中一片死寂,剩下的只有狂舞的北风和匍匐着的火舌。大街上到处都是辉夜的尸体,他们手拉着手,满脸幸福的沉醉。穿着警服的辉夜,裹着皮草大衣的辉夜,用破布和报纸蔽体的辉夜,襁褓里的辉夜……他们的身体逐渐融化开来,形成一团不分彼此的烂泥。有几个还没有被完全同化的不幸的幸运儿偶尔从她余光的小巷子里闪过,她想要向他们伸出手,告诉他们逃脱的方向,但他们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惊恐地逃开了,他们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雪幕之中。她甚至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活人,她也不知道就算自己能够停止厄神的行动,又可以守护些什么。算了,她这辈子就没守护成功过什么,到头来,她所做的,只有杀人罢了。作为一个教师,真是相当失败的一生。

  她眯起了眼睛,白泽的眼睛,可以看到过去。她知道这种时候他们肯定不会沉默,于是正如她预料一般,他们陆陆续续地从雪幕中浮现出来。那些死在她眼前的人身上还带着可怖的伤口,血液从他们头部,胸部,和腹部的窟窿中流出,染红了他们脚下的积雪,但那只不过是幻觉,对吧?剩下的那些人则看上去更为干净,但是只要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到他们脖子上的缝线。据说这种把人的头砍下来之后再缝上去的行为最早发源于十八世纪的法国大革命,在那里,吉约坦医生受到人道主义原则的驱使,开发出了这种高效的无痛刑具,来减轻犯人死前的痛苦。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种器具在恐怖统治时期促进了死刑的滥用,并且他的名字也被和这种杀人机器永远挂钩。被砍下的头颅掉进袋子,在事后被女工们用针线缝回他们的主人脖子上;而血液则顺着行刑台上的水渠流到事先挖好的沟里,用水冲走防止腐败和瘟疫。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就是永远城的原型,一种科学高效的榨取生命的装置。她在这座城市中长大,纯狐相信在那里她可以获得更好的教育,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最终她选择用这座城市的方式来反对它自己,可这到头来也只是这座城市的辩证法的一部分。她并没有创造出更好的世界,她也没有保护下自己的学生。到头来,她依旧一事无成,只能一死了之,留下一片狼藉。

  “老师。”雷鼓。

  “老师。”雷鼓还有弁弁。酒红色和薰衣草色的瞳孔。她的脚步停下了,只是一瞬间。不要回头。俄耳甫斯从冥府中寻回了妻子的灵魂,但是却因为在门口想要看到妻子的容颜而功亏一篑,永远与她阴阳两隔。可是她并没有那样的顾虑,她知道雷鼓和弁弁已经死了,而死人不会复活。她再一次向前走去,无视了身后的声音。

  “生存战略,这是你教给我们的第一件事。如何在这个已经被耗尽了一切,持续凋亡中的世界生存下去。个人的力量过于弱小,孤身一人是行不通的。”雷鼓漫不经心地用脚拖着地,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黑线,“依靠他人可以让你获得力量,但是你也必须明白,没有任何证据去相信信任可以长久。你要知道对方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背叛你,但是不要因此而恐惧与人交往。只是你必须明白,总是有那么些时候,当你的希望的基础在现实面前破灭,通过友情和亲情建设的堡垒在现实面前瓦解,你并不孤单,但你必须忍耐。为了活下去,直到你找到下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这很艰难,但是你必须坚持下去。曾经的你做到了,你找到了她,你找到了米斯琪。”

  “但是仅仅依靠生存的本能是不行的,你相信我们应该变得更好,不仅让自己可以幸福,也可以让他人从我们身上获得力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把这个同舟共济的理念传递给更多的弱者。”弁弁接续道,“这份信仰支撑着你,让你在那些没有我们的岁月里可以渡过难关。但你最终在绝望中放弃了它。”她叹了口气,“你背叛了你自己的理想,因为你恐惧因为那个那个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失去,可是又没有办法完全割舍它。最后,你还是失去了一切。老师啊,你怎么会这么傻?人是无法割舍自己的过去的,这你原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啊。”






  “在很久以前,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叫做天狗记者,我当时和她说起我在狱中遇到了一个检察官。我当时没有想明白,但是我后来才意识到,那时候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希望那个检察官听我的故事和希望那个记者能够听我的故事的原因是一样的。我不希望他们的同情,我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可,我只是想要一点小小的,愚蠢的尊重,知道有人愿意去听我的话,并且相信我的真诚。但在他们眼中,我的真诚一文不值。我想要证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并不是无足轻重。我想要知道这个世界依然有人在意我。但是指望那种东西又是虚无缥缈的。人……是社会性动物,会自发地形成一个个小圈子。如果我有自己的圈子,我当然可以从他们那里获得认可。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可以做出某种公正的裁决,知道我是对的——世上本就没有所谓的公正。他们支持我只是因为他们和我关系近。而那个记者虽然和检察官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但是他们隶属于一个更大的团体,那就是维护法的的团体。那个记者虽然只会写一些没有用的花边新闻,但正是那些愚蠢而又充满噱头的琐事消耗了人们的注意力,让人们不去关注法的不公。法的权威是依靠人来维护,依靠凝聚成了团体的人。那些被法的律令排斥在外的弱者最终发现,他们唯一的生存手段就是和那些法的仆人一样抱团取暖,而团体之外的人自然而然地就会在时势的推动下,在某些恰当的时机与他们中的某个人发生冲突。冲突的结果就是那个昔日曾经被法利用多数人的暴力伤害的人现在在团体中成为了加害者,用着相同形式的集团暴力去伤害他人。他并不知道其他任何的出路,他只知道世界一向如此,不论文明与否。因为资源的限制,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永不结束的生存斗争,要么成为胜利的加害者,成为主人,要么成为失败的被害者,成为奴隶。那么又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成为加害者,成为大多数,那样就可以生存下来。于是,他们主动地,自发地投入了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的有权者的怀抱,毕竟,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她叹了口气,“真他妈蠢。”

  “所以永琳建造了永远城,她想要创造的是一个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加害者的社会。”辉夜讥讽地笑了,“他们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动物,自己的那些所谓的理性都只不过是感性的延伸。他们错误地把理性提供的方法论和目的混淆,误以为理性当中具有某种目的。于是就像白蚁一般,他们创造出了一个无限扩张,无限增殖,无限自我重复的有机体,一种思想上的病毒——具有传播性的同质化生活方式,还有一大堆顶着我的名字和外貌的扭曲复制体。那种东西管自己叫人类实在是太可笑了,不过是一团沉浸在理性中的僵尸罢了。因为她是个神,所以她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她的人民,可是到头来,作为曾经的知识与思考之神的我的老师却发现,知识和思考对大多数来说是一种痛苦,甚至于人类发展的社会科学在深思熟虑后最终得到了这种荒唐的结论:为了最大化组织效率和经济产出,大量的不具有自我思考能力的教育水平低的不熟练工人是必要的,而他们也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这种愚蠢的白痴。于是知识与思考之神化为了怠惰与愚昧之神,为了顺应弱者的期望,她废除了中学阶段的义务教育,或是驱赶或是阉割了那些让他们心生恐惧的妖怪与神明,最后用药物让他们从无穷无尽的苦海中解脱。她不理解苦难的价值,理性只能告诉她人趋利避害的本能,于是她把一切的苦难从城市中禁止了。最终却创造出了新时代的苦难——虚无。”

  “她那些所谓的理性的声音全都扯淡。理性根本就没有任何目的,如果有,那也是如同白蚁一样在事后被回溯性建构产生的目的。但你又和她有什么不同呢?”她白了一眼辉夜,“你所谓的天性的声音也并不是天性的声音,因为人并没有除了动物天性之外的天性,而动物天性是语言之外的。那只是你自己的声音,也是我的声音。”她闭上眼睛,“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这些可怜的人类,在拥有了理性之后发现这个武器是如此强大,因此偏执的想要用它理解一切,规范一切——我们于是相信,发生在我们周遭的一切都有着某种必然的理由,它们应该是‘合理的’。正是这种想法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我们不得不承认要么是我们自身拥有某种糟糕的特质使得苦难降临到我们的身上,要么是苦难本身其实是一种善,它具有某种非凡的意义。最终我们选择后者,我们选择了美化苦难。可是……苦难终究只是苦难。苦难并不会让人变得更好或者更坏,那是人做出的选择,只有人才可以影响它。那些抱团取暖的人并不明白,当他们因为‘我也遭到过伤害’的原因去成为加害者的时候,他们只是再生产出了仇恨的无穷连锁。让这种荒唐的生存战略被延续到其他弱者身上,最后反噬到己身。而那些居于法之上,主动地创造了法的人却免于其难。因为无法接受这样的世界……我选择了逃避。”

  “直到……你抵达这里。直到我们的老朋友雾雨魔理沙把你引到我出生的城市。”辉夜转了个圈,“瞧瞧你,在你的周围有着那么多将会被载入史册的事情正在发生。雾雨魔理沙编辑完成了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的文集,那份文集里的技术将在接下来的二十年内开启一个新的科技时代。九十九八桥则在谋划着把一种彻底改造生产力关系的新的社会结构带到现实,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与此同时,这个世界却已经几乎耗尽了资源,人类将在接下来的百年内发现他们的化石燃料濒临枯竭,在那些变革发生之前就会走向灭亡。为此,永琳想要通过改造人类让他们克服死亡和病痛的束缚,让文明万古长存。可是你呢?你躲在这个小房间里,煮着你的土豆,意淫着那个半妖却不敢去接近她,满脑子都是你那点微不足道的家庭问题。为什么?因为你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庸才!这个词虽然被魔理沙用来形容她自己,但我们都知道,她只是不肯正视自己的才华,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平庸之辈。你甚至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那样你还能幸福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不,你有那么点才能,可是对于这个世界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一直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只是在那里哼哼唧唧地反复向别人诉说你的不幸。因为你他妈和魔理沙一样是个受虐狂——你他妈地沉迷于这种不幸之中,不是吗?”






  为了方便之后可能看到这封遗书的其他人,我要先在这里交代一下现实当中的种种后事。自慧音老师辞任白鹭镇工农学校校长以来,我便一直兼任代理校长和数学老师。工农学校的运行多亏了因幡帝大人的慷慨援助和各位居民的扶持。我在工农学校每个月可以领到二十日元的工资,已是十分宽裕,每月除了采购食物和各种开销之外,往往可以有三四日元的结余。我把他们存下来为的就是在学校里遇到特别困难的学生或者学校有着当紧的开销时来应对这些不时之需,这是慧音老师您留下来的习惯。现在这笔钱就在我的床垫子里,我把它们全部捐给学校财务处来作为应急基金。校长之职人选理应由学校董事会决定,我在这里特别推荐数学办公室主任(也是我们仅有的三位数学教师之一)加来和人,此人与我教育理念相合,与学生关系亲近,为学生着想颇多却又有自己的见解与原则,可堪大用。我平时还时常与山彦的幽谷响子以及兔妖稻荷甚平一同组织公益音乐会活动。此项事务在我走后希望响子可以和甚平坚持下去,这对于那些生活缺少希望和娱乐的人们来说是难得的纾解。响子你对于歌词有着非凡的天赋,但是旋律上还是略有缺漏。你我二人过去往往可以取长补短,相互照应,在我走后希望你可以找到理想的搭档,但在那之前你也要多加练习,争取补上自己的短板。

  风变得更大了,她正在逐步接近市中心。积雪已经没过了消退,脚上虽然穿着厚厚的靴子,但是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知觉。肩膀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可能是因为自愈技能还在工作,大概是因为血快要流干了。内脏在燃烧,胃里仿佛吞下了一颗石头般痛苦,两脚发软。这样的路程原本她过去只需要三十分钟就可以走完,可是现在过去了两个小时,路程却刚刚过半。这就是凡人的世界。一群辉夜的尸体整齐地匍匐在路边,他们维持着跪倒在地的样子,向着巨人的方向,低头叩拜,他们与地面接触的额头,手掌,与膝盖已经融化,和大地连为一体。这条路是厄神走过的道路,大街上充斥着腐败的酸臭气,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强度的灾厄,可是鼻子还是无法自制的感到痛苦。她甚至有些开始羡慕那个名叫雾雨魔理沙的魔法使,起码她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来死去,而不是像她这样在死前还要经历一场如此漫长的赶路。

  “上白泽君。”田中守,商队的广濑,还有其他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们,那些平凡的加害者们,“在那个时候,你曾经问我说你知不知道别的人也有家庭,也有子女。那么,”田中从自己腹部的窟窿上扣下一块痂子,“当你决定放任它进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城里的三百万人口中,有多少人是孩子?你知道虽然希望渺茫,但是你仍然有机会在城外停下它,就像你现在要做的一样。那本来可以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光荣牺牲,可是你却没有抓住那个机会,而是等待了三天,直到它进入城市摧毁的城市的防御,为什么?”

  “我来代替你回答吧,”广濑抽了口烟,香烟从他的鼻子,他的耳朵,以及他胸口的大洞里飞出,在风中消散,“因为你是个胆小鬼。你想要复仇,可是你知道自己在见到八意永琳之前就会被城防系统拿下,于是你借助了那个风暴的力量,用几十万人作为陪葬为你开辟出了一条完美的通往市长官邸的安全道路。”他耸耸肩,“相当理性的选择,你瞧,你和我们这边的田中老哥并没有那么不同。只不过在干这档子事的时候他的孩子还活着,你的却已经死了。你做的一切都不会帮到她,可你还是选择这么做。你和我们说,你杀死我们是因为你有理想,你想要创造更好的世界,瞧瞧,”他把烟头弹到地上,用脚踩灭,“一座死亡之城,这就是我们的牺牲换来的结果,相当美好的世界。我很喜欢,想必你也很喜欢,毕竟死人不需要童养媳,也不需要我们这种人贩子。恭喜你,你完美地辜负了自己犯下的罪恶。”







  她向着土豆吹了两口气,依然很烫,但是可以把皮剥下来了。她笨拙地用指甲在土豆的顶端抠出一个小口子,然后一点点地把皮扒拉下来,每次都只和土豆接触很短的时间。辉夜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终于,她忍不住了,转过头看向对方:“你能不能帮帮忙?”

  “这是你的脑子里,只要你想要的话你随时可以让那个土豆冷下来。”

  “因为我需要点什么别的东西盯着来防止我自己一直看着你那张恶心的脸,满意了?”她摊开手,风雪声变得更大了,房屋在风中颤抖着,吱嘎作响,“是,我他妈就是一个普通人,除了因为被你缠上以后怎么也死不了之外没有任何特长。我对周围的事情冷眼旁观,因为这种事情我已经见的太多,见怪不怪,不管我做什么结果都是一样,更何况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没有力量,我他妈就是个废物,满意了?”

  “哈,见得太多,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你没有发现吗?藤原妹红,你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年轻——除了那个付丧神和那只夜雀。可是你却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沉沦得彻底。就连那个上白泽慧音,比你大了不止一轮,却依然坚持在这个世界上靠着自我欺骗来过活。你可以说荒野上的生活是艰难的,可是为什么只有你死了那么多次,以至于你几乎快要对死亡感到麻木?你说自己没有力量,可是和那些庸庸碌碌的凡人相比,你又是如此的强大——你有着无限的机会和无限的时间,你识字,而且有着不错的身手,你完全可以当一个猎人或者保镖,在某座城市里定居下来,过一种稳定的生活。可是你却选择了在荒野上流浪,把自己的光阴虚度。你脸上证明身份的刻字已经在死亡中被抹平,可是别人却依然一眼可以看出来你是个放逐犯。你有没有想过问题其实出在你自己身上,而不是因为别人的诅咒或者你是个不死人?”

  “……你知道,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确严肃地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实际上我考虑了很久。”她咬了一口土豆,没有味道,和往常一样,滚烫的土豆在她舌头上跳动着,她大口吸着气,总算是把那个燃烧的火球吞了下去,“这就是我接受的教育。每当我的生活中出现了什么狗屎一样的不幸,周围的人总是让我反思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反思了。我真的很认真地反思,很认真地想要改悔,想要让他们能够——哪怕不是夸奖我,起码不要那么鄙夷地看着我。他们总是和我说换位思考,我的确替他们考虑了。我知道他们的维护秩序的责任以及生活中积攒的压力必须找到一个出口。我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就不能。但是,但是……”她捏碎了土豆,滚烫的土豆黏在了她的手上,持续灼烧着她的皮肤,“这根本没有意义。他们从来都不会反思自己的行为,他们也不会替我换位思考。他们也不会在意我的友好。他们甚至看不到我。有那么些日子里,我在城市里找了份工作。就像在永远城一样,在纺织厂。但是那里没有员工宿舍,如果想要睡觉只能去工厂的休息室——那里就是横挂着几根绳子,你把身体压在上面可以休息。等到老板想要让你醒的时候就把绳子松开,让你摔到地上。于是在城市里的时候我睡在工厂附近的一个桥洞底下,我用破布和沙袋搭了个简易床铺,在那里有很多我的同类。每天早上那些抓在市郊,在城里工作的上班族会从我的桥洞旁经过,也许有几千,甚至几万人。我的那些和我分享同一个桥洞的舍友会去乞讨,但我没有。我并不希望获得他们的施舍,也不祈求他们的同情。但是说实话,我和你说了,我只是想要他们看一眼我。我想要让他们承认,在他们的完美世界里有着我这样的不和谐音存在,并且不管他们多么努力地想要忘记我,无视我,我都会在那里。是的,这是一种偏执狂。这种想法让我无法在人类的社会中停留太久,他们会觉得我是个多事的,敏感的,烦人的小混蛋,为了我那点无关紧要的无病呻吟而浪费他们的时间。这些我都能够理解。可是……他们又怎么帮我考虑了?”喉咙里很疼,很疼,大概是土豆烫伤了那里的黏膜,“你和我说要多反思。但那只是奴隶道德的律令。我没有力量,这和我的身体是否不死,或者身手是否矫健无关。我没有操纵他人的权力,也没有抵御他人操纵的意志,因此我才在这个愚蠢的体系里彳亍反转。我知道绝对的自信可以让你摒弃一切对于外在道德体系评价的依赖,成为自己的立法者,可就连她,那个上白泽慧音都没有做到。很多时候人们把自恋和自信混淆。那并不一样。恋是爱的衍生概念,因此需要的条件比爱简单,但也更加脆弱。说到底只不过是对于价值体系当中评价较高者的偏爱,投射到自身就成为了自恋。当那些条件不再被满足的时候,神秘的面纱褪去,恋慕也就消失了。真正的自信是和爱一般的奇迹,是究极的非理性,是无关于一切外在评价体系的先验偏执。不论自己身处何地,处于何种境遇,拥有何种束缚,缺少何种能力都对自己的存在和理念有着十足的确信。自信的信不止是相信,更是信念。我没有那种信念,她也没有。但她的两个学生——还有你,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做到了。因此你们不再用那些被他人灌输的道德约束自己,可以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所有潜力,摒弃一切所谓的底线束缚。”她叹了口气,“我对你的厌恶一方面是一种惯性,另一方面其实还是我残存的道德感在作怪罢了。我知道的,你就是我的理想投射和你自己的记录混合产生的形态。我想要成为像你一样的超人,但是我不敢迈出那一步。”

  “为什么?”

  妈妈,我怕黑,让我出去!

  妈妈,求你了。

  指甲在脱落,嗓子在燃烧。

  妈妈,你在哪?

  妈妈,我错了,对不起。我会让你满意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摇摇头,“所谓的家庭纠葛罢了,不值一提,你说的。谁知道呢?也许是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对于犯错的人并不那么宽容罢了。”






  接下来这个部分是专门献给你的,慧音老师。我从八桥那里了解了你的过去。她并没有告诉我我的身世,从她躲闪的眼神我明白她有着难言之隐。我知道,其实从您收养我之前,您就已经无法如同往昔一般相信自己的理想了。我知道您内心的恐惧和动摇,也知道您在我身上投注的感情。我想要帮助您,可是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向能说会道的我(不是我自夸,是大家都这么嫌我话多)在这种时候失声,只能靠着文字来寄托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当您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我想必早已离世(也不排除这封信某一天被您不小心发现或者被响子那家伙偷走的情况),我知道此刻的您想必正处于巨大的痛苦之中。我并不是您,无法与您感同身受;我也无法在您的身边与您一同分担。我知道,虽然表面上您可以和学生以及那些合伙人打成一片,但是在心底里,您是个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抗拒与人交流的胆小鬼,但是就当是为了我好,希望您能再听我一次劝:不要把这一切憋在心里一个人承受,不要为我报仇,也不要因此责备自己。我希望您可以打倒我们的敌人,但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我们相信的正义。我知道您一向觉得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正义,可是我们选择了我们的主义,同时选择了我们的正义。我知道此刻的您还无法重新燃起对它的信仰,但是作为一个死人任性的遗愿,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您面对杀死我的凶手的时候,可以为他带去正义,而不是复仇。不要沉溺于往日的痛苦之中而忽视了当下的生存。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我知道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但是如果您可以教出我这样的学生的话,我想您也一定可以意识到,正如您在藤原小姐身上点燃的火种一般,您的心底里依然有着生命意志的火种。您一定可以再一次找到自己的依靠,如果可能,也许你们可以这一次真正的拥有共同的信仰,并且那个人可以让您不再如此自责。不要为了我而伤心,也不要觉得这是对我的背叛。因为对我来说,死后最大的期望就是您能够获得自己的幸福。这一次,不要再为了他人而活了,要为了自己而活下去。正如您教给我们和藤原小姐一样,不要说什么没有存在意义和价值之类的话,因为在拥有这些之前,我们就已经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啊。

  她现在已经进入了暴风雪的中心区,暴雪模糊了她本就已经昏暗的视线。冰粒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身上,巨人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了。它大概就在前方的不远处。这里是一切生机彻底消失的世界,天地间昏昏沉沉连成一片的昏黄,以及偶尔可以看到的尚未被完全侵蚀的残垣断壁是映入她眼帘唯一的景色。皮肤开始从她的体表脱落,身体的崩溃已经为期不远。血液从她的鼻腔中流出,满嘴都是铁锈味,被刺穿的肺叶大概在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彻底坏死了。她到底走了多久,已经记不得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巨人停留在了市中心的自来水厂,就在那里八意投放了蓬莱。如果巨人开始移动的话,她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追上它。就在那一刻,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把雏视为和自己等同的存在。

  “你知道,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个世界烂透了。”阿求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你知道我是对的。可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落到这一步。”她爬起身,看向慧音,“还记得小山同学吗?我当时和你说我要是下去的话肯定得带上他们几个,看来你倒是真的践行了这个原则了。可是现在你的敌人已经没有了,你只要出城去,找到八桥,他们就可以给你治疗。我并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治好你,但是总比你现在要做的强。”她转了转眼珠,“我们一起决定的,你还记得吗?哪怕这个烂透了的世界不能变的更好,我们也要奋斗到底,不会任他宰割。可是现在,你要做什么?你要代替那些人承受本来应该由他们承受的苦难?就因为八意那个老混蛋的几句话?你要放弃你一直以来的愤怒和痛苦,去当一个自我牺牲的圣人吗?那不适合你,很不适合你。你根本就不爱这个世界和那些城里的人,又为何要装作自己是在为了他们而死?你抛弃了我们斗争的理念了吗?还是说这一切都让你不堪重负,让你想要在死亡中获得解脱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大可原地坐下,很快你就会因为体温过低而死,放心,不会很痛的。”终于,慧音停下了脚步。

  “我想要再见她一面。”她看着阿求的眼睛,“我想要再看一次雏,我知道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但是我必须做点什么,哪怕这毫无价值。我必须再次见到她,确认这的确是她想要的,然后我才可以安心地长眠。至于剩下的……我害死了我的女儿,利用了我的母亲,辜负了我手下的亡魂,背叛了那个想要救我的学生,这……不是什么外在的道德感召,而是我的内心,让我如此痛苦。我把小孩子用谎言送上战场,每一天我都会做米斯琪死在我眼前的噩梦。你知道我最为罪恶深重的是什么吗?并不是我知道是自己的谎言让她拥有此等结局,也不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复仇害死了那么多人,而是当我知道她死了之后的某个瞬间,我感到如释重负,因为我再也不用担心她死在我眼前了。这种异化……这种冷漠,这才是我最大的罪恶。我就是自己最为厌恶的敌人,那么除了消灭我自己还有什么选择?”

  “活下去。”听到这个声音,她惊讶地转过了头。






  “并不能说是什么伟大的发现,”辉夜耸耸肩,“永琳是个忠实的康德信徒,她相信可以通过理性来让我们变得更好。她相信最好的道德就是服从理性的声音。我的父亲常常不在家,母亲又是个社交名流。她作为我的家庭老师代替了我的父母养育了我,教给了我她所知道的一切知识和思考方式。我很尊敬她的学识,但是某一天我对她的信念产生了一个小小的质疑,一个很简单的质疑,为什么理性的声音就是我们应该听从的声音呢?这个质疑让我最终和她分道扬镳,因为在我看来这个声音只是不断地自我复制和扩张,以一种反理性的狂热,以一种与自身的冷静相悖的执念想要包容一切,解释一切,控制一切。可是道德最为基础的原则为什么会和人类的本性相悖呢?不对,理性并不是最为基础的原则。理性不过是感性的延伸。感性,人的情感才是最基础的,这才是最为自然的道德基石。”

  “而在一切情感之中,对你那机械重复的,一潭死水般的人生来说,最为强烈的不是爱,也不是恨。你不爱任何人,也不恨任何人,如果你爱什么人,那只有你自己。对你来说,最强烈的是痛苦。”妹红接续道,“从康德的理性当中孕育了你这样一个最大的狂热。不对,这种狂热早在永远城被建立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但你是它的症状。对你来说,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苦难。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无穷的生命——无尽的苦难。”远处听上去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她从窗户望去,首先看到的是燃烧着的红光,接着是那个巨人,从地平线网上,占满了天空。在巨人的脚下,永远城正在燃烧。“那是——”

  “那是现实中的景象。”辉夜站在了她的身边,“在现实当中,你的身体此刻正在沉睡,大概是在某辆马车上,和一大堆老弱病残堆在一起。那个半妖应该是拜托了九十九八桥把你带上。而她自己则正在那座城市里干着某些徒劳无功的事情——她在自杀。你也听她说了,这谎言也差不多该走到头了。”辉夜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烧火棍。妹红瞥了她一眼,立刻意识到了她的意图,连忙低头躲过辉夜的打击,“你不感到好奇吗?我们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对于周围的一切不幸都熟视无睹,却对他人的冷漠感到愤慨,因为那伤害到了我们!但我们其实只是假装在乎,我们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我们甚至巴不得它赶紧彻底毁灭。”她在狭窄的小屋里转着圈。辉夜手中的铁棍砸碎了盘子,烛台,水盆。土豆掉落在地上,被踩成烂泥。纸糊的窗户被捅开了个大洞,风雪立刻灌了进来,“我们的母亲抛弃了我们,父亲则漠视我们,最后我们不得不把一个完全陌生的,比我们大了十几岁的女人当成我们的母亲,姐姐,恋人,哪怕这份感情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我们喜欢她,却想要伤害她,看着她痛苦!我们讨厌和别人亲近,因为我们讨厌在付出之后得不到回报的背叛。我们变得残忍,对一切都无所谓,因为世界从来不肯正视我们的存在!可就算是这样的我们,却依然希冀着她身边的位置,为了什么?为了让她和我们变得更不幸吗?”






  在最后的最后,我希望在我死去之后的遗书里不要出现这一段,但是如果出现了,那说明其实我也是和您一样的胆小鬼,直到死前也不敢开口。其实,一直以来虽然我们在一起以师生的身份生活,但是您对我来说和我在学校遇到的其他老师远远不同。您是养育了我,保护了我,让我选择了我最终选择道路的人。正因如此,我才坚决不希望您为了我的结局后悔或者自责,因为这就相当于否定我的选择,也是否定了我最为敬爱的亲人的所作所为。是的,虽然我们没有彼此如此相称呼,但是我觉得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因此,我希望有一天,能够直接对您喊一声“妈妈”。别了,妈妈,我希望您可以为我感到骄傲。
您的女儿,米斯蒂娅·萝蕾拉。

  雪幕逐渐散去了,风也小了下来,这里大概是风眼的区域,呼啸声和噼啪声也褪去了,剩下的只有彻彻底底的死寂。哪怕就在五步之后就是暴风雪组成的墙壁,外界的声音却仿佛被彻底吸收了一般。就连她脚踩在土壤上的声音都消失了。虽然没有风,但是身上的烧灼感加剧了,肩上好像多了千斤的重担,瘴气在她的肺里燃烧,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可是她依然死死地盯住声音来源的方向,粉红色的短发,粉红色羽翼,娇小的身影,一如生前那般温和的笑容。她感觉自己米斯蒂娅·萝蕾拉在对着她露出微笑:“雏大概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位置,您现在已经穿过了风暴的屏障,但这里的诅咒密度很重,就算是您在这里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您一定要尽早做出决断,到底是继续前进还是就此离开。”

  她看到了对方的嘴唇在动,可是她没有听到对方在说什么。她只是向前伸出手,一瘸一拐地向着米斯琪走去,她的手穿过了米斯琪的身体,米斯琪皱了皱眉头:“您应该看到我的遗书了。”

  “是的。我知道。”慧音看了看自己的手,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你。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辜负了你的期待。”

  “您不是说过吗?人不能沉迷于过去,也不可耽溺于未来,人只能活在当下。”米斯琪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托住她的身体。虽然没有感觉到对方的触摸,可是不知为何,身体变轻了。

  “可是我已经……我不知道怎么……”

  “我知道。”米斯琪想要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但是却穿过了她的肩膀,“我也知道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幽灵,而是你记录下的历史的回声。我来这里就是来帮你的。你看,慧音,其实这些道理你都知道,只是你不肯去接受。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去复仇吗?”

  “因为……我会像现在一样牺牲更多人。”她的喉咙哽咽了,胸中的痛苦加剧了,不仅因为是子弹的伤口诅咒。她有些喘不过气,说话好费力,“我……害死了妈,我利用……她的复仇心……来……开拓道路,就像我……利用了雏……可是……那个八意……她为什么……”

  “是的,很失望对吗?复仇留下的只有空虚。可是为什么总是如此呢?因为复仇本身是基于一种因果推断,人遭遇的不幸应当有某个其他人需要为之负责,而这份责任则是基于‘他是我这一切不幸的原因’这样的执念。他们觉得只要消除了这个原因,他们就可以不再不幸。可是当人们面对自己复仇的对象时,他们发现对方身上并没有让他们满意的因果链的尽头。因为这世界除了物理定律并没有所谓的因果或者逻辑可遵循,就连科学也只不过是人类的精神现象,一种尚未被证伪的推断,一种潜在的谎言。于是他们失望的发现他们的敌人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大或者全能,他们只是在某个糟糕的时间出现在了糟糕的地点为一件糟糕的事情助纣为虐。而这个加害者可以是任何人。也许这其中掺杂着某种私人恩怨,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因为某个人的冷漠,某个人的傲慢,某个人的再常见不过的漠视,才导致了这一切不幸的爆发。”米斯琪用手轻轻托住慧音的脸,泪水从她的指间划过,在雪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因此,你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是某个人因为某种原因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害死了我。可是并没有,这一切都只是某种随机的,荒唐的,无厘头的闹剧。被一种机缘巧合之下莫名其妙的恶意所杀,可你却拒绝接受……”米斯琪向前迈了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她,“哭吧,老师,如果那可以缓解你内心的悲伤。但我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不要再为我悲伤。”

  “我很想你……女儿。”她的脸上涕泪横流,这是米斯琪死后她第二次落泪。她的肩膀颤抖着,几乎无法自制口中发出的非人的嚎叫,想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在哀嚎中吐出,可是却不能够。

  “我也是,妈妈。”米斯琪把头贴近她,用脸颊摩擦她的脸颊。接着,她后退了一步,“但……我是个死人了,老师。”

  “等等,求求你,不要走——”

  “不要再为了我做事,而是为了你自己。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地珍重自己了。”米斯琪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一阵风吹过,她睁开眼睛,米斯琪已经不在了,其他的幽灵也已经失去了踪迹。剩下的只有她自己,背后的狂风,脚下的黑土,想要吞没一切的昏黄,以及远处的唯一的她。她擦了擦眼泪,变出长枪,缓步向前。身体和理智在向她尖叫,告诉她她此刻的行为是多么愚蠢,但是她还是向前走去。对不起,米斯琪,直到最后,我还是不敢去面对外面的那个现实。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雏,我来了。”






  “我知道——”她咬紧牙齿,用右臂挡下了辉夜手中的棍子,“我知道!”她一脚踢在辉夜的肚子上,把对方甩开。胳膊很痛,骨头大概裂开了,“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要去到她的身边。”

  “所以呢?你又能做些什么?你只是自己不会死罢了。你周围的人可没有你那种幸运。你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离你而去。”影狼,魔理沙,她看着辉夜举起烧火棍指向自己。辉夜猛地一个假动作,突然攻向她的下盘,将她绊倒在地,踩在她的胸口,“你又能做些什么?你甚至现在都打不过我,和博丽灵梦的战斗消耗了太多你的精神。而就算你没有了我的阻碍,你又能做些什么?一具肉身,一介凡人?去追寻那个虚幻的影像,哪怕扮演那个能够拯救你的角色对她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痛苦?是的,我给了你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苦难。苦难让人变得强大,苦难让人变得明智,苦难让人奋起。可是你拿着这份苦难做了什么?逃避,沉沦,当个愚蠢的游侠,最大的理想就是和那个疯子半妖过上所谓普通的日子,哪怕这对于你们两个的性格来说都是不可能?你就算能够救下她又能怎么样呢?让她继续和你玩着那些虚与委蛇的过家家,假装那个小夜雀的死从来没有发生过?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种好事?”

  “我会让她活下去,正如她当初告诉我,我也可以获得幸福一样。”她咬紧了牙齿,“我会像一个卑鄙小人一样趁虚而入来让她依靠我,需要我。我知道事后她很有可能会为此怨恨我,可是她可以活下去!”

  听了她的话,辉夜垂下了眼睛:“还在做着那种美梦吗?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理解啊。已经破坏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复原的。死者也是无法复活的。我说过了,此刻就是审判之时。你今天别想逃走。在今天就让这愚蠢的主导权之争画上句号。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相,那么就做出选择吧!我给你一个此生仅有一次的机会,是彻底拥抱自己的本性,接受我的真理和真正的不朽;还是继续这么执迷不悟,彻底与我决裂,然后我便彻底离开你,让你就此死去!选择吧,藤原妹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11-7 20:07: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拘一嗝降人才 发表于 2022-11-6 09:24
ao!
确实是和一般形象不一样,但不完全不一样(

感谢回复,希望你可以一路看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11-7 20:35:26 | 显示全部楼层
False End: Falling for Falsehood 与君俱死

  “在虚无和悲伤之中我选择悲伤。”

  ——威廉·福克纳《野棕榈》







  “那样的话……”藤原妹红挣扎着爬起身,缓慢地走向辉夜,“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她猛地吸了口气,让狂跳的心脏暂时平静下来,死死地盯住辉夜手中的烧火棍,“你……给我……去死吧!”

  藤原妹红猛地向右扑出,辉夜的烧火棍重重地抽在她的小腿上,她倒吸一口冷气,咬紧牙齿,但是动作还是慢了半拍。棍子戳在她的胸口上,肺里的空气被挤了出去,她大声咳嗽起来。又是沉重的一击打在她的眼角,视线模糊了。没关系,这是她的脑子里,这些感官只是她的想象罢了。她抵达了火炉前,一把从炉子上端起煮过土豆的锅,把沸水劈头盖脸地向着辉夜泼去。辉夜发出一声惨叫,她宽大的袖子粘了热水之后贴在身体上,皮肤立刻泛红,变白,接着脱落下来。妹红瞅准这个时机,抬起她那几乎快要断开的左腿,踢在辉夜的手上,棍子掉到了地上。她立刻低下身,想要去抢夺棍子,辉夜没有退缩,也跟着她扑到地上。两个人的身体缠作一团,辉夜卡住了她的脖子:“这是裸绞,傻逼!上次就是这招——”没等她话说完,妹红的后脑勺重重地砸进了她的鼻子,接着妹红的牙齿咬进了她的胳膊,然后一脚把烧火棍踢了出去。辉夜一拳打在妹红的脸上,但是妹红没有松口,反而咬得更紧了。辉夜又向着妹红的脑袋砸了几拳,依然没有效果。辉夜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身,但被妹红猛地拉倒在地上。伴随着一声惨叫,妹红从辉夜的胳膊上撕下来了一块肉。

  “呸,你他妈几天没洗澡了?”没等她话说完,辉夜已经接着挣脱出来的这个空当,一发肘击砸在她的耳朵边缘。耳朵里顿时充斥着尖锐的蜂鸣声,眼睛里冒起了金星。辉夜爬起身,再次想要用胳膊肘对她的头部实施重击,她举起双臂贴住耳朵,突然故技重施,伸出腿向着辉夜的小腹一踢。辉夜顿时吐了出来。接着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从对方的控制中挣脱出来。她狼狈地爬起身,辉夜还在颤抖,并没有从胃酸回流中恢复。她蹒跚着向前两步,一发膝击狠狠地砸进了对方的脑门,辉夜向后仰去,伴随着咒骂声砸进了墙里。

  “……你个……傻逼……打我就相当于打你自己……你也不他妈照照镜子……”辉夜咳嗽着,“瞅瞅你自己那副蠢逼样。你觉得杀了我能够改变什么吗?就算你最后靠着某种奇迹赢了,打倒了我,没有了不死之身的你又能做些什么?接受我的真理,你他妈的才有可能有力量去救她。但是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她站起身,猛地一个飞踢把妹红踢翻在地,“——我也就不客气了!”

  “去你妈的……”妹红咳嗽着,借助身边的椅子把自己拉起身,“我说去你妈的!”她一把抓起椅子,向着辉夜的方向扔了过去。辉夜躲闪不及,只好举起双臂拦下椅子,但还是被砸的后退了两三步。妹红四处张望了一下,床上的被单太软了,但是角落里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香炉。她抄起香炉向着辉夜扔过去,辉夜一低头,躲开了,接着飞起一脚把椅子向着她踢过来。她想要躲开,但是椅子绊住了她的脚,于是她滑稽地连人带椅摔倒在地。

  “地面真是很适合你啊,狗改不了吃屎!”辉夜骂道,下一秒妹红扔出的烧火棍砸中了她的头,血液从两人的额头上流出,遮住眼睛,染红衣服。辉夜摇晃了几下,妹红四脚着地,半是爬行半是奔跑地撞进了她的怀里。慌乱之中辉夜扯住了她的头发,辉夜的肘击砸进了她的背部,她毫不在意。伴随着一声嘶吼,她重重地把辉夜第二次撞进了墙里。

  “裸绞是吧?裸绞,我他妈让你裸绞!”她一个头槌砸进了辉夜的脑袋,接着用左臂压住辉夜的脖子,右手按住辉夜的脸,用力地想要扣她的眼珠子。辉夜嚎叫着,指甲扣进了妹红的脸,在她的脸上抓出道道血痕。她心中感到加倍的烦躁,于是提起膝盖,反复地顶向辉夜的两腿之间。辉夜胳膊上的力气顿时消失了,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但没等她有机会抠出辉夜的眼珠,辉夜的脚也踢到了她的两腿之间。一股剧痛贯穿了她的脊柱,手上也松开了。辉夜有样学样,一个头槌砸碎了她的鼻梁,她的嘴里顿时满是粘稠的血腥。紧接着辉夜一个翻身把她按进了墙里。

  “你他妈上头了吧?还扣眼珠啊啊啊啊——”妹红的手指甲扣进了辉夜的下体,然后反手一个肘击把她推开,趁着辉夜还在摇晃,一脚瞪在墙上,用力跳起,用胳膊揽住对方的脖子,和对方一同重重地摔倒在地。

  辉夜的脑袋砸在了石头地板上。血液从她的后脑勺上流出,在地面扩散开来,她的瞳孔扩散开来,她的鼻子已经在之前的打斗中粉碎了,右眼也已经失去了光泽,但她依然还活着。妹红知道,她还不会死,起码现在不会。她又冲着辉夜的腹部用力锤了两三下。辉夜的身体抽动了几下,吐出几口鲜血。她努力地爬起身,转过身,走向刚刚落到地上的烧火棍——

  “你这个……白痴……”辉夜咳嗽着,这次她的声音比刚才沙哑了许多,“你……弄坏了我的颈椎……我站不起来了……而你……你他妈地还在笑!你分明就是乐在其中!”

  “那样……就好……”她自己也是一团糟,她的鼻子说起话来还在漏风,肺部依然火辣辣的,不仅是因为缺氧,而且是因为最开始辉夜的那一棍子。她的腿一瘸一拐的,走起路来钻心的痛,大概是因为刚刚被椅子绊倒的时候裂开了。断掉的左臂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只剩下持续灼烧的痛感。脸上有点痒,肌肉在抽动,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她的确在笑,“你……躺在那里不要动……我……这就让你解脱……”

  “然后呢……”辉夜向着她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没有了我,你什么也做不到。她会死。你也一样。你还不明白吗?藤原妹红?你喜欢这种生活,你喜欢伤害别人,你喜欢看着别人痛苦!没有了我,你又算什么?一个没有独创性,没有丝毫特点的背景角色?一个碌碌无能,泯然众人的庸才?”

  “我知道。”她摇晃着弯下腰,捡起烧火棍,“但是……没有你……对我更重要!”她走近辉夜,举起棍子,狠狠地打在辉夜的太阳穴上。第一下砸碎了她的眼眶,“这下是为了我被你烧掉的那些衣服!”第二下让血液从她的鼻腔中涌出,“这下是为了你让我遭遇的流放,”最后她举起棍子,飞溅的血液已经彻底染红了她身后的床单和窗纸。“这和她没有关系,你明白了吗?只有你……还有我!”看着奄奄一息的辉夜,她几乎想要大笑起来,接着立刻克制住了自己。真恶心,“从始至终我都是为了我自己。而这,这是为了遇到你之后的这个操蛋的冬天!”她用力把棍子捅进了辉夜的嘴里,辉夜的身体一阵抽搐,接着不再动弹。






  她眯起眼睛,在不远处的山丘上,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正站在那里,仰头看天。是她,厄神键山雏。

  在她第一次遇到厄神的时候只有六岁,那时雏的身体就像现在一般,没有裂纹,没有破损,也没有那些缠绕在她身体周围的黑烟。虽然她可以看到对方身体周围的诅咒,但是那和她化身为神之后那种粘稠厚重的质感不同。对方虽然离群索居,却依然可以维持自己身体的稳定。只要没有直接的身体接触,诅咒就不会扩散到周围。她当时在树林里跟着纯狐一起摘浆果,偶然间看到了在河边起舞的厄神。由于身体是瓷人偶,雏似乎不会感到头晕。她的舞蹈总是伴随着旋转,如同红色的陀螺一般。她在河岸上一边转着圈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如果不注意到她的球形关节的话,看上去就像那种普通的外出郊游的女孩子。无忧无虑,天真烂漫。那时的纯狐脸上盖上了一丝阴霾,她记得很清楚,她总是记得很清楚。那是厄神,纯狐说,是我们这个混蛋世界选中的人柱力,是那座可笑的所谓伟大城市的悲哀祭品。

  雏的朋友并不是很多,慧音便是那其中之一。这也难怪,雏本就天性腼腆,再加上身体的缘故让她抗拒和人的物理接触。令人惊讶的是在她那冰冷坚硬的外表之下她的体温总是很高。因幡帝讥讽地把那和垃圾发酵产生的高温类比,而和她亲近的河童河城荷取则坚信那象征着雏温暖的内心。慧音呢?慧音什么也不相信,硬要说的话她接受的教育让她反而更加倾向于帝的解释。每当她在河边见到雏的时候,她都会注意到对方强颜欢笑时,眉间郁结的忧愁。雏总是看着石叶川叹气。那条承载了整座城市的污秽,恶毒,以及不幸的河流。生活垃圾,工业废水,塑料制品,混着排泄物顺流而下,偶尔还可以看到肿胀腐烂的无名尸体。雏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怪,她改变不了什么,但是她会为自己的无能而忧虑,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那条河原本是河童们的故乡。当代的河童摒弃了自己的水生习性,化为人形,潜藏在人类的城镇之中。但是荷取不止一次提到过她在梦中在石叶川中嬉戏。也许,不,雏也肯定听到了那个梦,那个不仅属于她一人,而是属于整个河童族群的幻梦。于是她哀叹着,思索着,强颜欢笑着,为那个注定无法实现的幻梦献上祈祷。慧音并没有与她一同祈祷。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神会回应他们的祈祷。也没有任何不是神的存在值得他们献上祈祷。于是她别过头,回到她的学校,用她的方式去斗争。

  然后,有一天,雏睁开眼睛,向他们宣布她已经成为了神明。他们并不知道雏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他们也不知道神和妖怪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他们只知道从那天起,石叶川下游的河水变得清澈,腐烂的恶臭和泛着绿光的油脂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杂草的青黄与野花的芬芳。但从那时起雏的话语也越来越少,她开始主动躲避自己的朋友们,身上的裂纹也越来越多,从那些裂缝中开始渗透出黑色的诅咒。她走过地方寸草不生,充满了她无法装载而泄露出的诅咒。

  最后,雏彻底停止了活动。而这是她的责任,她的空洞的许诺之一。她向着河城荷取许下了一个诺言,她会为对方献上应得之死。但是最后她也没有信守诺言。她拖延了太久,直到对方彻底失去控制,化为这个已经无法想象如何被杀死的庞然大物。她苦笑了起来,杀死朋友或者死在朋友手里,这就是她这个骗子的结局。

  “慧音?”她的耳边响起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那个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听到过的声音,那个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罪恶的声音。雏正看着她,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你受伤了,还有你身上的诅咒……”

  “我知道。”她点点头,拦住了雏伸出的手,“但那不要紧。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怎么可能不要紧,让我来——”

  “雏,听我说,”手上的触觉已经消失了,眼睛可以看到在解除的地方,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腐烂,“我已经没救了,但我很关心你。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在哪里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我知道。”雏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在永远城,我是被这里的人们呼唤而来的。而你是来看望我的。你是我的朋友。”

  “他们呼唤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让我来把他们变得更好。”雏兴奋地说,“你瞧,慧音,他们终于开始接受我,喜欢我了。他们开始意识到灾厄的美好,并且主动追求它!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们的梦想成真的。你不是一直很讨厌这座城市,想要把它付之一炬吗?现在你的梦想实现了!”

  “啊,是这样吗?”她轻声说道,把雏抱入怀中,冰冷而坚硬的身体,她筑起眉头,“谢谢你……雏……”

  “慧音,你确定不需要处理你的伤口吗?它们真的很严重。”雏困惑地问道,“虽然我现在已经不能再帮你祛除身上的灾厄,但我还可以帮你做一些不需要能力的简单处理。”

  “我知道,正因如此,才不需要处理。还有,对不起,雏。”

  “不要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道歉,慧音。”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雏抬起头看向她,“还有,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你都会失败。”

  “……你知道了?”

  “你是个糟糕的骗子,慧音,你知道吗?当你说谎的时候你的眉毛总是会有一些微小的颤抖。”雏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当然知道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你是来杀我的,确切的说,你是来寻死的。你觉得我已经不再是你认识当中的那个温和的,腼腆的,深爱着这个世界的朋友了。不是吗?但你又应该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我就是你的朋友。过去是,现在是,接下来,在我们刀刃相向的时候也将依然是。”

  “我……不知道如何继续。我想要继续,可是我做不到。”身体里残存的力量正在流逝,糟糕的时机,“我必须——我必须……”

  “我明白。”雏点点头,“你有着承诺和责任,可你是有极限的。你想要就此停止。我不能让你获得继续下去的动力,那不是神明可以做到的事情。但我可以让这一切结束。”

  “那么……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

  她飞身向后一跃,长枪从空气中显现,猛地在身前一扫,雏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接下了这一击。过度驱动身体带来的乳酸瞬间充满了她的身体,神经在尖叫,细胞在燃烧。她咬住牙齿,向前迈步——

  “好了,到此为止吧。”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下一刻,长枪粉碎了,她重重地向后飞去。在她的余光里,她看到雏的背后,六只黑色的带着利刃的触手,不,影子在她身边舞动着,正是它们割裂了她的身体,摧毁了她的攻势。没等她落地,影子们再次飞射而出,沉重的身体无法调整姿态——

  噗嗤一声,影子刺穿了她的身体,将她固定在了空中。肺叶,右肩,脾脏,肾脏,还有肠道,五个影子刺入了她的身体,诅咒立刻扩散开来。她努力地克制住眼泪,睁大眼睛,在她的眼前,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腐烂。雏缓慢地走近她,在对方的眼神里没有敌意,也没有愤怒,只有悲伤,还有怜悯。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慧音,”雏身后的最后一个影子竖了起来,“安息吧,老友,愿你有一个无梦的安眠。”

  影子刺入了她的胸膛。

  与她所想的不同,并没有疼痛,也没有那么冰冷。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身体里所剩无几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这就是结束了。心脏在她的胸腔中破碎开来,她的世界黯淡了下去。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米斯琪。这就是我选择的结局。

  到头来,我还是一事无成。

  八桥,还有妹红,永别了。






  她睁开眼睛,九十九八桥那淡紫色的眼睛正探寻地打量着她。身子很僵硬,大概失去意识之后过了很久。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烙印的疤痕。这算是辉夜最后的仁慈。规则就是规则,辉夜输掉了赌约,所以她必须离开。她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是不死之身,但是从现在起假定自己已经变回了凡人总是不会错的。八桥简单地告诉她他们正处于前往南方的路上,在她失去意识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厄神停在了市中心,随后风暴开始逐渐扩大。她四处张望,身体下面是一张破破烂烂的毯子,不远处有着一条遍布马蹄印的泥泞的土路,除此之外便只有雪。

  “你的身体突然起火了,我们只好把你从车上搬下来。我让他们先走了,在这里等着你,因为老师把你托付给了我。”八桥解释道,“我们要去南方。你要一起来吗?”

  “在冬天里不坐火车穿越荒野?”

  “总不能待在原地坐以待毙。”八桥抬起头,向着风来的方向望去,“诅咒已经扩散开来,土地已经被彻底污染,永远城已经无法让人类居住了。虽然接下来的路会很艰难,但他们总会有一些人可以活下去。该我提问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了,”她摇摇头,“我想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八桥似乎并不是很惊讶。也难怪,她本来就是个怪人。

  “慧音应该还在城市里,我想要去见她。”

  八桥的眼神当中多了一丝伤感:“我拦不住她,也帮不了她。她……已经看不见我了。我知道你是不死之身,可是这……这是白日做梦!那么大的一座城市,你要去哪里找她——不对,你应该知道去哪里找她,我也应该知道。可是就算你找到了她又能做些什么?你只是不死之身,你不能祛除诅咒,也没办法实现她的愿望。你去那里只是白白地浪费生命。”

  “我不知道。”她看向八桥的眼睛,没有必要告诉她自己很有可能已经只剩下一次生命。从八桥的话来看,那场火大概就是辉夜离开自己身体时的反应,没有必要让她徒增烦恼,“但我想去见她。”她重复道。

  “是吗?”八桥叹了口气,“老师和我说,让你不要去找她,别为了她白白送死。但我觉得你大概是劝不动的类型吧?要不然也不会为了老师的一句话为我拼命。那是我欠你的。按理来说,我应该阻止你。但是,我又的确希望能帮你实现你的愿望。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活着很有意思吗?”她反问道。

  “没什么意思,但是我选择活着。死人是没有资格和能力去谈论意思的。这只是选择的区别。”

  “那我选择回去。”她握紧了拳头,“这不是因为绝望,走投无路,或者一时兴起,而是因为我想要在她的身边看到最后。”

  “那好吧,我看出来了,那的确是你真实的执念。”八桥扬起眉毛,“你的口袋里……”

  她顺着八桥的视线,从裤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她起初有些困惑,接着她想起来了:魔理沙的礼物。“这个是是魔理沙给我的,在那之前据她说是早苗交给了她。它应该属于你。至少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是早苗的眼睛吧?那是圣遗物。奇迹的触媒。”八桥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早苗的天赋?”

  “我……不清楚。”她记得那个身上缠满绷带,四肢尽失,声音沙哑的女人。她从未与对方有过交流。但结合魔理沙的话,“她的身体,是祭品吗?”

  “是的,这就是所谓的人柱力啊。作为象征灾厄的祟神的后裔,通过把自己的身体作为活祭献给神明,换取神明一瞬间的寄宿,借此来施展超越她能力极限的奇迹。就算她去世了之后,她的身体依然保存着那个祟神的印迹。考虑到那家伙和雏的能力的相似性,也许那双眼睛可以帮你在暴风中打开通路吧。那个笨蛋……”八桥的神情有些复杂,她别开了眼睛,似乎陷入了沉思。

  在经过了一番辞让之后,八桥最终还是没有收下早苗的左眼。“作为受恩于你的一个凡人,我希望你拿着它,你需要它。”她简单地告诉了妹红奇迹的使用方式:一般来说需要漫长的准备和复杂的仪式,但是如果拥有早苗的身体部分的话,只需要在脑海里想着自己想要的结果,然后将眼珠捏碎,大概就可以发动。当然,能够实现的愿望是有极限的。且不说死者复活,时光倒流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在早苗死去的现在,就算让风停下都有些困难。在最后,她又一次问藤原妹红:“你确定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你要明白,就算你成功进入了城里,你也回不来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人生并不总能处处如意,我也只能顺势而为。”她露出一个苦笑,最后还是没有瞒过她,“感谢你的建议。但是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的选择。别了,八桥。”

  “……别了,妹红。”






  “请把我带到我所想之人的身边,拜托了。”把眼珠握在手里,咏唱词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中,“奇迹——摩西之开海。”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的,奇迹发生了。在她的身边,空气平息了。虽然外面的寒风依然肆虐,但在她三步之内的地方,侵蚀万物的狂风停下了它的暴虐的舞步,在她的身体周围分散开来。她低下头,向前迈步。积雪已经彻底覆盖住了他们来时的足迹,但是道路却仿佛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她的眼中。她咬了咬嘴唇,又一次依靠别人的恩惠,又一个还不上的人情债。她摇了摇头头,把这些不快的思绪甩开,低下头开始前进。路上的风景除了肆虐的风雪和脚下泥泞的道路,就只有偶尔映入眼帘的几棵枯树。荒原之上一个活物也没有。动物们要么早已躲入了地下,要么就已经在寒冷中毙命。尽管不需要为了狂风而担心,但她呼出的雾气还是在低温下凝固在了她的兜帽上,化为了沉甸甸的冰碴子。鼻子里充斥着痛苦,她很熟悉这种感觉,在低温下呼吸也变得困难。大脑开始因为缺氧而变得迟钝,虽然戴着手套,穿着雪地靴,但是手脚很快便失去了知觉。在经过了不知多久的跋涉之后,永远城的巨大阴影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她的头顶。但就在那个时候,她开始注意到有雪花开始冲破早苗的左眼构成的奇迹屏障,飘落在她的身上。当她抵达边检大厅时,眼睛已经彻底失去了效果,化为一滩清水,从她的指缝间流走,回归了大地。风沙如同刀刃般切入了她的皮肤,在她的身上刻下道道血痕。呼吸变得困难了,肩上好像有了千斤的重担,双腿里面充斥着乳酸的灼烧感。停下吧。理性在劝诫她。停止这一切痛苦,停止这一切疯狂,停止这一切注定没有结果的追寻。你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你已经没有不死之身了。辉夜是对的,你应该听她的。

  “人……只能活在当下,以及自己的选择的结果之中。”她舔了舔嘴唇,接着皱起眉头,用牙齿用力咬住,在自己的嘴上制造出新的伤口,来让自己保持清醒。风雪变得更大了,就连站立都变成了一种奢望。她发出愤怒的嘶吼,低下身子,四肢着地,手指深深地插进途中,缓慢地向前爬行起来。越过烧焦的废墟,破碎的肢体,散落的行李,她在永远城空荡荡的大街上爬行着,迎着狂风,逆着暴雪,向着直觉中对方所在的方向,向着巨人的脚下前进。

  她并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手指被石子割破,大衣在风中破碎,脚趾因为低温而脱落了。无关紧要。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远。当她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周围已经安静下来,仿佛进入了某种结界一般。在她的不远处,一个穿着暗红色连衣裙的人,不,人偶正坐在地上。在她的腿上,一具散发着恶臭,五官彻底融化,几乎已经彻底腐烂的女性尸体被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听到妹红制造的响动,人偶——键山雏警觉地转过头:“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她皱起眉头,这就已经忘记了吗?还是说占据了那具身体并不是原本的意识,而是某种不同的存在呢?无所谓,她已经不再关心了:“我是藤原妹红,是慧音的学生。我……”她瞥了一眼雏怀中的尸体,虽然几乎失去了一切辨识性的特征,但是在看到那尸体的第一眼,她就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没有丝毫的长进。她什么人也救不了,只是单纯的为自己身边的人带来灾难与死亡,就像影狼、魔理沙和米斯琪那时候一样。那些人是因为遇到了她才会如此不幸。她的心脏绞紧了,鼻子里很酸,胃液在翻滚。又一个失败,又有人死在了她的面前。但她咬咬牙,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说:“我是来给你怀里的人收尸的。”

  “哦,死人给死人收尸?”键山雏讥讽地问道,“这可真是新奇。”

  “……大概吧。”她耸耸肩,“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键山雏松开手,“对于疯子的狂言,人类往往选择顺从,我认为这是很好的策略。你请便。”

  她走近厄神,把已经面目全非的慧音的尸体拉到身边,叹了口气,向着厄神低声致谢,随后躬下身子。诅咒已经变得越来越强烈了,鼻子里和嘴里都灌满了血腥味,内脏正在逐步衰竭。她一边咳嗽着,一边用手刨起了地面。

  “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个混蛋。”她吸了口冷气,胳膊很重,几乎抬不起来了。她转过身,看向慧音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对方的脸已经彻底融化了,露出黄色的牙齿,仿佛在嘲笑她,“你他妈知道,却还是把我一个人扔下了。”

  一股粘稠的血液涌上了她的喉咙,她大声咳嗽起来,暗黑色的血液从她的五官中流出,滴落在地上,在洁白的细雪上散开,激起了一团白烟。她躬下身子,再次挖掘起来:“虽然辉夜那家伙很讨厌,但她他妈是对的。”她叹了口气,“没有了她,我的确什么都做不到。我救不了你,我甚至救不了我自己,我来这里和你的目的地是一样的。我们的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一阵剧痛扯住了她的胸口,眩晕冲刷着她,她用力撑住地面,看向慧音:“但就算如此,无能的我,卑劣的我,因为怯懦而一事无成的我,还是想要做点什么。我知道自己很恶心,在这里和你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可是虽然你说那些日子都只不过是谎言,但就算是谎言……不,就算知道你在说谎,就算你最后决定不再说谎,我也真的很开心。”

  厄神已经逐渐走远了,值得庆幸的是风眼并没有随着对方一起移动。左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原来上面的指甲早已在不知道何时完全脱落。但是坑也差不多成型了。虽然依然很浅,但是已经是个相当大的长方形,总算勉强有了容纳两个人的空间。“我想要继续和你学习,我想要和你一起看着米斯琪成长,我想要和你一起一直生活下去……可你已经死了,我也快了。虽然据说爱人们的理想往往是与对方长相厮守,但是现在……我也只能这么凑活。”

  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厄神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窘态,贴心地带着一块大石头来到了她的身边。她感激地点点头,说了声谢谢,接着把石头放在自己挖的坑的一条短边上,权且是墓碑。随后她把慧音的尸体拖到坑里,自己也在坑里躺下,闭上眼睛。“晚安,慧音。睡吧,睡吧,我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摇着你……快快安睡,夜已安静,被里多温暖……世上一切幸福愿望,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睡吧,让残破的身体彻底放松,让疲惫的灵魂得以休息,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关了,她的意识沉入了黑暗。






  很久之后,也许是不久之后。暴风依然在肆虐着,永远城最后的一座建筑——位于城市最北端的市长官邸——已经彻底地化为了齑粉。一切生命都已经销声匿迹。在大地之上,冰雪之下,剩下的只有已经被彻底风化、一触即碎的残垣断壁,无数四肢扭曲、面容安详的辉夜尸体,以及永不停息、摧毁一切的凛冽寒风。日子一天天过去,风声却依然喧嚣。在这片吞没天地的昏黄中,没有日月,也没有昼夜,一切都回到了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状态。藤原妹红就躺在这一切的中心,和她爱着的人的尸体一同。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再次醒来,她更不知道自己能否如同自己希望一般就此死去。她只是闭上眼睛,等待着,让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等待着。在等什么呢?她也不知道。但是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于是她只好继续一直等下去,等下去……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11-7 20:39: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morpheus423 于 2022-11-8 00:47 编辑

Immortal End: Immortality in Inferno 我为君狂



  “在虚无和悲伤之中我选择虚无,因为悲伤太愚蠢了,没有哪个更好,但悲伤只是一种妥协。”

  ——让·吕克·戈达尔《精疲力竭》

警告:请确保具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后再阅读该结局,本章在ao3上分级为Explicit,即高于r18的分级,请读者务必在确认自己可以忍受较为重口的sm内容后再进入

由于含有大量r18限制级描写,有兴趣者请自行查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2-11-7 20:44: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morpheus423 于 2022-11-7 23:02 编辑

Dasein End: DaLeben des Daseins 今天的我也在绝望中苟活



  你不能从人群里认出我来的,尽管你知道我头发灰白,一年四季总穿灰色的衣服。现在每天我都到系里去上班,在我的办公桌上故了一个老式的墨水池,那东西看上去像个眼镜,左边的一个墨水瓶里是红墨水,右面一个是蓝墨水,中间的凹槽里放了好多蘸水笔尖。每天早上我来时,都要仔细把笔尖挑选一遍,把磨秃了的笔尖拣出来,包在一张纸里扔进废纸篓;然后戴上老花镜批阅学生的作业。这些学生是加州伯克利教的。批完之后我把这些作业本拿到对面他的办公桌上,然后看教科书的校样,到十一点钟我到厕所去洗手准备回家——有人在洗手池上放了一撮洗衣粉,用它可以去掉手上的墨水渍。我就是这样一天天老下去了。从这个样子你决看不出我每天每夜每小时每一分钟都在想入非非,怀念着十七岁时见到的紫色天空,岸边长满绿色芦苇的河流,还有我的马兄弟。我本来不是这样,是装成这样的。你不可能从一个削瘦、憔悴的数学教师身上看到这些。有关人随时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一个例子,就是我自己,别人不可能把一切都告诉我。所以我只好推己及人。在统计学上可以证明,以一个例子的样本来推论无限总体,这种方法十分之坏。安妮·弗兰克就犯了这种错误,从自己是善良的推出了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的,虽然这份善良被深藏在心里,这个推论简直是黑色幽默。但是在这件事上没有别的方法了。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件事能让我相信我是对的,就是人生来有趣。过去有趣,渴望有趣,内心有趣却假装无趣。也没有一件事能证明我是错的,让我相信人生来无趣,过去无趣现在也无趣,不喜欢有趣的事而且表里如一。所以到目前为止,我只能强忍着绝望活在世界上。

  ——王小波《红拂夜奔》




  “选择?”她直视着辉夜的双眼。“这时候你突然和我谈论起选择了?在我被流放的时候,被他们刺字的时候,被他们蔑视,侮辱,杀害的时候,你可曾给过我什么选择?现在你来这里和我谈论选择?你的选择本身就是一种谎言——做出选择就相当于陷入了你的圈套。这个非此即彼的选择本身就是一种意识形态的体现——而我拒绝你的意识形态。你给我的真理必定是虚假的真理,而和你的斗争也只会让我耗尽有限的时间。我不需要你给我的真理,因为那和八意永琳以及慧音的那些话一样,只不过是不同的谎言罢了。我的真理是靠我自己来夺取的。这是我的脑子里,你也不过是我脑子里的幽灵,也就是说——”她看着那根烧火棍,“你并没有拿着什么烧火棍。”

  辉夜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好的,天才,现在我们在武器上平等了。然后呢?没有我的帮助,你打算怎么获得真理?”

  “你已经帮了我足够多了。”她爬起身,“你告诉了我真理其实并不在你的手中,也不是通过外在的传授,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真理就在我自己的身上,我的意志当中。这就是唯一的真理——并没有绝对的真理。我是我自己的立法者。”她的身体上燃起了火焰,但是并没有灼烧的疼痛,“我不需要你的那些苦难和折磨。我不需要你的恩赐来变得更好,那只是你的更好,不是我的。”她皱起眉头,“至于你对于苦难的歌颂,那只不过是当权者的圈套,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来正当化社会的不公,让那些穷苦的人们对他们感恩戴德——知足常乐就是让他们抛弃对于变化的追寻。苦难并不会激发人性的闪光点——只是在黑暗中原本的光泽变得更加突出了。可是那本身对于当事人并没有任何价值,他们只是想要生存下去——不仅是物理上的生存,而且是作为个体可以维持自我的生存。赞美穷人的淳朴以及流浪汉的诚实,借此来忽视对于他们生存处境的改善,这不就是永远城在做的事情吗?”火焰开始从她脚下扩散开来,将整个房子点燃,“他们选择性的忽视了穷人的狡诈,残忍——他们如同动物一样活着,为了生存与繁衍可以付出一切!生活……只是生活而已。既不神圣也不卑劣。这就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的生存方式。米斯琪不就是慧音从人贩子的笼子里救出来的吗?还有那些孩子们,原本要被送到镇子上被当成童养媳,变成生育机器——这种事情不再发生并不是因为道德的进步,而是因为社民党和天下人切实改善了他们的生活,才能让他们看到在生存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需要保护。我拒绝你的选择,我也拒绝你的真理。我的道路是由我自己决定的。我要活下去,去她的身边,让她能够再一次获得活下去的意志。至于你?你曾经引导过我,但是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你也不是我的敌人,你只是一个过去的亡魂。这就是我的回答!”

  辉夜先是一愣,接着突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哈哈哈……好大的口气,想要这样和我一刀两断吗?真是无情啊。你这家伙的确被染上了她的颜色,哪怕那只是虚假的颜色。就算那是谎言也要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去追随她吗?你难道要让她继续违心地活在那种无法满足的被人需要的脆弱的幻梦中吗?不需要我?难道你想要成为自己的父亲吗?”

  “不管是谎言还是真实的她,我都一样的喜欢。”她正色道,“如果谎言让她痛苦的话,我就努力创造出让她不再痛苦的真实。就算知道会失败,不去试试的话什么也做不到。”就像影狼那时候,如果我早点和她相认——不是时候。她咬住了嘴唇,让自己回到现在。“这是我的身体,我的世界,就算你再怎么想要侵蚀它,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我的手中,因此你才需要通过欺骗来让我做出选择。而我选择……”她咬紧了牙齿,“接受我现在的自己,我就是我自己,不需要你所谓的真理,也不需要通过死亡获得所谓的解脱。你给我滚开,但是把你的不死之力留下,别的什么你都可以拿走,我的身体,我的生命,我的灵魂……但是这份愿望,这份力量,这份意志……把它留下,因为我要用它来救她。”话音刚落,辉夜的身影就开始卷曲,燃烧,如同火焰中的纸张一般,逐渐破碎。

  “漂亮,恭喜你,没有让我失望。你赢了,你拿到了真理。”辉夜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丝毫的遗憾,而是充满了满足,“也罢,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停留了太久,这样也好。”她看向妹红的眼睛,“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不要犹豫,不要像我一样,等到彻底分道扬镳,无法挽回之后,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永别了,藤原妹红,替我向慧音老师问好。”

  “啊,永别了,”虽然心里充满了爽快,但是不知为何,却有些小小的失落,“蓬莱山辉夜,我最糟糕的朋友。”






  人们常常说我们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反之亦然。

  ——恰克·帕拉尼克《搏击俱乐部》




  向前一步。呼气,吸气。一呼一吸之间,她可以确认到自己的生存。

  耳朵上仿佛有针在扎,就算戴着耳套也无济于事。不对,耳套也已经在风中卷曲,朽烂,逐渐破碎。在她注意到的时候,耳朵早已在低温下脱落,伤口处立刻被火焰覆盖,新的耳朵从火焰中长出,但是接着立刻又在低温下冻僵,变紫,然后脱落。周而复始。

  她行走在暴风之中,身体不断地被侵蚀,碎裂,然后脱落,接着在火焰中再生。她的身体被火焰覆盖着,身体上的每一条痛觉神经都在尖叫,尖叫。这就是炼狱。她几乎想要就此闭上眼睛,长眠不醒,彻底死去,只要能让这一切痛苦终结。但是她知道的,那只不过是错觉。死亡并不是解脱。她也还不想死。她还有需要做的事情。她还有想要去见,想要去救,想要与之一起生活的人。

  这一切的起因都不过是谎言。不管是初见,还是在广播塔下的重逢,每一次她们都在说谎。对着彼此说谎,对周围的人说谎,对自己说谎。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内心。她隐藏了自己的狂热,而对方则隐藏了自己的绝望。慧音的谎言把她送上战场,让她一次次地死去。这是多么杰出的骗术吗?并非如此,可是对方却的确让死亡在她的眼里不再那么恐怖了。她让自己经受了那么多痛苦,可是自己却依然对她甘之如饴,为何?这其实并没有任何理性的或者可以用言语描述的答案。某种不应该也不可能的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奇迹,是因为奇迹才让她身处此地,让她们身处这种糟糕的时间糟糕的地点。可是也正是奇迹,尽管在如此糟糕的时间,如此糟糕的地点,让她们能够遇见彼此。

  “慧音——”她的声音在风中迅速地消散了。她并不指望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她只是觉得需要喊出来点什么,喊出来才可以让自己那颗过热的内心不至于爆炸开来。东风谷早苗的眼珠还在她的口袋里躺着,她从八桥那里知道了使用方法,但是没有她并没有去用。痛苦是可怕的,死亡是可怕的,苦难是可怕的,但是没有她的世界是最为可怕的。思念,心脏好痛,就像过去一样,挖出心脏就可以不再痛苦,但是她必须忍住,她不能停下,不能放弃,不能忘记此刻的这种感受,“慧音——”

  到底在路上过了多久了?她已经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感知。飞沙走石,风雪肆虐,伸手不见五指。一切都化为了昏黄的混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大地破碎,海洋干涸。也许这就是世界之初的景象,也许这就是世界终结的方式。她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身处何处,将要去到哪里。但是她却有着这样一种特别的确信,一种说不出话的感觉,仿佛知道自己所想的人就在这条道路的前方。她并不相信神明或者第六感或者命运,但是此刻,她却相信自己和慧音之间应该有着一种神秘的联系,哪怕彼此只对对方彻底展现过自我一次,她也相信这种联系会在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之后把自己带到对方的身边。

  一时间没有看清脚下,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爬起身的时候发现手底下的东西触感有点异样,她低下头,是一张五官已经融化了的却令她无比熟悉的脸。辉夜。自己并没有踩在土壤上,而是踩在了融化的血肉上。无数的辉夜,不论男女老少,在她的脚下展开。他们的皮肤融化了,错位的骨骼和血肉连成了一体,形成了一块巨大的血肉地毯。她正踩在无数人的尸体之上。不对,她脚下的血肉依然在有规律的起伏着,他们还在呼吸,这东西还活着。这就是八意永琳对这种城市的馈赠吗?她感到一阵恶心。她原本以为自己对于人类的惨状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眼前的东西还是让她在生理上感到一阵反胃。厄神的诅咒和辉夜的同化结合在一起,形成了这一奇妙的景观。慧音就会在这种东西之中吗?不可能,那个女人就算陷入了绝望也有着极端强烈的自我,这点上和魔理沙如出一辙。她咬住牙齿,向前迈步。自己居然依然会对这种暴行感到愤慨,不,是再一次感到愤慨。她变得多愁善感了,是因为慧音的影响吗?

  “慧音——”走在陌生的化为废墟的街道上,内脏在燃烧着,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却又被她咽下。诅咒的密度变得更高了,内脏已经衰竭了不知道多少次,身体沉甸甸的。失血过多,头晕脑胀,耳朵里在轰鸣,早已听不见除了风声之外的一切,甚至连风声都被她头脑中莫名的蜂鸣声改过。虽然在利用不死之力持续地再生,但是依然会感到疲惫。起码方向是正确的。狂风迎着她吹来,如同千军万马踩在她身上,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她身子紧贴着地面,手扒在钢筋混凝土的墙壁上,用力把身子向前拽去,可是稍不留神墙壁就在手底下化为齑粉。人类文明的顶点,抵御了无数暴风,冰雹,烈火的这座城市在厄神带来的纯粹的灾厄与腐朽面前终于屈服下来。温度太低,她手心的皮肤一次次黏在裸露的钢筋上,被她撕下,可是与已经化为尘埃的混凝土相比,那些冰冷的金属是她唯一可以信赖的助力。快一点,再快一点——

  然后,风暴停止了,空气变得凝重而又令人窒息。她向着四周张望,身体依然在燃烧,只是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耳朵里面依然充斥着暴风的呼啸声和蜂鸣声,她头痛欲裂,随时都会倒下,但是在那之前:“慧音——”

  “妹红?”






  沿着危险的小径,那曾经温顺的,



  她转过头,在她的左手边不远处,上白泽慧音正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向她。这是某种幻觉吗?对方大概也在想相同的事。

  正直的人沿着死亡之谷,



  上白泽慧音依然穿着她出门时的那身黑色大衣,只是肩膀和腹部有着大片的褐色污渍。她的右额上覆盖着凝固的血迹,头发散落在身体周围,头顶的双角却依然白皙。指甲双手的已经被烟火和血迹染黑,然而那双血红色的眸子却依然明亮如故。

  坚定地向前迈步;



  她的脚步十分散乱,几乎是用手上的长枪当做拐杖,撑住自己那满是疮痍的身体,拖拽着自己前进。她颤抖着向藤原妹红伸出手:“是你吗?藤原妹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荆棘丛生之处玫瑰被种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自己也没有好到那里去:出门前编好的长发早已在狂风中变成一团乱麻,燃烧着的身体上早已没有多少衣衫蔽体。

  荒芜的灌木丛中,



  疼痛和惊讶让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从口中吐出污浊的吐息。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确认这的确是现实,接着抬起头,走向对方:

  蜜蜂在歌唱;



  “是我,慧音。我说过的,我想要和你一同分担。”


于是在那危险的小径上玫瑰开放,



  “你不应该在这里,”慧音摇摇头,“这里很危险,你应该——”


每一座山岩每一个坟墓,



  “我知道!”她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都有小溪和河流流淌,



  “但正因如此,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独自面对。


 累累白骨上,



  “拜托了,老师,请你像过去一样,依靠我吧。


      长出了血肉。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我会和你一起让这一切结束的。”

  直到那恶棍离开舒坦的通路,



  她看着藤原妹红伸出的手,犹豫了。

  踏上危险的小径,把正直的人



  我说过了,我会帮助您分担,这是我的选择,所以不要再责备自己了,先生。我们还活着,这就是最重要的。

  驱赶进不毛的荒野。



  她咬住牙齿,猛地拍开了藤原妹红的手。

  现在那鬼鬼祟祟的蛇爬行着,

  温和而谦卑;

  够了,不能再有人为了她的谎言,为了她的自私,为了她这样一文不值的人牺牲了。对方脸上受伤的表情让她有些心痛,克制住!她从空气中抽出长枪,扔向对方:“那样的话,就证明给我看吧,藤原妹红!你已经知晓了我的谎言,你也知晓了我的罪恶,如果你还执意要跟上来,想要完成我的事业的话,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所学成果。向我证明吧。”

  而那正直的人在荒野里大怒;

  那里有雄狮在漫步。

  ——威廉·布莱克《天堂与地狱的婚姻》

  她从地上抽出长枪,向后一跃,枪尖指向对方,对方的表情变了。这样就对了,她配不上同情,配不上怜悯,配不上救赎。“向我证明你的意志,”枪尖刺向对方的胸口,对方向后一跃,躲开了,“向我证明你的力量,”枪尖刺入了积雪之中,猛地一扫,激起一片雪幕,“向我证明你的正确!”






  苍穹之下,荒原之上,暴风之中,两个罪孽深重的人,两个一无所有的人,两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人面对着彼此。其中的一人曾经在绝望的深渊中度过了二十年的时光,放浪形骸,虚度了生命;而另外一人,虽然将前者从那深渊中拉出,自己却被其所噬,追寻着死亡。一人因其偏执犯下杀孽,被判放逐;另一人则因其谎言而吸引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献身于一个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理想。她们是彼此的理解者,欺骗者,被骗者。她们是共犯,是师生,是家人。是此刻在世界上唯一可以接纳和理解彼此的存在。然而此刻,她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一个绝望的执念刀剑相向。藤原妹红迟疑了一下,接着咬了咬牙,从地上拿起枪,她的眼神不再迷茫:“那么,如你所愿。”






  慧音抢先攻出,枪尖一闪舞出如龙,带着全身重量,刺向藤原妹红的胸膛。藤原妹红用枪架在身前,一边躲闪一边用力将枪尖拨开,枪口在她的胸口划出长长的血痕。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妹红没有用枪的经验。对方看了看手中的长枪,索性把它用力撅断,化为两只稍断的短枪,两只短枪在她手中显得趁手了许多。可这样她又会在长度上处于劣势。慧音腰部发力,长枪连连刺出,妹红只能仓促躲闪,毫无反击之力。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有任何胜算,这样又怎么能够与厄神相对抗?这不是她的责任,因此不能让她继续前进。她吸了口气,咳嗽了两声,被穿孔的肺部在燃烧,痛苦几乎要撕裂她的身体。可她还不能倒下,她必须让妹红离开这里,为此,她必须先打倒对方。






  妹红一边躲闪着慧音的突刺,一边思考着。慧音的状态很糟糕,肩膀上的伤口明显已经裂开了,不对,这不是第一次裂开,血液正在逐渐把已经染成褐色的衣服再次染红,从她的袖子中流出,沾到长枪上。她的呼吸很乱,在进攻的间隙时不时会停下来喘气,并且偶尔会发出沙哑的咳嗽声——那是肺脏衰竭的预兆。她眯起眼睛,在慧音的右胸那里有一片血迹,从那个洞来看应该有一颗子弹打穿了她的肺叶,虽然再生能力让她可以继续行动,但是那里从来没有完全愈合。她没有太多时间了,慧音正在自杀,她必须在慧音伤重而死之前打败她。她看准时机,猛地用双枪一格,夹住了慧音手中的长枪。慧音立刻欺身向前,让枪尖冲着她的喉咙刺去。她赶紧低下头,让枪尖从她的头顶越过,然后猛地向前一顶,带着自身体重的这突然的一招掀开了慧音的防守,慧音的枪尖被挑起,她手上的血液让她无法握紧长枪,来不及回防。她赶忙向前跑去——





  噗嗤一声,她左手中的第二支短枪刺穿了藤原妹红的腹部。藤原妹红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她,她喘着粗气,松开手,让妹红带着短枪一起倒下。刚刚创造出那只短枪已经让她油尽灯枯。她用手背捂住嘴,又咳嗽了两声,血液的咸腥味充满了她的鼻腔。头好晕,好想就此长眠不醒,但是不行,她还有要完成的事情。她缓慢地走向藤原妹红。说实话,就算打倒了妹红又有什么用呢?对方是个不死人,就算把她送出了风暴,她只要想,也总是有办法回来——就在刚才她已经亲身证明了此事。可是,可是……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没等她有机会反应自己就已经被拽倒在地。火焰从藤原妹红的胸口溢出,缠绕在了对方的手上。妹红猛地扑了过来,一把从她手中夺过长枪,扔到了一边。突然的袭击打断了她的节奏,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来气,她又咳嗽了两声,翻过身,一脚踢在了妹红的脸上,这下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让对方陷入了一时的呆滞之中,她连忙从对方的束缚中抽身出来,爬起身。与此同时妹红也恢复了行动,迅速地起身从胸口拔出短枪,用力一捏,让其化为齑粉,接着摆好架势。好吧!她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就是这样。没有了再生,没有了武器,也没有了能力。仅仅靠着自己的身体,以及其中的意志。如同凡人一般,如同野兽一般,如同她们这样的绝望者一般,她吸了口气,调理呼吸,拉开架势——一决胜负!

  妹红猛地向前挥出一拳,她躲开了,一把抓住妹红的胳膊,顺势使出过肩摔,把对方重重地摔倒在地。接着她举起左臂——肩膀一阵剧痛——猛地砸向妹红的头部。妹红打了个滚,躲开了。她站起身,右手接连抓向妹红的眼睛,喉咙,鼻子,妹红伸出胳膊,将她的攻势一一化解,接着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右臂,向后拧转。她转过身,举起左臂,以肘部猛击妹红的腹部,妹红发出一声闷哼,松开了她的右臂。接着她抬起膝盖,重重地砸进妹红的胸口,妹红咳出了一口血沫。一发肘击砸入了对方的背部,把对方甩开。妹红摔倒在地,突然抬起腿,踢向她的上身。她急忙抬起手格挡,妹红借机又打了个滚,重新站了起来。她向前进身,向着妹红的头部连连挥出重拳,勉力格挡,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拧转她的身体,一拳砸在她的后脑勺上。眼前一片金星,站立不稳,妹红发出一声怒吼,一脚踢向她的胸口,她抬起手挡住了。妹红又接连踢出两脚,第一脚被她挡下,第二脚踢中了她的小腹,腰部的枪伤传来一阵剧痛,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胃液灼烧着她的喉咙。妹红得寸进尺,猛地飞身而起,一脚飞踢瞄准她的面门,这次她有所准备,一把抱住对方的身体,把对方重重地摔倒在地。她又迅速地向前抢出两步,一脚踢在妹红的腹部。正当她想要乘胜追击的时候,腰部传来一阵剧痛,伤口又一次撕开了,她站立不稳,跪倒在地。妹红缓慢地爬起身,对方的样子很是狼狈,嘴角多了几条血迹,面孔因为疼痛而拧紧了。可是尽管如此,对方的眼神没有怨恨,反而多了一丝担忧。蠢货,不该同情你的敌人的,不是时候。她猛地吐出一口血痰,站起身:“别发呆了,继续!”

  妹红点点头,但是目光中的担忧并没有消失,甚至多了一丝悲哀。她看得出来那并不是为自身的境遇的悲伤,而是为了她的悲哀。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是不肯看清她是个多么糟糕的人吗?她向着妹红的头部挥出直拳,妹红低下头,猛地扑进她的怀中,一发上勾拳重重地砸在她的下巴,嘴里的血腥味变得更重了,视线愈发模糊。她后退了几步,没等她站稳,伴随着声嘶力竭的怒吼,妹红的拳头砸在了她的脸上。她跌倒在地,用右手撑住地面,接着使出扫堂腿,将妹红也绊倒在地。然后她打了个滚,扑到妹红的身上,用力将右拳砸向她的小腹。妹红发出一声呻吟。她气喘吁吁地爬起身,举起拳头,一边低声咆哮着,一边反复地砸向妹红的脸颊:“你!给我!看清楚!我……根本……不值得……你……来救……”妹红的脸立刻肿了起来,血沫从对方的嘴里喷出。她的拳头撞到了妹红的牙齿,被割破了,开始流血,但她却浑然不觉。一拳,又一拳,又一拳……她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为何来此,又是为了什么在和妹红战斗,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是,自己必须打赢,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再考虑。

  突然,妹红伸出左手,挡住了她砸下的右拳,接着抬起两条腿夹住她的腰部,猛地一发力,把她掀倒在地。双方的攻守之势立刻逆转了。妹红也吼了起来:“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不用你管……”重拳砸在了她的脸颊上,鼻子上,眼眶上。炽热的疼痛覆盖了她的五官,眼睛睁不开,那就不用眼睛了。她闭上眼睛,忍耐着,等待着。终于,妹红有些打累了,趴在她身上,开始大口喘息起来,她突然举起手,一把抓住妹红垂在她胸口上的右手,用力一掰——伴随着一声惨叫,妹红的食指脱臼了。她一把抓住妹红的脑袋,一发头槌重重地砸进了对方的鼻子,接着一把把对方从自己的身体上甩开。妹红打了几个滚,站起身,重新向她跑来。两人跌跌撞撞地走近彼此,然后,不约而同地挥出右拳——砰地一声,双拳在空中相交。她抬起头,看向妹红,她在笑,自己也在笑。是啊,这就是与她们相称的结局。冲拳击腹,飞踢袭头,下段踢破坏平衡。两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如同镜像一般完美地复刻了对方,不分伯仲。这就是最后了,她摇摇晃晃地靠近妹红,向后仰去,然后双方的头槌重重地砸进了彼此的额头。两个人同时跪倒在地,相视而笑。接着再一次,头槌相击,随后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倒在地。然后,她们缓慢地爬起身,再次接近彼此。她们依然站立着,战斗依然没有结束。

  两人的拳头同时砸入了对方的脸颊,剧痛和眩晕感立刻扩散开来,她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在她的余光里,妹红也以同等狼狈的姿势栽倒在地。她挣扎着爬起身,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她又咳嗽了起来,这次的发作尤为剧烈,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一并咳出,血沫飞溅在她身下的积雪上,绽放出一朵朵细小的玫瑰,那是她残存无几的生命在流逝的证明。妹红用力握住自己的食指,伴随着一声低吼,把脱臼的关节重新接了回去。她抹了抹嘴,妹红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她打断了对方:“继续!”

  她缓慢地拖动自己的身体,每一步都在让她的身体加速崩解,每一步她都几乎快要栽倒在地。还不是时候。藤原妹红看上去也已经精疲力竭,她的脚步混乱而又沉重,在刚才她受到的伤害比自己要多。如果杀死对方,对方就会再一次复活,并且精力充沛,焕然一新。那么她的目标很简单,在不致死的情况下剥夺妹红的行动能力。两人弓着身子,喘息着,挣扎着,爬行着,摇摇晃晃地,如同破烂的提线木偶一般接近彼此。接近这场毫无意义的死斗的结局。

  她发出一声低吼,举起右拳,将全身的重量倾注在其上,重重地砸进了妹红的左脸。妹红吐出一口血沫,用右手撑住地面,勉强稳住了自己,接着猛地挥出一发左勾拳,回敬在了她的脸上。疼痛在脑袋上爆炸开来,她大声咳嗽着,向后倒去,肺脏正在衰竭,还不行。她努力站稳脚跟,用腰部的力量硬生生地不顾剧痛把自己的上半身拉直,还不够!

  又是重重的一拳砸进了藤原妹红的脑袋,这次她瞄准了太阳穴的附近,如果她状态万全的情况下这一拳足以致命,但是现在,也只不过是应该让妹红陷入晕眩之中。妹红跌倒在地,一颗牙齿带着鲜血落入了雪中,“好了……”她喘着粗气,逐渐靠近妹红,“就是这样,妹红,站起来。”

  妹红挣扎着爬起身,走近她:“站起来了,慧音。”

  她皱起眉头,又一拳把对方打倒在地:“站起来,妹红。”

  妹红喘息着,鲜血从她的额角留下,染红了她的白发:“站起来了,慧音。”

  又是一拳,这一拳几乎倾尽了她的所有,砸进了妹红的小腹:“站起来,妹红!”

  妹红咳嗽着,在痛苦中挣扎着,但是却依然没有放弃,“站起来了,慧音!”

  然后,最后一拳。她将全身的力量关注在右臂上,刺入了妹红的胸口,把她打倒在地:“你做的很好……妹红……现在……我希望你能够仔细地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话……趴在地上别动……别再站起来了。”

  但妹红显然没有让她称心如意的打算,而是再一次,摇晃着,颤抖着,虽然缓慢,但是坚定地站起了身:“站起来了,慧音。”然后,妹红的重拳终于砸进了她的面庞。

  “你这……”她咳嗽起来,身体的力量已经耗尽了,想要维持站立,可是已经不可能了。她向前趔趄了两步,没等碰到妹红,身体便已经不堪重负,重重地跌倒在地,“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慧音。”妹红的声音因为漏风沙哑而又模糊,可是她听清楚了每一个字,“我需要你。”






  不成熟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而成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埃里希·弗洛姆《爱的艺术》





  “我知道。可是……搞不懂……我这种人……怯懦……愚蠢……满口谎言……罪行累累……”她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已经彻底没有力气了。就连翻身也是一种奢望。血液从撕裂的伤口中流出,在她的身体下扩散开来,染红了周围的积雪。

  “是啊,”妹红跌坐在她的身边,“你就是……这样的人……胆小鬼……骗子……笨蛋……可是……我就是喜欢上了这样的你。”

  “你喜欢上的,不过是我的谎言。”她咳嗽着,身体在逐渐变冷,“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切都是谎言。”妹红把她的身体翻了过来,“从长远来看,一切的决心都会化为乌有,一切的存在都会成为过去。真理……是具有场景性的。没有普适的真理,只有适合某个特定时间和地点的真理。话语也是如此。人的行为也是如此。我们每时每刻都生活在一个个叙事之中,每时每刻都在玩着这种永不终结的角色扮演游戏——应该说的,想要所说的,可以说的;应该做的,想要做的,可以做的。有的时候是慈爱的母亲,有的时候是严厉的老师,也有的时候是残忍的杀手,这些都是你,并没有哪个比别的更加真诚或者更加虚伪。因此,不要再为此自责了,老师。毕竟,我们都已经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说了……我是活在过去……没有未来的人……所以……抱歉……”

  “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里,我也这样相信。我相信人类的劣根性,和解的不可能,以及世界的终结。我相信自己注定与这个世界为敌,我相信自己所处的就是炼狱,我相信自己的罪孽无法被洗涤,我相信自己没有未来。然后,有那么一个人,她抱着我,告诉我说,够了,我没有必要独自承担,我不必再独自一人活下去。哪怕那是谎言,我也真的很开心,因为有人起码愿意考虑我的感受,愿意为了我说谎。”妹红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那个人给了一文不值的我,罪孽深重的我,卑劣无能的我我配不上的第二次生命。因此我也要想回馈那个人第二次生命。这和未来以及过去无关,这仅仅是当下。你说过的,我们只能活在当下。而现在,我想要和你一起活下去。我不需要你回应我的感情,因为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决定。而现在,我赢了,所以我要把我的意志强加给你。”

  妹红俯下身子,对方炽热的鼻息呼在了她的脸上。她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但是却并没有感到抗拒。是无所谓呢还是其实她也这么期待呢?她已经搞不清楚了。妹红咽了口唾沫,慧音看出来了,妹红在紧张,但是尽管如此,对方却没有退缩。温热的嘴唇压在了她的唇上,随后逐渐交融在一起。起初,只是嘴唇,接着是舌头,然后是唾液。妹红的吻狂热而又生疏,如同冻结的烈火,带着那种她特有的压抑着的激情。两条毒蛇摩擦着,缠绕着,在口腔中跳起了某种妖异的舞蹈。跳累了,分开些许时间,两人面色通红,喘着粗气,接着,再次靠近,投身于舞蹈的漩涡之中。某种温热的存在开始逐渐从对方的舌尖进入她的口中,在她的身体中扩散开来,如同太阳一般的暖意。她睁开眼,藤原妹红的身体正在燃烧,自己的身体也在燃烧,可是却感受不到热意。这是幻觉吗?还是她已经死了?无所谓了,此刻,她只想要沉溺在这份小小的温暖之中。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罗曼·罗兰《米开朗琪罗传》




  但是,这真的是死亡吗?她疑惑地从吻中分开,看向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衣服依然挂在身上,火焰只是灼烧着她的伤口,却没有伤到她的身体。流血已经止住了,就连疼痛也消失了。她看向妹红:“这是……”

  妹红的脸上浮现出了歉意:“抱歉,这就是我的意志。我想要让你活下去,为此……我诅咒了你。我把自己的不死之力分给了你,这样你就会和我一样变成不死之身。我并不知道这种诅咒是否可以解开,辉夜已经不在了。而且……”她的脸涨红了,别过头,“我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

  “无须为了已然发生之事后悔,妹红。”她摇摇头,“虽然在那之前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想法,但是……”她握住了对方的手,“我不介意多依靠你一点。”

  “你这家伙!”妹红捂住了自己的脸,“说一句‘我喜欢你’会死吗?”

  “不会,可是那不符合我的风格。”她耸耸肩。“然后呢?”她看向不远处的键山雏,“她你打算怎么处理?”

  妹红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用这个,早苗的左眼,我要用它来作为触媒把灾厄重新封印起来。”





  她走近键山雏。瓷人偶那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天空,一动不动。听到她的脚步声,雏转过头,看向她,如同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雏说话:“欢迎,藤原妹红,还有慧音。你们已经想好了吗?”

  “是的,”她点点头,“我们要在这里封印你,让这一切灾厄终结。”

  “哈,封印我,好大的口气!”雏大笑起来,“你们两个是最清楚的,我只不过是一个灾厄的容器,现在容器破掉了,里面的东西漏了出来,你们不想着解决,却只想要让这一切被当成没有发生吗?我身上储存的灾厄,我身上的不幸,都是因为永远城里的人类,因为这个世界的本性,而被自发生产出来的劫难。难道你们要否认这一切不幸的存在,让那些人类再次过上毫无反思,毫无自我,毫无波澜,如同猪狗一般的生活吗?你还不明白吗?藤原妹红?终结这场风暴毫无意义,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烂透了。就算今天没有我,明天也会有其他的厄神,其他的人柱被选出,当成祭品,来让大多数人可以高枕无忧。直到某一天这个系统再次不堪重负,然后一切残暴的欢愉都会得到残暴的结束。这就是历史的循环,周而复始。而你,洪水到来时不想着截断源头,却只想着闭上门窗,装作没有漏水,维持现状的和谐,你又和八意永琳有什么区别?”

  “这和永远城里的人类无关。”她摇摇头,“你是对的,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就是炼狱。人在这里受尽苦难,形销骨损,最后也不得解脱。所有的人都在折磨与被折磨,所有的人都在试图洗清罪恶,可是那罪恶缺不可能洗清,因为他们用着被污染的水源与肮脏的布子。我厌恶这个世界,我也期盼着它的终结。但是,我想要让这一切结束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我自己,还有她。这是为了我的自私以及她的执念,我们不希望看到世界以如此方式过早的终结,我们也不希望看到你成为那个终结世界的人,雏。”

  人偶先是一愣,接着又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我们?现在你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我们,可是将来呢?你能够理解世界上有两个不死人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吗?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厌倦彼此,早晚有一天,你们会争吵,会决裂,会背叛。可是你们的恩怨却永远不会结束——凡人的仇恨可以通过一方的死亡而化解,可是你们会永远活下去,带着这份仇恨与往日之爱的痛苦。你真的明白你做了些什么吗?你要知道,你喜欢的她不过是脑子里的一个投影,和真正的她有着无穷的虚无之间的距离,等到这份距离显现出来的时候,就是你们反目成仇的时候了。”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说,我诅咒了她。”她闭上眼睛,“人怎么可能相互理解呢?那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理想。说者和听者之间的距离,说者的言语和说者的想法之间的距离,这一切都让理解变得不再可能。在这个意义上讲,一切的信仰都是一种盲信,不,正是因为是盲信,所以才是信仰。爱正是一切盲信之中最为偏执而强烈的存在。可是这不就是一种奇迹吗?双方彼此都知道自己在对方身上追寻的不过是自己欲望的倒影,同时双方都不知道对方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尽管如此,为了这份虚妄能够长久,他们却心甘情愿地维持这个美好的谎言,主动试图扮演对方眼中的那个倒影,好让自己也可以从对方身上欣赏到这种倒影。他们都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被背叛,这种背叛并不是由于某种刻意的谋划,而仅仅是因为理解的不可能。但是尽管如此,就算知道了这份危险,知道了自己注定会遭遇的痛苦,他们还是选择了沉溺其中……也许,这份追寻,就是我们的本性,也是我们的诅咒,可是我们只能为了那一时的甘甜忍耐这一切活下去。为何?”她转过头,看了慧音一眼,“因为尝过甘甜的人便明白,与没有痛苦没有甘甜的人生相比,他可以为了那一丝甘甜而忍受的几乎无穷。因为,这样才能够确认到自己的存在啊。”

  “……好吧。”雏摆摆手,露出满意的笑容,“你赢了,我说不动你。那么,你说要把这一切灾厄封印起来,容器是什么?”

  “就在你的眼前。”她说,“灾厄正是依靠生命才能存在,而我就是不死之身,无穷的生命。我来做这个容器。”

  “就凭你一人?好大的口气。”雏扬起眉毛,“就算你是个不死之身,凭借一己之力承担一座城市三十年的所有灾厄,以及这场风暴创造的更多灾厄?痴人说梦。”

  “并不是一个人。”慧音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了,她感激地看向对方,对方握紧了她的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也是不死之身的话,那么我也一起做这个容器。”她看着雏的眼睛,“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参与其中。”

  “那也只是两个人而已。”

  “两个下定决心的人,只要拥有彼此,便足以胜过没有决心和意志的千万人。”她举起早苗的左眼,握紧了慧音的手,“这就是我们的回答,怎样,厄神,你接受吗?”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没有什么反对的余地吧。”雏摊开手,“动手吧,祝你们武运昌隆。不管你们是否成功,这都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永别了,慧音,还有妹红。”

  “啊,永别了,祝你有一个无梦的安眠,雏。”慧音低声说道。

  “永别了,雏。还有,谢谢你。”她点点头。

  然后,光芒从她手中的眼球中绽放开来。





  她睁开眼睛,喉咙,鼻子,四肢,肺,肠胃,身上所有的部分都在燃烧。仿佛有无数的毒蛇在她身上游走,她看着自己被瘢痕所覆盖的身体,腐烂的臭味在空气中弥漫着。她张开嘴,口中发出的只有沙哑的吭咔声。好痛,好痛,好痛!好想死。可是死不掉。挖出心脏,砍掉四肢,死掉的话就不再痛苦了,可是身体依然在再生。死不掉。不要,不要,不要!妈妈!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

  她的手碰到了另外一只手,她愣住了,痛苦变轻了,她的狂乱的心脏逐渐冷静下来。她握住了那只手,接着抬起头,就在她不远的地方,满身瘢痕的奄奄一息的上白泽慧音和她一样躺在地上,和她双目相对。对方的脸和她一样因为痛苦而扭曲了。两人注视着彼此,没有说话。在心有灵犀之间,她们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处境,以及要做的事情。两人都在挣扎着,两人都在痛苦着,两人都身处炼狱之中。但是——

  她们缓慢地在地面上爬行着,腐烂的血肉从身体上脱落而又再生,在身后留下一条褐色的散发着臭气的痕迹。终于,她们贴近了彼此,将对方拥入怀中。燃烧着的身体在这小小的触碰下立刻尖叫起来,痛苦的洪流冲刷着她们的全身,但是,却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她们的确身处炼狱,只是她们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孤独。暴风已经停歇,雏的身体也化为了齑粉,她们将会一直带着这份诅咒和痛苦活下去。在这片一无所有的大地上,两个一无所有,赤身裸体的人紧紧相拥。在拥抱中,也许可以获得少许的慰藉。

  过了很久之后,终于,两个人站了起来。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时候蓄着胡子,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豪尔赫·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22-11-7 22:03:17 | 显示全部楼层
少见的竹林组长文呢,支持一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少女注册中

本版积分规则

合作与事务联系|无图版|手机版|小黑屋|喵玉殿

GMT+8, 2025-11-1 02:27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