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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六月三

[短篇楼] 短篇汇总(1.31秘密/佚名/The Art/黑月旧篇修改版/海天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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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1 16:41: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六月三 于 2017-1-31 17:17 编辑





黑月旧篇修改版



1.

  平城京。

  老实说,她挺喜欢这里。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商品,顾客络绎不绝。她曾记得以前住在乡下时,人们都只会在村口那棵唯一的大榕树下歇息。那地方很小,全村人都认识。每天清晨,村民们会起床下地劳作,夜里回家休息。她那时唯一的消遣就是和夜里的老人们坐在一起,聊些这样那样的东西。

  夏夜里,老头子们晃着蒲扇给她讲故事,讲百鬼夜行,讲山里的狸猫装成女人去骗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久了,她便发现他们的故事总是一尘不变,听着越发没劲。人老了,记性不行,他们上了年纪,讲着讲着就要摇着蒲扇哈哈笑她胆子越来越大,听什么都不怕。然而他们早已忘记这个故事在夜的前半段已经讲完,于是又说了一遍。 她毕竟还小,同一个故事听多了总会厌烦,届时她会以纳凉之名爬上榕树顶,看看满天闪烁的繁星,推测哪颗星星又消逝,哪颗星星又新生,并乐此不疲。在过去,无尽的岁月把这些星星都打磨得光滑见底。人们坚信它们会永远闪耀下去,直至所有人都死去。

  她喜欢流星,喜欢它的美与消逝。无奈的是,美的东西总是如此,她没法用手握稳,只能回忆那一瞬记忆在她视网膜上留下的刻痕。她抬头望向头顶。终有一天,北部天空最美的那颗星星也会老去——就如同记忆里曾经陨落的那些流星,星空下最会讲故事的老人。

  和已经……快要记不清的大雨。

  不知不觉。

  街上下起了雨。纷乱的雨水沾在她的头顶,打断了她的思绪。

  多年前也是一场雨,男人问她你要尊严还是生命,她说我只要活下去。直到现在她也没能和健忘的老头子们道别,说一声我在都里过得还行,一天到晚有吃有睡还有漂亮的侍女陪,闲暇时间逛逛街,喂喂鸟,生活有滋又有味……她住在街道尽头的那座豪宅。不管多么炎热那里总是歌舞升平,夏夜里还会有年轻的戏子们前来唱戏。他们站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她躲在门外偷偷摸摸地听,一曲终了,却始终听不清那群人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她变得有些怀念过去,怀念曾经坐在榕树底的那些日子里,那些早已听腻味的故事。

  雨又大了些,地面泛起氤氲的雾气。这场雨来得太急。来不及避雨的人在大雨中疾驰。不知多少人打湿了腿,又多少人湿透了衣。她看见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忽然有些冷,打了个喷嚏。仆人把伞往她肩上近了近,她推开伞,跑进了雨里。

地面留下一道道水印,伴着四溅的浪花。她扔掉木屐,让最确实的脚底触着地,感受自上而下让人生疼的雨。仆人很是着急,在她身后卖力的呼喊。她在雨中费力地前行。她们都在追逐一些人,改变一些事,想要努力却又无能为力。有些东西丢了便丢了,有些却不能放弃。

  雨势渐大,黄油纸伞噼里啪啦。那人突然停下。她抹掉脸上的雨水,截在他的面前。

  “父亲!”

  她不顾浑身的雨水,费力喊到:“请让我回去一次!”

  回去是另外的回去。男人看了她一眼,撑伞离去。愣愣地,她杵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发神。暴雨倾盆,雨点分开两鬓的发丝,雨水浸湿了视野。

  她又重新想起以前发生的那套故事,故事里充斥着恩怨情仇,山盟海誓。这事过了好多年,老头子们都说她没爹又没娘,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只有妹红知道,她不是野孩子,她还有个很厉害的父亲。

一个令她不知如何面对的父亲。



2.

  故事得从很久之前说起。

  很久之前,妹红的母亲还年轻,很漂亮,是个很会讨人欢心的侍女。只是身为一介侍女,却犯了最不应该犯的规矩——和自家主子,妹红的父亲乱了规矩。每个人都清楚,像藤原公子这样的家世如何会看上一个小小的侍女,顶多只是年轻气盛,玩玩而已。妹红的母亲也明白,她若不走,这府里还如何待得下去?罢了,罢了, 她想明白,这也算是自己作的孽了。

  可日子总是祸不单行,不久后,她就如期收到了这份迟来的大礼。

  难产。

  自出生以来,妹红一次也没见过自己母亲。

  那时她母亲已经到了她以后生活的村子,打算住下去。村民们告诉妹红,他们并不喜欢她母亲,一个挺着大肚子不敢回家乡的女人肯定是因为在外面搞了男人,这着实很让村民们排斥。可后来呢,没人猜得到后来的事。 大妈告诉妹红,你妈走的时候很平静。她生完你以后浑身是血,早就没了力气。她们是去找她理论,那时哪还顾得上这件事。人就要死了,周围的人急得不行,只想快点叫来大夫——可是大半夜的,大夫根本赶不过来。只有你妈很淡定,她叫所有人都安静。她的声音令人无法抗拒。于是她们安静,想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要交待的遗言。她只是摆摆手,示意不要这么悲切,轻轻亲了亲襁褓中的婴儿,说了声,抱歉,我当母亲不够称责,后面的日子就没法再陪你了。怀胎十月,一朝今昔,很多东西没能教你,你只得自己去学。等哪一天……你觉得合适了,就去找你的父亲,把我的骨灰带回去,告诉他,指着那些人的鼻子,看,这就是我妈,我的母亲,一介侍女,一个短命女子,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过世夫人,连死了要把骨灰带进你爹墓里的那个人。我把她带回这里,为她正名,供上灵台,是为了陪着那个人一起埋进土里!大妈忍不住抹了把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夜,女人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再过一会就会断气。她对着怀里的婴儿交待这辈子的遗愿, 无比冷静,仿佛她不是要去死,只是累了突然想去睡一睡。她记得这张脸——女人把婴儿抱在怀里,看着她,安然平静,秋水般的眸子里却倒映着满天繁星,就像调皮捣蛋的孩子第一次受到父母的鼓励,高兴得无法言形。

  她抱着的仿佛不是你,而是整个世界。


3.

  回去以后,妹红耷着头,拖着湿漉漉的衣服径直走向里屋。身后的侍女赶紧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为她脱下打湿的衣物,呵斥路过的仆人快去为她准备热水与亵衣。一时间,宅子里面匆匆忙忙,地板被人踩得咚咚直响,大大小小的说话声就没停过。妹红皱起眉头,推开侍女在她腰间宽衣的手,不耐烦地呵斥了几句。侍女大惊失色,赶忙跪在地上往后退,唯唯诺诺吓得头也不敢抬。退了一会儿,正待起身,又听见头上传来了妹红压低嗓子的询问。

  “昨日……吩咐你去查的事结果如何?”

  她把头轻轻抬起来,小声说道:“小姐,已经清楚了。”

  妹红转过身,背对她,把手背在身后,略一踱步,沉默片刻,才问道:“是什么?”

  她问这话的时候,语气放得很轻,看不见脸色,落入侍女耳中自是淡漠。但侍女却听得清里面的异样意味。她不明白,为什么妹红每次谈论……谈论她的父亲总会装得格外冷淡,她本不应该这样……

  “怎么?”妹红扭头瞥了她一眼,疑惑地歪了歪头:“为何不说?”

  侍女一惊,回过神道:“老爷……出门坐的牛车,去的是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

  “回小姐,西北方向有两家茶楼,一家妓院。老爷都是那里的常客。”

  妹红摸着下巴,走了几步:“什么牛车?”

  “是客宴,”侍女略一停顿,说,“他最好的那座。”

  “继续说。”

  “牛车停在茶馆门口,一碗茶的时间……有人骑马走。”

  妹红问:“怎么走?”

  侍女回道:“还是西北方向。”

  “西北还有什么?”

  “回小姐,西北出城门。”

  “城门外呢?”

  “城门外是大路。”

  “再走。”

  “再走……”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再走就是竹林了。”

  妹红转过身,湿漉漉的衣衫洒落一串水,在地板围成一个圈。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侍女,继续说:“竹林又有什么?”

  侍女抬起头,盯着她,小心翼翼地回道:“竹林……有位公主。”

  “其名,细竹辉夜姬。”



4.



  许多人都不明白妹红心里别扭而又纠结的想法,他们也不清楚她以前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仆人们只知道她是捡来的,一个脏兮兮,臭哄哄的私生女。至于其他的,她从来不提。

  这么多年,女孩的两只小眼睛总爱眯在一起,毫不顾忌地打量周围所有人。这一点像极了她十年前的母亲。老一点的下人们都在感叹,除了她,还没人能生出这么倔气的女儿。她们安静的时候根本就不像侍女,礼貌文静,读诗弹琴,等真正有事情发生,你会发现她们的内心早已藏好了一头豹子,伏着身,等待最致命的一击。

  可即便如此,她母亲却依然把她最风华正茂的年纪给了妹红她爹。他不想欠她东西,自然会还她这个情谊。

这些很容易理清,他之所以去找妹红,妹红之所以回来,都不过是个情谊。这和亲情无关,也不是道歉,只是一场交易。

  我给你身份,你活下去。

  如是而已。

  “反正我不相信爱情。”妹红压低手中的帽檐,喃喃自语,“所谓的一见钟情只不过与色相联系在一起,长得好看自然有人喜欢,长得丑也自然被人厌。男人的天性啊,永远都死性不改。”

  她叹了口气。阳光透过树叶,竹林里的雾气散开,液化的水珠顺着淡棕色的笠帽滴在鞋子边缘。她却视而不见。

  “人总是会变老的。男人老了还能浪,女人一老就丑了,既找不到新的又留不住旧的,他们当然不能接受。”

  “小姐……”

  “你回去吧。”妹红抽出侍女怀中的刀,拍了拍她的肩膀,插刀入鞘,“我去看看就好。”

  侍女有些害怕,她心说小姐你看就看吧带什么刀呀,看人带眼睛就够了,带刀可是不长眼的呀!她呆呆地望着妹红走远,咬住下唇欲言又止,却根本不敢上前去搭话。

  其实她不是不敢搭话。妹红会听别人的建议,但她永远只相信自己才是对的。这个人的心里永远有一股谜一样的自信支撑着她成长, 好像除了她,其他人都是傻瓜。

  这个年龄段的她总是说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话,却又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这个年龄段的想法。

  也难怪后来辉夜嘲笑她,说她太傻。过去的苦难也许会让人成长,但绝不应该用来炫耀。当时的妹红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次心血来潮的探访,将彻彻底底改变她命运的走向……



5

  今天的竹林较比以往热闹,车轮的痕辙顺着人为开垦的小道蜿蜒曲折,断在一间茅草屋旁。几名侍卫抱着刀分散在竹林和走廊,或是假寐或是说笑,一派祥和景象。只是或多或少,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老实,心不在焉地想往屋里瞟。

屋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如果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话,那个女人可谓是一堆宝藏。

  因为她很漂亮。

  所以千秋绝色是她的宝藏;

  所以悦目佳人是她的宝藏;

  所以沉鱼落雁是她的宝藏;

  所以倾国倾城是她的宝藏。

  没有人不喜欢宝藏,正如没有人不喜欢她的美貌。任何男人只要见过便会沉溺于她的美貌;而任何人只要沉溺于她的美貌,便会愿以千金见她一眼,再以千金伴她一笑;而任何许她一笑的男子便终生不会再忘。这便是她的美貌,这便是辉夜姬的美貌。

这便是藤原不比等喜欢的美貌。

  半晌,这个早已步入中年的男人垂头丧气地从屋里出来。他十分的懊恼,土黄色的脸红得跟个柿子一样,眼角的皱纹也看起来更加的皱了。他已经不年轻了,没法再像个年轻人一样把心思全部花在女人身上。侍卫们都围了上来,见他的反应也猜到个大概,捉住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男人扶起高帽,挺直了胸走进牛车。竹林里、走廊边的众人也随着他散了。车轴压着泥土,又留下几道长长的辙痕,一路延伸到竹林的入口。

  喧闹的小屋顿时安静了不少。不知名的鸟儿在头顶鸣叫,空荡荡的竹林沙沙地摇。 不久,一声轻踏打破了短暂的寂寥,一名带刀侍卫居然离开车队,重新回到了小屋。

  他似乎有东西忘了拿,推开大门,把笠帽压了压,让阴影正好挡住眼袋。里屋的门突然打开。开门的人和想开门的人对上视线,同时愣了一下。

  辉夜歪着头,问他:“怎么,还有事吗?”

  侍卫愣在原地,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在这之前他有想过辉夜很漂亮,却没想到是如此的漂亮:瀑布般的长发抚过耳畔,倒映着干燥的阳光倾泻及腰。娥眉淡扫眼含春,红唇一点无水艳,细润的双肩如温玉柔光若腻。一袭淡红长裙拖旖在地,包裹住曼妙的身躯……他回过神,咽了口口水,把头侧在一边,不敢再多看。

  “他已经没事了。”

  一道瘦小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侍卫身后, 半眯着眼,上下打量辉夜:“我倒是还有。”

  “没事的就请回吧。”

  辉夜扶着腰,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发出诱人的哼咛:“不好意思我昨晚熬夜,现在还在头痛。”

  妹红给侍卫打了个手势,他松了口气赶紧退下,还不忘帮妹红带上大门。屋子里顿时暗下,破旧的木窗照进一束光,轻轻地打在辉夜脸上,无比诱人,也无比高傲。

  “你确实很漂亮。”妹红摊开手,“但漂亮归漂亮,我不明白一个花瓶怎么胆敢羞辱我父亲?”她伸手拔出腰间的刀,轻轻擦拭着刀面,“我父亲大人有大量,不会和你一般计较,他最近也很忙。”她弹了弹刀,寒光倒映在她冷漠的脸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你第一眼你这张脸就让我感到厌恶。我这个人就比较小气了,万一一个不小心,你把我惹生气了……”她猛然出刀,刀背冷冷地贴在辉夜脸上,放低了声音:“我不介意用这把刀帮你治治头痛,免费不图回报。”

  天色缓缓暗下,突如其来的阴影遮住了妹红的视线。沉默了一段时间,妹红端得手腕颇酸。而辉夜垂着脸,没有说话。她皱了皱眉,收起刀推了辉夜一下。

  辉夜扑通一声倒在地板上,蜷起白花花的大腿,咧开嘴睡得正香——以至于口水都滴在了袖子上。妹红极为头痛地捂住脸,把刀插入地板。她扛起睡死的辉夜,走出小屋,朝天上吹了一句口哨——还不忘在她的后颈部狠狠地敲了下。

  这样她就不会醒了吧。

  她想。



6

  很多年前的过往其实并不如别人所想。回想起来,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深藏心底的事不愿与他人知晓。那些事彻底改变了妹红的命运,让她走上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生活轨迹。可真要问她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她会踌躇半天,说不知道。毕竟有时候命运就如一出戏剧,情节翻转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提线木偶,逃不出提线人的掌心。木偶所做的也只不过是推动剧情罢。

  妹红背着辉夜费力地行走在竹林,脑子里想些奇奇怪怪的事。走了大半天,背上的辉夜轻呢了几句,好像醒了。她把她放下,蹲在地上,解开刀鞘。

  “醒了?”

  辉夜撑起身子,歪着脑袋环顾四周,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会说点什么。”妹红说。

  辉夜摇摇头。她很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奇怪的行凶者,对她饶有兴趣。妹红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恐吓了她几句,把她逗得发笑。

  “真没用啊。”

  “什么?”

  “你真没用,”她说,“还要我说几次呀。”

  妹红突然把她压在身下,抓住辉夜衣领,低沉着嗓音回她:“至少不会比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用。”

  “是么?”辉夜盯着她,“我怎么觉着你要失望。”

  妹红松开手,弯腰捡起刀鞘,刀锋掠过辉夜的眼角与眉梢。额头上的刘海空缺了几缕秀发。她的眼神犹如针芒,借着泛黄的刀光落在辉夜脸上,语气嘲弄:“听你这说的,我以为你很厉害。”

  “是吧。”辉夜眨着长长的睫毛,“那你又以为自己很聪明?我看你这么蠢,你也只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啦,小姑娘。”

  妹红说:“或许吧,但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拖延时间,拖延时间也麻烦你找一个好的理由。”

  “这个理由已经够了。”辉夜笑道,“就当我瞎说,你以后会想起这句话的。”

  “多谢您的奉告。现在请你说说最后的遗言。”她用刀抬起她的下巴,寒声道,“这可是绑架啊,朋友。”

  竹林里的雾气逐渐散了,乌云也从头顶飘走。明媚的阳光扫过席地而坐的辉夜与执刀而立的妹红,洋洋洒洒。两人互相盯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一阵悉索,侍卫们出现在竹林四周,已经把两人包围。

  在听到脚步声后妹红就放下了刀。她垂头丧气地准备解释。回答她的是一记耳光,简单粗暴。响亮的耳光在竹林里回荡,半晌,中年男人才缓过神,万般愧疚地向辉夜道歉,吩咐侍卫保护她回家,并承诺回赠珍宝,改日再来登门赔偿……他围在辉夜身边不停说着讨好的话,大汗淋漓,滑稽的模样看起来甚是可笑。不知为何,也甚是酸楚。

  他自顾自地说着恭维的话,没有再看妹红。妹红也没有再看他,拾起刀,捂住肿胀的脸颊径直地穿过人流。人群中的辉夜突然望向她,大声喊到:

  “你叫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阳光斜打过她的侧脸,把单薄的背影拉得很长。

  “她叫藤原妹红。”

  有人回答。



7.


  每一出话题都可能经久重提,每一载岁月都有藏不住的秘密。人生在世不过几十,悲欢离合聚散相遇何尝不是一种缘分。有些人聚在一起是因为一些人,有些人聚在一起是为了一些事。命运就像一道无形的画笔勾勒出人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联系的伊始,可能只是当事人都不曾发觉的心思。

  成长无法快进,正如妹红与某人的距离无法靠近。她的心中残存了一位孤独的小王子,没有狐狸,没有玫瑰,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繁星,和一轮漆黑的圆月。

  深夜时分,天空突如其来一场暴雨,把正在潜入竹林的妹红淋成了落汤鸡。她跌跌撞撞地靠近小屋,望着漆黑的房间顺势躲雨。雨势渐大,她缩在门槛,听见身后传来的轻微声响,不禁让她有些泄气。

  屋内亮起一盏油灯。辉夜轻轻打开门,二话不说就把倚在门口的妹红拉了进去。她捂住她的嘴,伸出一根食指让她噤声;天边的云层方才稍显青色,妹红挣扎了几次,便已变得漆黑。

  “安静下来,听我说。”

  “这叫天狗食月。”辉夜解释道,“你再动我就把你扔去喂狗。这可是很重要的月食。”

  “月……月食?”

  “就是地球的影子。”她松开手,侧靠在门扉,“你不明白。今天这种日子对我而言很重要,差点被你钻了空子。月食期间月面观测不到我的情况,只有今晚我可以不受监视。”

  “监视?你到底在说什么?”

  “啊……你真是,这话应该我问你。” 辉夜双手环胸,居高临下,“你又想跑来干嘛,趁着月黑风高绑架我么?”

  妹红愣了一秒,低下头来看刀。

  今夜明明是她偷偷溜出家门,却没料到突发大雨,辉夜根本没睡,更没想到三十八万公里外的阴影正在一点一点侵蚀月面。黑暗来势汹汹,暴雨席卷下的竹林仅剩一盏微弱的烛光,已是摇摇欲坠。

  明灯,暴雨。

  稍作沉默,两人默契地靠在一边。看着中间突然开花的优昙华,妹红问道:

  “你真的是公主吗?”

  辉夜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从前,有一位老人。他经常到山中伐竹,制成竹篮、竹笼等器物,卖给别人,用以维持生计。他叫赞岐造麻吕。有一天,他照常去伐竹。看见一棵竹竿上发出亮光。他觉得奇怪,走近一看,竹筒中有光射出。再走近了仔细审视,原来有一个约三寸长的小人,住在里头。于是老人说:‘你住在我天天看到的竹子里,当然是我的孩子。’于是就把这孩子捧在手里,带回家去……”

  “呵呵。”

  “请叫我辉夜姬谢谢。”

  “喔……”妹红瞥了她一眼,“竹子里的公主诶!”

  “诶……少女你有所不知,妾身乃月之公主,只因犯错被贬沦落于此,服刑期满回去。到时候你来,我赏你千斤丈刑万刀剐尸,可以?”

  “我谢你。”

  “不谢。”辉夜笑道,“说说你的故事。”

  妹红收回视线,摇摇头:“我没有故事。”

  “你有。”辉夜撑着脑袋,盯着她,“你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你。来,说说看。”

  灯光昏暗,辉夜支着手肘慢慢向妹红靠近。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亵衣,光着腿,长长的黑发旖旎在地。妹红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母亲还在服侍我爹……”

  故事就这么单调的进行,她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黑暗中,轰隆的暴雨响彻天地。辉夜眨了眨眼,轻轻挥手,烛火悄然熄灭……很长的时间,妹红一个人缓缓地讲着,讲到了同样的暴雨,同样的黑夜,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辉夜听得入了神,攀上她的手臂,问她:“后来呢?”

  “后来……”妹红回过神,抚过她额前的秀发,轻轻搂住她的腰身。

  她松开手,刀尖穿过她的心脏。

  辉夜打了个颤,无力地握住胸前的刀柄,握住她的手,低头倒在她的肩上。妹红脸色苍白,颤抖着抱紧辉夜。起身之时,辉夜嘴角的血慢慢滴落在她的胸前,眼角还残留着一丝笑意。

  窗外,暴雨不停。

  “后来……”

  后来,妹红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辉夜缠绵悱恻。欲望,呻吟,旖旎,喘息……两个人都忘我地沉迷于对方的肉体,她们不停亲吻,疯狂发泄,香艳一夜直至黎明。 所以当正午,妹红醒来发现身旁一丝不挂睡得正香的辉夜时,不禁陷入了错乱的沉思……



8.

  长大到底是令人遗憾还是令人期待,她已经搞不清了。头顶传来的眩晕让她不禁怀疑昨夜是否真实,到底哪个才是梦?伸手确认到辉夜的呼吸后她卸下一股莫名的重担,轻松不少。妹红俯下身子,把手心贴在辉夜脸颊轻轻揣测,不自觉地笑出声。安详的睡容缓缓敲响她心头的老钟,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好久。

  她盯着辉夜,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她眼中化开。她想,她真是好美,皮肤这么白,这么嫩,头发长长的,腰细细的,抱起来又柔又软,怪不得这么多男人喜欢……她抱住辉夜后背,轻轻夹紧她的腿,双手环胸,把头深埋进她后颈的秀发。好香,好平……她一边呢喃,一边在她胸前动手动脚,把一条腿盖在小腿上面,轻咬住她的耳垂不放。牙齿传来的轻柔触感让怀中的辉夜阵阵发颤。她伸出舌头,从耳根舔上耳垂,再从耳垂舔上耳背。被惊醒的辉夜一脚把她踹开,脸上又恼又气。

  “你不能舔我的耳垂,混蛋!”

  妹红点点头,爬到她身上开始舔她锁骨跟脖子交接的地方,辉夜抵着头把她推开。来回几次后妹红发现辉夜力气实在小得可怜,就把双手按在地板上吻她高高翘起的下巴。辉夜双手被缚用脚夹住妹红的腰把她带往地板,两人搂在一起翻了好几圈。最后妹红实在受不了了准备起来,哪知刚起身就被辉夜拉回地上和她侧躺相拥。

  这时候辉夜不说话了,那双腿简直要了妹红的命。她这才看到辉夜从肩膀到背后全是她的吻痕,心头一阵愧意。

  “我昨晚做了两个梦,”她说,“我还以为你死了。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辉夜轻咬她一口,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我们没有关系你又不必对我负责。今天过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果你喜欢我想再来找我就得看你本事了。妹红无言以对,只好默默抚着她的长发,心平气和。她搂住她的腰,用舌头撬开辉夜的嘴,在口腔与辉夜的舌头相互纠缠,淫靡的水液滴落一滴一滴,在她们嘴角连成一丝晶莹剔透的水线。忽然,她一个巴掌在扇妹红脸上,把衣服扔给她,捡起自己的慢慢穿好。妹红头重脚轻,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差点摔倒。辉夜打了个哈欠,关上门,一脚把她踹了出去。

  此时天色放晴,阳光普照,幽深的竹林没有丝毫声响。黑暗的暴雨不复存在,昨夜发生的事突兀得像是一场梦。

  她握紧自己双手,看着天,仿佛有刀尖血水从手中流过,有乌云黑月盖住蓝天。

  她回过神,却什么也没发现。



9

  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确实能在一夜成长。疯狂的辉夜用自己身体帮了她一把,为她开启长大成人的一条道。可惜只是生理上。这个半吊子带来的后果是毁灭性的。妹红无时无刻不在焦急烦躁,病发频率比她半吊子的老爹还高。她受不了辉夜那夜的模样,茶不思饭不想脑子里充斥着辉夜的红唇辉夜的头发辉夜的大腿辉夜的声音辉夜的笑,辉夜的眉梢辉夜的肩膀辉夜的耳朵……她只要一发神就会回忆辉夜的一颦一笑,一伸手就会想着搂她的腰,一走路就头晕,一坐下就心慌。下人们见了心头十分恐慌,聚在一起讨论一会就得出结论——

  病入膏肓。

  “小姐这是相思成疾啊。”一位服侍老爷多年的管家叹道,“明儿我们想个法子送小姐出去,她怕是被老爷的禁足给憋坏了。”

  “可是……”有人问道,“这让小姐失魂落魄的心上人是谁呐?我们怎么帮?”

  “多半是哪个落魄小子吧。”管家又叹了口气,“她和她当年母亲一样,认准了就不服输,明天老爷会去拜访辉夜姬,让小姐跟着他去吧。”

  下人们点点头散了,第二天妹红就变成护卫跟在浩荡的车队后面出了门。这次是真的浩荡,护卫们把珍宝护在最中间,足足有十几箱。 妹红问了下旁边侍卫的情况,有些尴尬。原来上次藤原老爹被自己女儿绑架辉夜的事情搞得颜面尽失,不仅再没和辉夜说上话而且还被同行三人嘲笑,心头极为不爽。破财事小,丢脸事大,遂拍案叫人速速拿钱,他要用钱把自己掉地上的尊严捡起来,砸死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半天,东西多走得又慢,离竹林还有那么远。妹红心里急不可耐,找了个机会脱队抄上次的近道,气喘吁吁地赶在车队前跑到了竹林,正巧看到辉夜坐在自家走廊上晃荡。她耷拉着睫毛,手里捧一只空花盆蹲下来填土,但是由于力气小,掏起来很费劲,一会就出了汗。她挽起袖子把手绕到脑后给自己扎了个马尾,在额头擦了一把汗,继续挖。妹红又一次呼吸急促起来,步子随着心跳加快。辉夜抬起头,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记得今天你爹要来。”她告诉妹红,“你们两个怎么没在一块儿?”

  “啊……”妹红犹豫了一下,解释说,“他们太慢了……”

  辉夜歪着脑袋,若有若无地笑着,说道:“你想我?”

  “不……也不……呃……嗯……”她摸着鼻头四下摇晃。辉夜突然拍拍土,站在走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问道:

  “你喜欢我?”

  “……”

  “看来是了。”她翻了个白眼,“那你不会觉得我也是喜欢你?”

  妹红急忙抬头辩解:“可你之前……”

  “那可不是喜欢。”辉夜叹了口气,“你可以来找我干些你想干的事,但我们不是恋人……”

  “……”

  她放下小铲子,伸出食指叩了叩妹红低垂的头,径直朝竹林走去。

  “你爹他们还有多久?”

  妹红捂住额头,说道:“不久吧,快了。”

  “那陪我走走。”

  “去哪?”

  “散步,”她转身喊道,“快点跟上。”

  妹红应了声,情不自禁想笑,莫名其妙就跟了上去。这让辉夜感觉像养了一只小狗。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妹红在一旁笑得很开心,看来她完全忘了辉夜之前说了什么,只求见她一面。走了几分钟,两人来到小屋后院。辉夜忽然停下。她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说:

  “抱我。”

  “哦……哦哦!?”妹红笨手笨脚地跟在后头,上下挥舞着手臂。 辉夜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叹气了,她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她,说道:

  “抱我。”

  妹红这次懂了,她默默张开双臂把她揽入怀中,呼吸着头顶的香气。过了一会,凑到脖子闻一闻,又忍不住咬她耳朵。这回辉夜什么也没说,她把下巴轻轻靠在妹红肩上,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即使妹红把手偷偷伸进她的衣领或者伸进她的裙底,她也毫无表情,只是轻轻靠着她,任她发作。

  她有事想对她说。

  “这对你来说有点残酷。”她轻抚着她的背,想到,“可又关我什么事呢?”



10

  十多年来,孤身一人的妹红在平城京过得并不开心。她不太爱说话,也不像其他同龄的孩子们一样喜欢四处玩耍或被锁在深闺大院。 老爷对她的管教相比他的其他子女来说要少,他们之间的关系远谈不上父女,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她就像被藤原家放养的一条狗——任由她在城里晃。人们都认识她,每个人都知道妹红没有自己的刀,她的身边永远只挂一把空空荡荡的刀鞘,上面裹着某不知名动物的皮毛。因为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刀,所以刀鞘里装的总是别人的刀。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她总是挥舞着别人的刀,砍着别人的头,踩着别人的尸体,流着自己的血。

  因为再没有刀,比她在那晚捅向她那把,更加顺手。

  ……

  “明晚有流星雨,你到时候来找我。”

  辉夜凑到耳畔,对她说道:“我有事想对你说。”

  “什么事?”

  “你来就行了。”

  “很重要?”

  “来了就知道了,不过在那之前……”

  她忽然露出冷笑,一脚踹到妹红肚子正中央,看着她弯下腰寒声道:“别再咬我耳朵。”这一刻,咬牙切齿的妹红似乎察觉了什么。她的心中淌过一丝不安的悸动,一瞬间的心跳让她害怕,她意识到明晚有事会发生。许久,这股莫名的不安萦绕在她脑中,静静地令她发慌。

  “记得来哦。”

  辉夜恢复玩味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走了。妹红却追上来牵住她的手,死死不放。她没有再挣扎,任由她牵着走过这最后的路,并肩十指相扣。

  “认识你以后我真的变了好多,”妹红对她说,“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也不清楚我们这种关系对还是错。但我的占有欲很强,我认定是我的东西就一定是我的,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略一停顿,她说,“可是,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它对我说,‘妹红,你是留不住她的。’”

  “很多年前我曾经失去过一次生活,并为此后悔过,但那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所以我选择接受。接受就意味着妥协,而我这辈子只向过两个人妥协,一个人是你,一个人是我爹。”

  “很多人都以为我和我爹关系不好,其实这是错的。这里面有着很复杂的缘由,一时半会说不清。但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妥协并不意味着屈服,因为我只向我认可的人妥协,这既可以是选择,也可以是接受。”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说,“也许就是想和你说一说, 我这辈子或许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像你这样的告白对象了……我心里有很不好的感觉,在预感来临之前我想有话对你说。这些话只能对你说。”

  她停下脚步,看着辉夜,认真地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辉夜低着头。

  于是妹红很难过。


11

  当妹红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真实在想什么。有时花了十几年一个人也不会有多少变化,有时候只是没有遇到该遇的那个她。这个世界这么大。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人生在世总免不了世事无常,她只有学着接受,就像当年她一句告别的话都没对老人们说,也没有机会对他们说。而现在她有了机会,辉夜却不听她说。

  认识辉夜的过程很仓促,她一不小心就喜欢上了她。正如男人们所说,辉夜是所有人的梦中情人,花痴对象,每个人心里都忘不了她的一颦一笑。她只需展示片刻的温柔就可以将任何人俘虏,就连那个总是空着烂刀鞘对别人指手画脚倔强自大却又多愁善感藤原小姑娘也会被她迷住。妹红本来打算不来平城京,她们也本该没什么交集,但命运就是这么不讲理,在最后的最后她们还是走到了一起,用不同的方式,从命中注定。

  没有人可以把辉夜从她身边夺走。

  没有人,可以。

  ……

  辉夜曾听说妹红很喜欢流星,所以告诉她今晚这里有流星雨,要她陪她一起。她不知道妹红会不会来,也不知道她今晚该不该来。此时,只有她一人坐在走廊,静静地望着天。今晚她取掉了发簪,瀑布般的长发蔓延在地,盖住了地板。她把装有优昙华的花盆放在自己身边,等它一点点盛开。

  妹红曾说她自己很喜欢流星,喜欢它的美与消逝。因为美的东西总是如此,她没法用手握稳,只能回忆那一瞬记忆在她视网膜上留下的刻痕。太多太多的事实证明,美总会在刹那间转瞬即逝,所以才值得珍贵,所以才应该珍惜。

  天气晴朗,月光明媚,漫天的乌云驱散了踪影。漆黑的夜空闪烁着数不清的繁星,倒映在辉夜眼中。几许流星迅速划过夜色,在月光下朝着辉夜前进。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淡淡的光斑不知不觉笼罩了竹林,蝉鸣,鸟叫,一切都没了生息。只有圣洁的月光洒下大地,虚幻的竹影倒映明夜。人影接踵而至,他们沐浴着月光,戴着玉丝制作的白绫,身穿翡翠光辉的长袍,脸若冰霜,肤似凝雪,无比圣洁。只见众人一齐跪在地上。 辉夜数了数,十五个人,还差一个。

  “永琳呢?”她问。

  没有人回答。

  华贵的马车从天而降,俊俏的独角兽来到辉夜身旁。四蹄轻踏,落脚生花,清脆的嘶鸣在夜空荡漾。它用头蹭了蹭辉夜脸颊,把车厢拉到她面前。门开,辉夜站了起来。她张开双臂,迎着那人抱了上去。

  “好久不见,永琳。”

  永琳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揽在怀里。她说好久不见,公主。她们好久不见却又如此熟悉,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表情,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安心。

  许久,辉夜挣脱永琳的手臂,拉着她去看走廊里的玉枝。玉枝在盆里开得正盛,五彩的光辉仿佛聚集了全世界的绚丽。永琳拿起它, 明白了辉夜的用意。

  “公主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温柔地问。

  辉夜点点头,情不自禁发出声。她吃吃地笑着,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永琳耳边,甚是好听。

  于是她回过头,朝着地上跪着的十五人抬起手,握住了弓。

  她握得很紧。

  仿佛,

  再也不会松手。

  ……

  妹红颤抖着走出阴影,牙齿咬得打颤。满地的鲜血尸块汇成一条小河,没了头的尸体陷在河里抽搐,迸发出喷泉般的血浆。她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脚印,鞋子逐渐浸湿。浑身是血的永琳跪在尸体中央,头发披散齐腰。她发现了颤颤巍巍的妹红,撑起身子,把箭对准了她。 辉夜按住她执箭的手,摇了摇头。她看向妹红,怜悯地说:“现在你明白了么?我不可能跟你走。”

  “我可是月亮的公主啊。”

  突然间,妹红咽了口气,一股不知名的情愫在她体内窜动。有伤心,有难过,有痛苦,还有愤怒。 她向前走了一步,嘴巴一张一合,干涸的喉咙却只能挤出奇怪的音符,像被天火灼烧过的沙漠,干枯得令人生痛。

  她拔出刀,朝着永琳扑去——

  辉夜,她是我的!!!


旧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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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1 16:52:16 | 显示全部楼层
*非东方/上低音号
海天辽阔



  故事的开头一般都要说点什么,但久美子想了很久,没什么好说。

  她拿起笔,想为心血来潮的感慨写一个题目。短暂的犹豫后,她忽然意识到,莫扎特之所以是莫扎特,是因为他不会像贝多芬一样把点子留到十年后来用。她是真的没油。她趴在桌上,忽然有些累了,当窗边的夕阳染红天空最后一片云彩的时候,她听到附近的孩子们奔跑在余温与光影交错的街道。太阳下山,孩子们都回家了,她伸了个懒腰,门外传来了母亲遥远而又清晰的催促。


  久美子,该吃晚饭了。


  她直起腰,懒懒地应了声好。久美子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笔,无神地望着远方。夕阳从桌上溜走了,她打开台灯,略一思索,在题目的地方写下了不知道算不算题目的题目。


  2016年,夏。


  ……


  ……


  早些时候,久美子在学校听到叶月和绿辉关于夏天的对话。时值盛夏,叶月一边扇着书本,一边伸出手指,对绿辉说道,一到了夏天啊,人就会特别怀念冬天的好,想着冬天凉爽的风,可事实上我们都穿着笨重的衣服,戴着厚厚的围巾,在没有暖气的地方寸步难行,那时候又有谁会觉得冬天的好?可即使如此,我们在夏天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觉得,“啊……今年的夏天真是好热啊,真怀念冬天的时候balabala……”


  小绿提着衣领,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说道,没错没错,每年夏天的时候都会这么觉得,“啊……好热……冬天真是好啊……”可是真要到了冬天又会觉得,“啊……好冷……夏天真是好啊……”像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现在想来,以前居然从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真是太可怕了。


  说着,两人仿佛患难见真情千里马遇伯乐一般双手握在了一起,绿辉的眼神里不知为何又冒出了星星,看向久美子的方向。


  久美子心头一愣,大概能猜到后面的对话。


  “久美子也这样觉得吗?”


  看着小绿眼睛里的星星,久美子不太明白她俩脑子里想法,又不好意思说不是,便点了下头,继续无神地望着操场。两人相谈甚欢。操场上有人在跑步,夏天总是这么奇怪,挥汗如雨的人在操场上挥霍着青春,逃避现实的人在教室里畅谈着未来,百无聊赖的人在窗台遐想着现实。


  黄前久美子,今年已经高二了。


  该走的人已经获得了该得的结局,曾经三年生们也成为了久美子讲给下一届部员的故事。在北宇治高中不再普通的那间部室里,有的故事已经完结,有的故事刚刚开始,而有的故事,仍在延续。


  “久美子,你在听吗?”


  久美子突然回过神,忙不迭地被靠得很近的叶月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倒下去。她们好像又在谈什么话题。叶月问久美子,一说到夏天,你会想到什么?


  久美子想了想,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去年的那场祭典。她心里一惊,赶紧把祭典这个词抹去,匆匆回答道空调,大海和小号。叶月和绿辉听完相视一愣,异口同声地说道:


  “小号?”


  久美子意识到了
问题:“小……不对,是悠风号,口误,口误!”


  “口误?”

  奇怪,这个声音好像不是叶月和小绿的。久美子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发现丽奈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眼神着实让人琢磨不透。叶月和绿辉也没发现丽奈是何时来的,于是向她打招呼,也问她对于夏天有什么印象。丽奈看了久美子一眼,说道,祭典。


  叶月捂住胸口,一口老血。小绿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久美子捂住额头,不禁摇了摇头。丽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们三个,趁三人不注意,摸了下久美子的头发。


  发丝从指缝中穿过。丽奈抓得很轻,久美子没做声,感觉头皮有点痒,很舒服,像在做奇怪的按摩。丽奈一只手摸着久美子的头,一只手扶着她的下巴,让她后脑勺靠在后面课桌上,仰头望着她。


  尽管是夏天,久美子却觉得丽奈的手指满是冰凉。久美子闭上眼。丽奈的手指划过她的颈脖,划过她的唇瓣,在唇边停了下来。她似乎有点犹豫。久美子疑惑地睁开眼,看到了丽奈困扰的神色。


  “我有一种想把手指伸进你嘴里的冲动。”丽奈很认真地对她说。


  久美子被这话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答。还好小绿和叶月没注意到她俩,不然……不然……嗯……久美子仔细想了想,好像除了调侃几句,那两人也不会向其他的方向想。她看向丽奈,抽身在座位上坐好,叫她把头支过来。


  这时候,叶月猛地回过神,转过头抢先向丽奈问道:


  “高坂同学!你会在夏天觉得冬天好吗?”


  “不会。”丽奈回答。


  “咦?一般人不是都会这么想?”


  丽奈说:“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好,在冬天就没有烟火祭典,在夏天也没有圣诞老人。暑假的空调和寒假的被炉都是互相无法比拟的宝物,莫扎特有莫扎特的小巧,贝多芬有贝多芬的磅礴。各有各的特色,无法比较。”她看着久美子,“是吗?”


  久美子不自觉地点了下头,被小绿鼓起嘴瞪了一眼。她和丽奈一样,夏天的时候虽然都觉得非常热,冬天的时候也觉得非常冷,但她不会就此觉得夏天比冬天好或者夏天比冬天难过,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特色,每个季节的特色都有每个季节的好。


  丽奈问久美子,你想去海边吗。久美子回答,想是想,但现在一来时间不够,二来这段时间的海边人山人海,与其去失望,还不如在脑中为每年的夏天都留下一个美好的念想,至少让我觉得夏天美好的东西还有沙滩和大海。


  丽奈说,你真是固执。


  久美子说,我是一个很固执的人,虽然从小受姐姐影响学了悠风号,后来她放弃了,我还是坚持了八年。去年我本来想放弃的,只是阴差阳错。有时候我会给自己的坚持编一个理由,心里只是放不下,好像没了这些念想,悠风号不过是悠风号,夏天不过是太热。


  丽奈没说话,摸了摸久美子的头,久美子把眼睛闭上,很是享受。叶月和绿辉怪异地盯着她俩,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放学后,叶月和绿辉说她俩有事先走,留下丽奈和久美子两人。丽奈想了想,抓住久美子的手,带她走进了一家冰淇淋店。


  冷不丁的冷气,冷不丁的冰淇淋。出门的时候久美子头有点晕,丽奈扶她坐在湖边的凉椅,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肩。天气炎热,夏季校服虽然很薄,但还是渗出了汗。久美子感觉全身汗涔涔的,想要动却又懒得动。凉爽的风在她俩头顶吹过,荡漾的湖水波光粼粼。久美子觉得,天气很热,她却想一直靠下去。


  过了一会,丽奈侧过头,贴住久美子的脸颊。久美子的脸一下红了一大块儿。


  丽奈说,虽然没能和你一起看海,宇治川也早已看厌,但还是希望你能多靠近我一点。


  久美子问她,为什么?


  丽奈说,因为在很多人看来,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遥远的海岸,但如果只有一个人,我才不会独自去海边。


  久美子问,海边不好吗?


  丽奈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好,但哪怕它比宇治川更辽阔,我也不要一个人的碧海蓝天。


  久美子抬起头。丽奈看着她。河边吹起凉爽的风,干净的发丝抚过干净的脸颊,干净的眸子倒映着蔚蓝的河面,蔚蓝的河面点染了蔚蓝的蓝天。


  久美子心想,我想要写点什么。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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