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七 
 
 
 
 
 
 
 
 
 她陷进梦魇——地狱之火烧灼着一切,烧毁她珍视的所有,明知是梦却无法醒来。迷糊中,直觉告诉她有其他的存在。逼近的危机和激烈的刺痛使她不得不睁开眼睛,脱离了梦魇的控制,而那刺痛,却愈发清晰……
 
 物部布都以最轻的脚步走到她的身边,蹲下来详细地观察她的情况。原来,熟睡中的她也可以给她那么安然的感觉。雪白的手不由自主地举起来,但却停留在半空中。清冷的月光普照在她的脸上,陷入梦魇,痛苦让她额头渗满了汗珠。布都的嘴角微微扯起。哼。她低声地嘲笑自己既然有想触摸她的冲动。真可笑,可笑到不可思议。
 
 她抽出袖内的凶器,颤抖地贴上熟睡之人的身体,犹豫中,刀刃却被牢牢捉住。等她来的及反应时,才发现面对的是血红色的手,和一双平静的金色眼眸。
 
 耀眼的红色液体一滴滴地从被刀刃隔开的手心流下来,和单色的床褥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片死寂。
 
 『你要当心。』守屋伤愈归来之日,仙人危险的笑脸浮出墙面『我那好徒儿似是预见之力觉醒,看着了不得了的东西。』仙人的右手从墙内出来,轻点她心脏所在『这里,她不如你。』
 
 她一早便知晓,心不够强,操控人心,操控风水万物,只会毁了自己。她对仙人做出内侍常翻的白眼一对,撇撇嘴表示不悦『知道就别教她那些。』
 
 她以为,如她那般纯净的女孩永远不会变,但此刻,神子注视面前的刺客,那美丽的脸庞上流露些许的慌乱,却没有恐惧。但她没有注意到布都惊骇得无法动弹。这是第一次神子见识到她的另一面。浓浓的哀伤,却用冷酷掩护,只有她能听见的心声低语。
 
 『娘娘说,你变了,我还不信。』神子松开手,撕了单衣,上好的布料成了长长的破布,一圈圈绕在手心里『留在边界两个月而已,什么让你变得如此多欲了,布都。』
 
 对著那双金色眼眸,银发孩子看见自己的脆弱。她把脸转至不在她视线的范围内,避开那有可能看穿灵魂的眼睛,抓紧了衣服的下摆。
 
 她要如何告诉她。
 
 她看见她,太子,亲手杀死兄长的一幕——在这兄长康健,太平祥和的时日。
 
 她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梦、梦罢了。而后,娘娘那欣喜与赞扬的笑容变会不合时宜地出现,提醒着,那是她预见的未来——还没有发生的,可以被改变的道路。
 
 烈火如浪、他的脆弱、自己的无力,还有……那双冷漠的金色眼眸。
 
 八岁时,自己可以为兄长挥下棍棒;十四岁,她也可以为兄长,犯下滔天罪行。想到这里,她仰头,却在看到神子的脸时,再次退缩。
 
 『罢了,』神子轻叹口气『你回去吧。』
 
 
 『于是你就编了个半夜被梦魇住,挥砍妖物伤了手的破理由?』一个标准的白眼。
 
 『不然呢?削马子的木头人失误吗?』
 
 『原来你暗恋我祖父,真是失敬了,祖母大人。』
 
 
 『在祖母之前我先是太子,快给我行跪拜之礼!』
 
 『谁理你。』
 
 次日的物部大将接风宴上,布都远远看着神子与屠自古君臣二人笑颜如花亲切交谈,心里隐约的不安与慌乱让她的视线无数次游移在那只被重新包扎过的手掌上。
 
 『什么睡糊涂砍妖物,不如说削马子的小木人失手。』身侧的兄长没来由地轻声笑言,饮了口酒。
 
 『原来太子殿下暗恋苏我大人吗?那可真是国家不幸了。』勉强笑笑,布都放下手中的酒盏『布都有些累了,请哥哥也早些回去吧。』
 
 她半路离席,却在偌大的殿中找不到出路。
 
 她笑,十岁至十四,她至少在这宫中耗费了3年时日,回家次数屈指可数,以她过目不忘的本领,迷路这类事是绝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是迷还是自己不愿找到路?她不知道。
 
 索性随着自己的脚乱走,三拐两转,眼前豁然开朗。满眼的睡莲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一时间迷了她的眼,她的记忆。
 
 一池莲花,沐浴阳光时,辉映出圣洁的光芒,像灿烂的生命。当年初见震撼不已,而今,却已经寻不到当初的心动。
 
 『人心,总是贪得无厌,见了好的,便想着更好的,不知满足。若是懂得操控人心,便是天也无法满足的欲望了。』那日,深知她资历有限,仙人依旧带着魅笑缓缓道来『大欲之下,必无人心,布都,你可懂?』
 
 『我只是想,帮哥哥。』她仰头看她,眼神清澈,单纯如溪。
 
 是了,她生下来就只得他一人在旁,知她,懂她,宠她,护她。她如何能弃他凶险,自己躲在宫中安身立命。她单纯地只想与他同在,不望其他。若有血亲待你如此,他必为你的神。
 
 她为他入道;她为他跟随太子;她为他拾起最为不屑的女子妆容;她为他接近权利中心,接近那些见了女人便垂涎的欲望;她为他,鄙弃了过往天真的习性。
 
 俯身望池,她的眼神早已不再清澈,蒙上属于女子的魅和看不透的伪装,像极了那调笑的仙人。
 
 神子说,她会被毁掉,然后,布都将不再是物部布都;不再是物部布都——便什么也不是了。
 
 无妨,年芳十四的物部姬淡然一笑,若是为了哥哥,物部布都,弃之也罢。
 
 
 她抬头望明月。今晚的夜空清澈,闪耀耀的杂星散布在星空的每一个角落,无雾而出奇的平静。宴会中的欲差点使她透不过气来,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独自立于廊下,心情却一点也感染不到夜晚恬静。她是亲眼看着六年前那朵洁白的莲如何在欲下慢慢枯萎,虽是开得更艳,心却是在重重叠叠的瓣里越陷越深,而后沉于水下,不多时便会陷入池泥无法自拔。
 
 可惜了。
 
 她摇摇头,听见身后的脚步,并无回身的打算,那声已经熟到梦里都能分辨出来——『现在才发现太子丢了,你这内侍统领怎么当的。』
 
 『丢也是丢在宫里,也不会有人拿着树枝打过来。』屠自古一句顶了回去,也不行礼,随便地在神子身边坐下『听说祖父找你了。』
 
 『啊、你说提亲的事吗?』神子从屠自古手中拿走她的杯,饮了一口『你是想祖父穿了女装嫁给我,还是厩户公主入赘苏我?』
 
 
     屠自古冷笑一声,扬手要打,又突然想起现在眼前人已经不是从前的小皇子任打任骂。收了手,一言不发玩着发尾,好似发尾一团乱麻,总也整不完。  她的动作神子当没看见,再饮一口,屠自古愤恨难平,伸手夺了回去,正要饮,神子的声音忽地撞过来,声音不大,却是让她再难动一下—— 
 『马子让我当个见证,他要娶布都。』
 
 
 初见时,她还是被流放的神道师。为了孩子打架找错对象差点丢了命。
 
 被兄长塞了张鬼都看不懂的地图引到山里虚假的村落——天知道物部家的地图是否只有物部家看得懂。
 
 遇见时,她是惊异的。那几棍子来的匆忙,她根本无暇看清来人的样子,灰发,清澈见底的眸子,一个愣神,手中的镰刀便被锤成锯子,干脆从此随意打些破铜烂铁,反正村里自己人不怕卖不掉。
 
 不知是坏心还是家仇,硬抢了她的饭团,丢了几把破铜烂铁当做回礼,那孩子也不恼,径自拿了回去,第二天又送了新的饭团,一送就是两年——后来她才知道,那些个被自己打成锯齿的菜刀还是比较好用的。
 
 『姓氏这种东西啊,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了。』灰发的孩子这么说『所以我不会问你的姓氏,对我来说,你就是村里的铁匠。』她开心地笑,为她取下粘在唇边的饭粒『所以铁匠只要认识神道师就好了。』
 
 她是喜欢她的。
 
 从未有过谁会抛弃代表身份的姓氏,所以,她没有朋友。但那孩子眼中,没有身份与地位,只有单纯的个人,所以,她有了第一个朋友。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余生就这么过了。没有名利,没有地位,就这么单纯而平和。但有些事是永远无法抛却的,那些事深深刻印在血液里,烙着家族与亲友的印。她只能放弃。
 
 
 再见她时,她是物部家流落民间的庶出,代替那个袭击皇子处以极刑的自己回到本家。
 
 随着虚假村庄一同死去的孩子,身着内侍统领的藤甲,立于皇子身侧接受她的行礼。
 
 她不再是村中无忧的铁匠,她也不再是铁匠隔壁的神道师。
 
 她说『我是内侍统领,苏我屠自古。』
 
 那孩子一袭白衣,比村中多了分清冷,躬身下拜『天皇新御内臣、神道师物部布都,见过苏我统领。』
 
 是了,她早就知晓却一直逃避,逃避那孩子终有一天会站在自己对立面,逃避她姓苏我的事实。于是,当她和她,一同背负起各自姓氏的那一刻起,家丑国恨,已经将村中的过往深深埋葬。
 
 『屠自古。』幼时崇敬的人轻抚她的发丝,带着一丝宠溺『女子,并不只是家中的摆设,屠自古会成为苏我家的骄傲。』
 
 那位带领家族走上权力顶点的男人,那位自小就让她崇敬的男子,在这个晴朗的夜晚,让太子代他说出欲望——『马子想娶布都。』
 
 顿了顿,神子仰头饮下剩余的酒,随手将杯丢了出去——『我只是做个见证罢了,马子说——布都已经答应了。』
 
 
 
 
 
 
 
 
 PS:愿你所愿,皆如愿;愿我所愿,不负心。
 于是……希望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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