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梦游异界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4 23:28 编辑一页裁剪整齐的报纸文章被仔细地贴在翻开的笔记本中央。胶水早已干透,纸张边缘微微翘起,仿佛被人反复摩挲过。页边还有主人过去做研究留下的零星计算草稿和关键词,但如今,这片来自《科学纪闻》的剪报占据了绝对的中心。
北海中央的失落岛屿“费尔温德”
曾为北欧重要贸易枢纽,一夜消失成谜
著名中世纪历史与考古学教授阿尔杰农·韦尔斯利于今日正式发布其阶段性研究成果。通过对散见于不列颠、荷兰及丹麦王室档案馆、商会记录与私人航海日志中零碎线索的系统性整理、比对与交叉验证,他提出了强有力的证据,表明在17至18世纪的北海中央,曾存在一座名为“费尔温德”的大型岛屿。
韦尔斯利教授的研究团队整合了来自不列颠东海岸、荷兰与丹麦的数以百计零散贸易记录、海关清单、私商账册以及航海日志残篇,从中拼凑出费尔温德作为当时北海贸易关键枢纽的轮廓。该岛屿名义上隶属不列颠,却享有惊人的自治权——发行独特纹饰的硬币,维持着一支“小而精悍”的海上力量。
从残存的货物清单与关税记录中,学者们勾勒出费尔温德贸易的轮廓:其输出品以东方香料、品质卓越的葡萄酒与烈酒、精巧的金银器与艺术品为主;输入的则是各类贵金属与特定原料。一个耐人寻味的空白是:在所有可考记录中,未曾发现任何一例关于食品或淡水输入该岛的明确记载。 “这暗示费尔温德在基本生存物资方面实现了完全的自给自足,其农业与水资源管理能力可能远超我们基于当时技术水平的普遍认知。”韦尔斯利教授在报告中如是写道。
更令人侧目的是,近年来在北海沿岸各地出土或博物馆旧藏中重新被审视的一批金属工艺品——包括带有繁复螺旋与流体曲线纹饰的银器、成分独特且硬度异常的高锡青铜器等——其风格与技术特征在同时期的欧洲大陆难觅直接源头。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倾向于认为,这些器物的原产地很可能就是那座迷雾中的岛屿。
然而,这座似乎一度繁荣昌盛的岛屿,却在18世纪初(根据现有资料,最后一次明确的贸易记录日期为1712年)之后,如同被北海的浓雾彻底吞噬,骤然从所有历史记载中消失。没有战争记录,没有自然灾害报告,也没有大规模人口迁徙的痕迹。“地质学上无法解释如此大体积岛屿的瞬间沉没,而历史学的沉默更令人不安。费尔温德的消失,或许是欧洲近代史上最完美、也最令人费解的谜题。”韦尔斯利教授感叹道。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任何确凿无疑、产自费尔温德岛本身的文字档案,这无疑为揭开其消失之谜增添了最大障碍。
为了进一步追寻线索,韦尔斯利教授透露,他将于下月初前往巴黎,查阅一些近期才获得访问许可的私人收藏档案,搜寻可能存在的、与费尔温德相关的档案。“或许,”他在采访结束时意味深长地说,“有些历史并非被遗忘,而是等待着被重新‘发现’的时刻。”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3:07 编辑
时间:未知
地点:未知
意识是从无边的黑暗深处浮上来的。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绝对的、压迫性的寂静,仿佛连自己的血液流淌声都被这黑暗吸收殆尽。
紧接着,是触感。
冰冷的金属环紧紧箍着脖颈,每一次吞咽带来的微小起伏都被它精确地捕捉、禁锢。更沉重的是四肢与躯干上传来的束缚感——不是绳索,而是某种坚硬、光滑的金属构件,将她牢牢锁死在椅背上。她试图转动脚踝,哪怕只是让肌肉微微绷紧,也完全是徒劳。
黑暗并非虚无。它是一种浓稠的、具有质感的屏障,厚实地蒙在眼前。布料的纹理紧贴着眼睑,将所有光线彻底隔绝。
(……这是哪里?)
最后清晰的记忆碎片还停留在魔法工坊的暖光里,人偶丝线从指间垂落。然后就是这片黑暗,这片禁锢。
恐慌的细流开始沿着脊椎爬升。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
咔嚓!
一连串冰冷坚硬的金属撞击声,在她右后方猛然炸开!——那是铁质插销被猛地抽开的声响,粗粝、刺耳,紧接着是一记沉重的、金属的摩擦声。
……来了。
所有思绪瞬间凝固。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脚步声流入房间。
极其轻微,落地时带着刻意的控制,并非蹑手蹑脚,而是经年训练后融入本能的隐蔽行进。不止一人。她捕捉着那些几乎溶于寂静的足音,在脑海中勾勒、分辨:两个……不,至少三个。其中一个步伐更稳,更靠近。
那最稳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正前方。
某种无形的压力也随之降临,空气仿佛变得更加滞重。
然后,声音响起了。
于是,审讯开始了。
“你有名字吗?”
(英语?)
男性的嗓音,温和得近乎诡异,像是在询问迷路的访客。但这里不该有英语,不该有这样的声音——
寒意比金属更冷地刺入骨髓。
时间在沉默中拉长。终于,她开口,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爱丽丝。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
这句话就像钥匙。话音落下的瞬间,蒙眼的布条被解开了。
感觉会是不错的作品,蹲一个后续。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0:12 编辑
布条被取下的瞬间,光线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被握在手中的宽檐探险帽。沿着那只骨节分明、沾着泥渍的手向上,她看见了一张中年男性的脸。
棱角分明,风霜刻痕,鬓角斑白。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沉静。微湿而凌乱的灰发说明他刚从一个糟糕的天气中归来,甚至来不及仔细打理。
他很高,将她完全笼罩在身影之下。长及大腿的涂油帆布勘探外套泛着湿漉漉的光泽,肩肘铆接着皮革补强。外套上密集排列着带有防水盖片的黄铜纽扣口袋,一条皮革武装带斜挎胸前。下身是多功能工装裤,裤脚塞进沾满干涸泥浆的高筒防水靴里,靴筒用黄铜搭扣和皮带紧紧束住。
——不是幻想乡。
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爱丽丝就确信了这一点。不是服饰或样貌的问题,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与幻想乡那种被结界温柔包裹的“非常识”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扎根于严酷现实、被风雨和某种沉重责任打磨过的气质。
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将她那一闪而过的观察与结论尽收眼底。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维持着那种温和的基调,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底色:“爱丽丝小姐,很抱歉我们不得不以这种方式交流,但我们别无选择。你出现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十二小时前,在距离这里六英里的地方,我的人发现了你。”他继续说道,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当时你突然从高空坠落,砸伤了我的一名手下。能告诉我,在那之前你经历了什么吗?比如,你最后有印象的地点或事件。”
“……”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凝结。男人似乎将她的沉默理解为了抗拒,语气未变地继续:“如果这个问题让你为难,我们可以从别的……”
“幻想乡。”
爱丽丝打断了他,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虚幻,“我来自幻想乡。”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0:12 编辑
不知是“幻想乡”这个词触动了他,还是这配合的姿态本身传递了某种信号。男人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周身那种紧绷的、审视的气场,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些。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过头,用力一甩手中的帽子。几滴冰凉的水珠随之飞溅开来,落在周围的金属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接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污、犹带湿气的外套,用空着的手简单而用力地拍打了几下,尘土在昏暗的光线中扬起。
然后,他朝爱丽丝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拉近,一股浓烈而复杂的气息先一步袭来——血腥味、潮湿的泥土、干涸的汗水,还有一种类似金属和油脂的冷冽味道,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深深刺入她的鼻腔。爱丽丝的眉头不受控制地蹙起,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抗拒。
男人在椅子前站定,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反应。他停顿了极短的一瞬,随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将手中那顶犹带湿气的宽檐探险帽,轻轻戴在了爱丽丝的头上。
帽檐压下来的阴影,连同那一滴顺着边缘滑落、冰凉地砸在她额角的水珠,让她微微一颤。
他没有解释,只是绕到了椅子后方。紧接着,一连串清脆利落的“咔嚓”声响起——手腕、脚踝处束缚的金属卡榫被依次打开。唯独颈间那个铁环,依旧紧紧锁着,传来顽固的冰冷触感。
完成这一切后,他重新走回爱丽丝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宽大、有力,指节处有新旧的伤痕和污迹。爱丽丝犹豫了一瞬,将手搭了上去。一股沉稳的力量传来,将她从那张禁锢了她不知多久的金属椅子上拉了起来。
双脚触地的实感有些陌生,她下意识地站稳。
“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
男人沉声复述她的名字,每个音节都咬得很清楚,仿佛在确认一份重要契约的条款。
“我是列夫·贝塞麦,大陆开拓团在此地的指挥官。”他的目光平稳地落在她脸上,“基于我的授权,你在此营地的拘禁状态,此刻正式结束。”
他的视线随即扫过她颈间的铁环,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这是唯一的例外。它是我们之间信任的基础——既是对你的必要保护,也是我们必须采取的预防措施。为了我们双方的安全,请勿试图损坏它。”
说完,他后退了半步,姿态依旧带着指挥官的威严,但先前那种审讯者般的压迫感已悄然褪去。
“我的部下,新大陆调查团的佩斯·布德,会负责你接下来的安置。”
他朝敞开的门口微微偏头示意——爱丽丝顺着他的目光瞥去,门外的阴影里,似乎还有不止一道沉默的身影伫立着。“你可以向他提出基本的生活需求。关于你最终的安排,”他略作停顿,“我们会在今晚讨论后做出决定。”
话音落下,他没有等待回应,便转身走向门口。门外那几道身影也随之无声移动,跟随他离开。几双靴子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整齐而克制,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深处。
那扇沉重的铁门依旧敞开着,门外走廊昏黄的光线安静地渗入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头顶帽檐传来的湿冷,和颈间铁环坚硬的禁锢,成为此刻最鲜明的知觉。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0:30 编辑
直到列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爱丽丝才真正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口一直哽在喉咙里的、混合着恐惧与戒备的气息。
放松的瞬间,记忆的断层便如冰隙般裂开。上一秒的感知还停留在魔法工坊——指尖拂过人偶丝绸裙摆的触感,窗棂滤过的午后光线,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与旧书页的气味。下一秒,便是绝对的黑暗、金属的禁锢,以及那个自称列夫·贝塞麦的男人。
更糟的是体内空荡的感觉。魔力——那如血液般在她体内循环、构成她存在基础的力量——消失了。不,并非消失,而是被抽走了。她能隐约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流失感,源头正是颈上这个冰冷的环。失去了魔力,这副属于魔法使的、本就比人类强不了多少的身体,此刻更是脆弱得如同玻璃制品。(如果是萃香……或者任何一个真正的大妖怪,大概早就挣开这些铁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吧……)
这认知带来一丝无力,但至少,暂时……她是自由的了。
她定了定神,开始真正观察这个困住她的地方。
房间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狭窄。她刚才坐的那张椅子——由某种暗沉、毫无光泽的未知金属铸成——被孤零零地固定在房间中央,椅背正对着一面光秃秃的墙壁。唯一的光源来自左后方,一扇又高又窄、装着密集铁栅的长窗。昏暗的光线从那里斜射进来,切割着室内的空气。
然后她注意到了:除了那扇带来光线的窗户,这房间里的一切——墙壁、地板、天花板、那把椅子,以及她颈上的环——似乎都是由同一种致密、冰冷的金属构成。没有接缝,没有焊接痕迹,仿佛是从一整块材料中直接雕凿出来的牢笼。
至于这个铁环……
「信任的基础?」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对我的保护?」「必要的预防措施?」
指尖抚过铁环光滑的表面。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正是这东西在持续地、涓滴不漏地吸收着她体内试图凝聚的每一丝魔力。所以,所谓的“信任”,就是先彻底剥夺她的力量?那么“保护”又从何谈起?难道在遇到危险时,这东西反而能把吸收的魔力释放出来,形成一个护盾?如果是这样……危险的来源是什么?这个世界,难道依然进行着猎巫运动?而“必要的预防措施”……是针对可能失控的她,还是针对这个世界的某种东西?
她一边漫无边际地揣测着,一边下意识地迈开脚步,朝那扇依旧敞开的铁门走去。门外是昏暗的走廊,一片寂静。她的心思还缠绕在铁环与猎巫的联想中,视线最后一次快速扫过空荡荡的房间——那把椅子、那面墙、那扇窗。房间里确实没有别人了,列夫和其他人都走了。 这个认知让她最后一点警惕也松懈下来。
就在她准备完全跨出门槛的瞬间——
“你好,我……”
一个平静的、毫无预兆的男声,从她身侧极近的门内侧阴影里响起。声音的来源,竟是那扇厚重铁门完全打开后,门板与内侧墙壁之间形成的那个狭窄死角。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抽气声猛地从爱丽丝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几乎是同时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身体却在极度的惊吓中本能地向后闪躲。动作幅度太大,重心瞬间偏移——她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划了一下,手肘重重蹭过旁边冰冷的金属墙壁——整个人彻底失去平衡,向后跌坐在坚硬的地面上。
帽子从头上滑落,滚到一旁。她顾不上手肘传来火辣辣的钝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惊魂未定地瞪着那个从门后阴影里缓步走出来的男人。
……她确实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藏在房间里的?难道从始至终,他都在那里?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17:23 编辑
惊魂未定的少女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有些狼狈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她捡起滚落的帽子,重新戴好,帽檐下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恼意,刺向那个从门后阴影里完全走出来的男人。
“你,”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却还是泄露出一丝紧绷,“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
“在列夫长官进来的时候。”男人以一种过分平静的语气说道,“那里是这间屋子里最安全的位置。身前的铁门能有效阻隔潜在威胁,同时在发生危险时,确保我能第一时间撤离或采取行动。”
他顿了顿,像是在补充一个无关紧要的注释:“规定要求进入这个房间必须至少有两人在场。”
这个解释听起来确实无懈可击——安全,合规,逻辑严密。爱丽丝审视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虽然心里还是堵着一股摔跤的闷气,但一时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或许……真是她想多了?
她抿了抿唇,将信将疑地把那股恼火压下去一点。
他似乎认为解释和观察都已足够,随即转入正题:“我就是列夫长官提到的佩斯·布德。接下来由我负责你的日常安排。现在是晚餐时间,请跟我来。”
临走出门时,她的余光瞥见了挂在沉重铁门外侧的一个小牌子,上面刻着几个清晰的词:
【镇静室】走在前面的佩斯头也没回,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那平稳无波的声线便递了过来:“这间‘镇静室’的主要设计功能,是帮助情绪或认知不稳定的个体恢复平静状态。当然,”他话音极其轻微地顿了顿,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在需要时,它也能很好地服务于审讯目的。”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放缓。
“另外,”他补充了最后一句,语气依旧听不出催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性,“我们快要错过规定的晚餐时间了。如果你没有进食需求的话,那么请自便。”
男人的背影在昏暗的走廊中稳定地向前移动,没有丝毫停留或等待的意思。爱丽丝用力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小跑几步,跟上了那道已然走远的、笔挺而冷淡的背影。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0:55 编辑
在前往食堂的路上,爱丽丝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四周。
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巨大天然洞窟的腹地。头顶是高得令人目眩的穹顶,没入纯粹的黑暗,看不见岩壁的尽头。然而脚下的营地却被一种昏黄、稳定却毫无温度的光亮笼罩。
一根根粗陋的木杆沿着踩实的土路竖起,顶端悬挂着的不是跳动的火把,而是一种由深褐色、质地似硬质皮革的管线连接、散发出恒定光芒的玻璃罩(那就是早苗曾经提到过的……电灯?)
光线所及之处,是一片排列得颇为规整的木质建筑群。这些板房显然不是临时搭建的避难所,而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经营:墙壁由厚实的经过防潮处理的木板紧密拼接,屋顶是简单的斜顶结构。唯独她刚刚离开的那座金属房屋,在这片井然有序的木质建筑群中显得格外突兀——它像一个厚重、沉默的灰色方块,昏黄的光线落在它致密的表面,无法渗入分毫,只投下一片边缘锐利、拒绝被温暖的冷硬阴影。
营地里人影绰绰,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穿着与列夫、佩斯同款勘探外套和武装带的新大陆开拓团成员,他们步伐利落,身上带着泥土与风霜的痕迹。另一类则是矿工——头戴沾满煤灰的平顶小圆帽,身穿被泥浆、矿尘和油污浸染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背带工装,手里提着晃动的矿灯,正沉默而统一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
无论属于哪一类,当他们与爱丽丝擦肩而过时,几乎都不约而同地投来难以掩饰的好奇目光。那些视线在她精致的洋装、金色的头发,尤其是颈间显眼的金属环上短暂停留,随后便化作压低的、窸窣的议论声。她在这片粗砺、有序而扎根于此的环境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爱丽丝收回视线,犹豫片刻,还是加快半步,向走在前面的男人抛出疑问:
“这里……是一个矿山?”
“是的。”佩斯头也不回地答道,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带着轻微的回响,“开拓团在此的核心任务,是保障矿场作业安全,并对周边未知区域进行初步勘探。”
“从刚才我就想问了,”爱丽丝追得更近了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这里到底是哪里?是什么地方?”
“新大陆开拓团,三号营地。”他的回答依旧机械。
“我不是问这个!”少女有些气恼地纠正,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
佩斯终于停下脚步,略显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这个问题的范畴,“……这个世界?”
“对!”
“我们也不清楚。”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陈述今天天气不好,“我们跟你一样,也是外来者。”
这个答案太过简单,也太过沉重。爱丽丝还想再问些什么——外来者?从哪来?怎么来的?——但面前的男人已经再次停下脚步,彻底转过身。
“好了,我们到了。”他侧过身,让出视线,用那种一贯的平静声线宣布:
“这里就是食堂。”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1:29 编辑
面前的建筑和其他板房结构相似,只是规模明显更大。厚重的木门上挂着写有 “食堂” 的木牌。
推门进去,里面空旷了许多。大部分长条木桌旁都已无人,只有零星几个晚来的人还在角落默默进食。几盏大功率电灯照亮了显得有些清冷的空间,空气里残留着食物蒸汽和人群散去的味道。一侧的服务窗口后,厨房已进入收尾阶段,传来清晰的餐具碰撞和冲洗水流声。
佩斯径直走向其中一个还未完全关闭的窗口。爱丽丝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在空旷的食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丹尼尔。”
没有回应。窗口后只有水流声和碗碟轻碰的脆响。
“丹尼尔。” 佩斯再次开口,音调和间隔与第一次完全相同。
依旧没有回应。爱丽丝注意到他仅仅是站在原地等待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就在这平稳的寂静持续到第三秒时——
“来了!催什么,总得让人把手里东西放下吧?”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一个戴着褪色头巾、穿着粗麻布衣和围裙的男人出现在窗口。他手上还带着水渍,目光扫过爱丽丝,停顿了一下,然后落在佩斯身上。
“她是谁?”
佩斯回过头,看了看爱丽丝,又转回去看了看窗口里的丹尼尔,视线再次回到爱丽丝脸上。
“额……”
(这个问题……需要这么犹豫吗?)少女心里掠过一丝不解。
短暂的停顿后,佩斯用他那平稳的语调给出了答案:
“之前是囚犯,更早之前是战利品,现在是不稳定因素,之后还不知道。”
爱丽丝愕然。窗口后的丹尼尔擦托盘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挑起眉,上下打量了一下爱丽丝,然后看向佩斯。
“真是……够直白的回答。”他扯了扯嘴角,不知是赞叹还是无奈,“那你带她过来,是打算也给她一份?”
“是的。”
“但这个点……”丹尼尔回头瞥了一眼身后正在清洗的炊具,“预留的份额就这两份了,后厨都快收拾完了。要不,我给你找点别的?”
“不用。我还有一些储备饼干,足够了。”
“行吧。”丹尼尔转身从台面下拿出两个早已准备好的金属托盘,从窗口推出来,“拿去吧。对了,替我向亚尔那个老倒霉蛋问个好。”
“会的。”
丹尼尔没再多说,转身朝厨房深处走去,脚步声很快被持续的水流声吞没。
佩斯拿起托盘,走向食堂最里侧一张完全无人的桌子。爱丽丝跟过去坐下。
餐盘里的内容被机械地划分为四个区域:右上角是几片颜色深褐的黑麦面包;右下角是一小块煮得过久的鱼肉;左上角是占据了将近一半面积的、由胡萝卜、土豆和洋葱炖成的浓稠汤汁,里面漂着零星肉末;左下角则是一小勺颜色更深的豆子炖肉。
佩斯拿起一片面包,掰开,蘸进汤汁里,动作简洁。爱丽丝学着他的样子,掰下一小块面包,浸入汤汁。
温热的、带着盐分和炖煮蔬菜甜味的液体渗进扎实的面包里。味道很单一,缺乏层次,但足够温暖,也足以驱散身体深处的寒意。这算不上难吃——至少在此刻,对于一个刚从黑暗与禁锢中解脱、又经历了接连惊吓的她来说,它是可靠的热量来源。甚至比幻想乡某些妖怪们出于“款待”热情奉上的、成分和味道都难以名状的“珍馐”要容易接受得多。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依旧保持着某种下意识的优雅,但进食的速度并不慢。
当她吃完自己盘中所有食物后,发现佩斯仅仅用面包蘸着汤汁吃了几口,他那份餐盘几乎还是满的。
“吃好了就把餐盘放到那边。”佩斯指向远处一个已经堆了些待洗餐具的窗口。
爱丽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面前几乎未动的食物。
“你不吃吗?”
“这是给亚尔的,不能给你吃。”佩斯立刻回答,同时迅速将餐盘拉近自己,甚至用一只手虚护在餐盘边缘,动作里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防备。
这个突兀的、近乎幼稚的戒备姿态,和他之前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形成了刺眼的反差。爱丽丝感到一阵荒谬的恼火。
“我·已·经·吃·饱·了!”她一字一顿地强调,端起自己空了的餐盘,转身朝回收窗口走去,步子踩得略显用力。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1:41 编辑
无视掉那些依旧粘在背后的好奇视线,爱丽丝将空餐盘放入回收窗口,转身快步追上已经端着另一份餐盘走向门口的佩斯。
“我们现在去哪?”她问,声音在空旷下来的食堂里显得清晰。
“宿舍。”佩斯回答,脚步未停。但走了两步后,他忽然转过头,看向跟在自己侧后方的爱丽丝,提出了一个在她听来有些突兀的问题:“你有睡眠的需求吗?”
“我是魔法使,不是什么昼伏夜出或者无需休息的妖怪!”爱丽丝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强调,“而且,就算是妖怪,大多数也是需要睡眠的。”
“妖怪?”佩斯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个陌生词汇,语调平稳,听不出探究,更像在确认一个分类标签,“指的是类似‘怪物’的生物吗?”
“某种意义上……是的。”爱丽丝斟酌着用词,试图向这个显然对神秘侧一无所知的男人解释,“它们通常拥有漫长的寿命,很强的恢复能力,有些……也会袭击人类。在人类看来,或许和怪物没什么区别。”
“那么,‘魔法使’的定义是什么?”佩斯继续追问,逻辑链条清晰得令人不适,“是‘能够使用魔法的人类’?”
“不。”爱丽丝的声音低了一些,“魔法使是……以魔力本身作为生命活动基础源泉的一种存在。我们曾经是人类,但通过修行和本质的转变……”她顿了顿,寻找着更简洁的说法,“我们成为了‘使用魔法的妖怪’。”
话音落下的瞬间,佩斯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爱丽丝脸上。那不是看同类的眼神,更像是在观察一件刚刚被定义了属性的标本,冷静、专注,不带任何情感投射。
“所以,”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是妖怪。”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结论。
“但我没有袭击过人类!”爱丽丝立刻反驳,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强硬,甚至带上一丝辩护般的急切。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连她自己都怔了一下——为什么她需要强调这个?
佩斯看着她,几秒后,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哦。”他发出了一个简短的音节,仿佛接收并处理了一条关键数据,“自认为人的妖怪。明白了。”
“你到——”
爱丽丝想反驳,想说“你到底明白了什么”,但话语却哽在了喉咙里。“自认为人”……这个冰冷的归类像一根细小的冰刺,精准地扎进了她某个不愿被触及的角落。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抿紧嘴唇,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默。
一种基于误解(或许并非误解?)和无效沟通而产生的沉闷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爱丽丝低着头,跟着前面那道笔挺的背影,心思有些飘忽。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仍在出神、思绪缠绕在“自认”与“本质”之间的爱丽丝猝不及防,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
“唔……!”一声闷哼,她捂着被撞得发酸的鼻子,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泪眼模糊地瞪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的背影。
佩斯转过身,看着她捂脸的样子,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或波动,只是用那副一成不变的平稳声线宣布: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