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等等……请先等一等！”
寅丸星一只脚匆匆的迈过了命莲寺的门槛，听到一轮的叫声便停在了那里。一轮气息颤抖着，感觉喉咙里无比的干涩——尽管从接到圣的请求，到跟随着寅丸星急促的脚步走到这里，不过才十几步而已。
这时前面的星正转过身，一脚仍在门外，疑惑的看着自己。她向自己投来的神色已经尽可能显得有耐心，却只更增添了自己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这是……怎么了？这里……还有大家……
一轮瞪大了眼睛，和大口喘息着的寅丸星相视而望。
就在刚才，两位出门巡查敌踪的同伴突然回来了。寺中焦急的等待她们归来的所有人还未来及宽心，但见到熙熙攘攘一大群，包括已经互不通音讯许久的神灵庙仙人，甚至还有博丽的小巫女，一起簇拥着一位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一同挤进门来。自此，夜半时分的命莲寺再也无法平静。
……究竟是怎么了？
“一轮？你还在犹豫什么。圣叫我们快点为起飞做准备啊！”
星的敦促声在耳畔响起，却又好似离自己远而又远。这样一种不真切的感受，竟让她不知如何应答那位已经快急得伸手拽自己出去的同伴。在当下这个关头，自己不知为何显得出奇的迟钝。
今天清晨发生的事件几乎已经明确的宣告了敌人的归来。可为什么，自己却一直在试图蒙蔽自己，否定着不祥的预兆呢？
是眼前夜晚的景象。太过于平和，太过于安详了。简直就像那些平和的日子里，每日睡前关门时所见到的一样。
一轮呼出一口气，再次确认了命莲寺前冷冷清清的空场。
在若隐若现的虫鸣里，每天由响子打扫干净的参拜道向着前面愈来愈远的延伸出去，直至消失在远方朦胧一线树海之间。伴随在参拜道两旁的石头灯幢仿佛一列列矮胖的戍卫，护卫着命莲寺进入梦乡。往侧面去看，是安息在夜中的广阔的墓碑之林。淡淡的月光在一丛墓碑顶上投下小段小段的光亮，好像波光粼粼、却又静止不动的湖面。
多么令人心静如水的夜晚。再多看片刻，一轮内心的焦灼都仿佛在消逝。她想不明白。她不愿相信，真的会有什么危机即刻到来。
直到寅丸星烦躁不安的话音再次传入耳中，这次更加响亮，振聋发聩。
“我说，一轮！你听那个小女孩说的，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我……”
突然间，面前寅丸星高大的轮廓被橘色的火光整个映亮了。
然后，一轮眨了一下眼睛。
* * * *
第二十七章 蛛丝三断
“快退回去！”
几乎同时，爆破的尖啸如一记重拳击中了自己。好像双足同时不自主的重重跺了下，脚底震得发麻。
她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
一次爆炸后，似乎有短暂的安歇。寅丸星抓住了这个空当，揪住一轮的肩膀把她往门里送，同时在她耳边喊着些什么。但是她没能听清，片刻后绚烂的火花再一次染遍夜空，她倒回想起了一字半句。
“快告诉大家……。”
寺门外，沉重的墓碑和围拢着圣辇船本体的方石砖纷纷破碎，碎片像点着的爆竹筒一般转着圈的飞上了天。一股大力震得此时已然暴露在外的船体往一边侧舷倾斜过去，有些六神无主的一轮也被踉踉跄跄的推送到了正殿门口。
……天啊。
一轮虽也算是活过来千年的入道使，也见识过多少人类的生老病死，甚至她内心并不缺乏坚强勇敢的一面——但此时支配着她的并不是恐惧。没有任何的时间留给她恐惧。
她只是难以相信这俄顷间生出的剧变。太突然了。无法理解。
她扶住一根柱子，隐约看见火焰漫过了寺墙，冲进了寺门里，而把守在门口的寅丸星的高大身形，在突进的火焰正中镂空了一个人影状的黑洞。
为什么……是什么人做了这样的事？什么人会做这种事！？
这时候，她感觉突然一股巨力从头顶压下，好像要把她摁倒在地上一样。她支在柱子表面的双手往下滑了一小段。
然而这不是一个凶兆。
遍身起火、部分残破的圣辇船，这时被连续的爆炸自动解除了束缚在地面的镣铐，摇摇晃晃的拖着一道火迹起飞升空了。就在船底完全脱离地面后不久，从命莲寺原先的基座传出最后的，也是最为猛烈的爆炸。
至此，命莲寺原本所在的一片丘陵已经化为沟壑满地的火海，几乎见不到任何人工曾经留下的痕迹。自然，通往地底仙界遗留的通道，也早为碎石和泥土掩埋。
远远的上空，一个巨大的熊熊燃着的火球颤颤悠悠的越升越高，比起耀眼匆忙的流星，更像一只受伤的烈火之鸟。巨大的船龙骨剖开高空里强劲的气流，包裹着木质船体与寺庙的火势没能减弱，反而在强风中渐渐蔓延开了。
一轮头晕目眩，正伏在柱子上。一阵烟味刺鼻，她内心一悚，急忙往四面环顾过去。
“星？咳……你在哪里？寅丸星？”
眼前一阵浓烟掠过，她随即借助着一片燃烧的瓦砾惊慌的发现，寅丸星的身子倒在院落里不远处，背后的衣服被烤的焦黑。但是她似乎还没有失去知觉，双手扣着地面，微微咳嗽着。
“星！”一轮赶忙跑过去，试图扶她起来。回身望着烈火熊熊的主殿，她感觉如在梦中一样。“这真的是……真的吗？”自从圣白莲从封印中复活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的场景。
正当她彷徨无计时，她却看见一条波涌的黑线从着火的屋顶彼侧漫了上来，随即顺着倾斜的屋顶冲刷而下。
那是水。屋顶的几处火舌被这突然降临的洪涛一浸，多数立时熄灭。当一个身影从屋脊背面翻过来，顺着嗒嗒滴水的屋檩条如同不受重力约束般漫步下来，一轮终于确认了那位及时赶来扑救的同伴。
“水蜜，星受伤了。”
“一轮，你们在这儿！”水蜜也看见了院中的二人。
主殿内外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但是圣辇船的侧舷却依然被火光烘衬着，好像它从来没有飞离火场一样。些许火焰的光亮映入船幽灵的黑色眸子里，反射出点点焦灼。
“这里暂时不会着起来，其他人也帮忙在房中各处灭火。”村纱水蜜用拿着水舀的手，一把掠下了头顶歪戴的水兵帽。“但是巨大的圣辇船本身燃着的火可不好办。船体又大，火又烧的更加厉害……”她轻轻咬着嘴唇。
两人被四面吹卷过来的热浪包裹，炽热让她们心中更加焦急。
“那，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湖……”
然后她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水蜜把手里扇着的水兵帽扣回了头顶——虽然她应该一点也感觉不到热吧，毕竟是幽灵。
“好吧，雾之湖。虽然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及。”
“总不能眼睁睁看圣辇船烧成灰烬吧。全速赶往那里，我先带着星去找圣。拜托了，水蜜。”
感受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烟味和热风，还有肩头寅丸星身体的重量和痛苦的喘息。一轮反而渐渐恢复了冷静，与村纱水蜜四目相对。
“Ro-ger。（遵命）”
水蜜只是简单的应答道，再次轻飘飘的飞起，越过了正殿的屋脊消失不见了。一轮咬了咬牙，撑起寅丸星来，拔起步子摸进了一团漆黑的门里。她感到一阵悲凉。
但是，毕竟，自己的同伴们都还在呢。
* * *
这一晚命莲寺传来的前所未有的爆炸声与震动，不用说，很轻易就被相距不远的人间之里察觉到了。不仅仅是人里周边巡夜的警卫队员们从昏昏沉沉中赫然惊醒，而且有为数不少的村民家庭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醒转过来。
爆炸是接连发生的，所以直到隆隆的回响渐渐在群山与树林之间销声匿迹，人里的绝大多数人们都已听见，有不少还亮起了灯。但是被莫名的恐惧包围的人类毕竟更宁愿相信好消息。经历深更半夜短暂的喧哗，多数人们又都互相宽慰着睡觉去了，只当是与人间之里相关不大的一场远山里的山崩或是地震。人们就和灾难来临之前的云居一轮一样，并不相信震动幻想乡的大事变会如此的接踵而至，降临的如此之快。
所以，当着火的圣辇船从人里上空高高的飞越过去的时候，下面的人里几乎又已经恢复了深夜应有的宁静。有一两个执勤警卫队青年碰巧望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以极高速度移动的火球，有点惊讶，但看见它无害的飞远了，便没有把这消息散布出去。
这是每个人心中那一份祈求安宁的心愿使然。除非他们已经得知，那份人人渴望的安宁将不复存在。
就像几天以后，命莲寺被夷为平地的流言，通过若干途径传入人们耳中的时候一样。
* * *
几分钟之后，遍身包裹在火焰里的圣辇船斜斜的坠落在黑色镜面一般的雾之湖。
天上与水面映出的两道火焰，一路从宽广的湖上曳过。在浑厚的击水声过后，湖面恢复了深沉的黑色，焦黑的半截船体开始水波里轻轻的荡漾。
因为火势紧急，圣辇船不得已未经减速就直接顿入了水中，由魔法强化的船体不自在的嘎吱吱通体响了一阵，万幸的是并没有解体。然而，一些大喇喇睡在湖上的冰妖精们就不那么走运了——如果圣辇船的各位僧侣知道她们的船碾了多少无辜的妖精，一定会为她们暗暗多念几次“南无三”吧。
圣辇船的残骸静静的停泊在水面上。就好比船上共同经历了这场灾难的全体人类、仙人和妖怪需要一段时间来喘息一下，圣辇船也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四更过半，薄云轻轻笼住了西沉的月。
这段时间里，村纱水蜜和娜兹琳检查了船身各处，虽然圣辇船随时还能起飞，她们却不希望届时船身里积满了冰凉的湖水。一轮暂时找了个干燥的房间清理了、安顿好寅丸星并简单处理了她背上的烧伤，所幸对于千年妖兽而言，这样的伤很快就会好起来。精通治伤的圣白莲并没有亲力亲为，因为现在还有一个处境更加危险的多的小伤者要治疗。
水野桐咲。来自人间之里的人类女孩。
她房间内的火已经扑灭，虽然还是一片狼藉的景象。圣白莲施展她的法术，给桐咲上药的时候，博丽怜梦紧张的坐在门口，随口回答圣白莲的问题。
“当年的业报……难道还要由这孩子继续承担下去吗。”
博丽怜梦并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只是见桐咲已经不再显露出痛苦之色，仿佛安稳的睡着，心里也渐渐放心下来。眼见圣收了手，为桐咲盖好了被子，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问关于今天两次爆炸背后有着怎样的内情，这时娜兹琳却敲门进来了。
“你来的正好，娜兹琳。”圣白莲说道，“听说星受了伤，她现在怎么样？”
“主人无碍。”娜兹琳只是短促的点了下头。她的眉间紧锁着，似乎一时间在纠结，要不要把什么事说出口。“圣辇船船尾和左侧面损毁比较严重，”她讷讷的开了口，“想要恢复原状的话，可能需要……”
“没关系的。既然都已经重建过一次，也不在乎重建另一次啊。”
“圣……”
娜兹琳别过了头，双眼在昏暗的一豆灯火下闪了一闪。
“对不起，我和主人没能守护好圣辇船。”
这次圣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直接回答。她转而问了娜兹琳另一个问题，后者的眉头难以察觉的再次跳了一下。
“这个孩子，她的母亲水野夫人，现在在船上哪里？”
* * *
水野纱丽抱着膝，一动不动的坐在船甲板的末端。从漆黑的湖面刮来不自然的寒风分开她的发丝，扫过她眼角和耳畔。仿佛远远的传来惊慌的妖精细微的哭声。
但总归还是，一片寂寥，空旷。耳边慢慢只剩下风声，还有她自己的指尖捻着腮边发梢的沙沙声。几次她注意过来，指头放开了头发，但等回过神来那沙沙的声音又在耳边了。似乎自打解开了那标志性的单麻花辫以后，她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令她自己难堪的小动作。
特别是在她彷徨，忐忑，茫然的时候。
本来这样的时候是很少的。一来由于她生来豁达开朗的性格，二来她从不愿当着自己谨小慎微的丈夫，或是年纪小小的女儿面前显示出自己的窘迫来。丈夫的反应总让她觉得麻烦无比，而异常敏锐的女儿时常令曾经自恃闪耀出众的她倍感脸红。
“啊，妈妈你又在抓头发了。一定又把豆腐钱算错了，怕被爸爸发现吧。”
“才……才没有算错呢！再说了，你爸爸那马大哈怎可能发现！”
当然，这样的困窘背后，是对自己女儿的赞许与骄傲。想到这里，她把头沉入臂弯。
这种喜悦的来源，或许很快就不在了。
奇怪的是，她此时并没想到要哭泣流泪。绝对不是自己不在乎，或者不害怕。也许是因为，从前的自己已经失去过许多了吧。麻木的她甚至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次如果再失去，对于自己将意味着什么。
自己还有谁可以依靠呢。还有什么其他人可以依靠呢。
她的意识悠悠忽忽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又想到了原先几乎日日相处的那一位友人。红白的蝴蝶。想着想着，她的全身似乎都飘忽起来，仿佛失去了重量，时间也不复流动。
这时，身后甲板上传来笃笃的脚步声，慢慢的接近了她，最后，站住了。在那敌友未明的人还未开口的片刻，已然身形安宁的水野纱丽忽的感到一阵来自胸口的烦恶。
“你在这里。”是娜兹琳的声音。“你的女儿没事了。”
“嗯。”
表现出的冷静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她只是从臂弯里稍稍抬起了头。
“只是现在暂时没事而已。”娜兹琳又补充道，“那个女孩体内的力量仍有成长的势头，圣并没法控制住那股力量，只是用强化身体的魔法帮助那女孩暂时减轻了肉体的负担。以后或许还需要她过来圣这里观察病情。”她讲完了，微微昂首，斜睨着抱膝坐着的女子。
“谢谢你们。”
娜兹琳望着那个可怜又可憎的背影。若不是，若不是“这女孩救了我们所有人”，圣是这样对她反复嘱咐的。
当然，圣是比自己要宽容的多了。
总之，现在的水野纱丽——或者说魔理沙，是自己的朋友。娜兹琳不情愿的转过头，呷了口湖面上清冷的晚风。
“你……不想去见你的女儿吗？虽然她还没有醒过来。”
纱丽不语。她当然想。但就算见到生还的女儿，现在的自己真的能救她，哪怕是能给她一个令她安心的怀抱吗？
或许只能够一次又一次，看到重伤的桐咲而已。记忆中的场面深深刺痛着她。
“博……博丽的，巫女小姐，我想我应该……”她断断续续的说。
“阿姨，我在这里。”
另外一个脚步声踏上了甲板。与乘着黑暗轻声走近的娜兹琳不同，博丽怜梦手持一盏油灯，另一手仍挎着她的长弓，徐步而来。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她稚嫩而坚定的红颜。她这时已揩净了脸上的泪痕和泥污，在水野纱丽眼里一步步走来的，是那恍若相识的，任风雨吹袭而不为所动、最为简洁明了的红白二色。
不知道为何，这个关头上，她反而哽咽了。对友人的担忧，以及女儿命运的喟叹，一并压上心来。
“请放心吧，桐咲小姐已经没有事了。”怜梦很希望自己能用乐观给对方安慰，尽管对方此时不知为何却显得慌乱起来，甚至匆匆背向了自己。
“没……没事的，让桐咲先睡吧……”
纱丽向背后挥动着手，视线里已经被泪水灌满。她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窘迫与哀伤。就像少女时代处处争强好胜的她一样。
博丽怜梦怔怔的看着纱丽的背影，黑亮的眼睛微微湿润。
但是，她的眼角突然闪过一点异样的光。
她立即稍稍转了一下头，定睛看去，却只有一团漆黑的湖面。久习箭术，视力优秀的她认为自己不可能看错，那似乎从湖的对面发出的，短暂的三两下闪光。
而且，一闪而过的记忆告诉她——那并不是从一点骤然发出的光芒。而是一栋很大的建筑，从整个庞大的轮廓映出的不自然的闪光，只是很远无法确认。看上去也并不是与发生在命莲寺相同的爆炸，因为过去好久，并没有一点轰隆声传入耳中。
她仅仅是知道，在那雾之湖的对面，有一所常人所不能涉足的红色洋馆。她自己也没有去过。那里在进行着什么呢？她一瞬间心中塞满了疑虑。
但现在看来还轮不到考虑这件事情。是不是自己一时的错觉都说不定呢。水野纱丽已经走过来，声调已经平稳许多。
“烦请博丽……巫女小姐告诉我，今晚您和我女儿桐咲一起来到命莲寺的经过。还有，”她转向了娜兹琳，“关于今早在贵寺山上的爆炸，和十五年前‘由我’引发的异变，你们知道什么线索吗？”
娜兹琳瞪着她，表情十足古怪。而当她接着提到那个名字时，不仅娜兹琳彻底僵住了，一边的博丽怜梦也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过去的时候，……灵梦她，有透露给你们什么非同寻常的秘密吗？”
尽管很难相信，自己过去最亲密的友人会向自己隐瞒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她此时此刻不得不询问出口了。
毕竟，不论灵梦此时在何地，在做什么，自己是暂时依靠不上的了。
* * *
“——那块封印石的所在，本是本寺与博丽灵梦之间保守的一个秘密。本不会有当年异变中心以外的人得知的。”
外面风声凄厉。封闭的屋内遮蔽了外面的气流，然而桌上放置的灯火灯油却晃个不停，就好像是在移动的车船中一般。
“听灵梦她确实也说过，引发异变的妖怪在当年已经被她退治并封印在石内。以她的实力当然应该做得到，而且我猜她那样率直的人不会故意说谎，隐瞒事实。这样说来，既能知道这块封印石，从而制造攻击的人应该还是当年异变的参与者才是。”
不能再暗淡的灯光照出室内团团围坐的几个人的轮廓。看起来这样的光线下每个人并不足以分出彼此的容颜，但对于这深夜暗室中紧急召开的对策会议，只是听出对方的声音，便已足够。
“然则……处心积虑，无所不至而作乱者，又乃何许人也？”
“是啊，难不成除了当年的主犯还有一个黑幕在吗？它潜伏隐忍的也够久的了。”
“哼，我们还没有十足的相信你是与此无关呢。‘异变发起者’女士。”
“别这样。”
“一出手就让整个幻想乡为之震动啊。还真是了不……”
话音模糊了。好像听觉暂时被一团棉花阻隔了一样，片刻后才恢复，虽然还是有点朦胧。
“……那块石碑的文字，确实是灵梦当年留下的。由我们制成碑文，算作是对当年那本该永远尘封的秘密的一个文字的见证。”
“哦……！我和桐咲小姐去看时，那碑已经被炸得粉碎了。不知道上面的文字有没有留存下来呢？”
“那是自然了，包括博丽灵梦当年亲笔手书的文字卷轴，都存放在……啊呀！”
“地上的藏书阁！这……该死！”
人群突然震动起来，先后意识到说话人所恐惧的事情。在刚刚经历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里，不用说圣辇船匆匆起飞、没能带走的东西，都一并画成焦灰了。
“难道犯人已经瞄准了这点吗？先是摧毁了石碑，然后是我们的藏书阁……表面上只是袭击个人的样子。”
“不，不太可能吧。她怎么会考虑到……”
“不过，那场爆炸虽然猛烈，如果我们集体舍弃寺庙逃跑的话，就算没有得知桐咲的警报，这样的攻击对于妖怪也是不足以致命吧。依我看，犯人就是瞄着当年灵梦留下的线索下手的，而不是我们众人的性命。”
“或者……两者都是她的目标。”
屋内似乎又静了一阵。外面的风声更大了。
“嘿，我能说一句吗？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我记得那家伙设置的是由远及近依次爆炸的。如果她真的要一次把我们全干掉，不是直接轰隆一声炸掉命莲寺更好吗？为什么连那么大一片墓地都破坏掉，反而给我们有了起飞升空的准备呢？”
“嗯，我也在想这一点。除非……”
“除非，她并不指望一次把我们都干掉。而是要，抹黑我们的名声。”
“你说什么……抹黑？？”
“嘛，就像她从前做的事情一样啊ZE。毁掉一个人的名声，真是可恶。”
“你是在为你自己辩护吗？那当初带头赶走人里所有妖怪的是谁？”
“你个抓着人不放的笨蛋老鼠，你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啊？我都说会来协助调查异变了，你还不信？”
“都别吵了。依我看，命莲寺一贯得到人间之里的拥护和信任，甚至在半个月前那场袭击事件以后，人里多数村民都立即选择了向我们来寻求帮助和庇护。我们二十年来一直在为人里无偿提供帮助，很多村民的亲人选择安息在这里，也是出于对本寺的仰赖。”
“但是如今，亲人安息的坟冢惨遭毁坏的话……”
“等等。可是，人里的大家会谅解的吧？毕竟是强大的敌人突施袭击，就算命莲寺的各位再强大也难以防范呐！我、我会帮忙向村民们解释的，以我博丽巫女的身份……”
有人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怜梦不谙世事。毕竟她还太过年轻，又生性直接而单纯，不懂得这些也是情有可原。
“这位巫女小姐，如果你的朋友不小心弄坏了你最珍重的宝物，你会生她的气吗？”
“我……嗯，我想我会原谅她的吧。如果是不小心……”
“但还是会生她的气吧ZE。如果，比如说弄折了你师父给你的弓。”
怜梦不说话了。其他人也是，一时间都各自想着心事。
“对了，水野阿姨。还有一件事情，桐咲今天在路上曾告诉过我的，她……”
杂音突然大了起来。但是视线里每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的坐着，继续含混不清的说着话，好像完全没听到那样的杂音一样。还是说，那杂音只存在于自己的耳朵里？
等等……我？
桐咲。
与众人越来越难以分辨的话语不同，这个名字，却愈加沉重的回响在脑海深处。
“……她说，她前几日曾在魔法森林里，看见过一个……”
怜梦的声音继续传来，又再次归于混沌。
桐咲，桐咲……
“啊！那不就是我丢失的，正体不明……不知为何会自己显示出……”
“什么？是你……你为何不自己……”
那呼唤着自己名字、从脑海深处传来的混响，突然间就变得清晰起来，变成了温和细腻的少女的声线。好像一股散乱的丝线突然拧成了一股细绳，像芦苇草般轻轻搔着桐咲的耳际。这不是自己所熟知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但却让她难以拒绝，并且隐隐有种冲动，想见一见这个声音的主人。
桐咲哟~~。那温顺可人的声音再次钻进耳朵。
……
一条银色的云带横过夜空，将西斜的月遮蔽了小半。漫天暗淡的星星似乎在以可见的速度往地平线坠落下去。天还没有亮。
月亮的银光撒在悬崖尽头贴满封印的石壁上。周围空地仍然是一片沟壑遍地、树木摧折的惨烈模样，除了月亮的方位，其他景致几与之前所见别无二致。围绕着封印石新布置下的结界术仍结在原处，丝线布条都没有破坏一根，而团团圈圈里面赫然立着一位长裙少女的身形。
她一手轻抚着封印石的表面，似乎感觉到了视线，微微扭过头来，头戴的花翎宽檐草帽遮住了她顾盼而来的眼睛。她的薄唇仍然浅浅的微笑着。
“嗯嗯。”
尽管相距十几米的样子，她轻轻的声音仿佛就擦着耳朵传来，令人心痒难搔，却又昏昏欲眠。空气里弥漫着细微而直冲鼻端的，某种花的馨香。
“真棒啊！桐咲。”长裙少女毫不吝惜的送上满心的称赞。“这件事你做的真棒。相信不久以后，桐咲就会像你的妈妈曾经那样，成为公众瞩目的焦点人物哦。”
听到少女轻松的话语，桐咲本想下意识的回礼，然而她突然觉察到自己没办法说出话来。而片刻以后，当她反应过来长裙少女话里的另一重意义，她更是陷入的短暂的混乱。
“相信不久以后，桐咲就会像你的妈妈曾经那样，”在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异变中“成为公众瞩目的‘焦点人物’哦。”
你……是……
桐咲大口的喘息着，在欲罢不能的花香中，胸口仿佛要透不过气来。长裙少女似是见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笑着轻轻点头，一双眼睛仍隐没的宽宽的帽檐下。
“不久后，我会找你去玩的哟。桐咲酱。”
一股黑风在她身周刮起，然后辐散出去，纯粹的黑色线条将原本就只有黯淡月光的夜割得粉碎。世界在逐渐崩坏。少女的声音与馨香越来越远。
“……下一个梦，会是怎样的呢。真是令人有点期待啊。”
最后尚自成型的记忆片段，仍然是那个女孩凝在嘴角，对着自己的嫣然一笑。
* * *
夜，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还没有。
在那之后，令这个十四岁女孩心惊动魄，泪如雨下的噩梦纷至沓来。只是待到黎明梦醒时分，那些梦又好像午夜派对上结伴而来、又匆忙四散的鬼魂，如烟雾般消失的踪影全无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水野桐咲的侧脸上。她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疼痛也消失了。
* * *
桐咲真正睁开眼，并且意识到自己清醒着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她眨眨眼睛，呆呆的凝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风平浪静。一切似乎已经过去。
她并不十分清楚自己昨晚在圣白莲身边昏迷过去以后发生了什么。对于此时载着自己的圣辇船正浮游在常人目不能及的高空里，她也一无所知。而且这一点本就引不起她的兴趣。
实际上，她是如何从被子中爬起，如何一步步赤着脚走到门外，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了。她的意识略微清醒过来，是当她迎面撞见一个全身黑色的少女的时候。
“哟——我说，”那黑色短裙黑色短发，背后背着古怪翅膀的少女一脸坏笑的打招呼，“你这小丫头可算醒来啦。你看太阳都晒屁股啦。”
“你……你是……”
桐咲站立着，眼睛空荡荡的。她好像又回到了被永琳的药物抑制着思考时的状态。对面黑短裙的少女满脸兴致的望着这个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普通女孩，也不着急。
曲线的弹幕——黑衣的魔法使少女——
“喂！你去哪里！喂！”
水野桐咲跑了起来。虽然她全身多处绑着绷带，跑起来很吃力、很慢，比她高上仅仅半头的封兽鵺简直走路都比她快。但鵺却双足离地，像一只蜜蜂那样悠悠忽忽飞在她身后，看准小女孩回头的时候想吓她一下下。
但是桐咲没有回头。她不断的转过寺内的走廊，气息越来越急。
妈妈——
她推开了门。令她惊愕的站住脚步的是，她面对的只是一片晴蓝的天空下，空荡荡的圣辇船甲板。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了？桐咲她醒过来了？”
多数人从房间里涌了出来，站在她身后。桐咲一转回身，望见的都是不认识的面孔。
“我妈妈……她在哪里？她是在这里的吧！”
人群相顾了一眼。“桐咲小姐，你妈妈不在这儿。她没有来过。你的伤还没好……”
“骗人……我知道的！”桐咲哀切的说，“我看到的……怜梦！博丽神社的怜梦小姐在哪儿？她的话一定在这里吧！”
面前的几人中，没有妈妈，没有怜梦，甚至连布都等人都不见了踪影。
“博丽的巫女她……早上已经由神灵庙的仙人载着离开了。她说要去尽快准备新的灵符与封魔箭，然后去妖怪山脚调查爆炸物的来源。桐咲，”圣白莲说道，“你的妈妈真的没有在这里。我们会尽快把你安全送回人间之里的家的，请你不用担心。”
“回家……我会在家里见到我妈妈吗。请告诉我，向我保证啊。”
桐咲无力的说着，低下了头。她已经渐渐猜到，这一次母亲背着她偷偷离去，绝不是往常她到森林里几天那么简单。她一定是背负着什么对于她、对于自己十分重要的使命的。
找到那个黑幕。解决异变。
终于，其中一个头戴深蓝头巾的人走上前，向自己摇了摇头。
“桐咲，对不起。”那个人低垂着眼睑，显得十分无奈，但也实在无法瞒住这个小女孩了。“但是，你的妈妈和博丽的巫女小姐都是在完成她们的职责。某种程度上，她们也是为了你，甘愿以身涉险的。而你，桐咲小姐，你不该承担这些的。你要好好的养好身上的伤，不能再做什么让你的亲人和朋友们担心的事了。”
这是第几次听到这话了呢。慧音说过，怜梦说过，现在又听命莲寺的人们友善的试图劝服自己。桐咲无法反驳，越来越觉得脚下虚浮起来，好像整个船在剧烈的倾斜。
“是啊是啊。从巫女那儿听了一点你做过的事情，还真是胆子够大的嚯。”那个黑丝的少女向她咧嘴笑着。“你能走到今日还真是幸运啊，没被我这样的可怕妖怪给捉去……”
“鵺！注意一下！”同样黑色短发、然而一身白水手服的少女给了她一勺柄。“都是你自己把正体不明的种子弄丢了的结果！你接下来几天要时刻注意森林那边娜兹琳和魔理……沙传来的消息！”
“唔……”
果然是这样！桐咲心中微微一沉。森林中所见的神秘魔法使，与面前这个黑色的妖怪少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尽管是因她而起，现在这个妖怪少女似乎也暂时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再度找到那个黑魔法使以后再说了。想到有命莲寺的成员跟在母亲身边调查异变，自己心里也稍微放心了些。
虽然刚刚村纱水蜜没有叫她母性现在通用的名字，但桐咲还是立时明白了所言是谁。不，或许“雾雨魔理沙”这个名字，更加适合现在的母亲呢。
她为了自己必须守护之人，踏上了她本已经舍弃的道路。
她再次转头望着空旷的蓝天与甲板，眼角微微湿润。虽然很快就回家了，然而却是“一个人”。直到最后，自己也还是“水野桐咲”，无法和“雾雨魔理沙”或是“博丽怜梦”并肩同行啊。
“桐咲，赶快回去休息吧。我们会绕到傍晚附近再回人里去，以免我们到来不会引起太大震动。听说人里知情的几个人正在尽量隐瞒我们被痛击的事情。”云居一轮弯下身子，怜爱的抚摸着她的头顶，让她感到了一丝亲切。但桐咲也知道，自己是无法从她们口中知道关于母亲的更多事情了。
不过，还有最后一事。虽然似乎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她却一直没能忘却。
“请问……”
命莲寺众人纷纷侧过了头。
“我和怜梦小姐昨晚曾在山上发现了一块石碑的碎片，看到了一个假名文字，好像是名字一样的东西。”她嗫嚅着说道，“Night——不知道是不是，和当年的异变是不是相关……”
“小孩子听了会害怕的哦。”那个叫做封兽鵺的刚说了一句，被水手服少女推走了。
“我不怕。”
听她这样说，众人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圣白莲首先开了口。
“那个，确实是灵梦当年告知我们的，她所知道的真实黑幕。但是事情很蹊跷，不仅灵梦留下的那一篇文字多有语焉不详之处，而且昨晚我们商谈时，不仅是博丽怜梦，就连你的母亲水野夫人也说第一回听说有这个名字存在。”
“那也就是说……”桐咲心里怦怦乱跳。
“博丽灵梦，当年并没有把有关这个黑幕存在的事情告诉你妈妈，雾雨魔理沙。甚至是对她一直合作解决异变的同伴，异变的直接关系者，她都选择守口如瓶。”
桐咲无言，她的脸很是苍白。年幼如她也几乎立时反应过来，这会是一个怎样惊人的【秘密】。但，为何博丽灵梦偏偏选择了，把碑文的内容托付给了“不那么相干”的命莲寺众人？
“那，我可以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吗？”
“可以。”
圣白莲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本以为这个名字的保密极为重要。
但其实她听了以后便发现，名字本身对于解开迷雾没有任何帮助。除了更增自己莫名的戒惧和疑虑。
“当年异变的黑幕，如碑文所传，叫做——”
“邪灵，？？·奈特玛尔。”（###### Nightmare）
（二十七章完）
（东方青桐香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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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 21:4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