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青桐香~ Chapter "New" of Wonderland(已完结)

浴血之凰

这里是每天虚度光阴的血凰，最近熬夜看完东方青桐香，发现果然很赞啊！于是询问栗子@lilayar后便转过来了。
故事讲述的是距离现在主角组大活跃的十几年后，全新一代的故事。当然老人物都会登场的！
于是请尽情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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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

金发的人偶使开了个头，并没有立即把话说下去，似乎是考虑到不要在这已经过去不知多久的沉默中插入的过于突兀。

铺着洁净米色桌布的书桌对面，身着紫色长袍的书友抬起视线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一语不发的垂下眼帘，接着看她永远读不完的书。少女继续道。

“后天，又是那个人的生日了。”

“嗯。”

紫衣少女缓缓翻过了一页，显然对这个话题无甚兴趣。

偌大的图书馆中，除了两人所在的这个一米宽的长桌笼罩在柔和的烛光下，四周均被好似无尽的黑夜覆盖。光明对于图书馆的维护并非必须，甚至有害。小恶魔不知道在哪里，在哪个方位，日复一日的整理着架上浩如烟海的图书。

这时候，沉闷的钟声敲了四下。这恐怕是确认时间在流动着的唯一证据。一动不动的书架也好，几乎一动不动的读书者也好，甚至桌上黄铜烛台上燃着的、金黄色的火苗，都被施加了特定的魔法以释放出恒久而不动的光芒。

金发的那位少女难以置信的合上了她手中的硬壳书。“我知道魔女眼中人类的生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甚至其生命都只不过短暂的一瞬。”她微微前倾，“不过她毕竟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儿了，你也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她。你知道，后天她就已经——”

“三十六岁了。”

对方漫不经心的抢白，让金发少女一时无言以对。岑寂再一次用她轻柔的手，遮蔽了永远不动的大图书馆。

浴血之凰

第一章
豆蔻少女


“好。时间不早了，今天的课，”

接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像往常一样，寺子屋里已经被怒涛一般的欢呼声和桌椅碰撞的声音所淹没。上白泽慧音还没想好说什么来喊住孩子们坐下，已经一小半人穿过回廊跑到外面去了，一些忍不住肚饥用兜里不多的零花钱跑去买甜食，一些直奔人间之里边缘游戏的空场，还有些结伴跑去铃奈庵听小铃阿姨说故事——这几乎已成为每日固定的“课程”。

慧音看着几个动作慢的孩子喊着“老师再见”奔出了教室，暗自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粉笔头。沉思片刻，转身去擦背后的黑板上的历史年表和人名。

“慧音老师？”

“啊。桐咲啊。”

慧音动作不由得一顿，虽然立刻就能想到是谁了。这时那个叫做桐咲的女孩子已经走到她身边，拾起另一只板擦，努力伸直了胳膊去擦旁边的黑板。她四肢生的纤细，又比慧音矮了一截，需要踮起脚才能够到黑板上部的粉笔字。她垂下两鬓的棕色发辫随着用力的动作一摆一摆，不断有粉笔灰飘落在上面。

慧音帮她清理了她难以够到的粉笔字，放下板擦。这时她看见女孩两手托着什么，仍然没有离去。

“这个是……”

“哦，这是我妈妈帮忙给阿求阿姨弄来的草药的原料，还有爸爸做的豆腐。”

封闭的食料盒仿佛挡不住难言的食物香气。慧音感激的凝视着女孩澄澈的眼睛，伸手接过。“多谢令尊令堂如此费心。相信这会让阿求高兴上好一阵呢。令尊的手艺确实算幻想乡一绝了吧。”

“多谢夸奖。”女孩只是微微颔首答道。

上白泽慧音眼含柔情的望着这个身长仅仅到她胸口的年轻女孩，水野桐咲，今年方十四岁，一身平平无奇的月白色的和式便服，反倒映衬出她娇小的身子和秀气面庞。她的家境在人间之里远非显要，她也并非是班里最出色的学生，但是却无疑是她最喜爱的学生。善良，懂事，平时文文静静并不多说话，但偶尔却也显露出精灵一般的敏锐和机智。

“这一点倒有点像妈妈呢……”慧音自言自语道。

“像我妈妈？我吗？”

“哦……”

慧音回过神来，看见桐咲正好奇的望着她。“没事，想起了些往事。”

“慧音老师和我妈妈认识吗？她也在老师这儿上过课吗？”

面对孩子的追问，慧音有些犹豫不知怎样回答她好。沉默片刻后，她摸了摸桐咲的头。“我在人间之里已经做过很多年老师了，村里大部分居民我都认识哦。”

“哦……是这样啊……”

“其实啊，桐咲酱还是比较像爸爸哦。是个温顺而体贴的人。”

小家伙垂下头想了想。“可能吧，邻居叔叔阿姨也是这么说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这孩子突然抓住话题不放。慧音放下了心。

“时候不早了，你爸爸会担心的。谢谢你们全家人的好意。”

“嗯。老师再见。”

水野桐咲告了别，走出了寺子屋。像天空中望望，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晚。不过以老爸的性格，自己在外呆久了他一定会担心的坐立不安。

嘛，或许碰上生意好的话，也顾不得担心吧。


* * *
事实上，自己家的店铺前面什么样的光景，一如既往。

水野桐咲站在街角远远望了一会，发现依然没有一个村民在店铺门口停下来买自家的豆腐。直到背后年糕铺的癞痢头大叔探头出来，用往常的大嗓门喝道是桐咲啊买点年糕吃啊，她才勉强笑着，咽了咽口水离开了。

或许如同慧音老师所说，老爸做出的豆腐品质着实不错，又有祖传的特色配方做出的“秘制豆腐”，可一来老爸从商过于保守、不肯打出秘制豆腐的招牌将其发扬光大，二来自己家的铺子位置也不佳，生意都被村子几家“老字号”、大招牌抢去了。

“老爸，我们家祖传配方的豆腐可比他们的好多了啊！为什么不多做一些来卖呢？这样一天只卖几份，多数村民恐怕都不知道吧。”

她曾经不止一次问过她的父亲，豆腐店老板，水野悠斗。或许是因为他名字里有个‘to’音，而且他这人又不在乎别人说坏话，孩子们都管他叫“豆腐”。

“傻闺女，‘物以稀为贵’，懂不懂？一旦大伙吃腻了我家的特产，咱们就更没什么可以拿来竞争过别人家的豆腐店了。而且用到的香料也珍惜的很，不去深林里找不到。你比老爸脑筋聪明的多，像前不久节分做炒豆来卖之类的主意，再给老爸想一想。”

她承认父亲的考虑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可是仅仅看眼前的状况，她家的小作坊恐怕已经称得上难以为继。她有时也帮忙做一些滤豆浆、招徕客人的活，不过根本来讲客源就不行。她身上的零花钱也拮据的很，实话说，她是很想买那家癞痢头老板的年糕尝尝的。

“我回来了——”

四月的下午，温热的阳光晒在后脖颈上，她却立在自家店铺门口不动了。原本应该看着店门口豆腐的老爸，现在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要是被过往的孩子或者妖精偷偷拿走一些该如何是好，她不禁这样想着。更何况妈妈这几天又不在。


老爸人虽然好，却颇有些不拘小节的毛病，在小事情上马马虎虎。这一点和妈妈倒是成双配对。好像真正奇怪的反倒是她自己，这样的父母怎会生出一个内心细致的女儿。

本来就门可罗雀，老爸还如此玩忽职守。或许早就该放弃做豆腐的小行当，改行去卖啤酒更加有门路。她想到这里，想象着自己家门口坐满酒客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喂——喂！店家！在吗？”

水野桐咲尚未回头，一阵阴凉，一个阔大的影子已经把自己笼罩在内。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背后喊着，敲着门口的木板。桐咲一回头，只见一个魁梧的汉子，晒得满脸通红，一手提着一个酒壶。

“有人吗？水野家的？人呢！？买豆腐了！”

那声音震得桐咲耳朵发痛，别说是她，恐怕一个路人也要退避三舍。那高大的身躯似乎一开始就没有看到底下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桐咲听不到父亲的应答，而那人砰砰敲着门板，心里焦急起来，心想父亲一定是在里屋，心急火燎的忙着做什么事而没有听见——或者是在如厕。

“对不起，……”她鼓起勇气说。

“唔？”

那人低下头，看来真的是刚刚留意到她。

“那个……您能否能够再稍等片刻？店主可能一时有事……”她斟酌片刻，轻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过路的小丫头？”

那人仿佛嗤笑道。桐咲红着脸低下头，当那人再次大声叫起父亲来，偷偷从旁边的门里溜了进去。

那汉子不见回答，想到自己白跑一趟，心里火气越来越大，但又毫无办法，嘟囔着便欲离开。但就在转身过去以后，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却叫住了他。

“喂~客人久等了~您要的豆腐。”

他倏地转身，瞪着眼，却看到先前那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像模像样的站在店铺里，头上像模像样的裹着条头巾。本来这是桐咲她妈妈经常用的，她以为做生意就要这样子，自己也胡乱缠上了。

“搞什么——”

虽然满腹狐疑，行将离去的汉子毕竟还是不甘白来，又转了回去。“你是……店主家人？”

“是的。下午父亲有事情忙，我来代替他看店。您是要多少？”

她尽管面对这样一位外表慑人的顾客内心惴惴不安，却还是微笑着。对方看她这样，火也消了大半。

“唔、那，你们家那种很好吃的豆腐，给我来一份。”

“……啊？”

桐咲很想脱口而出“那一种每天限量的早早就卖光了”，可面对这样的客人不知道直说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至于那样的豆腐老爸做了多少，存放在哪里，自己可真就不知道了。

街口的太阳照射过来的光，在窗台上油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泽。她心想，能够知道自己家豆腐、并且特地来买的真没准是常客；惹恼了这样的客人，对于店铺的状况恐怕是最糟糕的了。

“请务必等一下。我去里屋给您去取。”

她抽下了头巾，跳下一直用来增加身高的小凳，奔向里屋。一路穿过弥漫着黄豆味道的作坊内，没有磨好的豆子，已经打好的豆腐花，哪里都没有见到水野悠斗的影子。最后她只得寻到了后院的库房。

库房的门大敞四开着，而她要找的老爸，也正在那里撅着翻找着什么东西。她吁了口气。

“老爸！门口有顾客啦！”

水野悠斗听见女儿的声音，别扭的扬起头往身后望了一眼，接着继续把扫把旧衣服什么的往外扔。

“桐咲！你回来啦，抱歉你先帮我应付一下，我稍后就去——”

所以说，客人都是这么走的哇。女孩心里这么想着。我怎能什么都应付的了啊。她张开口，想问关于豆腐的事情，但话到嘴边——

“你究竟在找什么啊。”她不由得有些好奇。

“别提了，想让你带给慧音先生的草药，怎么也找不到了。”

“……”

明明我离开家的时候已经给带去了。亏的昨晚还嘱咐过我的。桐咲努了努嘴，当然，正忙着找东西的悠斗并没有看见女儿的表情。

“那种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放在仓库里啊。”

“咳，家里到处都找不到，老爸没法只能上这里来找了。”

“那，”她尽量不让自己语气里有什么不同，“今天的特制豆腐的份，……”

“卖没啦。如果客人问，直接礼貌的拒绝掉，说麻烦则日再来就好了。”

可是这样到眼前的生意不就泡汤了嘛。对于父亲的保守，她一直有些不以为然。她又看了一眼理所当然一无所获的父亲。

突然，她想到了个主意。

“老爸你还记得吗，你说过要给慧音老师带点咱家的豆腐过去——”

“啊——对对！你不提我都忘了！”

他跳起来，往屋里走两步，又停住了。

“可是，重要的草药都没有，光有豆腐有什么用……”

“草药等老爸找到再说啦。趁着老师可能还没有离开寺子屋，我赶紧先把阿求阿姨喜欢的豆腐送过去。毕竟也是心意嘛。”

“也是！还是宝贝女儿机灵！”

水野悠斗高兴的赞道，然后他告诉女儿，在里屋锁着的橱柜里还放有两小罐做好的，然后又埋头找了起来。桐咲依言寻到打开了柜子，取出一罐来，心里笑老爸什么都可能转身忘了，唯独家族秘传的豆腐有关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久等了。”

当她把豆腐装好交过去的时候，客人早都已经不耐烦了。不过一闻到馥郁的香气，那人立时眉头舒展开来，爽快的付了钱，临走还不忘称赞几句豆腐的味道。桐咲轻松的笑着与那人告了别。

“真是的。如果每天能多卖几份，也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上啊。”

桐咲攥着零钱，而她的父亲迟迟没有归来。到底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父亲呢？想一想，苦心尽力死守着家族的秘密配方的老爸也挺不容易的。她感受着掌心硬币的重量和温度，沉思着。

“对了。我现在应该是去给慧音老师送豆腐去。”桐咲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她把大部分零钱收进了抽屉里，然后手里拿了两枚，径自走向街角的年糕坊。

* * *

四月。人间之里外的梧桐树刚刚吐露新叶。

如同标志性的秀丽白色披肩、青蓝色长裙和粉色丝带，一手持着魔导书，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从仲春的梧桐树下款步走过。自从头一回来到人间之里的祭典演出人偶剧以来，身为魔法使的她外表几乎没发生过什么变化。于此相对的，人间之里的面貌却已经发生了显著的改变。

或许正是这种时间流逝的差异感，形成了她与那个人类群居的世界之间的距离。本来十几年前，她到人里的次数几乎也只限于几次祭典应邀人偶剧表演，自从和曾经的友人交往日渐稀疏之后，来到这边的次数更呈现凤毛麟角之态。

这一次，也是同样——已经来到人里边上，却分明感觉到一种阻力。自己和那人不同，自己可以算是“妖怪”一边的幻想乡居民。更何况，离开的越久，越是没有信心，现在的人里对于妖怪的看法，已经发生如何的变化。

那个人——曾经把她以及一众妖怪，同幻想乡的人类联系在一起的那个“普通的”人类，现在究竟怎样了呢？

试图发掘出答案的欲念，和对于未知的不确定，在内心反复交战。

而渐渐西沉的太阳，正在催促着这样一种内心的战斗尽快走向终结。

浴血之凰

第二章 家兔与野兔（上）

正午的日头烤炙着人里的街巷。

明明前一天还是仲春温和宜人的天气，过了一日却陡然热了起来。人里的村民出门在外的纷纷返回家里，换上短装便服。临近中午，路上顶着太阳行路的村人更加寥寥无几。

“果然还是卖不出去啊……”

一个女孩子纤小的身影，拉着一辆小小的平板车，在街口出现了。她头戴着一顶草帽，两鬓的棕色双麻花辫一晃一晃，脸颊上不时有汗珠淌下来。不难看出她的眼神里透露出疲惫，更多是沮丧。

自己已经在外面转了一上午，小推车上自家的豆腐，仍然几乎无人光顾。她早上出发时就跟老爸水野悠斗抗议过，即便去人来人往的闹市推销，豆腐这种商品也不会吸引更多人注意的——再怎么强调良心品质，毕竟本身就没什么特异之处。不过在父亲的赔笑外加请求之下，周末不用去寺子屋上课的水野桐咲还是拉着豆腐车出去了，毕竟眼下，能够帮助老爸操劳家业的只有她自己嘛。自然，试图说服推销自家特制豆腐的努力在死脑筋的老爸那里又失败掉了。

恐怕因为天热的缘故，路人比想象中还要少，自己还连带自家豆腐一起被热了个半死。幸好从熟悉的店家那里借来一顶破破烂烂的遮阳帽，自己才没有被晒成豆腐干（想象）。

她抬起眼睛，望了望背阴的店铺前面窄窄的一条阴影。偶有行人借着阴影从那边经过。她也想从那里走躲一躲日头，可拉着自家豆腐堂而皇之从人家眼皮下走过实在太奇怪了。还有六七十步就到家了，她默想着，继续拉着身后懒洋洋慢吞吞的小车前进。

青空万里，上方的烈日一点也不给留情。她曾经无数次带着遐想仰望那企及不到的蓝天，可今天连抬头看一眼的念头也无。幻想乡的夏天似乎提前宣言了她的到来。

“这会不会是，那个什么‘异变’呢……”

异变。这个词很不自然的从她脑海的一角跳了出来。就和日常聊天当中突然提到“浑天仪”这类词时一样的奇特。问其原因，因为最近的人里附近已经很少听闻“异变”的存在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隐忧，不得而知；能够清楚的记得多年前那场称得上天翻地覆的“春雪异变”的人，不知还有几成。

然而这些对于年纪尚小的桐咲，并非她能够思考的事情。她终于寻到了熟悉的家门口，胸中松了口气，拭去颌下的汗滴，理了理汗水沾湿的发丝。

“老爸~我回来了！”她拖长了声音喊道。

可是没有人应答。她踏进家门环视一圈，直觉上已经断定父亲并不在家。简直和前一天下午如出一辙，自家的铺子空荡荡的没人管，不知又去忙什么事情去了。

这样即便搞个“分摊”去拉生意，又有何意义？

不过目前她并不愿多想这件事。在外面拉着车站了一个上午，中途还放下面子难为情的大声叫卖了两声，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

揭开锅瞧了一眼，发现米已经拿水泡上了，于是生火做饭，顺带着粗粗准备了两样味道平平的小菜。论起烹饪的本事的话，自己擅长调味的父亲的厨艺在家里是无可争辩的第一，没准在附近街坊说第一也无人置疑。而妈妈的手段并不比桐咲她自己强上多少——这几乎还是在被父亲熏陶了十余年的前提下。

当饭菜终于在窄小但干净的餐桌上摆下，水野桐咲迫不及待的坐下来，手掌夹着筷子。她望了望窗外，犹豫片刻，还是举起了筷子来。

“我开动啦——”

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听得水野悠斗在外面喊过来的声音，“乖女儿回来啦？豆腐卖的怎样啦？”

“还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她提高嗓门回着，不过父亲这会已经走进了屋里，于是恢复了平常说话。“老爸你也看到咱家的豆腐车了吧，还问什么啊。”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悠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是不是随手扔门口叫别人推走了啊，蠢丫头。”


水野桐咲手里即将落下的筷子收了回来，嘴里衔住轻轻咬着。“那您怎么没进门，就知道我回来了呢？”

悠斗被她看穿了，也不在意，嘿嘿笑着在桌旁坐了下来。

“不是说别的，咱家这车还真的被你娘弄丢过一次。说是被缺德的过路妖怪还是妖精偷走了，后来你娘亲自找了回来。至少，把车上面没卖了的豆腐给收进屋里呀。……”

他突然住口不说了，好像想到自己家惨淡的生意，脸上的失落见于颜色。他默默取了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口送到嘴里。水野桐咲看在眼里，本想调侃父亲的两句又缩了回去。

“火候不足，水放的不够。味增放多了，也放早了。”

他嘴里吃着，就突然又打破了沉默。桐咲放下了筷子，微微从饭桌上探身过去。

“说起来，老爸你怎么又撇下店不管了啊。”她一脸认真的问道。

“那个啊，”悠斗嚼着饭，若无其事的说，“本来今天就热、顾客又少，我正闲着无事可做的时候隔壁你川上叔叔找上来，说叫我帮忙修一下房顶。”随后他补充道，“女儿你也知道是吧，川上他恐高，对于这种事总是又惊又怕的。”

“是这样子啊。”她端起了碗来。

老爸去管那些他本可以不管的事情，也是有足够的理由。可是……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虽然说自己家的生意已经算是颇得神明的恩泽了，仍然丝毫不见转机。

桐咲眼睛转向窗外湛蓝的一小片天。热的不正常的太阳仍在外烧灼着地上的全部。她想着父亲刚刚的发愁的脸。如果妈妈现在在这里的话，虽然不见得能够想出比自己好的点子来，却总该有办法让老爸一时间开心起来吧。

不知道，妈妈出门什么时候能够回家来呀。

“老爸，你知道妈妈她去了哪里吗？”

“森林里啊，和往常一样。”

“可是，都已经五天了呀。这次像是比以往还要久一些的样子。何况明天……”

“以往也是差不多这样嘛。放心吧闺女，就是把你娘五花大绑丢在森林里或者山上，她也能自己找回来。”

“可……”

老爸这么说，桐咲也不好再反驳什么，只是暗暗惊异老爸这种自信不知从何而来。毕竟妈妈只是一个人类，妖怪无处不在的幻想乡里被人间之里保护起来的一个人类而已，去往魔法之森里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自己的母亲确实曾独自去往森林里多次，为了采集家中豆腐店所需要的珍惜的调味料，并且每一次都平平安安的回来，笑着走进门来，抚摸着桐咲的小脑袋，然后弯下腰来轻轻亲一下她的额头。这样的事早在桐咲知道森林有多么危险、从而开始为母亲担心的年龄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水野悠斗大口扒着饭，看样子比桐咲还饿。是啊，或许老爸更了解妈妈一些，但再想想，心里隐隐约约有不祥的预感。那黑洞一点点放大，刚刚进入屋里感觉凉爽了一些，现在又有些焦躁起来。

“我吃好了。”她站起身来。

“嗯，就吃这么点。”

“太热了，有点吃不下。”她搪塞着。

“呐，桐咲。”水野悠斗嚼了嚼，咽下嘴里的饭。“今天天气这样，下午就别出去了，挺辛苦的。”

“嗯。”桐咲无置可否。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上午管渡良濑家的老板娘借了一顶草帽，我还要去还一趟呢。”

“哦，就是桌子上那个啊。那得赶快还去。渡良濑的老婆连借一颗钉子都叨叨念好久的呢。”水野悠斗笑着说。

桐咲端起自己的碗，去屋后打水洗了。她返回去，老爸还坐在那儿吃，看来饭马上要见底了。

“老爸。”

“嗯？”

“我看家里的垃圾都堆一起了。不是说放着不管容易生出妖怪吗？”

“唉？……好像是谁这么说过来着。是谁呢？”

“当然是苗姐说的啊，老爸你忘了。”说话间，她已经把两个袋子提到屋外。

“哦……对对……喂，桐咲！”

突然，悠斗的语气严肃起来。

“不是说过多次了嘛，要称作‘东风谷大人’。多亏得东风谷大人这些年的神事、守护着村子，村里的农作得以风调雨顺。而且人家还对我们有恩……”

桐咲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我当面会恭恭敬敬的啦，而且，……‘东风谷大人’跟我说这样称呼没关系的。”

“背后也是礼貌啦！礼貌！东风谷大人可是侍奉着神明大人的。这样背后出言不逊，可是会遭到神罚……”

“啊啊，知道了……”

桐咲拿过桌上的破草帽，就要跑出屋子。

“桐咲！再带上一顶咱家的草帽！如果你要在外面多待一会的话！”

“嗯嗯！我知道！”

“晚饭之前回来啊！”

关门的声音响起，桐咲已经出去了。

* * * *

还回草帽以后，桐咲毫无目标的在人里的街道上走着。今天寺子屋一同上课的同学应该都闲在家里，不过这么热的天，只怕相邀出去玩耍都会没有干劲呢。

这里是她生长起来的村落。因为是从小担起家事的孩子，经常需要和周围人家打交道，她对于村里的诸多居民恐怕要比一般孩子更加熟悉。然而，对于有些孩子热衷进行的走出人间之里的“探险”，她倒是几乎没有参与过。自己所活动过的范围，除了村子周边不远，自家的豆田，每年初诣参拜的命莲寺，再有就是印象中为数不多的祭典时去过的博丽神社了。曾听一些老人们说过，幻想乡比自己所知道的领域大得多得多，甚至母亲往往一去几天的“森林”都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钓鱼老人口中所传的“雾之湖”，自己曾在去往神社途中经过；而更远的“恶魔栖居的红色洋馆”，自己想象不到与人间之里民居的区别；庇护人里的风祝大人所居的妖怪之山，也只能于天气晴好之日在村外的参拜道上远远眺望。然而她并不因此感到心痒难搔。

一般的父母，还有慧音老师，都叮嘱过孩子不要独自走出人里太远。幻想乡活跃着各种各样危险的妖怪；而人间之里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保证不被妖怪所侵害的安全区域。据说近三年来——准确的说是博丽上一次巫女更迭以来，人间之里外的妖怪伤人事件大大增多，人类对于妖怪的畏惧与日俱增。新任巫女年龄尚幼小，据听闻其资质也远逊于上代巫女，并未得到村人们的完全信任。总之，尽量不靠近那些没有见过的危险的妖怪，不让自己的爸爸妈妈操心，是她自己首先应当注意的事情。水野桐咲是这样认为的。

尽管这一次尽量就着阴凉走，她的额头上还是很快渗出了汗。

“或许这样的天，还是回家里继续帮老爸想想卖豆腐的办法好了……”

这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桐咲酱~”

她回头去看。是寺子屋同班里的织子。

“织子！这么热的天气，你居然也出来了……”

当那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蹦蹦跳跳的走近，她注意到织子手里拎着什么。

“哦，你是去……”

“我是去给我爸爸打酒。外面太晒，他不愿意去……”女孩无可奈何的笑着，提了提手里的酒壶。“对了！昨天我爸爸去买豆腐，他说在豆腐店见到一个‘小大人似的女孩子’，还夸她能说会道，会办事。我想就是你了。”她抿嘴乐了起来。

“你爸爸……难道是？”

桐咲这时注意到，织子手中的酒壶似曾相识。

“是啊。挺吓人的，是不是？”

“啊……是有点……”

说实话，昨天的桐咲是鼓起勇气和那大汉对话的，那粗犷的声音直令她心里打鼓。不过此时得知他居然是好朋友的父亲，倒是大为宽心。

“爸爸他是挺急躁的……希望没给你们家添麻烦才好……”织子嗫嚅道。“还有，我刚刚看见平之助和洋介他们了，在村子西边晃悠。”她放低了声音。

桐咲也凑近了一些。“平之助和洋介？不是最近要帮家里干活，不去上课了吗？寺子屋的老师还曾经拜访过他们的家里人，不过家长推说他们俩人没工夫去上课。”

“嗯嗯，似乎最近他们俩家里事也不做了，就在村里闲逛……据说有时还从同学那里抢钱……”

“这怎么可以！”桐咲有些气愤。织子摇了摇头。

“还是别管他们了，桐咲……他们会揍你的。平之助的爸爸过去总打他，也管不住他……”

水野桐咲低下头来，然后望向了织子。

“行，我知道了。织子你爸爸还在等着酒吧？晚了他会生气的。”

“啊，是……不过别担心，我爸爸不舍得打我的。”她跑出两步，“再见了，桐咲酱！”

“嗯，再见织子。”

桐咲等了等，然后当织子消失在街角，她径自向着西边走去。

* * *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低头快步走着，肩上背着一个布袋。

他的名字是稻叶实信，刚刚从铃奈庵回来，布袋里便是他所借来的书。铃奈庵是人间之里附近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找到书看的地方，或许同龄的孩子更加喜欢去那里听说妖怪的故事，但实信更愿意独自一人在那里浩渺的藏书中找到快乐。

然而，今天的他似乎没有得到自己真正想要找的东西。他一边低头走着，一边思索能否在其他可能淘到“外面”书籍的地方发现要找的东西——比如森林边界的香霖堂。香霖堂，由半人半妖一直经营的道具店，似乎经常能发现些有趣的东西，他在幼年时也是随朋友去过，后来还和店主建立了不错的关系。他的眼镜还有几本最喜爱的书，就是从那里找来的。但实际上，自从村里连续几人在那附近遭到游荡的妖怪袭击以后，他便再也没到过那里。

或许因为一时间想到不少事情，他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路。反应过来时，肩膀已经和经过的一人撞了一下。

“啊啊，对不……”可是没等他把话说完，一只大手已经狠狠推上了他肩膀。这一下推力是如此之大，他顿时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你做什么！”他扶了扶眼镜。看清了慢慢走近的两人，他心里吃了一惊。

“啊？你撞了我们，问我做什么！说吧！”

一个黑影逼近，提着他的衣领，把实信拽了起来。实信无法有任何的抵抗。

“你是很久没出现过的……平之助……”

“好小子，敢直呼你大爷的名字。”

于此同时，另一位青年把地上的布袋拾了起来，然后直接底朝天把所有东西倒在了地上。实信瞪视着他，忍不住怒火中烧。

“啧，他袋子里都是书。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实信嘴角动了一下。“如果你们要明抢的话就直说……”

“你说什么？！撞了我还嘴硬！”

一记拳头落了下来。稻叶实信感到脑中嗡的一响，眼前发黑。然后他的后脑勺撞到了什么东西。

“以为认识几个字就了不起了！向我求饶啊！如果不想多吃苦头赶紧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实信在地上抱着头，忍受着拳打脚踢。他口中并不吐出一个字。



“快住手！”

平之助愣了一下，回头望去。不远外正站着一个女孩，瞪着一双大眼，似乎被眼前的场景惊吓到的样子。“住手吧！”她再次喊道。

平之助拧着眉，带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从实信那里转回身去，凛凛的叉腰立着，正对着那女孩。

地上，稻叶实信的眼镜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可还是眯着眼睛往说话方向看去。这个女孩，三个年轻人都是认识的。

“桐咲……”

“是水野桐咲啊。”平之助竟露出笑容来。“正好。我还想什么时候去截你来着。”

“？”

“想问问你啊。怎样才能不被人讨厌，惹那么多人喜欢呢？不不，你已经不用回答了。我用不着听答案。过来。”

他举起粗壮的胳膊，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桐咲没有动。

“过来。”平之助再次说道，稍稍扬了扬头。“别叫我等着不耐烦。”

一秒，两秒。桐咲还是没有动。

突然，她举起手，对着平之助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她转头便跑。

这一幕被稻叶实信看在眼里，他的心都不由得狂跳起来。他看见平之助自讨没趣的放下了手。

“好啊。你有种。”

平之助脸上现出恶狠狠的笑容来。他和洋介大步向着桐咲的背影追了上去，把稻叶实信扔在了当地。

力量如此的悬殊，桐咲会被打到遍体鳞伤的！

实信忍着痛站了起来。顾不上捡起地上的书，他试图追赶上去。可脚下一个趔趄，他险些再次摔倒。

“桐咲……”

（本篇完）

浴血之凰

第三章 家兔与野兔（下）

水野桐咲转过了街角，捂着胸口深深的吸了口气。还未等把气呼出，她心里一阵紧张，从来路传来蹬蹬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怎么办？她的眼珠飞速的转着。


身前身后，是人间之里宽广的大道，因为天气缘故路上人不多，显得祥和而安静。午后的阳光下，从这里沿着大道一直到村口一览无余，没跑几步一定会被抓个正着。道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待售的布匹，器皿，还有居酒屋门口的条凳摆在路边，屋檐垂下的店家的灯笼在微风中懒洋洋的晃动。


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桐咲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她的手扶上了临近面馆的木门。于此同时，后面追赶的脚步声似乎也已近在咫尺。
* * *

“跑哪里去了？”

“小丫头，腿脚还挺利索。”

一定要抓到她，好好修理修理。不管是否被路人看见甚至阻止，平之助都已做好了打算，拳头捏的紧紧的。最恨的就是这种擅长于卖乖讨人喜欢的家伙，如同猫狗宠物一样撒娇谄媚、博取好感。而相比之下，自己就像被畜生一样看待。想起身边人对于那个女孩的赞美之词，牙齿不经意间咬得咯咯响。

他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那玲珑的面孔变得鼻青脸肿、沾满泥垢的模样，心底里不禁一阵满足。

和同伙双双奔出巷子，他在刹步停住的当儿心里一愣，起初以为是跟丢了目标。呈现在面前的是平静的店铺街。他瞪着眼睛，左右环顾。


突然他目光定在了几米外面铺的门上，尽管年轻、却久经日晒而黝黑的脸歪歪的一笑。那扇木板门正从外往里徐徐的合上。

虽然对方仅仅是个女孩，他忽的对于这样在别人庇护下寻求保护的心理感到一丝轻蔑。你以为躲到别人店里就安全了吗？ 想象一下周围寄予厚望的人无法保护你的时候，你所感受到的那种绝望吧。

“咣”，他狠狠的踹开了门。听到门口的巨响，店内寥寥几位用餐的食客都错愕的看过来。


“水野家的！知道你在这里！”


他上前两步，又踹倒一只条凳。店里的人动都不敢动。


“快出来！”

“你……你们是谁！”

这时老板娘已经从后厨闯了出来，看见两个愣头青在“砸店”，尖声大叫。

“给我出来！”

两人骂着，看她可能躲藏的地方一路打翻桌椅过去。老板娘急急忙忙的返回后屋。回来时，她手里已经多了一条面杖。

“小混蛋！！”她挥着打过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正在吃饭的各位纷纷丢下吃了一半的面，夺门跑了出去。平之助拿胳膊挡了两下面杖，老板娘却自己用力过猛绊倒在地上，嘴里还叽里咕噜骂个不停。平之助被打疼的厉害，同时心中起疑，趁机会和洋介也从门口跑了出去。他们背后，一只面杖砸在门框里，落在地上。

洋介揪住一个跑的稍慢的食客。“喂！你老实说，刚进门的那个女孩子跑哪里去了？”

“我……我不知道……”

“说不说！”平之助黑乎乎的脸也凑了上去。

“我真不知道二位说的是谁……刚刚没有什么女孩进来的……我保证……”

听到哆哆嗦嗦的食客嘴里吐出的话，平之助忽然察觉到自己上当了。他想起来，自己也并没有亲眼看见水野桐咲躲进店里来。事实上，桐咲只是猛地把店门拉开，然后迅速缩身在旁边店门前卖的一卷卷的草席后面，这会应该早就跑掉了。

可是，这种伎俩只能让他感到了愚弄，也加倍的暴怒。

平之助转向洋介，往东边一指：“你往那边追！今天非得追到她不成！她跑不远的！”看到洋介略有迟疑，“追呀？！”他放声大吼。

有几家看店的人探出头来，不过没人过来看个究竟。平之助绷紧了脸，低下头，往西面方向快步赶去。

“那个臭丫头……”想着刚刚被摆了一道，他内心颇感燥热，扯起胸前的衣襟扇着。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有些后悔起刚刚的决定来：那个女孩终归是要回家的。虽然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里，他记得原来一起上学的时候，她总是向人里的东面走。如果刚刚向东追去，脚程够快的话，应该能在她赶回家之前追上她。就算没有追到，在附近至少能够打听到她的家在哪里，然后等以后她上学的时候在半路上……

他恨恨的停了步，在一个交叉口无可奈何的张望。这时，他的眼睛却定住不动了。

平之助意外的发现，在另外一个方向的远处，靠近人里西侧大门的牌楼，一个小小的身影靠在路边，似乎正在缓着气息。他内心一阵狂喜。

这只小狐狸！她是故意往和家相对的方向跑，大概等晚一些周围安全了再绕路回家。可她还是撞在了自己手里！平之助立刻像见了猎物一样，他脚底又加快起来。

尚有三四十米的距离。桐咲背对着他，似乎完全没有知觉危险正一步步降临。附近人依然很少，至少现在看来并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


“啊——”


一个女孩子恰从旁边门里出来，平之助太过急切，没有留意；他结实的身板看也不看就撞在她肩膀，差点把她撞倒在地。但就是这一声叫喊，让桐咲回头去望——

“该死！”

平之助愤怒的瞪了一眼那被自己撞到仍在捂着肩膀呼痛的女孩，记忆里似乎这张面孔也出现在寺子屋的班上；但来不及想更多，他啐了一口，奔跑起来，追向水野桐咲。桐咲这时已然惊觉，跑了两步，从象征人间之里边界的柴门闪身而出。但是平之助清楚，人里的外面只有草地与稀疏的树从，再也没有可以躲藏的建筑物。


或许死命追着一个女孩不放实在丢脸，特别是对他这个十分健壮的青年男子来说。但他此刻一心一意要撒过胸中这口气才能罢休。

这可是你自找的。他想，渐渐的又兴奋起来。就算你再能跑，也不过是个女孩；就像猎鹰抓兔子一般，一开始就已确定了结局。


更何况你还是只笼子里喂养大的、四体不勤的家兔。


他也奔出了牌楼，看到桐咲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已经放弃了奔跑。他笑笑，走上了前去。桐咲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志得意满，迈着大步然而却悠然走近的平之助。如同猎物已落入囊中。

看你这次还能往哪儿躲。

这时，水野桐咲做出了一个令他万万想不到的举动。至少这行为放在一个她这样的“家兔”身上，令他无比的讶异。

只见她抱紧树干，攀住树上的凸节，竟爬上了树去！而且从她如同年轻男孩灵巧的动作来看，绝非是逼入穷途末路、慌不择路的反应。有那么一瞬间，平之助甚至怀疑自己追错了人。

愣了片刻，他猛的扑过去，试图去抓她的脚，却差了一点。桐咲咬一咬牙，攀上了离地面三米高的一根粗壮的树枝，谨慎的确保了自身的安稳，往树下望去。


“我警告你，别过来。”


树上的她缩着身子，这一句警告却仿佛更加的暴露出她内心的急迫。一个女孩子，还把自己以这样的方式逼到绝路上，不知道她还能有怎样的招数可以脱身。


“你以为上了树，就能躲得了我？”平之助挥挥胳膊，双手磨着掌心，“有本事你再从树上跳下来。”他走到树下，踢了两脚，然后抱住树干，准备也爬上去。


“别……上来！”听着女孩斥道，他更加认为是虚张声势，猛的一蹬地已经上了一米半有余。他得意的抬起头，挑衅的望望树枝上的桐咲。

突然，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忽的砸在他仰起的头上。外包装碎散开来，平之助感觉到凉飕飕的液体流在自己脸上颈上，同时闻到一股恶臭。

什么东——”


他嘟囔着，刺鼻的臭水已经淹入了他鼻腔，后半句话便没出来。他一阵恶心，双手一松，轰的摔落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等到爬起来，周围地上、自己身上，尽是发霉发酸的豆腐和泔水。这本来是桐咲打算拿给村中的养畜户作食料的泔水。


平之助皱着脸抹了一把，打了个喷嚏。他瞪着自己沾满油污的手，脸上神情可怖。比起自己惨不忍睹的现状，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女孩采取的手段。


猛地抬起头。树上的水野桐咲，她的脸上丝毫没有退让，居然又取出了一个硕大的袋子！看来，她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个陷阱，然后才往这个方向逃跑。


平之助不想再吃苦头，赶紧退开两步。但他可不愿就此退去。他嘶声骂着，低头找到一块鹅蛋大的石块，呼的就朝树梢上丢了过去。


桐咲吃了一惊，急忙缩在主干后面。石头一块又一块嗖嗖的飞过，有的撞到背后靠着的粗大树干嗡嗡震颤，有的跟自己仅仅差半尺不到飞过。树下的平之助简直什么污言秽语都骂出来了。


她不禁苦恼起来。原本打算对方如果强行靠近，就往树下丢一袋垃圾叫对方知难而退。哪知道对方一言不发直接跳上树直奔自己而来，一时紧张果真冲着人给丢下去了，还恰恰正中了对方的脑袋。她不敢露头，想象着对方的惨相，甚至自己胃里也隐隐痉挛，不由得后悔万分。


又一块石头在面前不远处如同手掌大的雹子一般飞过，自己的脸颊都好像在隐隐作痛。

“怎么办……”

这时，远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爸，你看。”


这个声音是刚刚被平之助撞了那女孩——织子的声音。桐咲远远望到，在她小小的身子背后，还拉了一个体型硕大的男子。


“啊，那个人是……住手！”


“就是他？混小子！！”


水野桐咲终于松了口气。被泔水浇个透湿的平之助已经跑远了，只留了一地的污秽在那里。


“桐咲酱！你没事吧！”


桐咲试着自己从树上爬下来，可刚刚的紧张令她手里发软，身体贴着树干不由自主的下落；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了她。


“哈哈！果然是你。豆腐店的小丫头。”


看到这位熟悉的大叔——昨天刚刚卖给他特制豆腐的客人，水野桐咲脸上终于也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爸爸，她就是桐咲酱了。不过——”


织子的父亲，尽管粗犷的面容和他女儿大异，却也露出同样好奇的表情，接过了女儿的话茬。


“不过，桐咲丫头，你是怎么被追到了树上？”


“这个……”


自己尚未想好怎么回答，大叔却摇摇头，转身拉着她跟自己女儿便走。


“没什么事情就好，还是快点返回村里为妙。这一带可是有妖怪流连，我可没有把握能对付过。”


这里其实距离人里的入口不足五十步之遥。但大叔说的确实没错——跨过这道门与否，可能危险程度就天差地远。人里的边界更多是代表着人与妖怪之间一种不侵犯的协议，入则可受到保护，出则尽可袭击。放在十年以前人妖关系缓和时，可能多数靠近人里的妖怪都会自觉顺应和平的方式，而现在则大不一样了。


“桐咲酱，你没有受伤吗？还是让爸爸把你送回去比较安全吧。你说呢，爸爸？”


“说的没错啊。那混小子说不定贼心不死。今后可得多留意才是，桐咲丫头。”


但织子父亲的话，此刻却刺中了桐咲心里某处。


……妖怪！


回忆刚刚的情形，平之助似乎并没有跑回村里的方向。就算是惧怕织子的爸爸，他没什么其他的理由也应该远远绕开、然后奔回人里去才对。那么，此刻满身污秽的他，究竟会去哪里？究竟能去哪里？


“叔叔。”


“嗯，怎么？不快点走路，快点。”大叔回过头，脸上现出不耐烦之色。


“我……”桐咲低下头，不好意思的说，“刚刚……我把身上搞脏了。手上也是，都是臭水。这样回去，爸爸会怪我的。”


“你说豆腐他吗？”大叔摇摇脑袋。“他才不会。你只要讲有坏孩子追你。”


“可……爸爸他很爱干净的。他也不喜欢听见女儿在外面淘气。”水野桐咲说着，回头望了一眼自己刚刚爬上去的那棵树，面露羞色。“我想到附近河边洗一洗手再回家。”村外的河边并不远，走上一分钟便到。


“这样啊。”织子的父亲看她坚持，只得说道，“那你快去快回，我们等着你。”


“那好。可是……”


“是啊！爸爸。有可能平之助他也……”


织子一提醒，她爸爸恍然大悟，用力的一跺脚，把桐咲吓的一惊。


“对啊！那小子有可能也在洗冷水澡呐！”


他转头对桐咲。“没法子了。我们就一起过去吧。以后可别这么逃了。”


“多谢叔叔。”


三人向着河边的方向走去。大叔一边走，嘴里还在叨咕着“简直就跟孩子妈一样小题大做”，被织子拉住了。但是桐咲在想着另外的事。


如果在河边见到了平之助，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可是，他并不在那里。
* * *


近来，到人里外河畔洗衣的人越来越少了。即便出来，人们往往也结伴而行，以便万一碰上了并不强的妖怪，能够互相有个照应。


以今天的光景来看——居然有四五个妇女在那里洗衣，或许算是不多见的。


“嗨！”织子的父亲向熟人打了招呼。桐咲蘸水擦拭过衣上的污迹，向一边正在说话的妇女走过去。


“阿姨，请问……您有没有看一个皮肤黝黑的哥哥来这里？就在刚才？”


“啊啊，没注意。……哪家孩子会独自跑出来玩？不怕被妖怪伤了么？想去年有天，邻家独生的孩儿……”


“哦，谢谢了。”桐咲连忙打断她的回忆。类似的故事，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说。


“皮肤黑的大男孩？”旁边另一人突然开口了，“我想我看见一个。或许是我看错了。”她紧接着不肯定的修正道。


“真的？他去了哪里？”桐咲一时间紧张起来。


“他远远的从河边过来，似乎往这边还看了看，……然后跑走了。”


“跑去村子了？”


“不不，我看着好像沿着河跑去下游更远处了。”那名妇女一边想一边说，“不过这么做的也没准是个野路的妖怪或者河童也说不清呢……他离我们太远了，我当时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跑远了。”


这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一定是他！至于平之助又羞又气、试图找个没人看见的水域清洗衣物的心理，桐咲完全能够想见。而这条绕人间之里半边的河流，它的下游是通往……


她不禁往河水下游的远方眺望。


愈渐密集起来的树丛，在视野的极限融合化作一整片浓绿的色彩。既不知那浓绿横亘有多广，也不知其纵里延伸出去有多深。那里是幻想乡的人类足迹罕至的，幻想乡各种妖怪以及精灵所栖居活跃的领域。仅仅盯着视野里那片安静的不自在的浓绿色，便觉得一股如秋蝉群鸣般的凉意直逼内心。

那也是自己的母亲离家几日未归的去所——

被有些老人称为“魔法之森”的无际森林。



妖怪，袭击，人类。这些词语再次刺激了她的内心。适才内心遭到步步紧逼的紧张之情卷土重来，与对母亲的思念，种种遭遇妖怪的不幸传闻，在胸臆中合而为一。


“桐咲酱，好了没？爸爸说快一点。”

“嗯，嗯，我马上。”

她决然的站起身来。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本篇完）

浴血之凰

第四章 深林的住人


溪水潺潺，淙淙作响。

人们都说，这条与人间之里的居民生活息息相关的清澈的溪流发源于遥远的妖怪之山的南麓，壮大蓬勃的九天瀑布。流经山下河童的集聚地附近时，她尚是一条泛着白色浪花的河川，等到流经不祥的褐色树海，几次分支转折，到达人里附近已经是一条安静的溪流。她谨慎地绕过人里的西侧，继续向魔法之森平缓的行进而去，而后地势走低，同时森林的地下好比一座天然的蓄水库，小溪居然再次变宽变急起来。


此地已然处于一般意义上魔法之森的边界。粗壮虬结的树干支撑着厚实的庞大树冠，树与树之间仅仅露出一线宽的天光；往更加幽暗的树林深处看去，那边，树干之间暗绿色的空间漫无边际的延展出去，最终一切清晰的轮廓和分明的色彩都将消失在氤氲的林间的雾气中，引得人内心一阵阵的虚无。


溪水如同夜里寒彻的金属一般，浸渍着身体躯干。这种甚至令全身隐隐作痛的冰凉，或许对于依然无法释怀的平之助，是让他的头脑彻底冷却下来最好的镇定剂。


他浑身湿淋淋的走上岸。水从他很久没有打理过、刺猬一般的头发末端，从他湿透布衣的衣角滴下。在不断流动的河中冲洗了许久，终于感觉浑身的气味没有刚刚那么刺鼻了。


平之助想到这里，脸上的肌肉颤了一颤，渐渐又把拳头捏紧。但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拳头。他费了好大劲，告诉自己现在最好暂时把这已经无法更改的烦心事抛在脑后。要报仇雪恨的话，将来机会有的是。


他直愣愣的往地上一坐，想着怎么叫那女孩吃尽苦头以解心头之恨。过了许久，他才突然想起该把还在往下滴水的衣服脱下来拧干。天气如此之热，估计不等太阳落山就基本可以把衣服晾干。他敲敲脑门站了起来，就要把束腰带解开。


这时，他的眼睛瞥见了什么东西。就在河的对岸。


那像是一个小小的人。但是，那个“人”的脸上缺乏血色，如死人一样面无表情，与脸色之白形成鲜明对比的黑发挽在脑后。眼睛里狭长的瞳孔正看着这边。不知道那东西是何时站在河对岸的。


刚刚才注意到这一形象的平之助心里一震，尽管他认为自己从来不惧怕任何东西。那个怪物就是这周围和平的景色之中的一个不和谐音，令人无法把眼睛从它身上移开。


“你是谁？看着我干什么？？”


他还没有动，那个小人先缓缓往这边走来。哗的一声响，它已经涉入了水中。


“回答我的话！你是什么人？”


对方并不应答，那狭长的瞳孔也没有离开他的脸。平之助内心的疑问和惊讶在飞速的扩大。他往后退了退，摸到一块石头。


“不要再往前了！听到了没！”他举起石头吓了吓对方。对方好像没听见一样，苍白的脚已经踏过了河中央。


嗖，他把石头掷了出去。或许是心中惊疑不定，石块并没有正中目标，而是差着寸许从那人脑边飞过。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闪避或者格挡的动作，仍足不停步的走来，连眼睛都没有一眨。


现在，平之助渐渐肯定了——那个家伙不是人类。


他咬咬牙，转身便跑，但并不是要逃走。瞄准头顶一根粗如儿臂的树杈，他伸手抓住，然后把全部重量压在上面，猛一用力。喀嚓一声，树枝从分叉部拗断，他扭下来了两米长的一截，以参差不平的尖锐一端对准了不断进逼的妖怪。


“这可是你自找的！别以为我会怕你。”他大声喝道。话音未落，仍未减速的妖怪，胸膛已经抵上了如同木刀一般的尖端。


瞬间，平之助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涌到。他上身向后一仰，险些被自己拿的木桩顶的失去重心，蹬蹬退了两步。


“哼——”


他对于自己的臂力很是有信心，年轻的他体壮如牛，比掮木头、耕田的耐力并不输给一般农夫。但他立刻觉察，对方如同超自然的力量，若无其事的走过来，自己却一点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如同对抗的不是一个比自己还要矮小的身躯，而是几头牛的力量。他的脚不断往后错去，脸红如赤，想用肩膀顶住木桩。


突然，木桩从他肩头脱开，险些撞到他的下巴。他差点跌倒，匆忙爬起来，他一瞥之间，似乎对方已经十分夸张地张开了满嘴利齿的大口。


他心里猛的一缩，往后面尽全力跳开，然后转身撒腿便奔。那是什么啊？他从没像今天如此惊惶。对方可怖的面孔如同烙在眼球上一样，在朦胧的视线里一跳一跳。


这时，他的肩膀传来难以形容的疼痛。好像被人强行抓住了一般，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丝毫；在猛往前冲的惯性下，他正在飞奔的脚无可控制的踢了出去。


那妖怪只是轻轻一送，魁梧的平之助便如纸娃娃一般贴地飞了出去。他的脸和肩先着地，他听见脖颈在冲击下的脆响，一阵头晕目眩。若不是森林地面铺着柔软的腐殖土，他这时必然已经昏了过去。但是他在撞击下鼻子里流出血来，额头也擦破了。


他趴在地上，耳朵里依稀辨认到急急的正在接近的脚步。他心里空洞洞的，一切仿佛已落入绝望的深渊，只剩下“死亡”。


短暂而且痛苦的人生，又有什么快乐值得回味的呢？


平之助祈祷着这一切不要太慢。缓缓的，他翻了个身，试图看向将置自己于死地的妖怪。


* * *

哪知，在下一刻，他迎接的既不是给予自己最后一击的拳头利爪，也不是妖怪的尖牙。湿淋淋臭烘烘的稠浆秽物，再一次兜头而下。


这一次他的鼻腔里充满了血腥味，并没有闻到这熟悉的臭味。而且他一时间懵了，竟不知道事情如何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他终于晕晕乎乎的看到了那妖怪，它是第一次停住了脚步，危险的眼睛干瞪着前方——自己的后方，似乎也见到了什么奇怪之极的事物。平之助似乎一时间忘记了危险，扭头去看自己身后，颈部又是一阵剧痛。


顺着草鞋里一双白净的脚丫，普通人家朴实无奇的和服，再到手中抱着给自己醍醐灌顶的臭烘烘的袋子。他再次看到了那张可恨的少女的脸。


“水野桐咲！”他险些叫出了口来。他不知为何这女孩会出现在此处。


但他还没有想清楚任何一件事情，这个女孩再次做了一件令他始料未及的事。今天已经见识到太多关于这女孩出人意料的一面了。


她双手高举过头，把袋子里剩下的发馊的面条臭豆腐汤，统统淋在她自己的头上。她紧闭着眼睛，任污油流过面庞，眉头难以察觉的厌恶的跳了跳。


她……疯了吗？这是平之助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


另外一边，妖怪没有动。桐咲捂住口鼻，看来也是几欲作呕。


“我们……快走……”她艰难的张嘴吐出几个字。


但是平之助尚未从刚才妖怪力量的威慑中摆脱，他全身紧张的难以动弹，依然恐惧的注视着妖怪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这能奏效吗？桐咲记得自己的妈妈曾告诉自己，妖怪有时对食物很挑剔的。当明显敌不过的时候，只能做出这种无奈之举了。“就算被吃掉也要让它恶心的半死。”妈妈眨着眼对自己说着。妈妈的一席话或许有一定的可信性，毕竟她也曾多次往返于妖怪遍地的茂密森林。


可现在想到妈妈略带挑逗的口吻，桐咲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从没遇见过真正的食人妖怪，也不知道妈妈是否曾遭遇过类似的情况。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一只妖怪，仿佛如同被无形的线捆缚在了当地，都一动不动。桐咲屏住了呼吸——反正张口吸入的也是满腹的腥臭。


突然，那浑身惨白的妖怪往前迈了一小步。看到这一点，几乎同时，侧卧在地的平之助如同被牵动的机关，猛地挣扎着爬起，没命的跑起来。


如果要逃命的话，桐咲无论如何比不过他。她稍一犹豫，转头朝着和平之助不同的另一个方向，用最快的脚步奔跑起来。


“至少不能两个人都死掉！”


这是一场残酷的抉择。现在已经无法确保两个人能生还，谁生谁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桐咲全然不顾不断从脸上淌下的臭水，急速的喘息着；她不敢回头，也不清楚自己在向哪个方向跑。跨过地上一根根粗壮的树根，奔下一个起伏的土坡，前面林中的光线愈加的暗淡起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跑过了很远。她不禁想，那个妖怪是不是放弃了追逐了呢？还是说压根没有向自己追过来？


突然间她的背上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胸中一口气顿时泄了，疼痛让腰腿一瞬间酸软无力。她向前俯冲着倒下去。


前面正好是一个下坡，她重重的摔倒，然后滚下坡去。几乎令人难以听见的哼了一声，她的身体撞到地面，停了下来。


“啊……”


可能是狠狠的戳到了，她的一只手臂已然不听使唤。在她看不见的方向，妖怪如饿虎般向她扑过来。


她所能看见的，只有光。炽热的光线。如此的密林中，迸发而出的耀眼的光让她以为头顶的树干烧了起来。


连追逐她的妖怪都一时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从旁边攻击自己。它以迅捷无伦的身法躲过了第一道光击，身在半空还没有搜寻到攻击者，第二道、第三道光线又射来，直奔自己的眉心。它见难以闪过，双手探出聚合起一个淡红色的光球，对着激射而来的激光推射出去。利用弹幕的抵消，这足以为自己创造出充足的反应时间。


然而，仅仅不足半秒，它的身躯猛然一震；先前的光线已然穿透了它的协下。它瞥见自己推出去的光球，大惊失色：那看似直击的光线并非穿透了弹幕，而是十分诡异的绕了过去！


既没有击中对手也没能挡住弹幕的光球中间，一瞬间闪过一个迅捷的人影，似乎是骑在什么长棍状物体之上。


对方手不容情。妖怪在空中停留片刻，它背后一阵灼烧的疼痛，竟又有光线不知从哪个方向绕到身后面，正中目标。

桐咲伏在地上，没能看见头顶上虽短暂却激烈异常的冲突。她忍住疼痛，想要抬起头来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有一只苍白的身躯噗通落在她面前不远，她赶忙又低下头去。


妖怪知道不敌，今天到手的美餐算是没了。它跳起来，脚不点地的逃走了。水野桐咲看见那白色的身影越过丘陵，周围再次回归了森林深处的寂静。


究竟是谁出手救了自己？她慢慢坐起来，望着头顶四周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心头突然一阵恐慌。她不知道回去的路该怎么走，在哪个方向。就算此刻逃得一命，等到入夜还没有走出去，也终究将成为夜间妖怪的晚餐。


她的左臂还是无法动弹，甚至可以说几乎没了知觉，膝盖也淤青了一块，再也无法奔跑。无尽的森林似在她心中播下孤独的种子，她全身一阵颤抖，站起身来左右环顾着。刚刚那个救了自己的人，随着妖怪的逃走，似乎也立即消失在空气中一般。幽暗的林中，并没有出现另一人的身形。


这时，她在脚下发现了什么。那像是一条隐隐约约的石头小径，由于被积累的尘土覆盖着，只是颜色上有细微的区别，仔细看才能辨认出来。顺着小径的方向望去，似乎两边的树丛也并不那么茂密，似经人并不细心的打理过一样。再过去，稍浅的翠绿色似乎指明了，那边是一片较为开阔的林间空地。


水野桐咲扶着左臂，跌跌撞撞的往那边走去。她并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她，只是其他另外的方向上都只是毫无区别、看上去并无出路的茂密森林而已。


“这……是……”


桐咲张大了嘴，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似乎忘记了手臂的疼痛。


这确是一处比较开敞而且平坦的空地，虽然大部分还是在高大乔木树荫的笼罩之下。空地的远端，矗立着一栋黑瓦屋顶的木屋。虽然木屋的表面爬满了藤蔓，露出的部分也长着斑驳的霉痕、好像很久没有修理过的样子，深林中间这样一座人为的精致小屋还是一时间将桐咲心中的落寞感驱散了不少。


就在近前不远处，立着一块粗糙的木牌，几乎被丛生的灌木遮住了大半，字迹也已模糊不清。桐咲忘情的走上前，试图分辨出木牌上的名字。


“喂，我说你啊。”


她听到背后说话吓了一跳，一转回身。她奇怪着，那个人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后。借着晦暗的光线，她从头到脚注视着面前这个与众不同的“人类”。那只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女。


“你……你是……”


那人头戴尖尖的黑色宽檐帽子，金黄色的麻花辫从脸颊一边垂至胸口；浑身黑色衣裙，肩上扛着一支大大的扫帚。


“你是哪位？怎么出现在我家附近的？”黑衣的少女带着无所顾忌的语气问道。


* * *


“我……我叫做水野桐咲，住在人间之里。……”


她看见对面的黑衣少女侧了侧头，继续往下说去。


“……今天不小心闯入了森林里，被妖怪追到这里。刚刚是你救了我吗？”


对方无置可否，依然一手撑腰站在小径的中间。桐咲认为一定是她救了自己，只是这个从头到尾都显得奇怪的少女似乎不太容易搭话罢了。


“谢谢你出手搭救。”她低头谢了，“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女终于开口了，不过态度依然不冷不热，又好像没有在看桐咲一样。“就写在牌子上面嘛。”


没办法，水野桐咲也只能回头去看木牌。转身过去的时候，她感觉犹如一阵阵凉风吹拂着后颈，令她寒毛直竖。


“雾……雨……”后面几个字实在看不清了。她回过头，“谢谢雾雨小姐。”


对方仍然没有答话，眼睛却看着她不放。


“雾雨小姐……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是的。”


“可……”桐咲想起了那小屋有些破落的外观。“您独自住在这样危险的森林里，难道不怕会被妖怪袭击吗？”她关切的问道。


对方伸手扶了扶宽大的帽檐。有一时刻，桐咲竟然感觉到，少女在笑着。


“啊。我住了很久了，一般的妖怪还是奈何不了我的。”


听到这样老气横秋的回答，桐咲心里疑云大起。


“你说你……雾雨小姐，你住了很久……”她的心跳急促起来，“有多久？”


对方怎么看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啊！


“或许也不是很久……几十年吧？”


她开始向桐咲一步步走来，把手放下之时，脸上的笑靥展露无遗。


“桐咲小姐……你是在想，我怎可能是活了几十年的人……”


她只有十步之遥了，没有扶住扫帚的手在身侧悠闲的一摆一摆。


“你……”


“你又从哪儿知道，我是一个人类了？”


黑衣少女的眼睛里，突然吐露出妖怪一般慑人的光芒。





就在此时，她倏地转头，似乎感觉到什么在接近这里。她停住了步子，似乎犹豫了片刻。


“啊——”


黑色的旋风从她的身边卷起。水野桐咲小小的身躯感觉被一堵气墙撞到，再次仰面摔倒。她惊惶的睁眼，却目送一袭黑影从空中离去的背影。


她再一次站起来，怔怔的望着那自称是住在这里的少女离去的方向。到这时候，经历重重危险，她已然感觉不到恐惧，留下的只有重重的疑惑。她没有听到另一个方向上，正有轻柔的脚步不疾不徐的往这边走近。


或许她听见了，却知道做出任何反应都是无用的。在这充满了阴暗和未知，湿气缭绕的森林，她，一个年轻的人类女孩，无法决定任何事情。


脚步到自己身后几米远，慎重的停下了。


“嗨。”


桐咲听见一个女子的好听的声音，似乎是和自己打招呼。她回过头，发现那又是一名少女。略高的身材，优雅的白色披肩、粉色束带和和靛蓝色长裙，将她金发碧眼的精致面容衬托的愈发高贵。


她的手中持有一本厚重的硬壳书，肩膀上方停留着一个小小的金发人偶，没有任何支撑而悬空在那里。桐咲注意到这点，却还是呆呆的望着面前的美丽少女。


“你是妖怪吗？”这竟是她问的第一句话。


“我不会伤害你的。”少女简单的说道。“我介绍一下，我叫做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是住在这片森林里的人偶师。”


“人偶师……”


桐咲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爱丽丝随即想到，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去过人间之里演出了；就算数起最后几次人偶剧，这孩子恐怕还小。


她伸出手去，看见桐咲往后缩了缩。


“别怕。”


“不，”桐咲并无惧色的小声答道，“爱丽丝小姐，你看我身上都是脏东西……”


爱丽丝这才明白这孩子后退的原因。她是怕自己弄脏了她自己洁净的衣服。


“不要紧的。”


她举起手来，似乎念了些什么。桐咲惊讶的看着，自己衣服上、手上的污迹慢慢消失，被泔水沾上的粘腻的头发变得干爽起来，甚至周身的臭味也一扫而光。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这种变化在自己的眼前发生。


“谢谢你，爱丽丝……”


她再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跌伤的手臂。此时心中的恐惧感慢慢退去，一时被压抑下去的痛觉又回来了。


“怎么了？手臂很痛吗？”


爱丽丝想要看看桐咲的伤势，然而林间光线太暗，而且处理外伤的药物和绷带身边也没有。眼看着树叶缝隙间露出的光线越来越弱，已然快到了傍晚时分。


不过，最令爱丽丝心里隐隐不安的，还是刚刚赶到之时，从这女孩身边急急飞走的那个黑影。那黑影的动作太快，就连她也没有见到一个清晰的形象。但，她心里仿佛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桐咲。桐咲告诉了她。


“水野？”爱丽丝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恕我冒昧，令尊令堂怎样称呼？”


水野桐咲说完，看见对方似乎一瞬间露出失望之色。但这种神情一闪而过。


“怎么了？”


“不不，没什么。”爱丽丝说，“桐咲小姐，我在想，你是否可以来我家度过这一晚？明天一早我会亲自送你回去的。”


桐咲身上有伤，恐怕走不了去往人间之里又远又崎岖不平的道路。更重要的是，从这里再走不远便可以进入自己家附近布满结界的安全领域；如果刚刚那个未明的黑影真的是不可小觑的敌人，她借助着布好的结界，保护好桐咲的把握性更高一些。


桐咲点点头。“不过，我的爸爸……”


“你的家人那边，我自会通知的。”


她提起手，头顶上那只人偶凑近了些。桐咲这才注意到，有一条几不可辨的丝线连接着爱丽丝的手指和悬浮的人偶；但这丝线一闪便逝，人偶转了个身，越飞越高，向着人间之里的方向飞去。


“不用担心的。”


爱丽丝随即看了看桐咲下垂的手臂，以及她拼命忍痛的表情。只是一瞬，谁也没看清楚她有何动作，身边又多了六只人偶，扯起细细的丝线做成一个网，将桐咲悬垂的无法动弹的手臂慢慢的吊起来。


这一切熟练的动作让桐咲看呆了。


“桐咲小姐，你腿部的伤，还能走路吗？”


出乎她的意料，桐咲抬起头，她的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嗯！”她说着，“爱丽丝小姐，我可以的！”


那毫无烦恼可言、发自内心的笑脸，坚强而自信的语调，一晃一晃的麻花辫，深深印在她的眼睛里。


“简直就像……”


她不再多说。离开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林间那逐渐破落下去的小屋，心里无比复杂。


（本篇完）

浴血之凰

第五章
白色洋馆之夜



水野桐咲和爱丽丝一起，沿着灌木丛间并不敞亮的小路向前走着。林子里越来越暗了，但看上去爱丽丝对这附近的地形显得轻车熟路，一路上桐咲走过的地形远没有自己慌不择路的奔逃时那样起起伏伏。


真不知是爱丽丝特地为自己挑选了平坦的路线，还是说，她所走过的这条路的因为某种原因而经过人工修整，而变得容易通行的呢。


桐咲受伤的左臂由几根丝线吊在胸口，而拉着这些线的人偶则坐在她的两边肩头，轻若无物。她的右手跟爱丽丝的手轻轻牵在一起。经过了多少生死关头，现在安定下来的她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手脚冰凉，同时感到饥肠辘辘。爱丽丝手上的温度传到自己手上，好像一股无形的暖流流遍全身，她膝盖撞伤的地方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但是，一路上爱丽丝走在身边，始终没有再与她说话。她款款的步子缓慢而平稳，及踝的长裙几乎只是极轻微的摆动着；她长长的睫毛低垂，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水野桐咲几次想开口去问，最后都把话吞在了肚里。就连年少如她也看得出，这是极深的郁结，还是不要贸然去探个究竟为好。


“我们到了。”不知这样走过多久，爱丽丝轻轻说道。


这又是一片林间难以一遇的空地，桐咲从头顶的天空望见了燃烧的晚霞。而对于整洁修葺的小径指向的爱丽丝的住所，桐咲满怀赞叹的心中恐怕只有一个念头：真的是只有此间的主人，才衬得上这座白色洋馆的精致和高雅。


面前的二层洋馆，显然与刚刚见到的那座雾雨氏的木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通体的白色只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不要说蔓生的植物，连污迹斑点都没有一块；干净的玻璃反射着远方橘色的天空，好像节日的灯光下闪着鲜艳光泽的糖果。


就在她盯着那里不放时，一层的灯光突然齐刷刷的亮起，好像什么人早就等着她们二人到来一样，让她心里微微一惊。


爱丽丝尚未走近门口，她的人偶已经先行帮她将门打开。门前玄关的灯光也如室内一般自己亮起来。爱丽丝一手指引着，“欢迎来到我的人偶之馆，桐咲小姐。”


水野桐咲呼吸着室内淡淡的木材与花的馨香，一时说不出话来。


* * *


在客厅安顿下来，爱丽丝首先检查了桐咲手臂的伤势。幸运的是，她的骨头并没有伤到，只是组织的挫伤和外表擦伤。她为桐咲仔细的敷上药，吊好了手臂，又给她膝盖擦上药。


“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护理啦。亏得纱布绷带还剩下一些。”爱丽丝无意中说道。桐咲并不清楚“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不过感谢之余也没多问。


做完这些，爱丽丝来到半开放式的厨房，忙碌了起来。“桐咲小姐，到各处走走看看也是可以的哦，注意不要撞到伤处就行了。”但是看桐咲依然乖乖的坐在沙发上，她也就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准备当晚的饭菜和点心。


事实上，光是欣赏爱丽丝在厨房间所展示的操纵人偶的技艺，就足以让水野桐咲舍不得离开座位了。


明明只有她一个人，然而来来回回的人偶好像有几个人在做饭一样。而且，她们的配合协同一致远远超出普通厨师与帮工之间的配合，这边人偶刚刚敲碎一个鸡蛋，底下立刻有人偶抱过盛着面粉的碗接住；那边菜板上面两个人偶分别按着菜梗、持着刀，一送一切也如熟练的厨师两手一般自如。爱丽丝自己在中间一手搅着锅，尝着咸淡，显得轻松自如。


“爱丽丝姐姐，你操纵人偶的手法我还是第一次见。”桐咲终于忍不住赞道。“真是太奇妙了。”


“嗯。多谢夸奖。”爱丽丝简单的应答着，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惊叹。


桐咲顿了顿。“这个是……魔法吗？”她的眼睛丝毫不离开爱丽丝操控着所有人偶的那只手，却仍无法理解她是如何用几根丝线，就能叫人偶完成这许多复杂的动作的。


“可以称作魔法的一种。但是仅仅是我所掌握的魔法里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我最擅长的方面。你可以称我为一个人偶使，这也是我一直从事的职业。”爱丽丝依然平平淡淡的说，眼睛没有从锅里不断浮起的气泡上挪开。“这里所有的人偶都是我一点点亲手做出来，灌注的是我对于魔法不断提升的认知和人形操纵的心得。”


“我在人间之里的店里见过类似的人偶，但是它们没有做的这么好看。”桐咲捏着衣角，面带憧憬的说，“同时那里也有一个操纵木偶数一数二的老爷爷，祭典的时候就给我们演人偶剧。虽然那些人偶的动作也十足的惟妙惟肖了，但是啦，爱丽丝姐姐的人偶就好像自己会动、会说话的真人一样呢。”


“不完全是。”爱丽丝说道，同时有人偶把切好的蔬菜倒入锅中。


“老爷爷”吗。她突然想到一事。想要磨练自己的技艺，精进以达到“魔神”的地步，仅靠着人类短暂的寿命、脆弱的身体，果然还是不够的。经过短暂的年少期——那是最适宜塑造魔法根底的时期，人类的体能便开始衰退，除非能够消耗大量的血气之源持续施加强化魔法，或者一劳永逸放弃人类的身份，否则任何的努力都将尽废，人类必将跪倒在有限的时间，自身可悲的极限之前。


这，就是当时那个家伙的想法吗？还是说有别的原因？如果没有，她的决定可真的是大大违背了自己对她的印象了。或许，善变也是人类的一个方面——或是说一种常态吧。


爱丽丝决定先不去想这些。“桐咲，你最喜欢吃什么？——啊，不用在乎我，尽管食材恰巧没剩太多了，我尽可能在口味上下些功夫。”


“我……什么都可以啊。要说的话，我最喜欢吃的，”她笑逐颜开，“还是我爸爸做的豆腐了。”


“豆腐？”


“是的。我爸爸的祖上可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烹调高手——他每次都是这么跟我讲的。老爸他自己的手艺也是非常厉害，附近还没有人不竖大拇指的。不过，妈妈和我就差远了。”


“嗯嗯，有一个优秀的厨师爸爸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是啊，不过爸爸他做生意实在不行，我家的豆腐店在人间之里知道的人不多，生意也不好。”


“明天给你送回到家里，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你家尝一尝令尊的手艺的。”爱丽丝盖上了锅盖，微笑着。“有这样一个好爸爸，不要让他为你的安全担心啊，桐咲。”


水野桐咲脸上有些羞赧之色。“是。谢谢提醒。”


这时，她望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不禁在想：爱丽丝小姐的人偶平安到达人间之里了吗？不知道老爸是不是等我等得急了呢，现在知道我在何处的消息了吗？


一想到明天回去见到老爸时他的反应，桐咲又开始暗暗发愁起来。


“桐咲，你的妈妈呢？她是做什么的？”


“妈妈啊……”


桐咲想了一会。“她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自己的专长，只是帮老爸卖豆腐、看店铺而已。不过这在我同学的家庭里还是挺平常的，妈妈帮爸爸做家务活、在看店方面帮帮忙什么的。”


“哦。”


“对了，我妈妈有一点可是很厉害的，”桐咲说到这里，显得兴奋起来，“据她说，她曾经好几次独自一人进入这片森林，经过几天又安安全全返回家里！我猜村子里最勇敢的猎户也不敢轻易这么做呢！”


“真的？”爱丽丝显得很好奇。“你妈妈来这边做什么？”


“找做豆腐的原料啊。爸爸做的豆腐那样好吃，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特殊的调味料，只有他和妈妈知道配方。听他们说，特殊的原料只有来森林里才能找的到。”


爱丽丝不禁点了点头。“这样说来，你的爸爸妈妈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桐咲你呢？是想当你爸爸那样的厨师，还是妈妈那样的历险家？”


桐咲却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复。“都不是！我想成为慧音老师那样的，寺子屋的先生！”


爱丽丝先是一愣，然后捂着嘴笑起来。


“真是个乖女孩。”


二人继续聊了聊寺子屋以及关于慧音的事情，甚至还提到了最近慧音一直在照料的，病榻上的第九代稗田家家主，稗田阿求。很快，饭菜做好了。


当人偶之馆里面充满了食物的香气，气氛变得格外的愉悦。桐咲美美的饱餐了一顿。虽然吃的是并不熟悉的西洋料理，和人间之里的乡间小吃并没有可比性，然而饭后点心的可口程度却也和家那边最好的点心店不相上下。


桐咲早就发现，这座人偶之馆里充满了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包括桌上、墙上的灯光，既非自己家中暗淡的烛火，又非河童曾在祭典提供的光线耀眼的“电光”，而是显得无比柔和可人。在这样的氛围当中，她真以为自己成为了此间宫殿的公主一样。


而在饭后不久，爱丽丝带来了好消息。


“上海通过你的慧音老师找到了你父亲。”爱丽丝走过来的时候，桐咲看见她派出的那只人偶已经回到了她身边，睁着和她的主人一样碧蓝色的眼睛在望着自己，“我接到她们的信息，说让你在此过一夜无妨，明日我会亲自将你送回去，桐咲。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经历了一整天的奔波，桐咲确实有些累了。爱丽丝这时拿出了人偶带来的亲笔信交给桐咲，上面是熟悉的慧音老师的字迹和署名。


“保存好这张字条，记住以后别再一个人跑出来了。这次没有被妖怪伤害、造成追悔莫及的结果，实在是大幸。”


桐咲点点头。爱丽丝带她来到楼上，指给她一间房间。房内的床铺已然铺好，不用说，又是人偶的功劳。


“好好的休息吧，忘掉下午的一切。不用怕桐咲小姐，在这里你是最安全的。”


桐咲进去了，与爱丽丝道了晚安。爱丽丝端走了灯火，桐咲注意着不牵动自己的手臂，慢慢的躺上了床。看着窗外的夜空若隐若现的星星，她松了一口气。


爱丽丝的创伤药很是管用，桐咲已经感觉手臂不再疼痛，只有微微的酸麻感。过几天就可以像过去一样了。


但是，她的疲倦却无法让她安眠。她的心无法安定下来。平之助对她的恨意，她所亲眼目睹的妖怪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力量，危急关头自己的无能为力，一一掠过心头。


这个时候，她就开始羡慕起母亲来。对她来说，这些时候一定知道怎么做吧。不知道她那自己至今没能见得一见的本领是如何炼成的。


她从前在遭遇挫折、丧失自信时，就会想起妈妈的神奇经历；当她做错了事情，惹了麻烦，便会想起父亲对自己的体谅，以及父亲自己的努力，于是便有了以自己微薄的力量转变现状的决心。这一次，她则更多的想到了她自己——自己的未来。


“我要像慧音老师那样！”她刚刚是这样说的，这确实是她一辈子平平安安，与人为善的理想。可她现在同样在想，如果自己有母亲那样独自闯荡天下的本领，或者有爱丽丝姐姐那样不是凡人所能掌握的技艺，该是多好啊。


然而黑暗中，她脸上憧憬的表情再次黯淡下来。


“‘怎样才能不被人讨厌，还惹那么多人喜欢呢？’”


她反反复复琢磨着这句话。从小时开始，她便按照父母教育她的，做一个学会帮助他人、体谅他人的好孩子。尽管母亲有时的调皮传染给了她，她大部分工夫还是安分守己。父母的为人，在街坊邻里是有十足的口碑的，他们全家也得到了尊重，桐咲自己也理所当然的被认识的人所喜爱。因此她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同样的世界，会有人仿佛处于天堂，有人如处于地狱。


“如果，一朝我被人们所痛恨和排斥，我会怎么做呢？我该怎么生活下去呢？”


想到这点，她隐隐有些害怕起来。


就当她在床上胡思乱想时，她听见了楼下大门打开的声音。


* * *


水野桐咲稍微有些奇怪，困意在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楼下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在想：“爱丽丝姐姐出门去了？”


这样的夜里，爱丽丝出门去确实有些奇怪。但她随即想到，自己并不了解人偶师的生活，或许她每天晚上都需要出门做特定的魔法研究的准备工作。也可能是自己的到来，致使她的工作不便在家中完成。她想到这里，稍稍有些不安。


不过，仅仅半分钟以后，她再次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楼下响起了脚步声。


桐咲松了口气。然后她睁大了眼睛。她能够听出，楼下脚步声多了一人！


隐约间茶盏相碰的声音。桐咲再也不能安睡，轻轻翻身下床。着地的时候，她特地探到了地面才敢迈下另一只脚，尽可能无声无息的下地，尽管地毯下的木地板还是发出了嘎吱的一声轻响。


爱丽丝和另外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发觉。


“真是难得。”首先听见爱丽丝的声音，“您有多长时间没有来这边做客了呢？”


对方一时没有应答，而是再次响起了茶盏碰撞的细微声音。桐咲屏住气，在地上摸索着，终于，她摸索到地毯的边缘，慢慢掀起。


“很久了……或许有十年？”


这个声音非常熟悉。桐咲的手停住了，她瞬间感到难以言表的宽心。说话那人，居然就是寺子屋她最喜欢的老师，上白泽慧音。


慧音老师居然这么晚来找到这里……是为我的事吗？


尽管已经没有担心的必要，但是经历一下午生死逃亡，桐咲现在及其热切的想见到最熟悉的面孔，哪怕是街对面的癞痢头老板，也将暂时抹去她脑中挥之不去的，痛恨着自己的面孔以及妖怪那可怕的外表与眼神。她轻轻把地毯扒开一条缝，露出的是建筑作为地板的厚木板。从木板的缝隙中漏出楼下明亮的光线来。


“十年，我最后一次来到人里大概还在那以前。这些年人里的变化还算大吗？”听得爱丽丝关心的问道。


“真正起了变化的并非外在的风貌，而是人心。”慧音缓和的语气中有种莫名的遗憾之情。


桐咲从一条较宽的缝隙里望下去。最初只是看见一片模模糊糊的橘色，她回忆着楼下的布局，然后才慢慢分辨出物体的轮廓。


她看到一头带着红发卡的金黄头发。从这个角度只能勉强看到爱丽丝的头顶，而看不见沙发对面的坐着的慧音老师。桐咲不由得有些失望。


“人们至今还是对妖怪如此排斥吗？已经过去十余年，我以为以人类的寿命对妖怪的仇恨应该逐渐淡漠了才是。”


“并非如此。子传父教，人类对于恨意可不是那样容易淡忘。而且妖怪这边也是，并不懂得以忍耐克制，反而是以武力相向。这些年来，特别是三年前上代巫女归隐，年仅十岁的新巫女上任，幻想乡一时缺少了以‘解决异变’这种温和的手段维持人与妖怪的平衡的适合人选，人和妖怪的小摩擦更加容易演变为群体性的仇恨。”


“听说，新任博丽巫女虽然天资上大大比不上前代，还是在很努力的修行着啊。”


“是，因此也没有人因此责怪她。恐怕这还是须得怪在前一任的巫女身上，并没有及时发掘出合适的继任人选……”


“啊，不过她在任的时候，以她出色的能力，恐怕几乎没有人考虑过她何时退任的事吧……”


“这倒也没错。不过，毕竟是人类啊。衰老总是无法避免的呐。”


“那么，”爱丽丝顿了一下，换了一个话题。“慧音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里这个孩子吗？”


桐咲听到提到自己，稍稍胸口稍稍跳了一下。慧音老师并没有马上回答，不过从爱丽丝下面的话看来，似乎是默许了。


“可是，您并没有过来的必要啊。您应该理解，晚上带这个孩子穿越魔法之森回去，这样的决定实在是有些危险。最近的妖怪方有不少变得相当冲动，即便是有人在一旁保护，看见人类的小孩也难保不会出手袭击。……如果是这个孩子的父母希望您来确认她的安全，我还可以理解。”


慧音缓缓的说，“孩子的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尽管并非百分之百安心，他并没有麻烦我来深夜到这里看望孩子的情况。我在信里提到晚上将来这里，是我自己的打算。”


桐咲听到了，心中起疑。“原来慧音在信中对爱丽丝姐姐提到过要来探访。”这时不用取出怀中的信来看，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原信并没有提到这个意向。


这是怎么回事？是爱丽丝用某种手法从原信中抹除了这句话吗？


“请原谅我，我不太明白。”桐咲看见下面爱丽丝满头金发动了一动，“难道说，慧音，你并不相信我吗？”


她能够从话语里感觉到爱丽丝有些急躁。这是自从进入人偶之馆以来，桐咲第一次感到有些脊背发冷。她亦焦急的捋了捋垂下的发丝，想要把脸跟地板的缝隙贴的更近些，以把下面的情况看的更加清楚。爱丽丝尽管语气有变，仍然坐在原处。


这时，桐咲眼角瞥见了屋内什么东西，心中打了一个寒战。


“……我没有信不过爱丽丝。”听见慧音说道。


从这个更加贴近地面的角度，桐咲的眼角余光忽的捕捉到几点闪光的东西，如同反射着光的玻璃珠，一颗一颗，整齐的排列在对面靠墙的位置。她努力不让自己惊慌失措，冥思苦想着在灯火熄灭之前，那边是什么样的摆设。


印象里，那里仅仅是放在架子上的一排金发华裳的漂亮人偶。当时走入房间时看到了，还觉得这样的陈设很是温馨。


她突然明白了——闪光的是人偶们的眼睛。那些眼珠在黑夜里射出不自然的光彩，联想起爱丽丝手底下如同有生命一般的人偶，她们或许真在往这边注视着。这时听得爱丽丝继续带着些许的不满说起来。


“那究竟为何……你知道，她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小女孩。当时时间已晚，我带她到较近的我家中处理伤势，我不认为有什么错。”


慧音叹了口气。“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爱丽丝却不想这么放过。“请你务必告诉我，慧音，你究竟在担心着什么？”


一段时间的沉默。桐咲再次从缝隙看下去，听到自己胸中扑通扑通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她甚至在想，再这样下去会被楼下的二人发觉。余光里，爱丽丝人偶的眼睛仍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是啊。我没有必要对爱丽丝隐藏什么，就算我现在不说，你也总会发现的。这孩子……”


那一刹那，慧音的话停下了；桐咲忽的直起了身子。她愣愣的与房间对面的人偶对望着，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几乎忘记了呼吸。


因为就在刚刚，视野里的爱丽丝突然抬起头来，一双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的和自己的对在一起。


“她知道我在听！”桐咲的脑中只有这个念头。


* * *


“怎么了？爱丽丝。”


似乎发觉爱丽丝的行为有些古怪，慧音这样问道。但爱丽丝摇了摇头。


“不要让孩子听见。”她对慧音打了个手势，然后倾身过去，侧过了耳朵去听。接下去的话桐咲自然没有听到，只有低低的耳语。她也再没有看到爱丽丝的表情。


不知经过了多么漫长的时间。似乎连挂钟秒针的跳动都能听得见。


“这样，我就放心了。谢谢，爱丽丝。”


突然听得慧音这样说道。然后，是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声音。爱丽丝也站了起来，退出了视野。


“明天一早，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爱丽丝用平静低沉的语气说道。脚步声响，大门打开了。


慧音老师……


水野桐咲突然有种冲动，冲下楼去、唤住慧音。但房间里的人偶让她产生了犹豫，大门已经砰的关上了。她不得已，又从地板的缝隙里往下看。


爱丽丝站在那里，微微仰起头，往自己这里看着，脸上是凝重的表情。但并没有过多久，她走开了；然后，传来她上楼的脚步声。


桐咲急忙抬起头来，整理好地毯，爬上床去。她刚刚盖好被子，爱丽丝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吱——


房门被打开了。桐咲紧紧闭上了眼睛。但这样一来，便也没有办法看清周围的形势。她想象着淡淡的光从一道门缝里射入进来，中间是爱丽丝的剪影。


五秒钟，十秒钟。那个剪影好像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床边，伸出了手来——桐咲屏住了呼吸——


喀嚓。


这时却传来房间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桐咲慢慢的睁眼，是黑漆漆的房间。门口爱丽丝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得她走进二楼另一间卧室，关上了门。然后，不久之后，洋馆内最后一盏灯光熄灭，人偶之馆进入了她的梦乡。


桐咲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松了一口气。她侧头望向窗外。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生命力旺盛的魔法之森此时却是如此的静无声息，鸟兽不鸣。


（本篇完）

浴血之凰

第七章 妖怪记述的文字（上）

“咲酱，你这么着急想去铃奈庵，是想找什么特别的书看吗？”
“我……没有啦……”
就连桐咲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并不想把心中藏着的疑团告诉给这位人间之里的守护者之一，东风谷早苗。一直在人里和妖怪之间周旋的她应该很了解幻想乡的过去和现在、足以能够解答自己才对啊。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身份太过重要的缘故吧。想起昨晚慧音老师和爱丽丝之间有些“秘话”意味的谈话，桐咲隐隐觉得还是现在不要对“苗姐”讲出来为好。她倒是很庆幸，幸好早苗恰恰在这时来访，否则老爸一定不会放心的允许自己出门去。稻叶实信并没有一同跟着去。他只是趁中午饭的工夫赶来看望一下桐咲，随后就赶回寺子屋准备下午要听的课去了。
桐咲的手里抱着早苗给她买来的一袋大福饼，虽然她一点也不饿，事实上毫无食欲的她能够勉勉强强吃完午饭就已不易了。看着早苗走在身边时不时低头投来关切的目光，不得不拿过一个送在嘴里。倒也是很美味，自己平时并没有零花钱买这些零食吃呢。
“呵，是东风谷大人。贵安。”
“东风谷大人。”
她们二人走在街上时，东风谷早苗不时引来路人的注目，尽管她并没有特别的举动。看到有人向她招呼，她就自然而然的还礼，仪态端庄，风采迷人。
她一头碧色的长发束在身后，头上依然戴着标志性的青蛙和蛇的发饰，桐咲曾听她讲过这是供奉着象征青蛙和蛇二柱神明的标志。如今她已然成为将神明的恩泽布施于人里，家喻户晓的守矢神社当家风祝。由于平时都居住在常人无法达到的妖怪山之顶——桐咲内心觉得这样的住所本身就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她每一次露面总是不可避免的招来过分的关注。走在她身旁，桐咲感觉就连自己身上都招来与往日相比多得多的目光。
“其实多数时候只是想来普普通通的买东西啦。”早苗笑着低头对桐咲耳语道。“如果能像祭典时那样戴上面具，把脸遮起来多好。”
她这样一说桐咲倒想起来了。那是在六年前一次人里的祭典上，她结识了这位东风谷早苗姐姐。那一年她自己只有八岁。

* * *
那一天入夜，对于为什么平静的人间之里街道上突然变得人山人海，张灯结彩，她都不甚了了。虽然连一件节日穿的衣服都没有，不过听说平时里一起玩耍的几个伙伴都说要来参加这个热闹的祭典，她也感到满心的期待。
那个晚上，她拉着父亲母亲的手，惊奇的看着身边灯火璀璨的店铺，还有身着漂亮和服的村民们。迷迷糊糊的，父母拉着自己跟许多村民往一个方向聚集过去，好多大腿围拢了起来，她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候父亲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肩头，她便看到了前面舞台上的全貌。
“看，那位就是博丽的巫女了。还有据说是下任巫女的候选人。”
众人围拢的高台上，几个火把熊熊的燃烧。正当中站着一位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女子，脑后系着一个漂亮的大红蝴蝶结；她正背对着自己，弯腰对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嘱咐着什么。她身着喜气洋洋的红白色巫女装，晚风鼓动着周围火把的火焰，她白色的宽大振袖也猎猎的飘动，被火光染得红艳艳的。那个小女孩不断的点着头，她也是类似的红白巫女打扮，只不过宽大的袖袍罩在她小巧玲珑的身上好像布娃娃一般。此外台上还坐着村长，有一个青白色同样巫女打扮的女子，还有几个人记不清了。
一开始周围人声鼎沸，当台上红白的巫女走上几步说了几句话，大家安静了下来。然后小女孩接过祛魔棍，跳起了舞来。
小女孩稚气未脱，略显宽大的服装让人有些忍俊不禁。但是她脸上十足认真的神情却清清楚楚让水野桐咲感觉到，她是在进行着什么重要的仪式。她走过两步，挥动长长的木棍，然后转身；白色振袖随着她有些稚嫩而夸张的步子呼啦啦的挥洒着。
就这样看了一会，小女孩停了下来，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周围的观众等了一会，看小女孩不再动起来，台上坐着的几人表情凝重，零零散散的开始起哄。
似乎是什么演砸了样子。但是当时桐咲不明白这些。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们并没有给这样一支用情的舞任何的赞赏。
人们开始散去，爸爸把桐咲放下肩头。看刚刚跳过舞的那个小女孩，自从那支舞结束以后并没有移动过脚步，她垂着头似乎沮丧不已，手持着和她身长差不了多少的祛魔棍不愿离去。
“妈妈，我觉得她的舞跳的很好啊。”
然而，自己妈妈的脸上难堪之情见于颜色，甚至更过于周围的村民。她好几次有些不安的瞄了几眼台上一大一小两位红白的巫女。“啊，是啊，是不错。”
她随随便便敷衍了桐咲，然后跟水野悠斗很快的耳语两句，就穿过人群消失在夜色中了。接下来当晚的祭典又恢复了和乐的气氛，处处充满着欢笑。
父亲给桐咲买了一个狐狸面具戴在头上，领着她到处逛。然后她记得，父亲把她带到一个摊子前面捞金鱼，然后对桐咲讲他去买些团子给她吃，也匆匆忙忙消失在人流中了。
他有可能是去人群中找妈妈去了。后来桐咲这么猜测着。
当晚她很不走运，试着捞了两次勺子都破掉了。她不好意思再尝试，就守在摊子前一个人静静地等待这父亲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不过在这样一个欢快的夜晚，不少村民愉快的祝着酒，完全没有回家睡觉的意思。她慢慢的感觉到有些孤单。
“小妹妹，你一个人吗？”
忽听得一个声音轻轻对她说道。她反射性的回头，心里却咚的一跳——她面对的是一张满脸油彩、鼻子高高的脸，随后她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张高鼻天狗的面具而已。
“对不起，吓了一跳吧。”面具背后那位姐姐好像突然想起自己戴着面具，不过手刚移到面具上，又停住了。她看见，小女孩的眼睛里惧色只是一闪而过，却没有退缩，满满的都是好奇的神色。
“姐姐，你是谁？”
戴面具的人想了想，低声说，“啊。叫我‘苗姐’就好。”她故意晃了晃脸上的油彩浓重的面具，却没有摘下来。“怕不怕？”
“还好，姐姐我不怕。”
稍稍迟疑了一下，对方放下了手，抚摸着桐咲柔软的头发。“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爸爸妈妈呢？”
“爸爸说给我买好吃的去了。妈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突然离开了。”桐咲毫无机心的回答。
“你的爸爸妈妈真是的。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呢？”
“不要这样说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面具后的女子似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尽管看到的还是夜色中一张刻板又滑稽的天狗的脸孔，桐咲仿佛能想象到后面灿烂的笑容。
“那，小妹妹你在捞金鱼吗？”她注意到桐咲还拿在手里的破了的勺子。
“是的，不过一条也没捞上来过。”
“想要一条金鱼带回去吗？”那姐姐试探的问她。有些出乎意料，桐咲摇了摇头。
“不，不要姐姐帮我。我一定要靠自己捞上来。”但是随后她现出沮丧的神色，“不过今天已经试了两次都失败了，可能……”
那姐姐听到了，慢慢直起了身来，却从背后抽出一根嵌着布帛的御币来，用细长的手指持住。
“不，姐姐并不是要亲手帮你。但是……”
桐咲这才留意到，她青色裙摆上并不显眼的青蛙与蛇的烫金纹饰。
“我能带给你好运，然后看你自己了。你叫什么名字，小妹妹？”
“啊，”桐咲正在出神，慌忙回答道。“我叫做桐咲，水野桐咲。”
“好，桐咲酱。请暂时不要动。”
她手中平平持着御币，然后轻轻掠过桐咲的额头。桐咲感觉一股轻柔的风掠过，头发弄得耳朵痒痒的。她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她，面具后的表情让人猜不透。
“好了，你再来尝试一次。就在今日，你一定会成功的。”
真的吗？幼小的桐咲将信将疑。就像碰见了故事中的仙人一样的感觉。不过，没准是真的呢？她来了精神。
“不过，捞金鱼的钱的话……”
当她蹭着步子来到池子前面，犹豫不决的时候，被老板发现了。
“没事没事，俺跟你爸爸豆腐是老朋友啦。你乐意就多捞两三次，妥儿的。”
“多谢……”
她慢慢放下勺子。和刚才一样，金鱼在水里不停的游啊游。因为稍稍的有些激动，她的手有点抖。感觉比刚刚两次还要没把握。老板笑容可掬的低头看了看，转头跟别的村民聊天去了。
能成吗？她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停止的金鱼上，不过那些灵活的小家伙好像能够注意到被盯上了一样，勺子一动起来，立刻一甩尾巴逃掉了。这时，她注意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平静的水面动了起来。并非水下的游鱼搅动了镜一般的水面，而是水自己动了起来。
就像盆底出现了无形的圆洞一般，水面中心凹陷下去，而四周则向中心倾斜下去，水不合情理的流动迫使方才优哉游哉的鱼儿都向中心靠拢过来。手中的勺子往下一沉，三四尾金鱼挤在了小小的勺子上，桐咲赶紧往上一提。
这一次，没有破。
一切都在那短短一瞬间完成。等老板回过头来，他愕然的发现桐咲的勺子上面三条金鱼啪嗒啪嗒的拍打着尾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连他这辈子恐怕都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这、这怎么可能呢？”
桐咲一样惊讶万分，同时脸上还有些微微发热。她微微回头望向身后，那个戴着面具的姐姐站在身后三米远的地方，偷偷对着她竖了竖拇指。
一时间，她和老板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那几条鱼儿嘴巴一张一合，在脆弱的勺子上尾巴和鳍一动动的，却没有跳出来的意思。
“叔叔……我就拿一条好了……好吗？”
“呃？”
不止是老板一惊，恐怕连后面那位神秘的姐姐都略感意外。
“今天是我太走运了。”桐咲昂着头，毫不迟疑的说。“我能得到一条就已经很满足了。”她看看老板略感歉意的神色，“我是真心的。”
当她提着金鱼，谢过老板以后，立刻跑到那姐姐身边。
“谢谢姐姐！是你帮了我吧！”她十分好奇的问，“是怎么做到的呢？告诉我吧！”
对方歪了歪头，似乎不便开口。“嘛桐咲酱，不用谢我啦。你终于也得到想要的了。还是先找到你的爸爸妈妈吧……”
“桐咲！”
就在这时，桐咲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她的名字。她心中一喜，转身望去。“妈妈！”
“妈妈？”
身前那位姐姐也向那个方向望过去，话语里尽是讶异。“她是你妈妈？”
“姐姐，和我妈妈见个面吧。”桐咲欣喜的说。她看见，她的母亲正穿过人群往这边走过来。
“不，不了……我该走了。”
“啊？为什么……”
桐咲失望的回头望她，然而一只天狗面具却晃悠悠的垂在她眼前。她赶紧伸手接住。
“还记得我要你叫我什么？桐咲酱。”
“苗……苗姐？”
“好，”对面高兴的说。“后会有期，桐咲酱。”
“等等……”
她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个白衣蓝裙的人影，银色的月光落在她暗绿的发上，她快速消失在人丛里。她提着金鱼，捧着天狗面具发着呆。
“桐咲~等的急了吧，对不起~”
自己还没回答，已经被母亲从腋下一把抱起来，在空中兜了半个圈。
“妈妈！金鱼啊！金鱼！”她差点脱手，急得叫起来。
“哦，”自己的母亲高兴的说，“居然还有收获呢！这一会也没白等啊。对了，你老爸呢？”
“嗯……他说是买团子去了。不过去了好久了。”
她看见母亲嘴角歪歪，露出调皮的神色。“要我说，你老爸又走丢了。”
“哈？”
“快走，咱们去找你老爸。”
刚拉着桐咲走出两步，她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了，女儿你刚刚跟谁说话呀？”
“不太清楚。她说她叫……苗姐？”她刚刚说出口，又觉得上来拿外号称呼那位姐姐似乎不妥。不过母亲好像已经明白过来什么的样子。
“嗯。那就没错了。”她步子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
“咦？妈妈你认得那姐姐吗？”
她看见柔和的店铺灯光下，母亲低头吐吐舌头。
“何止认识。简直是个无比麻烦的家伙ZE。”

* * *
“桐咲酱，我们快到了。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自己的妈妈，是怎么和这样的大人物认识的呢？跟自己心中原本的疑问合在一起，她才发现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关于过去的事情。但是今天有苗姐在场，而且她恐怕有着自己正经的事情要找小铃阿姨办。没准自己并没有机会问出自己的问题啊。正在这样想着，走至路口，她抬起头来，心里忽的一惊。
离自己不远，一个人也在瞪眼望着自己。那黝黑的面孔，粗壮的体格，居然是平之助。他看来昨天并没有受到妖怪的伤害。但是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感激之情。
他同样注意到旁边的早苗，后者注意到气氛微妙的变化，也转头过来看。平之助眉头紧了紧，转身走了。他再忤逆，也不敢对东风谷早苗这样神明的使者有任何冒犯吧。
桐咲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该为平之助的平安宽心，还是为自己的凶险的未来担忧。下一次就不一定有苗姐在身边了。

和敞亮的寺子屋相比，铃奈庵的光线要昏暗些，而且古旧的书架、堆砌得满满的书籍，以及脚下会咯咯作响的地板有时会给人不自在的感觉，所以桐咲并不总喜欢经常来这里。尽管总是听同伴们说小铃阿姨的故事多么的好多么引人入胜，全人间之里鲜有第二个人与其媲美。
或许，当小小的室内充满吵闹的小孩子们的时候，就不会再那样显得僻静难耐了吧。
今天看来也有孩子来呢。还没进门，从屋里传来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按理说这时应该去寺子屋上课了才对。
“小铃姨，我想要那本关于外面时尚服装的书。”
“啊？明明是我先发现的。真狡猾。”
早苗和桐咲进门的时候，铃奈庵的经营者，本居小铃正被几个女孩子围在中间，似乎显出为难的样子。
“可是啊，那本书不能给你们的。不知道还有多少阿姨想要看呢。”
“真的吗？”孩子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你们随时想来看都可以哟。好了，快去上课去吧。”
当孩子们吵吵嚷嚷的离开，小铃终于把目光落在了进门的东风谷早苗身上。
“呀，我道是谁啊。”
本居小铃推了推鼻子上的大圆框眼镜，却不再看早苗第二眼，径自把孩子们取下的书放回到书架上。尽管她还是往常讲故事那样不紧不慢的语气，桐咲却感觉到这是自中午以来她所见到的，第一个对东风谷早苗的现身没有半点热心的人。
早苗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
就像阳光明媚的街道上和阴暗的屋内的差别一样，这种温度上的反差让桐咲更加无法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桌子上的古董时钟喀嚓喀嚓发出秒针跳动的声音。小铃无言的走回桌前。
“我们不进屋去谈吗？”
“不用了。这里就蛮好。”早苗回答了她，话语里温度似乎也降下来了。
“可是，这孩子怎么办呢。”
小铃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桐咲。早苗也是。
“没关系的。今天我带这孩子到这里来……”
她突然摇了摇头，住口不说了。本居小铃饶有兴味的看着早苗，仿佛在揣测她的心思。
“你是想说，‘让这孩子知道一切’？”
看见东风谷早苗眼睛里划过一丝不安，她脸上现出得意之色。
“还是说，你自己还在犹豫着呢？”
早苗顿了一顿，正色道：“最近幻想乡内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我在考虑，如果届时牵连到这个孩子的家庭的话，再说出来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此言一出，桐咲心里大为震惊。本居小铃双手支着下巴，只是默默颔首。
“苗姐，……你说的大事，是……”
“先不说这个，”小铃突然打断了桐咲的话，“这孩子难保她会不会全盘接受。她真的是自愿来听咱们翻陈年老账吗？”
“牵连”、“陈年老账”，这些词接连不断的轰炸过来，桐咲平时灵活的脑子也开始犯晕了。
“先说说当下的事吧。很多的消息还没有确认，小铃希望你能够对村里的大家暂时保密。”
东风谷早苗叹了口气。“小铃，……既然你不由分说就提了出来，我也不得不讲出来了呢。谢谢你替我下定了决心。”
“不客气。”小铃嘴角微微笑着。她分给桐咲一个眼神，挑逗的扬了扬眉毛。桐咲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
“幻想乡的大事……究竟是什么？还有，和我的家庭会有什么关系？”
她原想，自己一家并没什么特殊之处，无非有一个爱冒险的妈妈，还有和守矢风祝的关系比较熟。能够在幻想乡内称得上“大事”的事情，怎能够和自己家联系上？
“桐咲酱，你知道‘异变’这个词吧？”早苗问道。
“大概知道一些……就是妖怪作乱……之类的？”
“性质上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异变’这种提法本身也包含了‘妖怪作乱’的一种解决方案。即是通过宣言SC的弹幕战斗来以一种比较明确而华丽的方式为‘异变’做个结尾，而不是混乱、持久甚至残酷的乱战。”
“SC战……弹幕？”
“你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事。这些东西已经在人里消失许久了。”本居小铃接过了话头，“想以前，人里的大家伙可是聚在一起，一边喝着酒聊着天，一边观赏着华丽而精彩的弹幕战呢。这可是属于整个幻想乡的最大的乐趣啊。”
“那为何……”
“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人里排挤了绝大部分妖怪，弹幕战这东西也在人里消失了。”
桐咲突然想到——这恐怕正是涉及到自己心中那个疑团，慧音老师和爱丽丝小姐提到的“那件事”。
“为何要提起‘异变’这件事？”她不确定的问，依然想不出个头绪。
“现在，或许驱逐了妖怪的人里并没有太多感觉，但是，”早苗说，“幻想乡各处的妖怪都有呈现骚动的势头。”
“！？”
“真正的原因还不清楚。这要是放在以前，恐怕在达到现在这个阶段之前就已经有人动身去调查原因了，然后确定为异变来解决。可是，那是在以前，在现在这种人与妖怪对峙的情势下，此事作为一场异变来用弹幕系列战解决的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
“我也在尽力调查事情的源头——或者说，可能有主谋存在，但一个人果然还是很吃力。与妖怪的关系恶化，妖怪贤者现在又无法出动干涉，消息渠道就很少了。放任自流下去的话，妖怪一方绝对会爆发的，到时大规模冲突将不可避免。”
桐咲屏住了呼吸。
“可是，究竟为什么人与妖怪的关系会突然恶化呢？？”
桐咲越来越清楚的感觉到，一切问题的核心都在这一点上。
“哎，你这么想知道吗？”
小铃又插了进来，脸上依然带着并非发自内心的笑。
“小铃阿姨你知道吗？”桐咲紧张的问。
“这当然要问问你的——”
“小铃！”
早苗突然叱道，小铃便没有继续下去。桐咲转向了早苗。
“这事……和我的爸爸妈妈有关？”她颤声道。
早苗犹豫了一会，看看不安的桐咲，看看无动于衷的小铃。她再次叹了口气。
“从前的幻想乡，‘异变’还正频繁时的幻想乡，”她说，“曾经有两个称得上异变解决专家的人类。”
“人类？”桐咲觉得闻所未闻的事情如此之多，已经不觉得任何惊讶了。
“嗯。其一是上代博丽巫女。其二，就是你的母亲。”
“我的……我的……”
屋子里一下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名为……不，该说曾经名为……”

“雾雨 魔理沙。”
（本章完）

浴血之凰

幻想乡，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对于一个生活于幻想乡的普通人类，答案或许就是小小的人间之里吧。被人间之里保护起来，他一辈子可能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村人，一个和大结界外与幻想世界无缘的人类一样，庸庸碌碌的度过属于一个普通人的一生，直到寿终正寝。
有的人称之为普通人的幸福。

传说中的魑魅妖怪，那些亦真亦幻、原本如雾般朦胧的形象，那些象征了希望与恐惧的幻想——他们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真实的存在着。
我像一个一直封闭在密室里、却偶然推开了厚重的窗子的孩子一样。无穷无尽的美妙风景如画般呈现在眼前，妖精在欢快的起舞，形貌各异的妖怪、神明和仙人对酒畅谈，诉说着属于他们自己从古时延续至今、那些作为人类只能够抬头仰望的记忆。
大人们对偶然发现了这一切的我出声警告。他们不会明白，我对他们所说的危险十分清楚。在如此一个未知而宽广的世界面前，我怎能不知道自己的渺小？我怎能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危险？
可是，身为一个活着的灵魂，一个渺小而始终向往着广大的小孩子，我为那个世界完全的倾倒了。要说密室真有什么幸福的话，在我打开窗子之前经历的岁月已然足够了。安然享乐一生——不过是作为人类短暂的一生而已，相比于窗外的宽广天地的诱惑简直不值一提。我也要到外面去，去触摸到那些妖精们采撷的花朵，听年长的智者们的经历与故事。
然而，好像只是突然之间，眼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所面对的只是一座荒凉破败的废园。花草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沃土被灰色的瓦砾所覆盖，所有妖怪都露出警惕的神情，四散不见了。有人关上了窗子。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我奋力捶打着窗子。造成这一切的那个人，现在逍遥的享受着普通人的幸福，还如此的安然自得，正如她当初在这个乐园里崭露头角时一样。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第八章 妖怪记述的文字（下）

本居小铃坐在年代久远的花梨木书桌后面，一手支颐，一手用指甲在桌面上一磕一磕。她的神情是放松的。桐咲似乎没法把眼睛离开小铃阿姨的那只手指，因为那是这个昏暗的室内唯一在活动中的东西。
似乎她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妈妈……她从来没有向我说起过。”
“嗯。大概她并不希望你知道吧，桐咲。”
“可是为什么……”桐咲难以相信的摇了摇头，“妈妈对我最好了，她几乎没有向我发过脾气。”往日里妈妈跟她亲昵的碰着额头，帮她梳起并不精致的小辫，还有和她一起在乌烟瘴气的厨房里边咳嗽边开着玩笑的情景，一幕幕浮上心头。“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开口的事啊！这应该是很令人自豪的事了，不是吗？”
不过她心里总算明白了一点，为什么自己的妈妈能够轻而易举地出入危险的魔法之森，为什么爸爸如此的相信于她，毫不担忧——或许他也是知道妈妈的本领的？
可是想到这点，她更是心口一阵疼痛。难道自己的老爸也要隐瞒于自己吗……
从小铃那里传来的指甲与桌面相碰的清脆声音不绝于耳，每一下似乎都戳在她幼小的心口上。东风谷早苗看着桐咲低头不语的样子，似乎终于不能忍耐，出言打破了静寂。
“小铃，我们还是——”她吸了口气，“谈谈你的妖怪书的情况吧。”
小铃终于把眼神从桐咲身上移开，抬起视线和早苗认真的目光一碰。
“好吧。”她再一次的站起来，走向屋子最里面的书柜。早苗轻轻抚摸着身边桐咲低垂的脑袋。
“没事的。小咲，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向你解释清楚的。”
桐咲依然垂头不语。这时本居小铃已经踱步回来，手里面轻抚着一本线装书。
这本书从纸面的质地和发黄的颜色来看，似乎有些年头了，捏在手里大概有两指多厚。除了显得比一般古书稍厚一点点，还有看得出保养的极佳，瞧不出其他任何特异之处。但是不知道因何缘故，小铃把这本书藏在里面看书的客人找不到的地方，从她的眼神来看，似乎饱含着珍爱，又有一点点的落寞。这似乎是本居小铃从看到早苗和她到来以后，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但随着她把书置于空荡荡的桌上，格子图案的衣袖轻拂过书面，她再次望向桐咲，眼中恢复了冷冰冰的神色。
“书是世间最知晓内敛之道的物品。”她似乎自言自语般缓缓说道，环视着屋内自己的藏书库，“你看，它们一个个都相差不多，似乎毫不起眼的外貌，却又纷纷藏起迥然不同的广阔天地……”
桐咲和早苗都不知道她意指何物，早苗更以为她只是一位爱书之人的长吁短叹，直到小铃说出了下面的话来，她眉梢才动了动，似是听出了话中有话。
“……有的书在翻开封面之前并不能知道里面的内容。有的书，在翻到最后一页之前，恐怕都不知道它的结局。……人也如书一般。”
但不等早苗说出什么，小铃袖子一挥，那本古书在三人面前如被无名之风扫过般翻开了，书页簌簌而响。最初一刻，桐咲只是看见快速翻过的书页间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时，一股莫名的阴风打穿了衣裳，寒气侵体；而空气里也浮现出变幻莫测的烟雾，屋内的油灯书架变得若隐若现。桐咲从没见识过这样的情景，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身后的早苗立刻扶住了她。
“别怕。”她用十分冷静的语气安慰着桐咲。
说话间书页已经停止了翻动。而三人的头顶，那像真“人”般不断变化着的水墨图画，已经完完全全让桐咲忘记了周身的阴冷。
“那些……是妖怪吗？”
她的眼睛盯着不断从烟雾中幻现又消失、消失又重现的形象，有些是兽首人身、一望即知是妖怪的，有些则显出人形，简单的烟之笔墨却勾勒出异于常人的衣着形象。说也奇怪，这幅由黑色的烟缕和灰白的烟幕形成的图景似乎知道她目光的所向，当她凝神向着一个地方注视，那里几个动着的人影便慢慢放大起来，连飘动的头发和衣带都看得清楚，动作也惟妙惟肖；而视线离开时，那里的图画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这个，便是幻想乡了。”
小铃口中的话似乎一点也不让人感到意外。桐咲却只是仰头瞧着这副浮动的图画，目光难以移开，似乎怕稍后便烟消雾散、再也看不到了。如果不是图画能够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的话，确也难以呈现出广袤无垠的幻想乡的样貌来；但也正是因为它表现的东西有些太多了，桐咲的心里却越来越空虚起来。
那高高悬在图画上方，如同山岭状起伏的墨线，隐约间还有飞翔盘旋的身影，不用说是妖怪之山了；下方一个较大的圆形“空地”，或许就是雾之湖；还可以分辨出画的密密匝匝的魔法之森。桐咲心念一动，循着森林外侧的羊肠小路寻找起来。
“那就是人间之里了。”
说起来，人间之里却出奇的容易辨认。原因很简单，那附近的线条虽然密集，却十分稳定的静止不动；似乎那附近没有一个“活物”存在。
“这是某位大妖怪于约百年前所绘制的。里面只是记载了有关于妖怪的信息，而且收录的妖怪也十分有限。所以不用说人类，连来到幻想乡年头不多的妖怪都没有在这图里显现出来。”
“那这图的目的……”桐咲不禁问道，虽然心里隐隐已然有了答案。
“监视。”
小铃回答的十分简单干脆，而这时传来了早苗的声音。
“其他地方看起来并没有异动。似乎生活在森林树海一带的原住民，并没有聚拢起来的迹象。不过，这幅图里反映出来的现存的妖怪本来就格外稀少。而看似平静的妖怪之山……”她回想起自己和神奈子大人作为人类方代表和妖怪山集聚的天狗方正式交涉的时候。“虽然天狗一族心里面到底打着怎样的主意，永远无法弄清楚。她们总是说着客气而冠冕堂皇的话。”
“如此一来，这图就没用了。”
“等等……”
桐咲突然瞥见，在人里附近区域有一个小点晃动了一下，在一片静景当中显得尤为突出。在那附近还有一个独立的妖怪么？她凝神往那里看去，希望能看得更加清楚。
然而，墨线的轮廓突然崩溃了。仿佛漫天的烟雾被从一个小口抽走，已经扩散的烟缕聚拢起来，山与湖、树之海，还有无数晃动的形象，都被书吸了过去。她眼神被消失在纸页上的形象吸引着，身体晃了晃，就好像她自己也被无形的力量吸过去一样，她向小铃书桌前面走了两步。
“别动它！”小铃喝道。
小铃依然站在桌后，当桐咲接近书桌，她的袖子下意识动了一动似乎想要护住书，但看见桐咲及时止步了也就没说什么。空中的幻象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桌上只有打开的书面，用墨线跨页勾勒出一篇刚刚所见的幻想乡全图，还有图下用看不懂的文字做出的注解。别无他物。封闭的室内显得温暖而沉闷，隐隐听见外面街道上的声音。
小铃带着奇特的眼神直盯着桐咲，似乎想要从她的面孔里面看出什么来，良久，小铃神情松动下来，叹了口气。
“小铃，她只是个孩子啊！”早苗连忙说道。
尽管小铃的脸上缓和下来，桐咲却感到另外一种不安。本居小铃对她露出的一瞬间憎恶的表情，绝不是她自己的行为所致——小铃看着她自己的眼神，似乎夹着一种回忆，那种不堪回首的伤感。这时小铃开口了。
“这是你第一次见到妖魔书吧。桐咲。”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会问起这个。
“妖魔书？原来这就是妖怪所写的书……”桐咲想起实信的话来。
“这是真真正正由妖怪记录下来，流传下来的文字记忆。幻想乡的记忆，可远远不止是人类的记忆啊。桐咲。”
小铃把书推向前，让桐咲看得更加清楚，“幻想乡，对于你来说，是什么呢？”
看到对方不解的样子，她伸出手指，在书中的图上一比。
“是这样大的人间之里呢，”她用拇指食指掐了很小的一块，“还是……”
她已然皮肤有些松弛的手掌掠过图上的山峦湖畔。
“对于一辈子生活在人间之里的村人来说，答案对于他们自然不必多说。”小铃不等她回答，收回手推推自己的镜框。“能够平平安安度过一生，直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在很多人心目中正是属于普通人的幸福吧。而那些跨越人和妖怪这条界线的，理应属于异类而已。”
“小铃阿姨……”桐咲试探的问，“你不认可这样的幸福吗？”
“为什么不认可呢……和那些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为她们讲故事、看到她们的笑脸的时候，也是相当幸福的呀。”小铃回忆起几乎每天都能在铃奈庵上演的快乐时光。“这样的幸福正应该是与一个普通人相称的。”
这时，她摇了摇头。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天会赋予我读懂妖怪书的能力呢？为什么偏偏向我敞开这样一面窗子呢？”
她回想着自己发现能够解读妖魔书时的那种惊喜。直到十几年过去，自己似乎依然心潮涌动。
她想起自己一步步收集罕见的书籍，无缘冢去过了无数次，接触各类的怪人和旅者，甚至还有妖怪，打探新入手书籍的消息。那时精力充沛的自己，怀揣着不为人知的梦想的自己，和现在判若两人。
“那个时候，甚至连这本书都不算是我的珍品之一呢。”
她始终没想过，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错。她甚至没有想过这样的日子会将迎来终结。
“那时又怎会想到，会有那么一天，会有一个人，一个要好的朋友，会把我的珍藏义无反顾的尽数夺去……现在，我所拥有的妖怪书只剩下寥寥几本而已。而且在现在紧迫的情势下，甚至不能放心当着人面拿出来。”
小铃闭上了眼睛。
桐咲听到一直对自己有些冷漠的她突然吐露胸怀，感到一丝惊讶。就连知道一些内情的早苗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小铃如此打开心扉，继而又陷入如此的消沉。不知道她把当时压抑下来的情感，在心里隐藏了多久？
那不仅仅是失去珍宝的痛苦。还有友情的背叛。一个世界在眼前关闭。
桐咲想到小铃对自己的态度。其实她早就心里有了这一切的答案。
“……小铃阿姨，难道说，那正是我妈妈做的吗……？”
小铃点了点头。那一瞬间，桐咲觉得地板似乎在脚下颤动起来。
“我妈妈……她不会的……”她突然想起另一种可能，“妈妈她难道不是暂时借走的吗？如果现在她仍然保存着阿姨的那些妖魔书的话，我一定会帮您要回来的！我保证！”
“借走？嗯，她之前确实也借过……”
小铃的脸上突然现出嘲笑的表情。
“可那一次，她为了把所有书拿走，可是出手攻击了我啊……用你妈妈引以为自豪的魔法，对一个丝毫没有能力反击的人……”
“怎么可能！不会的”
桐咲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她现在感到从内到外冷彻了。她转头求助的望向早苗。后者似乎无意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嘛，不管怎样，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她面对面了。自那以后，她就在我面前消失了。也从‘解决异变的主人公’这个位置上永远的消失了。”
* * *
“小铃，希望你冷静一下。做出这样的事，她一定有自己难言的原因。”
东风谷早苗上前一步，低头看了看桐咲难受的表情，似乎在担心在这个孩子心中母亲的形象就此毁于一旦。
“早苗。你总是这样为她辩护。我不想听。”小铃对她再一次的劝慰，毫不领情。
“可是，你也是知道她这个人的！她有时可能会看上自己中意的东西，但她绝不会把他人的感情伤害如此之深。那时候灵梦不也是出发退治了罪魁祸首了吗，我相信她——”
“你真的相信她吗！？”
似乎是正中早苗心中的那一点疑惑，她的抢白让早苗住了口。
“不用你来劝我——你不会明白的！”小铃的声音大了起来，“你直到现在还是个风光无限的现人神！自在的使用着神明给予的力量！而我，只是个爱书的普通人类罢了，遇到强迫的事只能忍气吞声……”
她杵在桌面的手掌渐渐握成了拳，低头望着妖魔书的眼睛，竟然盈着泪水。
“也对，无言的书本是不会自己选择自己的主人的。只管保护起自己的一份记忆，被世人接受时就会被妥善的保管起来，不被接受则被弃于火堆。”
她更像是诉说人的命运。
“呐……小咲，很抱歉问起这个。你知道……”
早苗轻声问道，有些犹豫。桐咲却已经明白她话里之意。
“可是，我家里并没有看到不寻常的书啊。而且也很少看见妈妈在家里看书。她多数时候都是在帮爸爸做生意，接待顾客。”
“唔。听起来蛮自在的嘛。”小铃忍不住出言说道。早苗白了她一眼，这次什么也没说。
“这是真的。”早苗说，“魔理沙……不，水野夫人，她已经不用魔法很久了。”
可以听出来，她对于这个称呼直到现在还很不习惯。
“哦？真的吗？”
小铃却再一次反问她。“我并不是想取回我的书，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可是，她真的不再使用任何魔法了吗？或者说……她已经停止研究魔法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她过去研究魔法的时候……总是在魔法之森的一栋小屋里秘密的进行，远离村里所有人，是不是？”
“你……”
暂且不提小铃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个信息。可当着桐咲面前提起这件事来，已经触犯了相见之前做出的约定。
果然，早苗看见桐咲眼神里露出惊疑的神色。她狠狠瞪了小铃一眼，却已经于事无补。
“那时的小屋……前面确实写着雾雨什么的……”桐咲喃喃着。
那个黑色西洋魔法使的形象……还有梦中酷似自己的面容……
好像噩梦在现实中重现。
“早苗，你对于‘雾雨魔理沙’身上发生着什么，也不是那么清楚，不是吗？我听说，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离开村子一段时间，过几天时间再重新出现。这几天她也不在，对不对？”
小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异常的平静。早苗的面色却越来越是震惊。
“你是怎么……”
“谁让我们的风祝大人总是高高的居住在山顶上呢。”小铃依然无动于衷。“相比起来，虽然我不想听见关于‘雾雨’的任何消息，却又免不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呢。”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啊，对了。有一件事还是希望你能够知道。”
“请说。”
看早苗不快的脸色，似乎想立刻带桐咲离开这里，最后还是忍住了。
“昨天除了这位小女孩之外，还有一个青年被妖怪袭击了。虽然几乎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他和他的同伴可不那样沉得住气呢。”
“？”
“他们闹着要求退治妖怪。这事很快便通过人反映到巫女那里去了。”
“巫女……你说是博丽？”
似乎突然的消息让早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桐咲同样心中发慌，几件事缠绕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巫女接受委托不得不去退治“妖怪”，前往事发地点，魔法森林边缘附近。
“雾雨”宅附近出现的那个自称并非人类的黑色魔法使。
还有刚刚地图上那个晃动的小点。
“不能这样……”
早苗焦急起来。小铃却没有丝毫的惊慌，似乎这样的发展理所当然。
“桐咲。你想知道更多关于你妈妈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发现自己并非不能把刚刚得知的几件事联系在一起。而是她的心中拒绝着这样做。
“……让我自己去问我妈妈。等她回来。”
她末了只是说，眼神有些迷离。
* * * *
水野桐咲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接近自己家门口。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不想见到妈妈出现在家门口。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她一定又会向过去归来时一样，突然现身把自己一把抱起笑着吻过，甚至取出在森林里发现的罕见的蘑菇给自己玩吧。
豆腐店的门前，自己的老爸罕见的站在那里顾着摊子。虽然依然没有一个顾客。他远远就看到了桐咲，嘴咧开乐了。
“女儿，回来啦！”
“嗯。”
桐咲走上去，努力让自己看着没有怀着心事。她隐隐担心着，老爸会突然提到关于妈妈的什么事情。
“哎……东风谷大人呢？她没有和你一起？”
“是。她……还有些事情，前往博丽神社了。恐怕她今晚是不会来了。”
东风谷早苗和她分别以后，急匆匆赶往博丽神社交涉去了。她说着，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好……吧。”水野悠斗似乎有点失落，没有再招待一顿晚饭。“快点进屋休息吧，老爸给你弄点红糖水喝。”
“那个……”
桐咲刚要进屋，又站住了步子，好像下定了一番决心。然而问起来，声音却越来越小。
“妈妈呢？她还没有回来吗？”
“哦……真是让你等的苦了。”悠斗挠挠头。“这次真是比往常都要慢呢。不过，你妈根本不是让人操心的人，至少——也轮不到我俩来操心。你说对不？”
他似乎什么也不知道。桐咲欲言又止，恍恍惚惚的走近了里屋。
如果博丽巫女真的遭遇了……“雾雨”的话……
她决定，无论明天苗姐是否能送来令人安心的消息，她要自己去一次博丽神社，问个明白。

第八章 完

浴血之凰

第九章 博丽怜梦

第二天一早，桐咲便出了人间之里，独自前往东边的博丽神社。由于去神社的一路上都有结界的保护，村民可以不用担心遭到一般妖怪的攻击。
饶是如此，这条在阴翳树影下的安静的小路还是看不见第二个人。如果说过去曾有一段时间，博丽神社是因为妖怪太多而人迹罕至，现在依然缺乏参拜客却是由于异变减少的缘故了。变得谨慎的人们很少走出人间之里附近区域，结果使严重的妖怪袭击事件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
此外，即便发生袭击事故，众多村民也并非总是选择寻求博丽神社巫女的帮助。对于这一届刚刚接过祛魔棍三年，年仅十三岁的幼小巫女，他们并没有抱有太多的信任。自从六年前她在人里最为瞩目的一次丰收祭典上失败的表演过后，对于她的质疑声就从来没有减弱过。
“博丽的巫女之位怎能让这样年轻的丫头继承。”
“如果是上一代那样天赋异禀的巫女大人也好呀。偏偏这样的不成器。”
“据说，她已经有过几次妖怪退治失败的经历了……上一代的巫女大人可从未有过这种事情啊……”
重重靠谱或者不靠谱的传言和臆测，连带着前辈的耀眼光辉，让这代博丽显得越来越黯淡。人们更多的关心村子的安危，并不知道在这位幼小的巫女身上承担着怎样的重压。三年过去，鲜有人知道青涩的她经历了怎样的变化。桐咲自然对她的了解同样少之又少，甚至可以概括为六年前舞台上那模模糊糊的印象，还有人间之里叔叔阿姨们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
博丽神社距离人里并不很遥远，却也不是一眼望到的程度。弯弯曲曲的小径从稀疏的树林穿过，又经过一汪碧水的雾之湖边，小道两边低矮的木头护栏上每隔几步就贴有博丽的护符。一阵凉风掠过，桐咲转头看到湖岸边对于这个季节不自然的浮冰——恐怕是拥有自然之力的妖精所为吧。
说起来，最近妖精变的越来越罕见了。并非她们数量的减少，而是在有意躲着充满敌意的人类吧。
她走出门时，没敢和父亲讲起自己的去处。昨天整整一夜她都在为母亲的下落而忧虑；自己心中闷着的重重疑惑，她一点也不想跟别人讲起。好在水野悠斗还是往常那副丢三落四的模样，今早在屋里翻找仓库门的钥匙就忙活了好半天，她出门去悠斗也没有细问她的去处。桐咲不禁想，自己悄悄跑出门去，他会不会也一时注意不到呢？
应该不会吧。
她昨天拆下了绷带，白皙的手臂虽然还留着两处淤青，却已经活动无碍，于是她也就没有再换上新药。走在树影婆娑的湖边小道上，回想起两天前虎口脱险般的经历，暗暗祈祷着这一天能够平安的过去。
“平时不要想着‘啊一定会没事的’这类的话，不然麻烦一定会上身的哦。这在外面都成了固定flag了。”
突然想起苗姐的话来，虽然不是很懂。她干脆什么也不想，低头前行。不多时，清扫的异常干净的整齐石阶出现在眼前。胸口砰砰跳着，她慢慢拾级而上。
“如果苗姐能在身旁该多好……”
早晨林间的鸟儿喳喳叫着，似乎完全体会不到此时愈发接近真相的她，内心是如何焦虑不宁。石阶平缓下来。面前现出一片较为广阔的平地，石板路从朱红的鸟居下延伸向前，然后最后是——
博丽神社。传说中自从幻想乡大结界建立那刻起便已存在，供奉幻想乡龙神之圣地。这也是历代幻想乡秩序的维持者，博丽巫女的居住地。阳光静静洒在平滑的石板上，和昔时祭典中被彩灯和喧嚣包围的神社不同，今日宁静异常的神社显示出存在数百年历史的庄重之感。虽然这么说也还是不对——这座神社在二十年前一场局部地震中毁于一旦，后经重建而成。看着几乎未被雨雪侵蚀的立面，光洁的清漆，这座神社现在依然觉得风貌尤新。
“有……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桐咲再次呼道，这次放大了些声音。
“请问——有人在吗？”
等了良久，只有风掠过耳畔。没有脚步的声响，只有鸟儿在鸣啭。年轻的博丽巫女居然在这时不在神社。
桐咲有点发愣的站在鸟居下面。博丽巫女能去哪里？难道说——她提心吊胆的咽了咽口水——她真的去魔法之森退治妖怪了吗？如果巫女已经行动起来的话，自己算是没有任何办法再干涉进去了。
就在她彷徨着到底要在神社等巫女归来，还是返回村里抱着一线希望能够再次遇见苗姐寻求帮助，桐咲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口哨的声音。由于刚反应过来那声音就过去了，并没有分辨清声音传来的方位。只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很近。
几步之遥的距离。她左右顾盼着，在鸟居附近的空地上没有一个人影。难道是错觉？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缓缓抬头，往正上方的鸟居顶上望过去。
可是，那里依然什么也没有。博丽的牌子在阳光下闪着光，让她一时看不见上面的两个字。
“喂。”
桐咲全身一紧，那声音就在仰头望着的她背后。她慌忙跳了开去。
“啊啊！？什么时候……”
“啊呀呀。”
桐咲回过身，惊魂未定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仿佛从土地里冒出来一般，叉腰站立的少女。少女一身干练的白色短袖衫和黑色短裙，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简单的打了个马尾。不止是少女异于人里村民的穿着——她头上戴着红色六角小帽，脚下是高高的红漆木屐。她本来就身材挺拔，加上木屐的高度，几乎比桐咲高了一整头。
“这位小妹妹，没必要这样惊慌吧？”
桐咲本觉得她一身清爽的着装有些怪异，不过配上少女短短额发下自信灵动的眼神，还有清亮的嗓音，倒不觉得违和。
“我、我叫水野桐咲，”她镇定下来回答说，“今天是想来找博丽的巫女大人有些请求。请问您是……”
“啊啊，我只是个卖报纸的，【文文新闻】的说。”扎着黑马尾的高挑少女话语里有几分打趣的意味，“叫我文文就好了。”“报纸吗？”
文文做了自我介绍，桐咲感觉心里的惊慌又少了几分。她想起村人偶尔传阅的内容单调、多是关于店铺宣传与出租广告以及婚聘信息的小报。
“文文小姐的报纸，似乎从来没有听过呢。”
“啊，那也不稀奇呢。”
“啊？”她突然就说出这样毫不在乎的话，让桐咲有点意外。
“因为有段时间没有去人住的地方发过报纸了呢。”
尽管这样满不在乎的说着，文文活泼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无奈。但她不等桐咲再问，再次抢过了话头。
“说起来桐咲小姐找博丽巫女有什么事情？是妖怪退治吗？”
“啊……”桐咲没想到文文这样直接，“就算有些关系吧……”
“前天貌似也有两个人找过来，差不多的要求呐。本还想打听个究竟，却被小巫女赶跑了啊。真是一点也不留情面。”说罢文文气呼呼的鼓起嘴来。
“唔……那确实有些无礼……”
不过细想之下，被袭击者的请求被立时报道出来，恐怕也并非是十分礼貌的事吧。尽管，桐咲知道十有八九就是平之助他们。
“不管怎样，桐咲小姐算是白来一趟咯。我们的巫女小姐，一大早就出发到林子里去了。”
“林……林子？你说森林里？”
文文大抵不会知道，听到这话的桐咲心里好像咔嚓打碎了什么东西一样。她努力不想让自己的惊慌失措显露出来。但是“她去森林去做什么”这句话，迟迟从口中吐不出来。
正迟疑间，文文抬起了头。向着上山的来路。
“有什么人来了啊。真是的，参拜客纷至沓来这种事，在博丽神社百年都见不了几次啊。”
桐咲不想对她的话吐槽。她也转头过去，侧耳倾听，却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正以为是不是这位文文小姐开的一个玩笑，隐约却有声音随风传过来。
“……妖怪……不知怎么样了……”
是男青年的声音。再听了片刻，桐咲脸上不禁变色。
“文……小姐，抱歉今天打扰了，我要走了……”
说是走，她却往神社的方向躲去。文文一把拽住了她。
“啊呀呀呀？别走哇。说不定再等一会小巫女就回来了呢。你不有急事吗？”
“不是，不是那个……”
上山的声音越来清晰。桐咲已经完全听清楚了，平之助的声音。
“……一点风声都没有。如果那个丫头片子真是如传说般无能的话，就算是神社巫女也叫她尝尝厉害。”
桐咲挣脱不开，心里急切，感觉额头都渗出汗来。
“文小姐，求求你放开我走吧……那些人真的不好惹的。你也快点躲开吧……”
“哦。”
文文却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听着两个人挑衅的言语，丝毫没有惧意。桐咲看在眼里感觉都快要哭出来了，不知道她是装傻还是真傻。
终于她最畏惧的一幕还是发生了：两人的脑袋从石阶那边一前一后露出来，并且正对着鸟居下面的自己和文文。而平之助和洋介二人看清楚自己，似乎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呆在了那里。
“……糟了！”桐咲暗叫。她赶紧别过头去，可为时已晚。
“你这丫头……你居然！”
平之助惊讶的言语里透露出一丝喜悦。桐咲扯扯文文的裙子，文文仍没有松开自己的衣服，睁着一双大眼望着大步逼近的二人，不为所动。
“文小姐……咱们快跑啊！”她再次央求道，可文文什么也没说。
“跑……这次你还能躲去哪里！！”
瞥了一眼加速冲过来，粗壮的胳膊探过来的平之助，桐咲避无可避，只能死死闭上了眼睛。忽然，她感觉一股狂风呼啸着卷过身周，将她逼退了两步。半空里拖过一声惊怒的号叫，越来越远。
睁开眼来，文文已经放开了她；不仅如此，她的手臂高高扬起，手中举着一把不知何时抽出的橙色枫叶形团扇。她神情自若的保持着这个姿势，好像刚刚把一只毽球击飞出去一样。
那只“毽球”，现在正倒挂在三十米外一棵树上。桐咲刚刚在视野里找到他，喀嚓一声，平之助压断了树枝，摔在一团灌木丛里不见了踪影。
不止是桐咲，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发生的洋介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妖怪……有妖怪在神社里！！”他转身便跑。文文也并不追上去，只是慢慢收回了手。她回身，望着一脸惊恐的桐咲。
“文文……小姐，是……妖怪？”
看了桐咲的反应，文文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
“呐——是啊。让村民知道神社居然有妖怪在，可是不妙啊。虽然现在这座神社怎么样跟我无关就是了。”
桐咲紧张的望了望远处慌不择路、消失在灌木丛间的洋介。背对着他们的文文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那两个人的存在一样。
“好吧。”文文撂下了手，好像下定了决心。“只能这样了。”
又是一阵狂风扑面而至，这一次桐咲不得不用手掩住了眼睛。等到看清，她害怕的发现在狂风圈的中心，自称卖报纸的文文小姐，背后正有什么慢慢舒展开来。
是黑色的羽翼。宽达数米的羽翼，在阳光下与她的一头黑发一样闪耀着油滑的光泽，同时在她身周地上遮盖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居住在妖怪山上的鸦天狗，射命丸文。”
文文依然保持着刚刚那样毫不张扬的自信，嘴角带着微笑。桐咲轻声嗯着，缩着身子站在那里，不知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在风压中间，她单薄的身子要站住脚都略显不易。
“桐咲小姐。你知道传说里的天狗是做什么的吗？”
在这时候，就算桐咲听过有关天狗的传说，恐怕也统统抛在脑后了。她只是茫然的摇摇头。
“天狗啊，是会掠走家畜和人类小孩的妖怪哦。”
听了这话，桐咲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立刻转身便跑；但是文文突然急冲而起，桐咲迈出的第二步还没有落在地上，两脚都已经离开地面。她一声简短的尖叫，文文双臂已经把她抱了起来！
“不……不要……”风灌入了嘴中，也把桐咲的叫声压了下去。神社周边累累百年树木，已经尽在身下方。这时文文瞥见沿着神社石阶，在洋介扶持下一拐一拐跑下山去的平之助，疾速俯冲而下。桐咲顿时感觉自己下垂的后脑勺朝着地上直撞过去。
“放开我——”
下面的两人听见叫声，回头一看，差点惊得双双摔倒在地。文文从他们头顶呼啸着掠过，一个振翅，忽的直拔上天，却再也没有回头，加速朝西南方飞去。
这一落一起，桐咲在她的臂弯里，虽然没有被甩出去的感觉，却也胸口一阵难受。她不敢看地上，文文的发丝时不时擦过脸上。足足过了几十秒钟，她才颤抖着说出第一句话来。
“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要把你带到妖怪山上，关起来。”文文装出凶神恶煞的语气说道。
“可是……妖怪山不是在北面吗？”
她至少感觉的出来，暖暖的阳光从二人飞行的左前方照过来。虽然下面的场景，现在飞到了哪里，她一眼也不敢看。文文似乎一时语塞，半晌没有说话。
“既然被你识破了……”她忽的说了这么一句。
“诶？诶？？？”
文文的双臂忽然一松，放了下来。她感觉全身急降，难以控制的翻滚起来，天地在视线里化为一片明与暗，各种色彩交织的混沌。
“不——！”
然而，她的双臂下面有了支撑。掉落的速度减慢，视角也慢慢稳定。却是文文松开她身体的之后，随即一同下落着托住她的手臂，平稳的轻轻落在湿润的土地上。
可是这一落毕竟也有接近百米高差。桐咲着地后，天旋地转的踉跄了几步，扶到一根细长的柱子上才没有跌倒在地。她弯下腰，喘息了好久，胸中的恶心才慢慢平复。待直起身来，周围是一片绿意盎然。
“这里……不，这里不是……”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扶着的也不是什么柱子，而是一根油绿的翠竹，冲天而起十余米高。周围的竹子纷纷如此高大，透过林间的缕缕阳光仿佛都成了绿色。
“……来这里做什么？”桐咲提心吊胆的说。
“啊拉我没说过吗？带你来找博丽的巫女。”
“可是……这里不是魔法森林呀？”
“嗯？我有说过怜梦在魔法森林么？”文文翻了翻白眼，“我只是说了‘林子’而已嘛，是在这片‘迷途竹林’了。”
“怜梦？”
“啊呀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怜惜’的‘怜’，‘博丽怜梦’，就是那个新任小巫女的名字啦。”
“怜梦”和“灵梦”——上一代博丽巫女的名字，用字不同，发音上听起来却没有任何的不同呢（日语都读作Reimu），不知道这里有怎样的微妙意义。但是桐咲现在在意的是尽快回到正题上去。听到“博丽巫女并没有去魔法森林”，自己的忧虑似乎暂时可以放一放；不过又一个问题，博丽巫女到这片竹林来，又是为了何故？
“巫女大人……她真的在这里？”她四顾望了望，除了竹子还是竹子。
“啊呀还不相信我。我说她在这附近，准保没错的啦。”然后，文文好像生怕别人听见似的，一步蹦过来，凑到桐咲的耳边。“其实她几乎每隔三两天就来这边修行的。嘘，别告诉别人，独家新闻啊这可是。”
桐咲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瞪眼瞧着她。眼前这个自称卖报纸的少女，毫无疑问有着桐咲从未见过的强大力量，然而却丝毫没有一个强大妖怪的压迫感，蹦蹦跳跳一副活泼没有心计的样子。抛去刚刚以惊人的速度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这一会看她好像又越来越像是一个开朗的人类女孩子了。
“修行……？”
“嗨呀，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再解释也是白搭。总之小桐咲，要见博丽怜梦的话呢，跟着我这个‘幻想乡无所不知的新闻官’的话就好啦！”说着，她一把就拉起桐咲的手，自信的往一个方向走去。这片桐咲从未来过的竹林（是叫迷途竹林吗？她想着），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个模样，也不知道文文是怎么分辨方向的。桐咲想对她这种做法表示抗议，对于对方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却又好像丝毫没有抗争的底气。
“不用抓着我，我自己能走啦。”最后她只得说。
竹林里的空气很清新，相比之下，潮湿的魔法之森有时会有种腐殖质的味道。虽然修竹依然茂密之极，但没有遮天蔽日的树冠的顶棚，金色的阳光能够一道道的穿透进来，映在光滑的竹子上，有如碧玉。桐咲不禁想，如能一辈子与世隔绝的居住在这里，恐怕也相当不错的吧。
“嘘，脚步放轻点。快到了快到了。”忽听得前面的文文如此说道。桐咲自然什么也没看见，只得紧跟着她，贴着稀疏的低矮灌木弯着身子行进。虽说有些怀疑，但之前文文也准确的预测到平之助一行人的到来，或许妖怪就是有这种远远超乎人类的感官能力吧。
“虽然不如我的一些同伴们那样厉害——”文文似乎猜到了她想着什么，“对于我们天狗啊，这种天气下看清楚两三里外的人脸还是轻而易举的哦。”
之后她们二人不再多说话，放慢脚步，走了好久还没到。桐咲不知道她口中“快到了”是什么概念。她极力用眼睛搜寻着竹林中不寻常的身影，一边跟随文文穿过灌木，绕过一棵竹子的时候，她的手扶在竹子上，同时轻轻“啊”的叫了一声。
“嘘。”
“不不，文文小姐，这竹子有些奇怪。”她尽可能放低了声音说。
在坚硬的竹筒上，在她刚刚手掌抚摸过的地方，却有一个黄豆大小的孔。桐咲好奇心起，屈膝凑过去往孔里看去，竹筒对面也有一个同样大小的孔洞。
两个孔的边缘都切割的非常整齐。就好像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将坚硬的竹筒射了个对穿。仔细看上去，这根竹子上下还有两三个这样的孔。
“这是谁干的？”
“嘘。”
文文似乎就只剩下这一种回答了。桐咲无奈，只得继续跟着她前行。一路上桐咲有心观察，发现居然很多竹子都变成了这样，有的上面打着整齐的圆孔，有的偏了出去，在翠绿的竹子表面留下一条浅浅的沟壑。但总之桐咲还没想到，有什么如此纤细、干脆利落的穿透竹子还不丝毫破坏竹筒本身的工具。
再走一段，文文忽的拉着她蹲在一丛灌木后面，凑到耳边轻声对她说，“就在前面。你的话也能够看到了吧。”
桐咲依言从树丛旁边露出半个脸，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开始时她仍然没发现任何异常；然后她突然看到了——在苍翠竹林间的一抹艳红。
红白色的小巫女。仿佛是被身边文文这种偷偷摸摸的样子所感染，尽管面对的是一位比自己还小着一岁、而且还是站在守护人类这一边的博丽巫女，桐咲也不敢再暴露更多。她看着那个一头黑色短发、小巧的身子面向另一个方向，站于原地，只有两条宽大的巫女袖在动，却不知道她在做怎样的“修行”。怜梦似乎完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上，全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有人在窥视。桐咲回过头，蹲在身边的文文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奇怪的带有按钮的小盒子，双手持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探头再望过去时，小巫女已经停止了动作，垂下双臂，似乎在发呆；正这样想着，她突然又走起来，桐咲挪了挪身子，看到她走了几步，那里竟然还有一个人在。博丽怜梦走到那身材较高的人身前，仰着头说起话来。后者桐咲看清穿着一袭红色与蓝色长袍，背后梳着一条长长的银色麻花辫直至腰间，跟怜梦点了点头。
“不妙啊。”
桐咲听文文这么说，缩身回来却看见她脸上似乎第一次有了一点“麻烦了”的表情。
空气微响。随后桐咲听得自己的上方传来噗的一响。她惊愕的抬头去看，只见距自己不过尺许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的竹子在微微颤着，竹叶纷纷而落。
那上面已经穿了个圆洞，就像之前看的竹子那样。却没看见任何的武器。
“躲在那里的妖怪！下一箭就不会偏了，快点出来！”
这是桐咲第一次听见怜梦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清脆一点。她一惊一下就要站起来，然而文文给她按了回去，自己从灌木丛后站了起来。
“啊呀呀，果然妖气还是被发现……”
文文话还没说完，又是“嗖”的一声轻响。这一次没有击中竹子的声音，甚至好像没有击中任何东西。然而桐咲看向身边，耳中嗡的一响。
文文已经不见了。就好像突然蒸发掉了一般。
就在她张皇无措的时候，头顶上轻轻“嘘”的一声轻佻的呼哨。桐咲仰头望去，却见到她翅膀张开，悬停在离地面三米左右的地方。她看见文文下垂的手指难以察觉的如波浪般摆了摆，好像在和自己在打招呼。
“好险好险。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呐。”
半空中的她吸引了怜梦的目光。桐咲再次侧身从灌木后望过去，这次看清楚了，身着红白二色巫女装的博丽怜梦，平齐的额发下一张稚嫩的小脸，神色俨然；而她的手里持着一把和她身长差不多的长弓。
“真是可怕的灵力矢啊。如果不是动作快，没准要串成烤鸟串喽~”
唰唰又是接连几声箭矢破空的轻响，而与此同时文文已然消失在了视野中。桐咲赶紧缩回来，耳中只听见风声，叶响，似乎交上手的两人都各自沉默着，而那位红蓝两色长袍的，像是怜梦师父一类的人，也似乎只是袖手旁观。
不过……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巫女怜梦，居然能够和文文暂时抗衡？
并不长久，桐咲所躲着的树丛，刷拉一声被什么无形的灵力穿透了，挟着一股风，带着切碎的树枝树叶从桐咲身边擦过。桐咲不仅“呀”的叫出了口。
博丽怜梦这时才猛然发觉。“那边还有谁？”同时灵力矢的破空声也止歇了。
桐咲还没有想好怎样回答，文文已经刷拉从她面前的灌木丛钻了进来。桐咲再一次带着无法理解的神情瞪眼瞧着她。
“啊呀呀一不小心就陪她玩上了。趁着她还没上破魔箭，咱们快走。”
“你说她……啊！等等！”
这次文文长臂一揽，直接把桐咲毫不费力的抱在胳膊下，回头便蹬地飞去。博丽怜梦忽见她胳膊底下多了一位女孩拔腿便跑，也是微微一呆；但随即，又是两枚无形之箭发出。箭矢射程尤长，文文为了左右躲闪掉，把怀里的桐咲晃的七荤八素，咬着牙不敢说话，生怕咬了舌头。
“抱歉了！！”
文文一手抱着桐咲，另一手从腰间抽出天狗团扇，反向挥了几挥。瞬间，几道风刃从她身后发出，地上怜梦正待布出结界格挡，却发现风刃并未向着她，而是击向了四周的竹子。
啪啪啪啪脆响不绝于耳，四周的竹子从中纷纷折断，倒了下来。博丽怜梦快速后撤，避免被压到；等再次抬起头来，面前是竹子被削断以后留下的一片开阔天空，逃跑的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有些沮丧的放下了弓，来到一直袖手旁观的师父面前。
“对不起，八意师父。我又让妖怪逃走了，这一次……对方可能还掠走了一个人类。”博丽怜梦垂着头。
“不，你做的很好。”
怜梦惊讶的抬起头来。她的箭术老师，八意永琳，只是微微扬着头，嘴角微笑着远望那片天空。
她不知道为何一直对自己严厉有加的师父，这一次会是如此宽容。
* * *
“啊~~这样被夹在胳膊底下飞，可不想有第二次了~~~”
桐咲软软的贴在一根柱子上，这一次，她费了更多的时间才把气喘匀。文文叉腰立在不远的地方，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小桐咲，你要靠双腿从这片广大的竹林里走回家吗？”文文有点好笑的问。
“……那我也要走。”
她把脸贴在凉凉的竹子上，想到了一件事。不，应该说，自从文文把她强掳到这个地方来开始，她一直就隐隐约约有这个疑惑。
“文文小姐……为什么您要帮助我找到博丽的巫女大人呢？”
“谁说要帮你啦。我只是想顺便来搜集新闻素材啦。还有，叫我文文就好了嘛。”
“不是的。文文你如只是要取材报道的话，明明一个人来更加方便的。如果你不是为了我能看清楚，从更远的地方观察，也不至于被巫女大人发现的吧。”
桐咲直起身，望着她。“还有击退平之助他们，刚刚坚持带我一起逃走也是……”她揉了揉在告诉飞行中被挤得疼痛的肩膀，“真是谢谢你了，文文。”
文文却好像经受不起般的揉揉额头。“啊呀呀呀呀。”
突然，她向一个方向扬起了头。桐咲看到她表情一瞬间的变化，不由自主也跟着往天上看过去。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来者如鹰隼般急降到近前。
夹着劲风，几个黑色的影子整齐的落在身前地上。文文走过两步，来到桐咲身畔，眼睛始终不离开从天而降的几个人身上。被文文臂弯护着的桐咲发现，落下地来几位一袭白色长袍的高挑少女，纷纷头戴和文文一样的红色六角帽，脚蹬高齿木屐，背后耸着一对乌黑翅膀。和文文温和的表情不同，她们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射命丸文和桐咲二人。“射命丸！”当前一人开口朗声说道，“你在这里在做什么？”她锐利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桐咲身上。
“啊呀呀，听我解释，”文文放开桐咲，走上两步，不过依然用身体挡着桐咲。“我只是碰巧来到竹林取材，看见了这个小朋友而已。”
“取材……你不知道今天是博丽那巫女来此地修行的日子吗！？”对方不留情面的喝问，“首领要求把博丽巫女置于严格监视之下，任何以私人名义的取材都是禁止的！”
桐咲听了心里一惊。博丽巫女在天狗的监视下？为什么她们要这样做？
她不禁想到昨天在铃奈庵苗姐说过，“天狗一族心里面到底打着怎样的主意，永远无法弄清楚。”难道和……“妖怪骚动”的传闻有关系吗？她看了看文文。
这时文文稍微别过头看了自己一眼。令桐咲有些意外——她目光里的意思倒很清楚，似乎只是在哀叹着“独家报道泡汤了”。
“还有这个人类小孩。”
对面天狗朝桐咲一指，桐咲看见了不禁下意识一缩。
“我们天狗的行动，目前暂且不能让任何人类得知。射命丸，尽管你受首领大人倚重，你不但不明白这点还和人类的小孩接触，这是很大的过失。”
“接触？啊呀呀呀，这么说还真令人头疼。我只是刚刚才看到了这个孩子而已，而且，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哪有这样巧的事情？在这样的竹林里遇上这样大点的人类小孩？”对于她满篇扯谎，对方显然不信。“不要再狡辩了，跟我们回去吧。还有这个小孩也要先带到妖怪山上，再等待处置。”
竹林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对方天狗各自握紧了刀柄，共有五人。然而射命丸文只是轻轻锤了锤自己额头。
“把这孩子带走……说的容易啊。”
“怎么？射命丸，你难道要和组织为敌吗？”
对方逼问着，不过听得出来，她语气里也是相当忌惮。
“啊呀呀，哪敢哪敢。”文文赔笑着，“不过，你们当这小女孩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吗？”
此言一出，众天狗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连桐咲也是，不知她话里是何意。文文回头去，对着她眨了眨眼，似乎对于几欲拔刀相向的同伴们毫不理会。
“还是你跟她们说吧，小·雾·雨（Kirisami）。”


“雾雨……？那谁？”几位天狗相顾摇了摇头。
“我……我的名字是桐咲（Kirisaki）啦。”桐咲也不知所措的说。
两边都没有意料中的反应。文文露出失望的神色，甚至还有一点气愤。
“上面为了行动的隐秘性，专门挑了些不怎么出过山门的年轻人啊。”她似乎瞧不起对手的口气自然让对方又惊又怒，却不敢稍动。“好吧。”
她正想着进一步的对策，忽然听见背后桐咲开口了。
“等等……文文，你也认识我妈妈？”
她看见文文没有动。就这样等了几秒。
“啊，当然认识啦。经历过十多年前那段时间的妖怪，怎能不认识你妈妈。要是你妈妈在这里，这群家伙早就被一炮轰飞啦。”
她回过头，声音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失望，然而，脸上却露出微笑来。
“那……我妈妈是怎样一个人呢？”桐咲急切的问道。
“她啊……”文文抬起了头，“邋邋遢遢马马虎虎的，有时又自作主张有点那个，不过……倒是非常讨人喜欢呢。她是幻想乡的主人公之一嘛，那时也是众多人类妖怪中间的偶像呢。”
桐咲听到，仿佛重重阴云中间看到了一丝光明。
“可是，爱丽丝小姐，还有小铃阿姨，她们谈起我妈妈的时候……”桐咲下意识的揉着衣角，手心满是汗水。
“小桐咲，我知道你讲的事情。也知道，直到现在人类和妖怪一部分人也在对你妈妈当年的选择怀恨在心。”
“？”
“但是首先不得不说的是，多年前的那次异变是有黑手在后面操纵的。我和你妈妈的关系不算亲近，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相信你妈妈为人的。”
“这……是真的？”
桐咲听见文文所说，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文文的信任，使她满心忧虑突然转为感动，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啊，如果你想的话，我会把我知道的讲给你听的。有些我不知道的，你只能去问当时前去退治掉那谋划了一切的妖怪，亲手终结这场大异变的灵梦了。不过呐~~~”
文文回过身，看了一眼被自己方二人晾在一边好久的天狗众。
“首先呢，我得和同伴们打一场久违的弹幕游戏。好久没有这样的运动了啊呀呀。”她恢复了顽皮的口气。
“你说什么！？最后还是要打吗？”天狗们握紧了刀柄。
文文食指点了点额头。她和对面服装整齐的天狗们不同，并没有带着长刀。她只是从腰间取出了团扇。
“我说过的，只是弹幕游戏，游戏啦。来吧，我会尽量放水的！”
那一刻她不禁想起——上一次站在妖怪之山枫叶纷落的树海，面对着灵梦和魔理沙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原来一晃已经这么些年过去了啊。
“你让开！”
当头天狗毫不领情，料定射命丸文虽然厉害也不敢违抗上面的意思，大步向着桐咲走过去。
“我说啊——”
一股强风突然迎面而来。她大吃一惊，倒也反应迅速，向一个方向疾速侧身过去。只感觉凉飕飕的，袖口被横扫而过的风刃切破。身后的几位天狗同伴不由得惊呼一声。
“你居然……敢……”年轻的天狗脸上勃然变色。
“啊呀呀，我说过游戏已经开始了，一不小心被弹你就输了哦。不过早点统统输在我手下，你们倒也方便开始处理公事了呀~”文文毫不留情的出言相激。
“你……不要太得意！”
天狗们同时踏上了一步。文文侧过身，俯身对桐咲说。
“一会呢，弹幕可能会有一点密。不过东南方向，”她朝那边一指，“弹幕会稀疏一些。”
桐咲立时会意，“打完快点来找我啊，文文姐。我自己回不去的。”
“啊呀呀放心放心。躲得远点避免被流弹伤到，越远越好。走了！”
她把桐咲往前一推。与此同时，五位天狗中的两位蹂身扑上，余下的则一跃在空，不知是想凌空下击还是去追击桐咲。嚓嚓数声，长刀出鞘，兵刃的耀眼反光在竹林里上下翻滚。
“我说啊，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弹幕’游戏吗？”

* * *
桐咲刚刚跑出去十来步，忽然一阵照亮整个竹林的光芒让她不禁一转回身。
呈现在她眼前的，不再是文文之前攻击用到的无色的风刃。现在文文的身周，重重红蓝色的光弹和环绕的绿色漩涡，绽放着焰火一般的华丽光彩，充斥着竹林间的空间，令春天田野的花朵黯然失色。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攻击下，几位天狗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单是躲避都已经捉襟见肘，哪里还能来抓桐咲？
桐咲再跑出几步，一边扭身欣赏着华丽之极的弹幕，最后干脆停住了脚步，驻足观看。
文文在弹幕战中显得游刃有余，好整以暇的闪过对方无力的攻击，一边牢牢控制着对手的走位，就是不让她们穿出弹幕圈。天狗们躲闪一会，似乎纷纷有些力不从心，喘息也沉重起来。
桐咲无比赞叹的欣赏着，似乎连一直困扰内心的忧虑和恐惧都抛之脑后了。
“文文姐，加油！”她不由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双脚离开了地面。
一股柔和之极的力量将她小小的身躯翻了个个。随后她只看到眼前的地面在快速向前退去。
“啊……”
白袍一角从眼前闪过。什么人将她挟在手臂下，正飞一般的逃离天狗的战场。

（本篇完）

浴血之凰

很久没有修理过的破旧木门，伴随着令人心里发痒的门轴摩擦声被缓缓向外推开了。一对兽皮靴子踏在竹林间湿润而坚实的土地上。
她的手指轻轻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仰头向天上出神的望了望。那一轮照耀着这个世界，耀眼之极的光球已经高高升起，细密的的竹叶把它切割成闪动的细小金屑，她不禁眨了眨眼睛。
“又已经这么晚了呐……”她自言自语道，好像在和这个从未回应过她的静寂竹林作每天例常的问候。随即她低下头，长垂至脚踝的银色长发柔软的摆了摆。
不知怎么，今天竹林里的空气似乎有些躁动。

第十章 人与妖怪之别（上）

“平时不要想着‘啊一定会没事的’这类的话，不然麻烦一定会上身的哟。”
此时又想起苗姐的话来，真的是真理中的真理啊。现在又一次被夹着飞奔，毫无抗拒之力的桐咲深深的后悔刚才说什么“不想被夹在胳膊底下第二次了”。
自己被从身后突然抱起来的时候，文文正背着她，虽然面对几位天狗显得应付有余，却也竟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剧变。白袍人的突袭实在太过突然，比起今早文文在神社毫无征兆在自己身边出现有过之无不及，竟让文都毫无知觉。
桐咲自己，更是突然懵了。开始十步掠走自己那人似乎只是落地极轻的奔跑，并没有离开地面，像一个人类那样；但是突然之间，她却又腾空而起，轻飘飘的把大地甩在身后。
只是几秒钟时间。那一刻，桐咲突然从惊愕中恢复了思考能力。
“啊————！”没时间构思什么言语，半空里她直接一嗓子尖叫了出来。自然这一次她在人臂弯里也不敢丝毫动弹，生怕真的挣脱了，自己直直的摔下去。
事实上比她叫出口更早，或者说几乎同时；面向文文，已经疲于应付的几位天狗从弹幕的缝隙里已经瞥见了白袍人腾空而起。她们的视线不由得被引了过去，这被文文敏锐的捕捉到了。
“你们这样在弹幕战中走神可是会——”
她刚想这么说，忽的桐咲的叫声传入耳中，她心思一紧。桐咲叫声传来的方位，众天狗的反应，她心念只稍稍一动，立刻警觉到异变的发生。不等桐咲音落，她直接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和反应。
“风神【障目叶隐】！！”
她团扇一挥，当场落在地上的、还有尚漂浮在空中的细小竹叶汇聚起来，挡在她和众天狗之间。这在过去通常只是她用来牵制对手、退出战圈或与对方拉开距离的手段，但在年轻天狗们的眼里却好像一张无法穿透的天罗地网扑面而来，她们大呼着往后退去。与此同时，文文借着团扇一扇的反冲力，拔身向后疾跃，空中扭转身体，一时间却没能发现目标，心里重重的一跳。面前疾速掠过身后的，只有层层叠叠的竹子和竹叶。
“桐咲！！”
她速度不减，猛地冲天而起，叶子在身边擦过，忽的湛蓝的天空、耀眼的阳光出现在面前，她已经来到竹林上空。文文急切的环顾四方。
她在速度上有自信，但如果在这种树叶茂密的地方追错了方向，可就再也追不到了。“桐咲——！”她又叫道。
这时，她耳朵动了动，隐约间捕捉到了蚊鸣一般的回应。
“文文小姐！！——”
她赶紧侧头，极目远望。果然，在左前方百米外，如海涛般起伏的竹林上方一点，有个小小的白色人影在叶丛中一闪而逝。那个白袍人狡猾的贴着叶之海的上方一点全速飞着，如果不是桐咲的叫声确定了方向，在半空真的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这时又是一声稚嫩的尖叫，虽然更远了一些，对于文文已经足够了。
“了解！”
空中恍若响起一声闷雷。在她全速起动的时刻，四散的强大气流把下面一片竹丛带的如同在暴风雨中飘摇。白衣在远处又短暂的闪过，却逃不过天狗的眼睛。高速飞行的她顿时化为一枚锁定了目标的炮弹，直直的向着那边戳了下去！
文文再次听见了桐咲的声音时，距离已经缩短到三四十米。白衣人的动向几乎已经无法借助叶丛来隐蔽，而它带着一个人，飞行的速度也并不快。在一片开阔的林海上方，这样的距离对于一个幻想乡最速新闻记者来说，要跟丢简直比飞行中一头撞上妖怪山还难。
这个时候，那白衣一角忽的一扬，整个人似乎钻入到竹林深处，从视野里消失了。
“有趣的家伙……想借助竹林间的障碍来拉开距离逃跑吗？”
文文不让对方有逃出视野的机会。她一沉身子，也钻了下去。借着这一股势头，她企图一举将对方撵上。
“文文——当心！！”又是桐咲的叫喊。这一次，不知为何接近的如此之快——
射命丸文暗叫不妙，却来不及刹车。当最后一缕暗绿的叶子退出视线，对方的白衣完完整整出现在自己眼前，已经转过身，面向了正迎面冲过来的自己，她巨大的斗笠和垂下的黑布将面孔遮的严严实实。对方一手仍挟着桐咲，一只手里什么棒状物指向了自己。
眼前金光闪烁。文文来不及思索，扇子横里一挥，数道风刃打了出去；同时趁着自己原本下冲的劲势，矮身下避。
似乎是灵力的爆炸，也或许是风刃与对手灵力的直接碰撞破散开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把文的身体送了出去。这力量如此之大，她竟然控制不住身体，横里撞到两根坚硬的竹子。喀啦啦几声响过，粗壮的竹子被这股可怕的冲力一撞折断，而文文眼前也是一阵金星乱冒，不由得暂时努力稳住被冲击波翻转不停的身躯，喘一口气。
想不到对方实力如此！文文不由得强自镇定心神。如果不是桐咲那一声喊预先提醒自己，或许这时已经被对方闪着金光的莫名暗器击坠了。想到其中凶险，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大亏的她心里不禁一阵气恼，难以抑制。
远处，桐咲的呼救已经有些嘶哑。文文转头过去，咬咬牙，继续对着对方追击过去。这一次，眼前不再是开阔的天空，而是密密匝匝的竹子。
那个人究竟要把桐咲带到哪里去？
她继续全力追去，途中不得不避开眼前纷乱的竹子，这样一来速度自然降下了许多。视野里只能隐隐分辨出那一闪一闪的白色衣服，一会隐入竹叶中间，一会又和一片片天空的碎片合为一体。伴随着时间过去，她心里一点一点的急躁起来。她与白袍人之间的距离，竟然丝毫没有缩短。恰恰相反，距离仿佛在一点点拉开，白色的身影越来越小，而且灵活丝毫不减。她自己不得不躲开迎面来的竹子就是了，对方也应该如此，更何况，对方还带着一个人，理应腾挪闪躲更加困难才对啊！
文文的颈后冒出了汗。不是因为飞行的缘故，而是心底的不安与惊慌。
没办法，只有无所保留了。她暗自想着，抽出一张卡片。虽然没有进行弹幕战很久了，或许是为了纪念多年前的那段回忆，或许是保持着在对手面前展示自己最得意技的那份自豪，她每在使用这招之前做出SC宣言的习惯仍保留至今。
然后，她大声叫出了口——
“【幻想风靡】！”
此时的她自己已然化为了一枚光弹，以高速向前撞去。如果挥出风刃斩击竹丛，自己的速度多少会因反冲被迫减慢，而倒下的竹子也可能拦住去路。而这时她自身周围围绕着一股灵力，一路将挡在面前的竹子冲断成两截。她与白袍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当然这一下也损耗了不少她残存的灵力。
“文文，……”桐咲的小脸已经清晰可辨。
已经看清了，戴着斗笠的白袍人另一手拿的是一根金属光泽的手杖，好像黄铜所制。它拿着手杖的手忽的动了动，杖尖指过来，好像又要趁文文追进倏地发出暗器。
“这次不会再给你偷袭的机会！”不等白袍人出手，远远两道风刃直击它后背。白袍人一侧身，风刃统统从被抱着的桐咲旁边尺许擦过，砰砰两声打在土地上。
桐咲失声叫了出来。文文心里一动，握着团扇的手一阵僵硬。如果贸然攻击，不慎伤到了桐咲怎么办？她这样的小女孩，被这样的攻击击中的话很有可能就此要了她的命。
白袍人似乎猜到她想法，有意无意间把桐咲往怀里揽了揽。这下就更不好下手攻击了。
“可恶！”
然而不等她再行思考对策。白袍人倏地转身，同时顺手一撂，把桐咲轻轻甩过肩头，紧搂到臂弯里，向着文文。文文正待挥出的团扇停在了半空，而白袍人手杖再次对准了文文。这是对于任何一个弹幕决斗者都方便攻击、同时很难错失的距离。那一刻好像慢了下来。
文文没有丝毫的办法，只能很别扭的强行去改变高速飞行的轨迹，希望能躲开这一击。
这时，明亮的火光突然照亮了在场三个人。
似乎全神贯注在这场交锋中的三人都没有料到还有另外的人在附近，都不由得一愣。就连白袍人举着的手杖都停了下来。
然而就是半秒的时间。桐咲身处这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的垓心，看见文文第二次追上了对手，却因为自己无法下手而身陷劣势。不用多说，她无法放手攻击，都是因为在乎着自己的安全。想清这一点，她平时隐藏在文静外表下的胆魄又被激发了出来。
文文忽的注意到她眨动的眼中闪烁的异样光芒。桐咲向她使了个眼神，看了看下方。
“桐……！”
白袍人怀里的桐咲突然一挣，把白袍人揽住自己的手臂推了开去，同时白袍人的杖头也偏离了文文。白袍人丝毫没有料到她这一举动，这时桐咲小小的身体已经滑下去，从近二十米高的空中坠落。
“你！……”
却是白袍人失声的惊呼，出乎意料的是个女子的声音。但没人注意到这点，白袍人和文文同时向下方扎了下去。
距离坠地，有两秒钟时间。
二人的身子在半空中碰撞，她们在犹豫着是抢夺桐咲，还是彼此攻击对方。然而这时，伴随着灼眼的亮光，一股热浪扑面而至。
“桐咲！”
下面，有人却比她们更快。一个迅捷的身影，拖着长长的银色头发与火光，将桐咲的身躯半空里接了过去。白袍人和文文同时扑了个空，她们几乎同时各往一边闪去，免遭近在咫尺的对方的攻击。
可是白袍人刚刚稳下身来，未等回身，又是一股熊熊烈火如蛟龙出洞一般再次向她扑过来。她的白色衣服浴在金色的火光下，眼看就要被火焰吞没，她还是间不容发的闪身在一边。火焰从她身侧向着天上烧过去，一路点燃了几株竹子。
“风符【天狗道的开风】！！”
白袍人正在提防来自下方烧来的火焰，背后的上空，文文却又做出宣言。她立刻架起手杖，运灵力抵挡奔袭而来的龙卷。
然而，这一次并非只有风。
从下方过来、错失了目标的火焰，文文一步抢到高空，运风卷起烧的七零八落的落叶，竟将火焰反弹回去，一股脑向白袍人的后背直烧过去。风借火势，火借风威，白袍人仓促回身只防住了风直击的来势，却被未息的火焰卷在当中。
“好！”文文不禁叫出了口。
白袍人的衣角已经起火。似乎在天上犹豫片刻，她忽的调转方向，奔逃而去。这一次她独自飞去，速度自然快了许多，如同一只大鸟。文文自然不能让她轻易离开——虽然她也不敢肯定，这一次对方如果一身轻松的迎战的话，自己会不会是对手。
正在犹豫着，上方哗啦啦一阵树叶响，射命丸文紧张的扭头去看，当看清楚来者时不禁皱了皱眉头。满脸掩盖不住的不安却强作镇定，扇动着黑色羽翼赶来的，却是之前试图带走桐咲的几只天狗同伴。她们听闻这边风声激烈，惴惴不安的赶来，却终究晚了一步，只能仰头愣愣的看着周围烧着的竹子、“硝烟”未息的战场。
不过，终究也算是迫切需要的帮手。
“你们来的正好！”
几位天狗纷纷转向文文，后者表情严肃。“快去跟我追那个人！”她向有些茫然的天狗们喊道。
天狗却不领情，她们向头发翅膀上挂满竹叶、被汗水浸湿衣衫的射命丸文投来怀疑的目光，有人更朝着被银长发少女抱着安全落下地去的桐咲别了一眼。
“射命丸，你没权力命令……”
“愚蠢的家伙！！”
天狗们背后一耸，头发都要立了起来。文文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你们也看见那个白色的可疑家伙了！警戒竹林四周，掩护同伴监视巫女不是你们的任务吗！？如果那个家伙扰乱了整个行动的话，你们一个个都逃不开罪责！！”
几位天狗恍然大悟，露出恐惧的神色。射命丸文稳了稳情绪，最后向着桐咲的方向看了一眼。
“妹红小姐！……麻烦您照顾这个小女孩，把她平安送回人间之里。拜托了……”
然后她引着同伴飞去了，渐渐消失在翠色的竹丛中间。
“……小桐咲，以后再见。”临走时她似是说。
顿时，刚刚还进行着激烈战斗的竹林，现在只有当空竹叶还在缓缓飘下，几株竹子在安静的烧着。
* * *
桐咲伏在地上，并没有目睹战斗最后的结局。就连文文的声音在耳朵里也是一团模糊。
毕竟，被人抱在怀里如此近距离的卷入一场天翻地覆的弹幕战并不是件好受的事，而最后一个大胆冲动的决定让她掉下来十几米多，然后又被意想不到的人接住，对于她一个小女孩直如生死之间走了一遭。视觉感官的强烈刺激让她脑袋里反复鸣响，过好一阵，她感觉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反应过来时，周围已经恢复了安静。
“喂，你没事吧？”
桐咲深深的透了口气，惊魂未定的抬起头。
顺着肩头那只白皙的手看去，面前站着一个白色衬衣、深红色背带长裤的少女。对方瞧着自己的红色眸子平淡如水，因为微弯着腰，她不掺有一点杂色、如雪般的白色长发便一直垂到了地上。或许是这头长的出奇的白发留下极深的印象，这位少女的肤色看上去也显得略为苍白。
确认桐咲没有受伤、只是暂时受了些惊吓，白发少女轻轻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桐咲感觉到她的手又细腻又柔软。虽然对方的白发赤眼初看上去有些吓人，通过手指传来的温暖的触觉却让她心里顿时放松下来不再害怕。
“既然被这么拜托了……”白发少女直起身，往一个方向望过去。
“您……对这一带竹林很熟悉吗？”桐咲有些好奇的说，虽然觉得有点明知故问。
“啊，我的小屋就在这所竹林里，不远的地方。”她的语气说不上热情，却也不失关切。“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来我的小屋一坐，午饭之后再送你出竹林去好了。”
“怎么会嫌弃。谢谢……”
“啊，我叫藤原妹红。”
桐咲也说了自己的名字。妹红小姐没有做声，转过身，桐咲还牵着她一只手。桐咲脸上微微一热，跟紧了几步，并没有把这只手松开，紧跟在妹红的旁边。她不由得想起，仅仅是在两天前的黄昏，桐咲几乎也是这样子，和一位陌生的姐姐并肩行走在茂密的林间。
然而，爱丽丝小姐给她的是一种冰洁、难以侵犯之感。她的眉间凝结着与她美丽少女的外貌不甚匹配的凝重和矜持。然而这一次身边这位叫做藤原妹红的小姐，虽然一样有着奇异的外表，一举一动却自然的多，她的脸上带着些慵懒劲，时而放慢了脚步，在到处看起来都差不多的竹林间左顾右盼着好像试图辨认方向。她银丝般的头发不时拂过桐咲手臂，让她觉得痒痒的。
桐咲确实一开始就抱有疑问。这样一位体型单薄的少女远离人里，独自住在竹林深处，不得不让她怀疑对方是不是和爱丽丝小姐，和那个神秘黑色魔法使一样的妖怪。但又有种难以表达出来的强烈的“人类”的感觉，从她的一举一动，从她轻轻牵着自己的手掌传递过来，竟让桐咲觉得“你是不是妖怪”这种话问出来，会冒犯到对方似的。
桐咲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藤原妹红却打破了沉默。似乎她对于这种沉默也有些尴尬。
“你说你叫做水野桐咲？……”她突然低下头，往桐咲的脸上格外仔细的看了看。但是她并没有问出桐咲害怕她问到的问题。“桐咲小姐，你是怎么来到这片竹林里的？”
“啊？”
“我是说，最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小的女孩子独自跑来这边了。这里很危险，懂吗？”
“……是。”
桐咲想到被文文掳到这边的事，实在不知该如何讲起。妹红看她低头不说话，以为她仍然沉浸在刚刚的恐惧中。确实，那个白袍人——她回想着，着实有些古怪。连射命丸文那样身经百战的妖怪，竟然在几招之内完全占不到上风。
像是给桐咲吃定心丸一样，妹红出言安慰，“好啦。有我在，不会让你轻易再被人抓去的。我的小屋快到了，看。”
木质的小房子，即便和周围一片翠绿在颜色上有所不合，天然的气质上却丝丝入扣，好像这广袤的林间生出的一颗巨大的褐色竹笋。这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屋”，一眼看上去当初就是仅为了给一个人遮风避雨而草草建起来的。而随着岁月流转，破旧的木板和茅顶简直让人怀疑这里连最起码的遮风挡雨的机能还是否存在。
房子坐落在一方空地中央，背后阴翳的竹丛有如一堵墙；房子前面并没有修理出道路来，几处随性而生的幼竹和蘑菇给二人的前进稍稍制造了些障碍。走到门口，桐咲看到陷在一遭青苔中间的几件收集雨水的破烂器具，并不清澈的水底沉积着灰色的泥土。踏入嘎吱嘎吱响的木阶，进入了昏暗的室内，只感觉潮湿阴凉的空气让人瑟瑟发抖。
桐咲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藤原妹红，后者看上去一脸淡然，只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觉得冷吗？我这就生火做饭。”桐咲正巴望着，速速的点点头。
当火焰在灶中的灰堆燃起来时，火光照亮四周，终于让桐咲感觉好受了些。妹红生完火走出了屋子，桐咲则盯着火在自己身后斑驳的墙壁投上的，一抖一抖的黑影。
妹红小姐……她就一直居住在这样的地方？
“好久没有像样做过次饭了……正好桐咲小姐你来了，就做一顿肉吃吧。”
妹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听起来有些鼓舞的情绪。她把半盆土豆胡萝卜、还有一扇猪肉放在地上，盯了晃动的火堆半晌，又转头回去又去取更多的木柴。
桐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
“妹红小姐……您为何会一个人住在这里？这里离人间之里如此远，……”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说了。妹红望了望她，白发轻扬，又继续往门口走去。
“等等！妹红小姐，我也来帮忙好了。”桐咲突然动起了步子。
“不用了。这些由我来做就好。”
“那，我去帮忙洗菜切菜好了。这方面我常常帮家里做的，没关系的。”
见之前一直少言寡语的这个小女孩，好像言语里自有一种决心，妹红并没有再说什么，出去了。
妹红再次进来时，桐咲已经踮脚在菜墩上噔噔的切起了土豆来。她并非有意拉近和这位竹林少女的距离，获得对方的好感。只是她的内心再也忍受不了，看到这样一个形单影只的少女继续孤零无助的身影。妹红端着手看着桐咲站在那里有模有样的工作，并不上去打搅；仿佛染了些嫩绿色的阳光从细竹枝做成的窗格里透进来，照在桐咲认真的侧脸上。
“真是多谢谢你了。”
妹红突然说道。桐咲惊讶的停下了手，一扭头看见藤原妹红如霜雪般白皙的脸上，笑容淡的不能再淡。
她雪白的头发被黑乎乎的墙壁衬托着，桐咲又感觉一阵心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