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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ddfg3630

[中短篇] 【千年】【連載】Lose Paradise(失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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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2 00:27: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節】人間、人間之上

世人常以為,越是高層次的戰鬥,其破壞的威力及廣度也將呈幾何倍數急遽上升。

尤其是到了冥界十王這種級別,雙方皆為實力登臨絕巔者,舉手抬足間所展現出的,則是撼天震地的威勢,殿主的隨手一擊便足以擊沉大陸一角,而在曠日持久的拉鋸戰下,必然還伴隨著大範圍的海嘯山崩、江河倒流。

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有不少人相信著,星球上某些難以解釋的地貌變動,未嘗不是上古大能們對決時的餘波所造成的影響。

不過這樣的說法明顯缺乏證據佐證,僅僅只是莫名地曇花一現,在進入科學世代之後,被徹底丟進了思想的垃圾堆中。

而事實也證明了,他們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

無論誰都不會注意到的孤林之中,原先完全靜止的領域,逐漸恢復了流動。

被黃昏的風吹拂著的樹木,在半空盡情地舒展著枝椏,很是愜意;欲歸家的飛鳥,呼朋引伴,一同振動著翅膀飛向天際;林中被驚動的小獸,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不一會兒就完全消失在視野之中。

我曾在腦中設想過好幾種情景,無論森羅是敵或不敵,最起碼都能趁著兩者的纏鬥,爭取那麼一點時間以便於逃出秦廣的偵測圈。

到那時,憑藉大結界消散後殘存的立場,足以在短時間混淆追兵的感知,秦廣也好,楚江、卞城他們也好,人間數百年來幻想力量的總和,哪怕只是殘餘,也能令人間之上不敢等閒視之。

到那時,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此時我發現我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也沒有乖離陸沉的異象。

從前佈下的各式縛陣,經過了百年時間的削弱,秦廣連眼皮都沒有抬,就硬是接下了突如其來的無形衝擊,而我意外的還遠遠不止於此。

這一接,也使他向後退去的腳步出現了微不可查的凝滯。

對於場中某人來說,這就夠了。

在陣法被引動的那刻,她頎長的身影消失了,速度已經遠遠超越了肉眼所能捕捉的極限。

當她再度進入我的視線,我能看到她維持著標準而又樸實的動作,若是妖忌能親自目睹這一式中所蘊含的深意,也只能自歎弗如。

與此同時,另一樣事物自下而上拋入了我的眼簾,等細看才發現——那是一隻手。

名聞三界的的無我劍,打從一開始就完好地佩帶在腰間,而她卻維持著出劍的姿勢,其上附帶著如假包換的驚天劍意。

她以指為劍。

高層次的對決,結果往往只在一念之間、一瞬之差。

她將一擊的所有能量都壓縮濃縮在了一點,不偏不倚地正面迎擊,沒有人會浪費能量在分散到無關緊要的環境破壞上,相反,破壞的廣度越高,恰巧說明了那是力量控制不純熟的表現,秦廣不會犯這個錯誤,森羅亦然。

儘管每一層都有遠超於四重結界的防禦,儘管術式上很可能也做足了時間與空間法則的防範,但此刻卻仿佛比小孩子的玩具還要不堪,瞬間架構起的幾十層的防禦形同虛設,被不可思議的一擊摧枯拉朽,徹底打了個對穿。

被斬下的斷臂在半空中飛旋,斷裂處流瀉而出的不是血、而是白得近乎透明的冥氣,被殘陽映照得像是瑰麗的藝術品,沒過多久,就被攻擊碰撞時的龐大能量徹底熔毀,被和風吹過,連粉也不會剩下。

森羅收劍。

——高下已分。

秦廣還是那樣的面無表情,鎮靜的程度,讓人覺得被一劍斬去的那一臂,原先就不是他身上的一部分。

按理說來,他們早已感覺不到「疼痛」,斷臂也可以在眨眼間復生。

只是失去的那個部位遲遲沒有回來,空蕩蕩的袖子向外溢散著白濁的靈氣,而從他的鎮靜之中,分明透出了一絲細微的驚惶與惱怒。

「他的手再也回不來了。」

幽幽子在我背後輕聲細語。

「……因為那是無我劍。」

「可是,她分明沒有拔劍……」

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我突然想到了唯一的一種可能。

她已經洞悉了無我劍的法則,並將其完美地運用在了自己的劍指之上。

原先那滔滔不絕的,不是森羅她本人的威勢,而是與無我劍相差仿若的驚天劍意。

足以斬去世間一切本源。

此時的我們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實際上在我激發陣法成功延誤秦廣之後,就再也輪不到我們出場了,我大可以順勢拉著她直接遠遁。

現在的森羅雖然對秦廣刀刃相向,難保不會在解決秦廣後選擇代替他將我吞噬。

畢竟就一開始的立場而言,我們依舊還是敵人。

只是我卻還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我想不只是因為森羅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還有身後人拉著我衣角的緣故。

「你,害怕了。」

「嗯,似乎是這樣的。」

出人意表的是,一招過後,場中的兩人都沒有再出手的打算。

森羅收回了劍指,神色前所未有的複雜,秦廣放棄了抵抗,只是盯著自己無法再回來的斷臂,看得出神。

「還是贏不了你啊。」

他淡淡地說道,只是那語氣之中,分明包含了更高層次的東西。

不甘?憤慨?怨懟?都不是。

但無疑是情感的一種。

這樣的變化,在他們身上理應是看不到的。

自從成為殿主的那一刻起,就註定失去了「情感」,實力傲視寰宇、精準而有效率的冰冷機械。

在至高的法則面前,不會有例外,可這種變化卻是切切實實的,被我看在了眼裡。

心中不禁泛起了漣漪:那麼,是什麼原因造就了這種變化?

「那大概……是化凡。」

幽幽子看出了我的疑惑,同樣面色凝重。

「登臨絕巔之後的他們,為了更進一步,又從蒼穹之上,來到了人間。」

「而在人間的千般歷練與經歷,將作為新生的情感回饋、賦予己身……豐富性靈,淬煉內在,正視道心,那是洗盡鉛華後,難以言喻的一種存在。」

心中越是了然,我也愈發驚訝。

「森羅也好,秦廣也罷,他們兩位……居然真的能走到這一步。」

歷年來從來沒有任何存在能抵達這一高度,那種方式在過去只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假說,而他們做到了。

但此時表現出來的實力,竟有雲泥之別。

「這不應該,即使兩人在化凡上存在著差距,也不可能如此之巨。」

幽幽子思考後搖了搖頭,眉目閃爍間若有所思。

「五官和楚江他們呢?」

場中,面對秦廣平淡無奇的問話,森羅沒有以勝利者的姿態回應,她閉口不言,隱隱可見眉間的陰霾。

「……是嗎?都走了,是你的話,他們也不算太冤。」

猜透了什麼的秦廣,反而如釋重負一般,長舒了一口氣,因緊張而聳起的肩頭也慢慢平復。

相反的,他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了笑容。

「那接下來……該輪到我了。」

儘管只是略顯生硬的笑容,那也是他自心流露而出的感情。

然後,在我和幽幽子訝異的視線中,那個曾敢與天穹試比高的森羅,她竟微微地低下了頭,像是致意,又像是……在確認?

「……前輩,你留手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以這樣的聲音與他人交談。

她開口的那一剎那,不具有任何的法力波動,也沒有動用任何的道鏈神則,褪去了肅殺的冷漠,剩下來的只有柔和。

更令我們兩人為之驚訝的是,短短六個字之中,所蘊含的信息量。

「你那一劍,讓我想到了那位大人……簡直,像是回到了當年。」

他一直以來渾濁不堪的雙目,竟在一瞬間完全恢復了清明,目中流露出的追憶,仿佛這才是名為秦廣的他原來所屬的樣貌。

說著,在森羅的一副不可置信中,他緩緩地提起了剩餘的右手。

「恭喜你了,森羅殿下……你達到了前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令瀕臨崩潰的冥界愈合或是統御冥界上下千萬人,對你而言都不再是難事了……有些人譏我迂腐、糊塗、剛愎自用,其實我很慶幸——在最後的時刻,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看著他肅重的揖禮因為失去了一隻手而變得滑稽,被祝賀者非但沒有半分的開心,她的身體甚至開始微微的顫抖。

像是被撥動了塵封已久的心弦。

「前輩……你在事前就已經算到了,是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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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1 00:39: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節】終局

「你明明算到了這些事的發生……為什麼還要……」

「正因為我算到了,才必須如此。」

秦廣搖了搖頭,笑意不改,卻平添了幾分寂寥。

「沒有多少時間留給我們內耗了,在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才是最佳人選的情況下,必須得有人退步……而無論是你勝出,還是我勝出,憑藉著自身那份無以倫比的力量,修復後的冥界都能隨著人類文明持續下去。」

然後他僅存的那隻手,不偏不倚地指向了我們。

「原諒我,你我都是化凡者,所以我明白,如果我先不這樣做,你是絕對下不了手的。」

這一刻,連我也明白了。

面對自己最為欣賞的後輩,秦廣終究還是不忍心,他成了最先退出的那一個。

「如果是我們兩個一起……總會有辦法的。」

「我們缺的恰恰就是時間,吞了楚江他們的你,已經沒有人能阻擋得了了。」

「但要我把你當成養料吞噬,我做不到。」

森羅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的話,面上露出了糾結。

「就連他們幾個都是你引到我這裡來的,早該想到的,唯獨是你……為什麼是你!」

「十殿之於冥界,缺一不可,勝者遲早會將敗者吞噬,我只是在身後推了一把,加速了進程……若是少了其中一個,就無法完成對冥界撥亂反正,那人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會變作泡影。」

「我不是要聽這些!是,就算最後我贏了,冥界得以繼續留存於世,於我而言,又有什麼什麼意義?」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扭曲起來,仿佛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痛苦。

「修煉到現在,卻連自己的命運都沒辦法決定……前輩啊,你能告訴我嗎?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

「你我都曾享盡奢靡浮華,也嘗盡困頓疾苦……有時候啊,命運就是這樣讓人無奈,不是嗎?」

秦廣颯然一笑,眉目間流露出的不是慘然或悲壯,而是心念未竟的遺憾與無懼生死的淡然。

白衣勝雪,衣袂間白羽紛飛,不斷從他的身軀上剝落、飛散、化作虛空,這如夢似幻的情景,昭示著他離真正的死已經不遠。

「留給你我的時間不多了,在臨走之前……我能奢求一個擁抱嗎?」

仿佛解開了桎梏,忘記了方才的劍拔弩張,森羅瞬息間就到了他的眼前,也不待反抗,便緊緊抱住了那半透明化的軀體。

「謝謝,這樣就好。」

他慢慢閉上了眼,在一片光雨的洗禮中,靜靜迎接終焉的到來。

我和幽幽子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們相擁,明明近在咫尺,思緒卻像是回到了從前。

雖然從這一頭看不清森羅的表情,我想她一定在努力抑制著,不讓自己的情緒潰堤。

畢竟曾經的我,也深深體會過那種無奈。

……

秦廣走得很迅速,在本人的執意之下,沒有誰能阻止他的死,這是他自己撰寫的劇本,是他自己想要的結局。

當森羅忍住悸動,用修為吞噬天地間四散著碎片時,我看見她似乎流淚了,混雜在那些曾經屬於秦廣的星屑中,難分難解。

即使她極力地克制,那低沉的嗚咽聲仍然被我給確實地捕捉到了。

化凡不是沒有代價的,在實力抵達極巔之時,就必須獨自承受登頂後的寂寥與孤獨。

秦廣的死只是個開端,森羅一定也很清楚,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的後果是什麼。

不管是為了跟上前輩的腳步、拯救瀕死的冥界甚至是居住在內的芸芸眾生,還是想藉此徹底改變自身的命運……可毫無疑問,這都是她以自我意志所作出的選擇,是她和秦廣共同的選擇。

「以人類的情感來類比的話,我想,我是喜歡前輩的。」

在消化秦廣,轉化為自身的過程中,森羅一直失魂地看著遠處的地平線,雙目中失去了神采。

過了好久,才總算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可惜,他再也不可能知道了。」

我們誰都沒有出言,若是說秦廣得知她的心意的話,她也只會更加難過。

在這件事上,她需要的不是無法解決問題的安慰者,只是兩個安靜的傾聽者。

待到她情緒平和了些,幽幽子問出了同樣存在於我心中的疑問。

「你又一次救了我們……但,理由呢?」

「……理由?」

「前一次的經過我已經從紫那邊聽說了,無論從何種角度看來,你都沒有插手的必要,即使其中一人真的吞噬了紫,也會在威脅到你之前就被你先行消滅,一群烏合之眾對於跨過了那條線的你來說,根本不足為慮……所以,為什麼?」

森羅轉而將雙眼對準了幽幽子,目光如炬,像是要將她的存在洞穿。

在當世上實力最深不可測的人面前,倔強如她只是淡淡迎了上去,眼神中毫無退怯之意。

接著我也開始緊張起來,生怕剛從情緒不穩中恢復的森羅會突然暴起發難。

「……真像啊。」

良久,她才收回了攝人的目光,發出了一道若有似無的感慨。

自不必說,幽幽子讓她想起了故人。

「無論是五官,還是眉目間的倔強,都和你的父親一模一樣。」

「父親大人……?您與他有舊?否則你犯不著為了區區一介詩人的後人,與秦廣刀兵相向。」

「一棵再普通不過的櫻花樹,淪為誘人致死的『妖怪櫻』、冥界獨有的死蝶、還有你與生俱來的能力……你難道就沒想過,這一切真的只是偶然而已嗎?」

實際上,我早已思考過同樣的問題。

我一直在想,人間芸芸眾生千千萬,為何偏偏選中了幽幽子?

甚至正常來講,這些變化出現在人間本就是匪夷所思。

無數次推演的結果,無不指向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答案。

「『西行歌聖』只是個掩護,您的父親——真實的身份正是那位大人。」

而能有資格讓森羅敬稱為「大人」的,普天之下只有冥王。

幽幽子她,是冥王之女。

這樣一切也就說得通了。

「很早之前,他就已經不在了,不是嗎?」

得到了這樣的答案,作為當事人的她反應甚至比我還要冷淡。

也許在過去的時間裡,她心裡所想的其實要比我多得多,不過是刻意用那樣的外在來掩蓋自己的內心。

別人看不真切,近在咫尺的我又怎會不明白。

「所以我只能以這種方式,來報答他的知遇之恩……就算他永遠都沒辦法知曉,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森羅在談到這位冥界曾經的主人時,語氣中明顯帶著不同的味道。

當她刻意遮蔽自己的情緒時,就不可能有誰能看出太大的異樣,隱隱能猜出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難以用三言兩語便梳理乾淨。

儘管如此,言辭中所飽含的感激,她卻是毫不掩飾。

「看來父親大人,真的對你很好。」

「只不過他從不訴諸於口,從不讓人知道他的好,僅僅是默默地付諸於行。」

「是啊……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呢。」

「然而,從來沒有人能永遠地被供在神壇上……哪怕是他。」       

森羅眺望遠處的目光變得無比地深邃,我想我能讀出其中所隱含的慨歎。

縱然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避不開歲月天刀的無情刻薄。

任你生前威風千百年,死後的遺骸與平民腳下的黃土混在一塊,眨眼間便不分你我。

「有誰會記得這一切呢?忘了,都忘了。」

森羅苦笑,喟然長歎。

「時間啊,造就了太多,也葬去了太多。」

我們頓時陷入了沉默,對於這句話,在場的每個人都有所體會。

……

她臨走前我們才知道,那個一直以來都很啰嗦的閻魔是她的徒弟。

映姬的實力早就摸到了殿主級的底端,然而在森羅的刻意遮掩下,沒有任何一人發覺到她的本源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倒是可以在映姬身上看到幾分師傅的影子。

而她同樣不會停留太久,在協同森羅收拾完殘局之後,便會跟隨最後一批統合艦隊的腳步,離開這顆星球。

直到分別的前一刻,兩方都顯得有些尷尬。

她似乎仍有話想說出口,只是張了張嘴,講出的則是可有可無的違心之言。

「拜託了,請務必照顧好她。」

「不用你說…我也會的。」

離去是如此的果決,她像是生怕自己會反悔,竟選擇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怔怔地望著遠空那道越來越快,最終消逝於天際的流光,我沒有追問,心中有很強烈的預感,即使她不說,總有一天也會明白。

「該走了,幽幽子。」

「好。」

這一次,是真的只剩下我們二人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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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6 00:34: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節】留書

距離艦隊離去,經過了好一段時間。

船上的分身因為與本體的連接日漸微弱而自行消滅,我也徹底失去了與「那邊」的聯繫。

「紫,你說統合艦隊…現在應該到哪了呢?」

「稍微估摸著,大概抵達了奧爾特星雲的邊界吧,按照星艦的速度,再過不久就會正式離開太陽系了。」

「奧爾特星雲?那個地方……很遠嗎?」

差點忘了,她對於天體一類的一向沒什麼概念。

嗯……

「你可以這樣去想:如果從現在開始以我所能達到的最大速度追上去,我得花五年時間才能飛出柯伊伯帶……至於奧爾特星雲,就算給我十萬年我也沒辦法摸到它的邊。」

「十…十萬年?!這麼遠?!原來我們一直居住在這種龐然大物體內嗎?」

如果是由於遭受了不小的文化衝擊而露出那種錯愕的表情,我可以理解。

不過……為什麼要把奧爾特雲類比得像是生物一樣?這可不能吃啊。

「你是不是覺得以人類自身的能力,能達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是登峰造極了?」

為了把她的想象空間拉回正軌,我開始一本正經地轉移起了話題。

「以前的大人物去避暑都得顛個好幾天,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得舟車勞頓幾個月;兩三百年前,人們打仗還在依靠燧發槍,我出生的那個年代,甚至還是冷兵器的天下,底層的窮苦人連溫飽都成問題……不過紫啊,聽你的口氣,難道說這樣還是不夠?」

「能達成初步的星際航行,在這顆行星上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很有可能也屬於後無來者的壯舉,雖然時間緊了些,但只要她們按照這個速度繼續下去,肯定能找到新的宜居行星,說不定條件還會比地球更加優渥。」

「如果真能跟你說的一樣……那你,在擔心些什麼呢?」

我嘴上掛著笑意,心裡卻泛起陣陣寒意。

她只用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憂慮。

「在星艦離開地球軌道的那個瞬間,我和另一具肉體上的意識失聯了。」

「換句話說,之後的情況就不再為你所掌握了。」

「……嗯。」

就算在此之前,有過無數先行者為之鋪路……然而背井離鄉,在無垠的星海中航行,可能遭遇到任何情形,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其中所包含的危險遠遠大於機遇。

最終迎接梅莉與森羅她們的,是光彩斑斕的新世界還是無窮無盡的死寂?我永遠都不會得知了。

可惜無論最後的答案是什麼,對於顯界甚至冥界來講,都已經別無選擇。

……

唦唦……唦唦唦……

耳邊盡是雜訊特有的惱人噪音,螢幕上充斥著無數的不規則顆粒,它們不斷閃爍,進行無謂的排列組合,讓人找不出規律。

比起現代科技下的結晶,反倒像是一幅舊時代抽象畫家的情緒釋放下的的意外產物。

萬幸的是,這樣的情形沒有持續多久。

「唦…唦……喂……喂……?」

隨著突如其來的清晰音調,MNC上紛呈雜亂的畫面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在圖像還未變得足以辨識之前,那之中傳出的是人的聲音——是清澈而又明朗的女聲,隱約有些偏向中性,是我所熟悉的語調。

而這個聲音的主人,此刻應該在以光年為單位的距離之外了。

「唉……麻煩,這東西到底該怎麼弄……誒?你說這樣就擺好了啊?看來我還是挺有天分的。」

「你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啊,是你自己說為了避開後門程式才決定用這個的,結果區區一個攝像頭也能弄這麼久……」

「嘖,上次用這種古董都是大學時候的事了,我能一個人搞好已經很值得誇獎了好吧?」

「是是是……有話就快錄吧,等等被巡邏隊發現,你就要從天才變成牢底坐穿的天才了,雖然我覺得這種事本身就沒什麼意義就是了……」

只從這日常的打情罵俏中,就足以猜出說話者的身份。

想來也不失為合理的結果,在這研究所的所有人當中,也唯有她們可能做出「末日留言」這種事了。

當螢幕中的人趕忙將設備擺放好,穩定的連線便讓畫面徹底恢復正常。

果不其然,螢幕上首先映照出的,是蓮子因為離鏡頭太近而大得嚇人的臉龐,從邊角的縫隙中,還能看到披著一身白大褂的梅莉正倚靠在墻邊。

照MNC中檔案的拍攝時間來看,是在這座研究所廢棄前一個星期的時候錄的,不只瞞過了巡邏隊,甚至連我也沒有發覺。

「咳咳……您好,外來文明、又或者新生文明的造訪者……這裡是統合政府的山內研究所『埋倫』,我…我是…宇佐見蓮子!隸屬於統合陸軍,軍銜是……少校。」

蓮子退到適當處,清了清嗓子,對著鏡頭開始說話,神色看上去十分緊張,簡直像是第一次參加面試的新鮮人。

儘管依正常情況來講,等到下一個文明造訪地球或從海中再度誕生時,這些電子產品不是內部零件徹底毀壞,就是被大地掩埋並同化。

何況新文明也不一定能懂舊人類的語言及文字,這樣的緊張實在沒有必要。

「歡迎來到『地球』——至少我們是這樣稱呼它的……如你所見,這是顆美麗的行星,而我們自己鑄下了大錯,於是不得不另尋他處。」

「如果不考慮任何意外,在你們看到這封信的當下,我們已經遠離奧爾特星雲數十、甚至數百光年的距離,我的意思是——請大可不必浪費時間來追蹤我們的航跡,不管你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

「另外,我說如果…如果先見到這則留言的,是某個自作聰明的上司,那接下來的內容你也不必浪費時間看了……要說的話,我都放在你知道的『那個地方』了,就算我不說清楚,你也是能懂的吧?」

專門給我留的東西?

我按照她的指示,拉開了自己辦公室第二層的抽屜,裡面有一份折疊起來的世界地圖,中間還夾著一張薄紙。

「哎呀?是在撤離前放進去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機靈了……嗯?」

地圖是三戰前的土地,蓮子用顯眼的顏色在上面標出了一個座標,那個坐標位於日本,唯一一處被大結界封閉了數百年的地方——那是幻想鄉的所在地。

旁邊還附上了一些基本的介紹,我看到了月都,看到了龍,看到了巫女,看到了映姬,然後在賢者的頭銜後看到了自己,儘管有些地方與現實有出入,總體來說句句為真。

雖然她和梅莉從大學開始就在追尋幻想鄉這樣的地方,但我從沒想過她們能只靠自己,就拼湊出無限接近於真相的答案。

至於紙上的內容就相對很簡短了,她只留下了寥寥幾行字。

——雖然我是笨了點啦,但身為人嘛,總有一天一定會成長的。

「這份贈禮……還真是成長到了令我為之錯愕的地步呢。」

——謝謝你,讓我們過去的行動,全都有了意義。

我可沒幫上什麼忙,這是你們自己努力的結果……就算這樣說,你們也聽不見了吧。

利用不可逾越的距離將反駁全都拒之門外……什麼時候開始,你們竟然都徹底變得狡猾了呢?

我一直看到了最後,輕笑著搖了搖頭。

而螢幕上,蓮子的發言很快就到了尾聲。

「我不知道在這片無盡的宇宙中,下一刻會見到些什麼,也不確定接下來看到我這則留言的會是什麼人,我只希望……」

訊息到這裡就戛然而止,螢幕上恢復了五彩繽紛卻也單調乏味的混沌狀態。

「她剛才有講了些很重要的東西嗎?」

從短暫的恍惚中回過神來,感覺轉眼間像是過了十年。

「沒有,梅莉到一半就接過了話語權,開始介紹起氣候洋流、生態環境什麼的,後來再輪到蓮子也是一樣……都是些對外來者有幫助,你卻早就滾瓜爛熟的東西。」

「是這樣嗎?」

我沒有刻意去執著她們求解的過程,無論是哪種方式,想來都絕不容易,其中或多或少甚至還含有運氣成分。

但至少從中看到可愛的部下成長到了今天這種程度,這就足矣了。

「把MNC關了,放回去吧,那不是我們可以隨便帶走的東西。」

「嗯,我理解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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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7 00: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節】故土

「誰能想得到啊,在這群山之間,竟然還生生埋藏著一個基地。」

從研究所回到地面上的瞬間,她深深地吸入了一大口的新鮮空氣,像是常年不見天日的囚徒重見光明。

「就算先前靈體就來這參觀過一次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悶啊,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還真難想象能有人長期居住在這下面。」

「那是因為所內的電力及能源自循環系統在我們離開前就被下令摧毀,全部的排氣通風口也都強制封死……否則以現代科技的改造手法,這裡的環境早就調試到與地面相差仿若的程度了。」

畢竟是朝夕相處了十年的地方,在這個研究基地裡所經歷的一切和懷抱著的情感都是真真切切的,雖然那具有著統合軍身份的分身如今不知失陷在了太陽系的哪個角落,但並不妨礙我依舊將這裡當做第二個家來看待。

儘管離艦隊離港只有短短一年的時間,方才的故地重遊竟讓我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偌大的基地不復當初熱鬧的盛況,用特有的知覺感受了一下,幾乎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存在,作戰中心和研究室的所有器械,毫無疑問被搬了個精光,哪怕是連一顆螺絲都沒有留下;至於辦公用具被全部轉移,基地內的文件不是被焚毀就是被專機帶離;只剩下工廠裡就地建造的足有幾十人高的巨型器械還證明著這裡曾經有生命活動過的痕跡。

而在清淨系統因無動力而停擺的現在,記憶中一直都整潔光滑的地板,都開始積累起了灰塵,我不禁有些感慨,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薄薄一層,那都大概代表著時間的流逝——不過一年就已是這樣的光景,換做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之後呢?

「這個基地已經完成了賦予它的使命,在我們走後,它才終於換來了安穩的休息,只是這一睡應該……就是永遠了。」

我看向頭頂上方支撐著基地穹頂、號稱堅不可摧的特化鋼板,但號稱終究只是號稱,我甚至能用自己的眼鏡努力去捕捉到縫隙間那一點一點,隱隱約約的綠色。

研究所被逐漸滲透的命運已然註定,這顆星球所蘊含著潛移默化的偉力,要吞噬「埋倫」這種規模的建築物,所需要的不過只是時間。

「這個文明的科技或許是到達了巔峰,卻仍舊不僅無法與大自然纓鋒,甚至連內心中的陰暗都還沒辦法直視……就目前艦隊遠航的行徑,看似是解決之道,但這種行為或許更趨近於逃離。」

「將養育自己的母星拋諸腦後,義無反顧地朝向下一個目的地……嘛,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兩個說不定也算是『逃了』吧?」

「既然同屬一樣的兩個種族,做出與大群體相符合的決定,再正常不過了,不是嗎?」

離開之前,最後回望了一眼那座平凡無奇卻又塵封著十年過往的青山,我發現此時此刻的「埋倫」,在連綿不絕的群山掩護下成了絕佳的天然葬地,一處格外壯闊、卻連任何碑文都不具有的巨墳。

與這樣的反差同時襲來的——是一種名為『失落』的情緒,而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那並不是為了銘記,反倒像是為了遺忘。

……

除了蓮子她們瞞著上層悄悄留下的訊息之外,我們在研究所內一無所獲。

實際上,幾乎在感知域掃過去的第一時間我就很清楚,這裡確實什麼都沒留下。

這是統合高層所實行的消泯方針,有鑒於在舊地球文明全數撤離之後,外來及新生文明抱持著未知的態度,若是留下線索或文明曾經存在過的跡象,可能使得後來者能循線推測甚至找出舊文明的去向,並對文明整體造成可觀的威脅。

於是在離開前,統合政府早就將珍貴的文物、儀器、標本等等,分多批艦隊移送到了中轉星上,至於無法轉移的大型建築則是被忠實記錄下了每一個細節,嘗試到了新世界後再透過高端技術進行還原工程。

大批大批舊時代的兵器進行有序重組後成為了能夠加以利用的原始材料;還遺留到現在的少量核武,也在一面倒的聲浪下被完全銷毀,從而真正實現了軍事上的無核化;「天審」則被用於以生命特征偵查並消滅艦隊撤離後仍舊留在地球上的頑固分子,事實證明它們完美地完成了任務,在艦隊離去後的三天內,最後一批殘存者被一網打盡,建立於地下的掩體在毀滅性的動能打擊中成為了歷史。

而一年後的今天,「天審」系統完全停止了運作,啟動了自墜程序,在從軌道再入大氣層的過程中全數化作了飛灰,除卻特征與星球同化的我和毫無生命特征的她,地球上再也沒了任何的智能生命。

那期間,我履行了我的諾言,上海、莫斯科、華盛頓、吉隆坡、孟買、倫敦、慕尼黑、米蘭、溫哥華……我們一同走過了文明曾經繁盛過的地方,在生機滅絕的廢墟間穿行、憑著微不足道的蛛絲馬跡,試著拼湊出過去居住於此的人們日常生活的樣貌。

經過計算,這些往日足以容納數百萬人,繁華得難以言喻的大都會,也都會紛紛在數百到千年內,漸漸地被自然的巨手磨滅殆盡,屆時地表之上將完全看不到任何文明存在過的痕跡,正好符合上層的消泯方針。

但還是有不少民眾,如同蓮子她們所做的一般,留下了一則又一則的「末日留書」,有的時候留言的紙條數量甚至多到能覆蓋整片墻面,數之不盡的MNC跟奈米硬碟被棄置、散落在城市中的各個角落,內部無一不是包含著海量的訊息,有著對背井離鄉的不捨、有著對未知未來的惶恐不安、有著對人類作為的嚴厲控訴……

仿佛所有人都化身成了最為出色的文學家。斑斕而滂沱的感情洪流在末日的威逼面前,無比奔放地流瀉於字裡行間,即便大部分人都清楚,這些信息有很大的概率將在下一個文明到來之前,隨著大都會一同被自然的力量徹底同化。

我還帶著她去了一趟京都,時隔千餘年,再度踏上了這座城市的土地,在遍佈陰霾的厚重雲層下,我不顧道路兩旁司空見慣的殘垣斷壁,依循著自己的記憶,直奔曾經想一探究竟的禁地而去。

「連這裡……也變成了這副樣子。」

光鮮明亮、各具特色的建築群不復往日光采,儘管還保留著大致的輪廓,卻形同枯槁,絲毫看不出這裡曾是一個國家的權力至上者所居住之處,我遊走在破敗的曾經被稱作「內裏」、「皇居」、「京都御所」的地方,更加深刻地體會到這座城市在戰火的多次摧殘下,已是飽經風霜。

「我曾經,在這樣的一座城市……作為一個平凡人生活過嗎?」

幽幽子隨我晃過城市中的大街小巷,瞥見過不少標誌性的建築,然而即使是三戰前車水馬龍的京都,較之千餘年前都有了不小的轉變,對於回想起前世來說幾乎沒有幫助,她試著去努力回想,眼神之中卻還是充滿迷茫。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印象。」

「沒關係,本來我就不指望那種事會發生,但『平安京』——這裡,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

我們在御所翻了個底朝天,其中除了一點陰陽術的殘痕,其餘便再無他物,又一次見證了時間撫平一切的力量。

現在的皇居真淪為了普通的廢棄建築,和大門外毀在戰火中的一眾民居沒了本質上的區別。

我也就安心地高坐在曾為天皇寢殿的建築屋頂上,應該說我老早就想這麼做了。

這一坐就坐到了夜幕降臨,烏雲完全遮蔽住了夜空,別說星星,連一縷月光都沒辦法穿透下來,以人類的標準來看,端的是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聞自己與身邊人同樣勻速的呼吸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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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7 00:08: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節】而現在(一)

「千萬別忘了,它的閃光比太陽更亮,隨時都有可能到來,那種閃耀絕對是你前所未見的,這點非常非常的重要……」

百餘年前,在兩座城市中綻放了兩朵毀滅之花,造成數十萬人死傷後的不久,戰爭戲劇性地結束了。

但同時,也象徵著一種新形態恐懼的開端——在毀滅到來的當下,猶如螻蟻一般,無能為力的恐懼。

人類犯下過很多錯誤,縱觀歷史,他們卻又不知悔改,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轍。

而這一次,無疑是最為嚴重的一次,他們釋放出了人心無法完全掌握的惡魔,只要幾個程序就能達成「自我毀滅」,而他們也確實差點做到了。

那場牽涉到全球的戰役,人類之間使出了渾身解數,毫不留情地進行同族相殘。

保險系統被啟動的當下,就註定是不死不休。

無數的洲際導彈從發射井騰空而起,拖著長長的尾焰,劃破了夜晚的寧靜,每一枚都能抵達地球上的大多數區域,帶走上百萬人的性命。

第一波打擊到來的前幾分鐘,政府公佈這個消息,絕大多數的居民都來不及躲進地底避難所,被標定為目標的城市中,人們都不約而同地走出家門,來到了戶外,所有人都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沉默地看著寂寥的夜空。

人海和城市都是悄無聲息的,偶爾傳出的低沉嗚咽聲仿佛都被這寂靜蓋過,有些人團團相擁著,有些人拉著手排成一列長隊,有些人依舊孓然一身,人們選擇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如同閻王大印落於人間,流星們朝著預定目標做出冷酷無情的宣判。

平民、囚犯、領導者、富翁、牧師、工人……沒有人可以抽身世外,沒有人可以冷眼旁觀。

不知何時就會有蘑菇雲在自己附近盛開的當下,連活著都成了一種奢望。

曾經的我,也是那樣的提心吊膽,在冥界無孔不入的追殺下苟延殘喘,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活,每一次戰鬥都要做好死的覺悟。

萬幸,那也已經是過去式了。

……

醒來的時候,總有些違和的感覺。

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情,是不太好的回憶。

從遠處依稀傳來的喊殺聲像是跨越了時空迴廊,至今仍縈繞在我的耳邊,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

但那時候追殺著我的人們長的什麼樣子?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又說了些什麼樣的話呢?我已記不清了。

時間是個很固執的漆匠,每當有人試圖在牆上留下自己的痕跡,它總會在當事人不注意的時候,不厭其煩地將其上小孩子般的塗鴉漸漸抹去。毛刷沿著大手的軌跡一揮而就,又是一大片無瑕的潔白。

那是世間最為純粹的色彩之一,能在上面留下任何顏色,自身卻也能將一切色澤覆蓋。

到頭來還是一堵純白無垠的高牆。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早已塵歸塵、土歸土,而被他們視為眼中釘的存在依然活著,直到現在。

冥界號稱不朽的幾王也沒了,依舊把森羅當成絕對理性的他們,依舊把映姬當成小小閻魔的他們,在森羅和映姬的裡應外合之下措手不及,被師徒倆畢其一役,盡數剿滅。

世事當真難料啊。

道妖是不需要睡眠的,在睜開眼睛的同時意識也完全清醒了,思緒開始飛速地流轉起來。

無論好壞,這種習慣貌似已經滲透到身心中去了。

我從床上起來,迅速地換好了衣服。

打開窗子給室內通風,早晨迎面吹來的涼風中夾帶著稀薄的水氣和些許的冷意,伴隨而來的還有幾聲清脆婉轉的鳥鳴。

時節已近初冬,儘管地平線那端已然看得見悄然露臉的朝旭,我還是找了件大衣給自己披上。

簡單的洗漱過後,下樓來到客廳,理所當然地空無一人。

不清楚亡靈是不是也跟人類一樣需要充足的睡眠,總之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她就沒有一次比我早起過。

「下樓前,房間的燈還是關著的,今天也晚起嗎……」

沒有在這種日常瑣事上糾結太久,我進到廚房拉開冰箱,盤算著上次搜刮來的存量還有多少,什麼時候該去補貨,食品腐敗的時間差,囤貨地間的路程規劃……

以往這些都是交由藍來打理的,真正輪到自己親歷親為的時候,總有些說不上的感覺。

「是懷念嗎?還是……」

我給自己畫了道清心符,把多餘的思緒全部驅逐出腦海,看著剩餘的食材,開始認真思考起這頓的菜單。

為了能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生食早已是家常便飯,但考慮到家裡還有個挑剔的大食客在,每一餐就不能馬虎了事了。

自從某人第一次做菜就做出了充斥著不祥意味的「成品」之後,我就打消了輪流做飯的念頭。

作為主子,沒什麼機會下廚導致我的料理水平非常有限,跟藍相比,只能說是勉強上的了檯面,加之道妖動輒一兩個月不進食也無所謂的體質,大多都是我單方面地看著她將整桌的菜如同颱風過境一般掃掠一空,再由我來收拾殘局。

「嗯,昨天烤剩下的的麵包應該還能撐得過今天,既然昨天做了炒雞蛋今天就做歐姆蛋吧,花椰菜、小黃瓜、小番茄……都還有富餘,培根倒是不太夠了,嘛……無傷大雅。」

在心下決定好菜式之後,就開始動手忙活了。

感覺自己越來越像是西行寺家的家宰了,一想到這點,不覺啞然失笑。

嘛,也不壞。

……

整個過程說快不快,說慢不慢。

親自下廚帶來的新鮮感也就僅限於第一、第二次,之後熟練了相應的流程,便顯得輕車熟路了。

將最後的歐姆蛋起鍋,盛盤,再撒上些蔥末增色,就大功告成。

掃視了一下餐桌上的成品,對自己今天的成果還算滿意。

餐桌上擺滿了足以供一個四口之家食用的豐盛早餐,熱氣繚繞,仿佛滿屋都飄散著一股無法形容的香氣。

我心中盤算著,差不多也該起來了。

默數到三的當下,從樓梯間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樓上走下一道頎長的人影,身體還不時無意識地左右晃蕩,行為活像是幾百年前某國大片中頻繁出現的喪尸。

當她轉向我這邊時,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半睜半閉的眼瞳不知道在看哪。

「阿…嗚……紫……早上……好…………」

一路搖搖晃晃地來到餐桌前,從口中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幾個字後就一頭栽倒在桌子上。

毫無生前身為大小姐的素養和氣質。

說來自從成為亡靈後便沒有人教導過她禮儀,會變成這副模樣也是情有可原。

要不要借這個機會讓她重新撿拾起呢?

但這荒誕的想法只存活了一瞬——對於只剩下我們二人的世界來說,禮儀已然失去了意義。

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阿……嗯……」

心思回歸到眼前的瞬間,伴隨著低吟,她像是咬住了什麼東西。

「嗚…竟然在吃頭髮……」

準確地說,是沿著側臉垂落到嘴邊的髮絲。

雖然意思沒有完全清醒,但身體還是做出了最忠實的反應嗎。

「幽幽子,究竟要睡覺,還是要吃飯?再趴著不動,我可就要把你送回床上去了。」

「吃…當然是吃飯……」

對我的話做出反應,她終於勉強支起了身子,緩緩拿起擺放在面前的餐具。

在她做出類似大打呵欠這種不雅動作之前,我直接對她畫了張醒神符,儘管只是出於對旁門左道的研究隨意學習的一道符咒,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

在虛化的符咒接觸到她的同時,原先迷蒙的眼神頓時變得清明了,而後也不用發號施令,便自行將滿桌的菜餚給解決得一乾二淨。

「別動,碗盤放桌上,我來收就行了。」

我有些後怕地制止了想要起身收拾餐具的亡靈小姐,想起先前的教訓,我還心有餘悸。

「難道說……對於我之前打碎碗盤的事還耿耿於懷?」

「嗯,確實有那個原因,清理起來很麻煩的。」

「如果不是你不再使用境界,其實也就是幾秒鐘的事……」

看著因為不好意思而低下頭的她,我不禁感慨起來。

明明有著過人的智慧,連自詡高貴的月民都能玩弄於指掌間。

然而不要說料理和最基本的家務,她的「天然」已經禍及到日常小事上,幾乎令人髮指的地步。

如果沒有人顧著,就會連澡也不洗,頭髮也不整理,衣服也不換……算是明白當年的妖忌為何要特別指明由妖夢來接替他的職務了。

再加上自地球上只剩下我們兩人以後,整天無所事事的她好像還染上了嗜睡症,甚至能從中看到我的縮影。

「怎麼感覺好像被憐憫的目光注視著?」

「你的錯覺。」

看來不只是智慧沒有隨著時間退化,連直覺也依然維持著一流的敏銳。

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趁著今天天氣還行,我等一下會去城裡一趟,順帶去看看前些天種下的農作物長勢如何……」

「也是開車嗎?啊,那我跟你一起去。」

……

每個星期幾乎會在同一時間上演的,再尋常不過的日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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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7 00: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節】而現在(二)

光陰似箭,從京都離開之後,幾個月的時間一轉眼就飛逝而過。

隨著冥界殘餘幾王的覆滅,以及映姬一眾人等的離去,這顆星球上已然不存在能對我們造成威脅的事物。

那時的我就有了回去幻想鄉的念頭,幻想之力的枯竭使得大結界迎來終結,住民們則遠在光年以外的星河之舟,那裡如今又是什麼模樣呢?

而且心裡也有些擔心,在我們離開之後,白玉樓的那株西行櫻會不會因此而產生什麼變故?

但不出所料,在詢問了她的當下,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數百年……不,打從有意識以來,我就幾乎沒能離開過那個地方,原以為自己絕對不再留有那種感情,可唯一的一次……確實觸動了我所剩無幾的好奇心。」

「這段時間裡,見證了聞所未聞的風景,體驗了前所未有的人生,在和煦的暖陽下奔跑、肆意地投入清風的懷抱、穿過碧翠色的茫茫林海、行走在白灼炙熱的戈壁……越是如此,我就越無法忍受自己再待在那樣一個封閉的地方。」

「哪怕一刻也好,我想在這世界上多看一些、多聽一些、多感覺一些。」

從柔和而堅毅的眼神中,她還是第一次展現出如此堅決的態度。

我本就沒有強求於她的打算,雖然還是在心中悄悄留了個心眼,但是自那日開始,我便不再提起這件事了。

幾經輾轉的我們,最後來到了南太平洋的某個群島上——這個人口不到百萬的不起眼小國,超過三百的島嶼之中有超過一半是無人島,因為在大戰之初便迅速向優勢方投降,遭受戰火摧殘的程度較其他區域自然低上許多。

由於位處低緯度地區,全島大部分幾乎都被茂密的熱帶植被所覆蓋,然而全球的異常氣候並未隨著人類的離開而停擺,全球暖化硬生生成了全球冷化,愈演愈烈,甚至隱隱有進入下一次小冰河期的勢頭。

也正是如此,這個熱帶島國的八月竟顯現出一股冬天的氣息,起床時從窗外吹來的絲絲寒風,測得的體感溫度只有十餘度左右,比往年的氣溫都要低上不少。

她是亡靈體質,而我是道妖,所以即便溫度再低上數十度,來到零下的嚴寒,於我們而言也是無傷大雅的。

居住的房舍位於最大島嶼西北角的小港口附近,雙層別墅就坐落在綠意盎然的小山丘上,是當初還在為軍方工作的我,偷偷以私人名義買下的。

打開窗子向窗外望去,就是一片無際的蔚藍大海,與其他兩座小的無人島隔海相對,島上佈滿了郁郁蔥蔥的綠色植被,茂密的棕櫚樹、嶙峋的怪石、橙黃的海灘,怡人的景色盡收眼底。

除卻別墅本身之外,旁邊設有倉庫、車庫、水塔、太陽能發電機、曬衣架,室外有數盞能自動感應光線強弱的路燈,還被方方正正的鐵絲網給圍成了一圈,在山丘下不遠的港口處還停有私人遊艇,生活所需的設施一應俱全,具備完整的生活機能。

幾個月前她剛下直升機來到這裡的時候,口中滿是驚歎,我暗自慶幸自己找對地方了。

統合艦隊離開後半個月內,我們安頓好了最低限度的生活環境。

幽幽子也沒有閒著,在這個期間內,即便沒有我的要求,她也總是自發性地來協助我的工作,對於第一次由被侍奉者變成助手,進行著一項項自己從前未經歷過的瑣碎雜務,就算有我在一旁看著並加以引導,想必也是很辛苦的,

即便如此,她也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反而像是在享受著這個過程似的。

第一次看到、聽到、摸到外面的世界,以自己的雙手去嘗試各種新奇的事物,僅僅如此就感到高興,我也並非不能理解。

因為前世的緣故,擔心會對外界產生什麼不好的影響,從而有所顧忌。

而事實證明,之前的擔憂完全是杞人憂天,她對自身能力的控制早就不只是收放自如的程度了。

簡直像個笨蛋一樣,為了讓她踏出第一步,居然花上了長達上千年的時光。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如果不是人們離開了這顆不堪重負的星球,她可能還會在白玉樓長長久久地待下去。

作為白玉樓的樓主,作為幻想鄉的住民,作為冥界的囚徒——

「紫……」

「嗯?」

「在發什麼呆呢,不是要去城裡嗎?」

經她一提醒,雙手握在方向盤上的我這才如夢初醒。

已經吃過早餐的我們來到車庫,在發動了車之後,我就那樣呆呆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何等失態……

「在想事情嗎?」

「沒什麼……或許,是我想多了吧。」

稍稍歎了口氣,相較於我,她的變化可就小的多了。

雖然也開始學會抱怨,放下了多餘的架子和防備,對我也愈發不客氣了。

但總體來講,和白玉樓時期的她並沒有太大區別,她還是不大會表露自己的感情。

儘管當時只是過度謹慎下的權宜之計,意識到自己鑄下的大錯也是貨真價實,更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

所以要說對於這上千年的虧欠,心中無愧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擺出怨憎或冷淡的態度也好,心裡反而能好過一些。

或許是覺得無所謂,又像是想把先前拋諸腦後似的,對那樣的舉動隻字不提。

現在這一副與平常無異的樣子,反而使我感到越來越不平衡。

我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有這點微不足道的事了。

「……」

我將汽車駛下山坡,朝日從山的那一頭露臉,光線順著半開的窗沿透入車內,在橙黃色的渲染下,視線的右側隱約可以見到那座廢棄許久的小港口。

海上粼粼的波光反射著稍顯刺眼的日光,光線在水面上流瀉變幻,整片水域霎時間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不,這樣形容反而欠妥了些……畢竟大海——本就是生命的起源。

隨著映照在智能後視儀中的別墅越來越渺小,幽幽子慢慢搖下了車窗,迫不及待地將半個腦袋探了出去。

「呼……哈……是海風的味道啊。」

「小心點,別摔出去了。」

我一邊注意路況,一邊不忘提醒她注意安全。

車上自然裝有空調,她在體驗過兩三次之後,倒是同樣表示出了好奇的情緒,卻再也沒有讓我開過。

我想,比起人為造成的風,她更傾向大自然無可捉摸,又無拘無束的風吧。

「——啊,多麼令人驚訝……原來天空是那樣的渺遠,世界是那樣的遼闊,比我想象的一切都還要……」

那是她在踏上了顯界的土地時,滿懷著欣喜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

天空中疾行著的雲層壓得很低,仿佛觸手可及,碧綠如洗的草地上自由自在地奔跑著的她,全然不顧自己維持許久的儀態,展露出發自內心的歡笑。

我就緩緩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四周揚起的花瓣隨著她纖細的身影一同在風中起舞,剎那間美不勝收。

那份難言的憧憬,跟現在……似乎並沒有什麼分別。

餘光中瞥見臉上帶起興奮神色的她,心情不由得跟著變得輕鬆起來。

情緒,果真是會傳染的。

「紫,只要像這樣繼續前行下去的話,總有一天能找到的吧?」

那時候的問題,我已經找到了答案也說不定。

朝陽漸升,燦爛而和煦的光芒頃刻間越過山頭,以無可比擬的速度浸染了整個山野,像是恩賜自天邊慷慨地撒落人間。

對,要活下去——

為了屬於我們二人的,殘酷而美麗的新世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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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9 00: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節】遺物

一路上理所當然地見不到任何行人,道路兩旁反倒是有不少兔子、蛇一類的原生物種在附近活動

它們在少了人類的干預之後顯得愈發大膽,見了我們也不跑,連一絲驚嚇的情緒都感受不到,甚至大搖大擺地霸佔了道路正中,在喇叭的催促和我妖氣外放的恫嚇之下,才不情不願地挪移開身子給我們放行。

呵,慶幸吧——換作以前我可沒那麼好的耐性。

汽車窗外的景色一直在變,但大體上風格變化不大,同樣的路我們倆也走了不下十次了,再綺麗的景致也是會膩的。

興許是昨晚的夜遊,幽幽子貌似還有些睏意難消,懶洋洋地趴在窗沿上一動不動,默默接受著朝陽和海風的雙重洗禮。

從天冠下延伸出的一綹一綹的淺粉色短髮垂落在額前、耳畔,將她雪白清秀的面頰襯托得更為明淨、無暇。

她寧謐而沉靜的眼眸此刻正眺望著泛著波光的海面,格外地出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個拋下了彼岸,只專注於此世的背影,漸漸對我有了種神奇的吸引力。

想看她所看、聞她所聞、念她所念。

無比地在意,那股感情的原貌,究竟是什麼呢?

然而理智卻告訴我,現在不應該去深究……因為我有預感,如果現在知道了答案,我一定會後悔的。

雖說有些遺憾……不過總有一天,它會隨著時間浮出水面的。

四平八穩地行駛在這個小島的單線道上,出於這個島國的民俗信仰,除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叢和熱帶特有的植物外,從窗外閃過的風景中也不時夾雜著幾尊石像。

那似乎是島上人民信奉的其中幾位神靈的雕塑,用以鎮邪驅兇,祈求風調雨順,根據文獻記載,足有上百年的歷史了。

但經過大自然經年累月的風吹日曬,石像的相貌早已被風化侵蝕得難以辨認,反倒是其上數以萬計的細緻孔洞足以讓密集恐懼症患者退避三舍。

儘管到目前為止我所見過能與「神」有直接關聯的就不下十幾個,越是如此,我便越發對這種行為感到不以為然。

它們是擁有著凌駕於常人的力量不假,卻是建立在汲取凡人「信仰」的基礎上。

既然它們本身就是因應人們的信仰而生,如果一旦信眾開始流失,直到被人淡忘前,它們會日漸虛弱,直至信仰徹底衰竭的那一刻,便會迎來屬於神明的「死亡」。

而這整個過程通常是不可逆的,如同染上了毒癮的成癮者,清楚明白自己的處境,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走向神格消卻的末路。

凡事皆有代價——想要最快程度的不勞而獲,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與性命掛鉤。

道理很簡單,一個連自身生存都得仰人鼻息的群體,又如何能真正給予他人庇護呢?

「信仰是有力量的,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能讓人們在心中有個微小的念想,對任何事都抱有那麼一絲希望,不也是挺好的嗎?」

像是完全讀透了我的想法,第一次見到這些的她,細嫩白淨的手細細摩挲著石像已經粗糙不堪的表面,用著柔和溫潤的聲線做出了回答。

「一如既往地敏銳啊,幽幽子,你不去做占卜師是不是太浪費了點?」

「是嗎?老實說就算是我,要能讀懂紫你在想什麼,不花費些心思是做不到的呢。」

「呵,或許是我太武斷了也說不定……倘若真如你所說,那也不錯。」

最後我依然是拗不過她,在某個亡靈的堅決要求下,以綠意盎然的山坡地為背景,幫她和石像們拍了幾張合照。

理所當然地,最後連我也被牽連進去,成了相片中的一員。

不得不說,這期間的對比和畫面的不協調感還真不是一般的強烈。

當然,最重要的莫過於她本人的感受,拿到相片後能看到她高興的樣子,也算是值得了。

——這是她來到島上以來的第一次照相,同時也是我的第一次,從那次以後,拍攝而來的所有照片就全擺在她的房間,如今少說已經去了半面墻了。

以前真看不出她骨子裡是個喜歡拍照的人啊,興許也是被憋得太久,導致對什麼事物都有著濃厚的興趣吧。

由於選址的時候在考慮隱蔽性的同時,也考慮到了補給的便捷性,加之這個島嶼本就沒有多遼闊的幅員,不到一小時我們就看到了接近市區的指示牌。

市中心的輪廓在可見的視野裡若隱若現。

與此同時,幽幽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用手肘戳了下我。

「喏,你看,變紅了。」

我瞥了一下她所指的地方,油量表的的確確降到了紅線以下,發出了紅黃交替的警示燈號被我無意識地無視掉了。

「哎呀,太陽能車開久了,都忘了島上的車是需要加油的了……我記得前面應該有個加油站來著。」

「不過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就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咯~~」

居然在一旁說風涼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我們目前所處的尷尬處境呢。

「嗯,如果那裡也沒油的話,車開到沒辦法開了我們就只能下來用走的了。」

「誒…誒——?!要走這麼遠的路?拜託不要啊……」

似乎是聯想到要背著食材走上幾十公里的情景,她瞬間發出了慘呼。

視線中出現了記憶中的加油站,唇角勾起了微妙的幅度。

汽車駛動,我們距離加油站的距離越來越近,幽幽子也開始變得有些不安起來。

雖然本人極力想要掩蓋,手指間的小動作卻是怎麼樣也瞞不了的。

「吶,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真的沒油的話,紫你看能不能用隙……」

「很可惜,不行。」

幾乎不經過任何思考,她幾經扭捏,擠壓而出的提問就被我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當初要我別用隙間的人……是誰啊?這麼快就要破禁了?」

「嗚……旅行還是要腳踏實地的才有感覺嘛,像你那樣『嗖』的一下就到目的地了,豈不是連沿路的風景也一併錯過了嗎?實在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對於我突然質問這個問題,她看上去還顯得很委屈。

「所以說,如果是在『必要的時候』稍微使用一下隙間的話……」

「呵,沒有通融的餘地哦。」

言語上的防守,不留任何空隙。

「這就是了,來到這裡之後你要學會的第五堂課——學會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嗚,紫真的好無情……」

習慣性地打了個向左的方向燈,一個拐彎切進了荒廢許久的加油站。

也不知道多久沒人來打理了,處處都是荒煙蔓草,鏽跡斑斑,連看板上的油品都還維持著三戰後不久的價格。

抱著嘗試的心態,拿起油槍一掂,順勢放進加油孔,沒過多久就聽得副駕駛座傳來了小小的歡呼聲。

嘖,果真還有啊。

所謂的好運氣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發揮些作用了。

嘛,也不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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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6 10:5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節】遺物(二)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初我們沒有相遇的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呢?

即便是沒有了我,在與日俱增的壓力和痛苦下,想必她最終也會走上自刎一途。

這與她本身骨子裡深埋的善良本性有關,屬於命定中的必然,我的出現極可能只是加速了這一進程。

在那之後,歷史就產生了分歧點。

自冥府建成以來,自殺就一直是無可饒恕的重罪,代表了對於「生」這件事的蔑視以及對「轉生為人」這種寶貴機會的不珍惜。

那樣的人們在渡過了冥河,到達彼岸接受閻魔鐵面無私的審判時,都得面臨到絕望而又冷冰冰的事實——通通發配到地獄的底層,在復死煉獄中重複著生前自殺的死法,一次又一次的死去,一次又一次的復活,重複著難以言喻的極端痛楚。

以永劫為單位,周而復始,受盡苦難,永無出頭之日。

冥府的高層們在晉升為更高層次的過程中丟失了一切情感,變得無比地客觀而理性,縱使她的舉動將挽救許多人的性命,也無濟於事,生者的獲救與否,於他們而言本就毫無意義。

屆時的她,一定也難逃法網吧。

愈是如此,才愈發地感覺到當時在向映姬求情的當下,冥王的特赦來得是如此地快,如此地不可思議,而理由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功罪相抵」。

戲劇性的轉變,令那時接近死心的我感到始料未及,未曾想到,這千年的等待,對她而言也未嘗不是一種懲罰?

為了不讓我為此感到自責,她肯定會笑著矢口否認的吧。

若換做是沒有與她相遇的時空,我…還會建立幻想鄉嗎?

時過境遷,這百年來發生了很多事,心態和從前的我雖以不可同日而語,但其實我的內心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答案還是傾向於——不會。

如今遙遠而不可磨滅的記憶之中,仍然清晰地記得,落英如雨的西行櫻下,初見時她回眸的驚鴻一瞥。

艷絶、凄絶,一如滿堂隨風飄散的死亡之花,我發現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一雙眼睛,從一對如墨的瞳仁中所映照出的,卻又是難以言明的澄澈。

那大概不能說是來自人間的眼睛,之中仿佛容不下世間的一點塵埃,驚怖,恐懼、忿恨、怨懟……種種與她的命運相輔相成的負面情緒都不知所蹤。

沉靜安穩似一汪一望無際的大湖,將巨石投下也只是驚起幾片浪花,很快便又歸於沉寂。

出塵脫俗,遺世而孤立,用這兩個詞語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了,櫻樹下四散著的尸體,則為這幅絕景增添上了詭譎的美感。

我驚訝於自己產生了從來未曾有過的感覺,眼前的人——似乎值得我為了她,而付出生命。

對於總是做出利己選擇的惡質族群中的翹楚,會產生這樣奇幻的想法已堪稱是天方夜譚,哪怕只有一個瞬間,哪怕只是所謂的錯覺。

我想我是動心了的,以至於在心中暗自起誓。

漫無目的的逃亡生活第一次有了目標,之後的歲月都不遺餘力地去為了幻想鄉的誕生而努力,一直以來靜止的世界終於開始流動。

經過一番艱苦卓絕的煎熬,我成功了。

一如預想的那般,是一個任何人都不曾實現過的——萬族共存,沒有隔閡,也沒有猜忌的理想鄉。

她卻沒能活著看到我向她描繪過的那幅榮景。

掌管死亡的亡靈公主最終選擇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在看到她遺體的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我能做的,只不過是握緊她染血的雙手,向著全然失去溫度的軀體注入著自己的生命力,但已無濟於事。

冷凝的血色之中,映照出她淒美無比的側顏。

這是她留予這世界的最後訣別。

遺書、遺言仿佛都是多餘的,如此輕描淡寫地縱身一躍,將整個人間給拋在腦後。

她知道我一定會來的,多餘的言語和詞彙反而會使我的痛感變本加厲。

直到最後都是個溫柔得有些殘酷的人啊。

再也…不可能活得過來了。

很快地,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沒有嘶吼、沒有哭喊,我意外地震驚於自己所表現出來的平靜。

並非是沒有代價的,心靈的空洞,在那個時候產生了。

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反的逐漸消弭。

它吞噬著一切或有形或無形的情感,包括困惑、包括不甘、包括痛苦。

以及我至今也沒能窺見全貌的那個「情感」。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有過那樣的感覺——比冀望還要熱切,比絕望更為純粹。

以前沒有過,以後很可能也不會有了。

但我不在乎,只是放任空洞增長——直至吞沒視野中的一切。

……

「紫,這個…可以拿嗎?」

「不行。」

「嗯……那這個呢?」

「不行。」

「紫……」

「也不行。」

似乎是我的再三駁回讓她不愉快了,從背後傳來氣呼呼的視線讓我覺得格外不自在。

「你拿的可都是些沒有保久措施的,肯定早就超過保質期了。」

為了脫離這種窘境,我歎了口氣,只得無奈地向她解釋。

這座海島從好幾年前就是完全的無人區了,我們所找到的這間廢棄超商自然很長時間都是處於無人打理的狀態,即便是有先進的食品保鮮技術,能保存到現在的食物仍舊寥寥無幾。

起碼冰箱什麼的是不必指望了,島上唯一的火力發電廠早就在戰事中成為廢墟了。

「亡靈不會吃壞肚子不假,但味覺還是有的,如果你是吃慣了正常的食物,想來點不一樣的……那就請便吧。」

我一邊恫嚇著一邊將貨架上僅存無幾的密封食品和耐久罐頭掃掠一空,蔬果、肉類、零嘴……還沒過保質期的統統塞進購物車裡。

毫無疑問這在外界叫入室行竊,然而真正讓我不安的則是坐吃山空的行為,我一向都是習慣給自己留個備案的。

萬幸島上超商的儲量大概還能再撐上幾年,到那個時候,農田和牧場應該也初具規模,能達到足以自給自足的程度了,指不定還有盈餘。

一想起這個,未來忽然變得不是那麼令人擔憂了。

「吶,紫啊,以前的人們……曾經會為了這些東西而發生衝突、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嗎?這些隨手可得的東西。」

我聞言停下了腳步,她正盯著購物車內被塞得幾乎滿溢而出的食品,看得入神。

遺憾的是,她的眼神中依然沒有昔日的那種憂慮,留下的只有不解。

「是啊,以前那個年代隨處可見的——『饑荒』,吃不上飯的人們癱倒在街邊,懷抱著絕望的心情,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死去。」

緩慢地落入無盡深淵,墜向看不見明日的國度,那種感覺無疑是令人惶恐到幾乎想要發瘋的。

「如果被逼到絕境,有些人最後會選擇同族相食……很難想象吧,那樣的情景……」

因為幻想鄉內不會有饑荒的發生。

但其實你早已見識過,只是無法再回憶起來了。

平安年間那個心繫於流民的大小姐,會想要我這個妖怪去拯救所有災民的天真小女孩,只會存在在我的的記憶中。

不需為任何人所知曉,永遠、永遠地存在下去。

曾經我以為這是她真正留予我的第一樣——也是最後一樣事物——

但現在我或許找到了第二樣也說不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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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11 04:14:42 | 显示全部楼层
很高兴看到这样一部千年组中心向世界观如此宏大的作品,感谢楼主,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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