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s 发表于 2025-11-12 03:03:06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1:59 编辑

爱丽丝跟着佩斯停在一栋四四方方、毫无特征的板房前。唯一能标识它与其他房子区别的,是门上那块写着 “116” 的简陋铁牌。(这里房子都长一个样,只能靠门口的牌子分辨吗?)她默默想着,紧跟着他跨进房门。
佩斯在门内墙边摸索了一下,按下某个开关。房间中央天花板上的一盏灯亮了起来,投下稳定却依旧缺乏暖意的黄光,照亮了整个内部。
房间小而紧凑。四张极为简易的床铺——更像是加装了护栏和抽屉的矮柜——分别靠左右两侧墙壁摆放。每张“床”下方都附带一个储物柜和三排抽屉,床上铺着陈旧但洗得发白的灰色薄毯。房间最里侧,在两扇窗户下的两张床铺之间,摆着一张孤零零的小木桌,桌上只有一个杯子和一个用油纸包好的方块,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佩斯先将给亚尔的餐盘放在桌上,然后转身走向左侧靠窗的那张床,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开了被子。
被子下面蜷缩着一个睡姿极其别扭的男人。他穿着粗糙的麻布睡衣,枕头被压在身下,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塞在枕头边缘,双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纠缠着。佩斯伸出手,不算轻柔地拍了拍对方的脸颊。
“干嘛?”男人含糊地嘟囔,眼睛没睁开。
“吃晚饭。”
“都这个点了?”男人勉强睁开一只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佩斯的搀扶下,有些吃力地挪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安顿好他,佩斯转向爱丽丝,准备开口。
“爱丽丝小姐,你的床……”
“爱——丽——丝——小——姐!?”
椅子上的男人——亚尔——像是被这个词猛地烫了一下,瞬间清醒了。他艰难地用手转动椅子,整个身子扭过来,目光在爱丽丝身上快速扫过,随即瞪向佩斯,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就是她?”
“是的。”佩斯点头。
“那她现在……?”亚尔的声音提高了些许。
“在这里睡觉。”佩斯的回答平稳如常。
“你、我、她?”亚尔用手指快速点过佩斯、自己,最后定格在爱丽丝身上,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的。”佩斯顿了顿,似乎觉得有必要补充说明,“列夫长官对她保持了高度信任。不会有危险,大概。”
“你觉得关键点是在这吗?!”亚尔几乎要吼出来。
“嗯……”佩斯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略带疑惑地反问,“那还有什么是值得注意的?”
“她是女人啊!”亚尔用力拍了拍自己打着夹板的腿,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疼得龇牙咧嘴,“我们两个男的要跟她睡在一个房间里吗?!”
佩斯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学术探讨般的认真。
“我要纠正你刚才那句话里的一个严重事实错误,”他清晰而平稳地说,“她不是人,所以从分类学角度上讲,你提出的‘男女共处一室’的道德或礼仪顾虑,在前提上并不成——”
“砰!”
一声沉重而突兀的摔门巨响,粗暴地截断了他的话。
门口已空无一人,只剩门板还在轻微震颤。
佩斯脸上那属于“解释状态”的细微表情瞬间消失,恢复成一贯的平静面具,但他的语速明显快了几分:
“任务优先,我需要立即确认她的状态。”
留下这句话后,他立刻向少女消失的方向追去。
留在屋内的男子望着两人先后消失的空荡门口,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冒着微弱热气的晚餐,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最终,决定还是先解决近在咫尺的温饱问题。至于那两个冲出去的家伙,以及今晚到底该怎么睡……等填饱肚子再想也不迟。
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洞窟深处寒意的风,从敞开的门洞长驱直入。
“嘶——好冷!”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受伤的脚踝在这突如其来的寒意中也似乎更疼了。
“走之前至少把门关上啊……”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恼火地抱怨,然后认命地、艰难地开始挪动椅子和自己,决定先完成“关门”这个当下最实际的小目标,再来享用他那份多灾多难的晚餐。

Ales 发表于 2025-11-12 07:01:29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6 04:53 编辑

佩斯很快就追上了爱丽丝,或者说她本身就没打算远走。少女赌气似地将头偏向一侧,拒绝看向身后的男人。而佩斯似乎也没有主动交流的意图,只是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沉默地跟随着她。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昏暗的甬道里形成了某种僵持的静默。不知走了多久,爱丽丝注意到前方一栋较大的板房门内,正陆续走出许多穿着开拓团制服的人,像是刚结束一场集会。人群渐渐散去,直到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内走出,并恰好朝他们的方向望来。
列夫·贝塞麦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意外。“爱丽丝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长……”
“没有!”
少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询问,随即又把头扭向另一边,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侧脸。
列夫的视线在爱丽丝倔强的背影和后方静立如哨的佩斯之间移动了一个来回,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叹息。“佩斯!”他抬高声音喊道。
“是,长官。”
“解释一下现状。”
“长官,在您离开镇静室后,我依照规定留在原位,直到她主动向我靠近。”
“所以,我离开之后,你一直待在门后?”
“是的。那里是镇静室内最为安全的位置。身前的铁门能提供有效防护,同时在发生意外时,便于迅速撤离。”
“然后你把她吓着了?”
“是的,长官。您是如何得知的?”
列夫抬手揉了揉眉心:“我耳朵还没聋。接着说。”
“之后,我带领她前往食堂,将事先预留的两份标准餐食中的一份分配给她。她在食用完毕后,表现出对我特意留给伤员亚尔的那一份餐食的兴趣。我予以拒绝,随后她表现出明显不悦,自行送还了餐具。”
列夫转过头,看了一眼爱丽丝——她脸颊微微鼓起,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显然正努力压抑着怒火。他又看看佩斯,那张脸上依旧只有公事公办的平静。
列夫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了,他再次抬手用力按压。“继续。”
“在前往宿舍途中,我询问她是否有睡眠的生理需求。她以‘身为魔法使’为由进行说明,并补充指出,即便是‘妖怪’也存在睡眠需求。”佩斯稍作停顿,像是插入一条注释,“根据她的定义,‘妖怪’是一类近似怪物、可能袭击人类、拥有长寿命和强恢复力的生物。而‘魔法使’是其中一种亚类,以魔力为生命活动基础。当我据此询问她是否属于妖怪时,她以‘从未袭击人类’为由进行反驳。对话终结于我的归纳:‘自认为人的妖怪。明白了。’”
“佩斯……”列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是,长官。”
列夫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佩斯那副理所当然等待下个指令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继续。”
“抵达宿舍后,我唤醒了亚尔,并协助他移动至座椅。但在听到‘爱丽丝小姐’这一称谓后,他情绪显著激动,持续质疑将爱丽丝小姐安置于同一宿舍的合理性。亚尔的核心论据是‘她是女性’。我的反驳基于事实:‘她不是人类’。此陈述引发了爱丽丝小姐的强烈反应,她摔门离开。我随即跟随,并在此处与您会合。汇报完毕。”
一段堪称灾难性的、却逻辑自洽的汇报结束了。空气安静了几秒。
通道里安静了几秒。列夫的目光在满脸通红、气得微微发抖的爱丽丝,和站得笔直、一脸“事实陈述完毕”的佩斯之间,来回移动了两次。
然后,他转向爱丽丝,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温和:
“爱丽丝小姐,首先,对于今晚发生的这些……令人不快的误解,我深表歉意。”他斟酌着用词,“佩斯的行为模式是基于安全条例,但显然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存在严重缺陷。”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郑重:“基于目前的情况,以及我们对你特殊身份的评估,我们已做出决定:你将前往费尔温德。在那里,你能得到更妥善的安置,也有机会获得……真正的自由。明天清晨,请跟随前往铁湾的运输队出发,并在铁湾码头换乘船只,最终抵达费尔温德。”
爱丽丝依旧偏着头,但列夫能看出她在听。
“在此之前,”列夫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确的决断,“我认为你需要一个……恰当的途径,来表达今晚所积累的正当不满。”他转向佩斯,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佩斯,鉴于你今晚的‘卓越’表现,我允许爱丽丝小姐——仅此一次——对你那缺乏基本社交常识的言行,做出一点……直接的反馈。你不必回避。”
佩斯的表情纹丝不动,但眼中掠过一丝极轻微的困惑。“长官?具体执行方式是?”
列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爱丽丝,朝佩斯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爱丽丝先是一愣,随即,她看到了列夫眼中那抹清晰无误的默许。
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所有的委屈、愤怒、被冒犯的羞恼,还有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无处安放的恐惧,此刻全都找到了一个明确、合理且被授权的出口。理智告诉她应该维持体面,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这个叫佩斯的男人,用他那种冰冷的“正确”,将她所有的情绪都逼到了墙角。现在,有人递给她一把锤子,告诉她:可以砸开这堵墙。
她上前一步,动作快得甚至有些出乎她自己的预料。
拳头结结实实地轰在了佩斯毫无防备的腹部。
“唔!”
一声短促的闷哼。佩斯的身体瞬间弓起,他踉跄着后退半步,一只手猛地捂住中拳处,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地。他抬起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接近于“无法理解当前事态”的空白表情,目光茫然地看向列夫。
“长……长官?”他的声音因突如其来的痛楚而有些滞涩。
列夫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而爱丽丝,缓缓收回了拳头。指关节火辣辣地疼,但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淋漓的感觉却随之升腾而起,冲散了胸中所有块垒。她轻轻甩了甩手,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毫无负担地露出笑容。
畅快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当佩斯仍跪在地上,用那双纯粹困惑而非愤怒的眼睛看向她时,一股冰冷的现实感迅速淹没了那点短暂的快意。她打了他,然后呢?问题并没有解决。她依然无处可去,颈上的铁环依然冰冷,明天依然要前往一个完全未知的“费尔温德”。发泄情绪改变不了任何根本处境,反而可能让她看起来像个不可理喻的麻烦。她需要冷静,必须冷静。
列夫适时地开口,将注意力拉回现实:“那么,关于今晚的住宿……”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稳,“营地条件确实有限。如果你实在无法接受之前的安排,我可以尝试协调其他方案,虽然可能也不尽理想。”
爱丽丝看着列夫。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尝试用“沟通”而非“规定”来对待她的人,甚至给了她一个泄愤的出口——尽管这个出口本身也像是在执行某种“情绪管理流程”。继续抗议?要求特殊待遇?在这个一切都显得冰冷高效、资源显然匮乏的营地,她能指望得到什么更好的?一个储物间?还是让这位指挥官为难,从而消耗掉他本就不多的耐心和善意?
明天就要离开了。今晚,她只需要一个能闭眼的地方,而不是另一场战斗。忍过这一晚,一切等到了费尔温德再说。现在,节省体力,维持最基本的体面,才是明智的。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是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被她用理性强行压进了心底。
“不用了,列夫先生。”她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的礼貌,“就按之前的安排吧。我……不想再添麻烦。”
她说这话时,目光掠过刚刚勉强站起身、依旧捂着腹部的佩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是歉意,更像是一种认清现实后的淡漠,以及一丝“这事没完,但我现在懒得纠缠”的疲倦。
列夫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确认那并非赌气,而是一种带着倦意的妥协。他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掺杂着些许歉意的苦笑。
“我明白了。今晚请好好休息。”他点点头,“佩斯会负责你明早出发前的一切事宜。”
爱丽丝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又是他。这个认知让她胃部微微一紧,一股新的烦躁涌了上来,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算了,最后一次。忍到明天早上。
她没再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列夫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朝指挥所的方向走去,脚步声沉稳地消失在甬道尽头。
现在,这段昏暗的通道里,只剩下两个人。
爱丽丝站在原地,轻轻活动着有些发麻的指关节,感受着那份混合了疼痛与短暂释然的奇异感觉。微弱的笑意早已从嘴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的虚无感。她并没有原谅,也没有接受,只是选择了暂时休战。
而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佩斯终于完全直起身。他放下捂着腹部的手,脸上那片空白的茫然已然褪去,恢复成惯常的平静,只是眉心几不可察地微蹙着。他的目光先落在自己仍隐隐作痛的腹部位置,然后才移向站在一旁的爱丽丝。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丝尚未完全解析的困惑。他似乎理解“被允许反击”这个指令,但无法将“腹部遭受的物理冲击”与之前一系列“社交礼仪失误”建立起他所理解的因果关系。
他沉默地看了爱丽丝两秒,然后简短地说:“走吧。回宿舍。”这种彻底的无动于衷,比愤怒的回击更让她感到憋闷,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侮辱。仿佛她刚才倾尽全力的一拳,砸中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堵包着橡胶的墙。她的愤怒、她的委屈、她所有激烈的情绪,在他那里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只是被归类为某个需要记录的“事件”,然后迅速归档。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试图用哭闹引起大人注意、却被完全无视的孩子——不,比那更糟,至少孩子还能得到反应,无论是好是坏。而她得到的,是纯粹的、非人的“无反应”。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彻底的否定和轻视吗?
昏暗的甬道里,只剩下两人一前一后、规律而疏离的脚步声。这一次,爱丽丝没有再故意拉开距离,也没有赌气偏头。她只是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脚尖前那一小块被佩斯身影挡住的、不断移动的昏暗地面,将所有翻涌的、无处安放的羞恼与无力,死死压在眼底。
这段路在寂静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对峙的张力,一种由单方面情绪燃烧、却被另一方绝对绝缘体所阻隔而产生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Ales 发表于 2025-11-12 22:05:58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4:01 编辑

“所以,最终还是得让她睡这儿?”亚尔的声音在门被重新关好后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是的。”佩斯将门闩插好,走向房间中央。
“她……真的不介意?”亚尔试图从佩斯脸上找出一点不确定。
“不久前列夫长官询问时,她明确表示会服从安排。”佩斯的回答基于事实。
“所以她是真的不介意?”亚尔追问,试图抓住一点希望。
“基于她的陈述,是的。”
(不……我介意的。) 爱丽丝站在门边,将这个念头死死压在心底。
“但我介意啊!”亚尔终于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手指了指自己打着夹板的腿,又指向爱丽丝,“我们两个男的,一定要跟她挤在一个房间里过夜吗?就没有别的办法?”
“目前营地所有其他房间均已满员,或处于关闭状态。”佩斯的陈述不带情绪,“仅限今晚。明早她将离开。”
“想个办法,佩斯。”亚尔放弃了讲道理,直接提出要求,“动动你那除了任务和规定之外,偶尔也该想想其他事的脑子。”
佩斯沉默了两秒,目光快速扫过房间布局、两张空床、敞开的门,以及门外昏暗但还算干燥的甬道地面。随即,他给出了方案:
“将床铺移至室外,在门外就寝。”
“就这个了。”亚尔立刻同意,甚至松了口气。
佩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执行。他首先走向左侧靠墙的两张床——包括他原本的那张——抓住床架,利落地将它们一一拖出房间,金属床脚与石板地面摩擦发出短促的噪音,在门外甬道靠墙的位置并排放好。接着,他回到屋内,扶起还在椅子上试图自己挪动的亚尔,半搀半架地将他送到门外其中一张床边坐下。
最后,他返回房间,取走了桌上那个属于亚尔的餐盘、水杯和油纸包。
完成这一切后,他站在重新变得空旷许多的门口,转过身,对一直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的爱丽丝说:
“枕头和被子在每张床下方的储物柜里。”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这是照顾还是纯粹的流程告知。
说完,他退出门外,反手将门轻轻关上。门轴转动的声音之后,房间里骤然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
爱丽丝站在原地,听着门外隐约传来亚尔窸窸窣窣调整姿势和佩斯简短对话的模糊声响。
(搞什么啊……)
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刚刚铺好、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的床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明明是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接受了这个看似最合理的安排,甚至准备做出某种程度的“牺牲”来适应……结果,反而像是她成了那个被嫌弃、需要被“隔离”出去的不便因素。
(牺牲最大的好像是我吧?结果反而……被人用这种方式‘请’出去了呢。)
一种混合着荒诞、微妙的委屈和更深的疏离感涌了上来。她走到桌边,将一直戴着的宽檐帽轻轻放下,指尖拂过帽檐上冰凉的黄铜护目镜框。然后,她蹲下身,打开分配给她的那张床下的储物柜。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只略显扁平的枕头和一条灰色薄毯,布料粗糙但干净,带着一股储藏已久的、微凉的尘土气息。
她默默地将枕头和毯子拿出来,在床上铺好。动作很轻,很慢。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床沿,静静地环顾了一下这个如今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狭窄空间。四壁冰冷,唯一的窗户透着外面营地永不止息的、昏黄而遥远的光。门外不再有交谈声,一片沉寂。
她伸手,按下了门边那个小小的按钮。
“咔哒。”
清脆的机械声后,头顶那盏稳定却缺乏温度的电灯熄灭了。
黑暗如潮水般瞬间涌入,淹没了视线,淹没了房间的轮廓,只剩下窗外那一点遥远的、非自然的光晕,模糊地映在玻璃上。
绝对的、属于地下深处的黑暗,以及随之而来的、几乎能触摸到的寂静,将她彻底包裹。
她摸索着脱下鞋子,躺上坚硬的床板,拉过薄毯盖到胸前。布料带来的摩擦感很轻,几乎感觉不到暖意,却像一层脆弱的茧,将她与这片冰冷的黑暗和空旷隔开了一点。
她睁着眼睛,在浓稠的黑暗里,望着上方那片看不见的、虚无的天花板。

Ales 发表于 2025-11-12 23:01:46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5:08 编辑

夜晚,少女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毫无睡意。白天——或者说,这不到半天里发生的一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当镇静室的铁门打开时,她确实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列夫先生离开时,她也依稀记得有好几道脚步随之远去……如果当时再警觉一点,分出一点心思去留意人数,是不是就能提前察觉到门后阴影里的异样?是不是就不会被吓得惊叫出声,以至于在陌生男人面前那样失态?
而且,还不止被一个人听到了——列夫长官,还有门外可能存在的其他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那个男人的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佩斯。他那种过分平静的语气,那种将一切行为都归结于“安全”和“规定”的逻辑……当时果然应该在他脸上再补上一拳!少女有些恶狠狠地想着,甚至不自觉地将手从薄毯下伸出,对着浓稠的黑暗虚挥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空打中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虽然理智上,她明白那个男人大概真的不带什么主观恶意。他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举动,细究起来似乎都能套进“安全”、“规定”、“效率”这些冰冷但合理的框里。
但——
“果然还是好气啊!”
这个念头带着灼热的温度冲上心头,让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薄毯从身上滑落,带来一阵凉意。明明是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准备接受那个看似最“合理”的安排,却被那个男人三言两语就将勇气击得粉碎,弄得自己像个闹别扭又说不清的孩子。明明已经亲口答应了列夫先生会服从安排,结果现在倒好,反而像是她把别人赶出了房间,独自占了这里。这岂不显得她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既善变又咄咄逼人?
想到这里,她静坐了几秒,最终还是摸索着穿上了鞋子。至少……出去看一眼情况吧。看看那两个因为她而被“发配”到走廊上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她轻轻拉开房门。
门外,左右两侧果然各摆着一张简陋的床铺。左边床上,一个身影裹在毯子里,传来均匀深沉的呼吸声——应该是腿脚不便的亚尔已经睡着了。而右边……
“你要逃跑?”
一个平静到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从右边床铺的方向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冷冰冰的质问,像一盆冰水迎面泼来,瞬间将她心里最后一点朦胧的睡意和犹豫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轰”一声重新点燃、且比之前更旺的怒火。
(果然!当时就应该在他脸上再来一拳!)
她猛地扭头看去。
来自远处走廊的昏黄灯光下,佩斯并没有躺下。他就那样笔直地坐在床边,一只手端着一个金属水杯,另一只手里捏着半块看起来硬邦邦的饼干。他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落在站在门口、因为他的声音而瞬间绷紧身体、脸上写满愠怒的少女身上。
两人对视了大约两三秒。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压下立刻反唇相讥的冲动,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我睡不着。”
佩斯闻言,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头,就着杯子喝了口水,然后继续小口、安静地啃着手里那块饼干。仿佛刚才那句突兀的质问从未发生过,也仿佛门口那个明显气恼的少女并不存在。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房间里更加清晰。在这片属于地下营地的深夜寂静里,只剩下他极有规律的、轻微的喝水声,以及饼干被牙齿碾碎时发出的、干燥细碎的沙沙声。


Ales 发表于 2025-11-12 23:59:23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1-14 01:08 编辑

修改了部分逻辑和剧情上的问题(顺手就将剧情往黑深残的方向写了。回头看了看还是算了,还是写个轻松点的比较好)

Ales 发表于 2025-11-14 01:01:11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5:02 编辑

少女此刻无比清醒,睡意早已被方才的怒火和对峙冲刷得一干二净。与其回到冰冷的床上辗转反侧地消耗时间,不如从眼前这个唯一的信息源——尽管他十分可气——那里,打探一点关于明天的具体安排。当然,在那之前,她必须彻底压下那股蠢蠢欲动的、想往他脸上再补一拳的冲动。
她耐着性子,等着佩斯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饼干,喝光杯中最后一点水,并将杯子和剩余的饼干仔细收好。直到他所有动作都停歇下来,她才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
“能给我介绍一下费尔温德和铁湾吗?我们明天要去的地方。”
佩斯闻言,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随即弯下腰,开始整理床下那个简陋的储物柜。他一边将几样零碎物品归位,一边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回答:
“费尔温德,是我们在这个世界建立的、目前唯一稳固的聚居地,也是家园。铁湾,是费尔温德在新大陆海岸线上建立的唯一港口与前进基地。”
(这就……完了?)爱丽丝愣住了。这介绍简短得如同词典词条,除了名称和功能,什么都没透露。

“那为什么……”她忍不住追问,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清晰,“列夫先生说,我在费尔温德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因为你是魔法使。”
他似乎收拾完了柜子,拿着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站起身,目光重新落在爱丽丝脸上。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在费尔温德疆域之外的地方,环境……不稳定。个体可能感知到并非客观存在的‘幻觉’。关键在于,当这种‘幻觉’被观察者内心认同为‘真实’时,它便有可能跨越界限,以某种形式具现化,干扰现实。”他的语调依旧平直,像在朗读手册,“关键在于,当这类‘幻觉’被观察者主观认知并‘认同’其真实性时,它们便可能获得某种形式的‘现实存在性’。而个体的感知越敏锐,所接触到的‘幻觉’往往就越清晰、越具象,相应的风险也越高。”
解释完毕,他似乎认为信息已经足够。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爱丽丝完全措手不及的举动——他转过身,背对着她,竟然开始解开身上那件勘探外套的纽扣。
“等、等一下!你……你要干什么?!”爱丽丝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慌乱。
“我困了。”佩斯头也不回,语气平淡无波,解扣子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仿佛这只是睡前再自然不过的流程,“需要休息。晚安。
“你——!”
爱丽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羞恼,一半是某种被彻底无视的憋屈。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话语在对方那理所当然的态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再多待一秒都显得荒谬无比。
最终,她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笔挺而冷淡的背影,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116号房间,反手将门用力关紧,背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冲击而快速跳动。
(这个……这个毫无自觉、言行僵硬的家伙!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如此缺乏基本常识的人?)
她摸索着回到床上,重新躺下,拉过薄毯紧紧裹住自己。然而,身体躺下了,思维却像脱缰的野马,根本无法停歇。
「幻觉被认同时……便会化为现实。」
「越是感知敏锐……越真实。」
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轮廓,似乎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法则中渐渐浮现。联想到自己那作为魔法使的超常魔力感知,以及颈间这个时刻吸收着魔力的抑制器……
然后——
少女睁着眼睛,望着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失眠了。

Ales 发表于 2025-11-14 03:37:01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05:36 编辑

时间:第二天早上
地点:新大陆开拓团,三号营地,116号宿舍
“爱丽丝小姐……爱丽丝小姐……”
持续的呼唤声穿透睡眠的泥潭,将少女的意识从深不见底的困倦中缓缓拽起。(……谁在叫我?)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眼皮沉重得仿佛粘在了一起。她无意识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身体像是不听使唤,勉强从坚硬的床板上撑坐起来。
“我们要迟到了。”
(迟到……?)
(她好像,似乎,确实……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这个迟来的、模糊的认知,如同浸透冰水的毛巾猛地覆上脸颊,让她骤然惊醒。混沌的目光在急促的呼吸中迅速聚焦——定格在站在床尾的佩斯脸上。与清晰的视线一同汹涌回流的,是昨日的所有记忆:镇静室、食堂、关于妖怪的争论、走廊里的质问、那些关于幻觉的冰冷话语,以及最终辗转难眠的长夜。
“抱、抱歉!我马上就好!”
慌乱之下,她甚至顾不上整理睡得凌乱打结的金发,也顾不上抚平裙摆的褶皱,左脚便匆忙地塞进了右脚的鞋子里,发现不对又赶紧换过来,动作显得有些狼狈。
“早餐在桌上。背包里是你的基本生活用品。”佩斯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条待办事项,“食用完毕后立刻出发。时间已经不多了。”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转身走到门外,开始将昨晚拖出去的两张床一一拖回屋内。沉重的床脚与石板地面摩擦,发出短促而沉闷的声响。
爱丽丝的视线转向房间中央那张小桌。列夫先生赠予的那顶宽檐探险帽静静地放在那里,帽檐旁的黄铜护目镜框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泛着冷泽。帽子旁边,是一个盛着食物的金属餐盘,和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
她一把抓过背包,快速打开检视。里面的物品简单却齐全:一个金属杯子、一把某种动物鬃毛制成的牙刷、一罐装着不明粉末的小陶罐、一条毛巾和一块气味刺鼻的肥皂、一把木柄的硬毛刷、一个装着墨色膏体的扁圆铁盒,以及一个针线包。
正在将床推回墙边的佩斯,眼角的余光瞥见少女仍在翻看,头也不抬地提醒道:“运输队准时出发。如果选择放弃早餐,现在离开还能赶上。”
这句话比任何催促都有效。爱丽丝立刻放下背包,转向餐盘。碗里的燕麦粥早已失去了热气,温凉地泛着谷物本身的色泽。她捧起碗,几口就喝了个干净。接着拿起那片面饼质地偏硬的黑麦面包,将餐盘里那截短短的、油脂已然冷凝泛白的肉肠夹在中间,草草一捏,做成一个能勉强单手抓握的食物。
“我好了!”她宣布道,声音因为刚才的匆忙吞咽而带着一点急促的喘息,手里紧紧抓着那个临时凑合的简陋吃食。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佩斯将最后一张床稳稳地推回原位。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干净利落。
“那么,”他转身面向她,语气依旧平稳,“出发吧。”

Ales 发表于 2025-11-15 02:18:46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19:49 编辑

在与货运队伍汇合的路上,少女小口啃着手里那个冷硬的面包夹肉,跟在佩斯身后,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他身上那件由金属与木头构成的器物牢牢吸引——那是由深色木材与冷硬金属结合而成的造物,结构清晰而致命。一根粗糙的布带,一头系在那器物的前端,一头系在末端,将它斜挎在佩斯身上,与之前那条皮革胸带交叉,在他胸前形成了一个利落的“X”。

(扳机、枪托、枪管……一应俱全。)

少女在心中默默对照着记忆中的图鉴。这器物的基本构造,确实符合她曾在某些古籍中读到过的、关于早期“火枪”或“铳”的描述。。然而,在主要的枪管下方,还并列着一根更短的金属管——这奇特的双管结构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难道是能连续激发两次的改良型号?

就在这时,她的思绪被一阵突然响起的、低沉而绵长的轰鸣粗暴地打断。

呜——!!!

那声音并非野兽的咆哮,也非自然的风雷。它浑厚、悠长,带着一种纯粹的蛮横力量感,瞬间压过了营地所有的嘈杂,也攫取了爱丽丝的全部心神。

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将探寻武器奥秘的视线,转向声音的源头。

视线尽头,矿洞出口附近的一片开阔地上,匍匐着一台难以用“巨大”来形容的钢铁造物。它通体由铆接的厚重钢板构成,在清晨稀薄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灰黑色光泽。庞大得如同移动的堡垒,又像是一条沉睡的金属巨蟒。

(那是……某种大型……矿车?)
看着它后方拖挂的数节敞篷车厢里堆积如山的矿石,少女大致猜到了它的用途。
“蒸汽列车。”佩斯言简意赅地解答了她未问出口的疑惑,随即领着她走向那台钢铁造物。“那就是我们的货运队伍。我们将搭乘它前往铁湾。”
少女跟着他,目光却无法从那台“蒸汽列车”上移开。她看到它前端上方那根粗壮的烟囱,正有节奏地喷出大股大股的白色蒸汽,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翻滚、升腾。(简直像一头正在喘息、蓄势待发的金属巨兽……)

烟囱下方,车头前端镶嵌着一面巨大的、玻璃覆盖的圆形灯罩,此刻并未点亮,却像一只沉默的独眼,冷漠地凝视着前方。
一种混杂着对未知造物的惊叹、对巨大机械的本能畏惧,以及强烈好奇心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车头后方连接着几节敞篷的货运车厢,里面满载矿石。而在车厢的末端,还有一两节看起来封闭的、带有方形窗户的车厢……

“嘿!佩斯!这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懒散和终于等到人的轻松。
爱丽丝循声望去,只见其中一节封闭车厢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亚尔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带着他那有点欠揍的笑容,正朝他们用力挥手。


Ales 发表于 2025-11-15 03:12:54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20:52 编辑

爱丽丝跟在佩斯身后,小心翼翼地踏入这钢铁巨兽的内部。一股闷热、滞重的空气立刻包裹了她,其中混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复合气味——有她勉强能辨认出的、类似铁匠铺里烧红的烙铁接触冷水时蒸腾起的金属腥气,有类似放置过久的动物油脂的哈喇味,还有一种更尖锐的、仿佛某种矿物质被猛烈灼烧后散发出的、刺激鼻腔的陌生味道,所有这些又与许多陌生人身上闷出的汗味交融在一起,令人呼吸都不由得微微一窒。
车厢里的人们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穿着开拓团制服的士兵们大多靠在简陋的硬木长椅上闭目养神;一些矿工模样的男人则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近、极其洪亮的汽笛声,在钢铁腔体内直接炸响,瞬间撕裂了车厢内所有的低语和寂静。
呜——!!!
汽笛声尚未完全消散,脚下便传来一阵清晰的、由弱至强的震动。紧接着,是整个车厢向前猛地一顿,随即开始稳定地、有节奏地摇晃起来。窗外的景象开始缓缓横向移动,然后越来越快。车厢里的人们,无论是假寐的还是交谈的,身体都随着这行进的节奏开始轻微地、同步地前后摇晃,像一群被囚于钢铁腹腔中的、沉默的灵魂。
(这里……和外面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既不自由,也不美丽。)
少女这样想着,跟随佩斯穿过摇晃的车厢,走到靠近车尾的位置。亚尔挪开了放在旁边空位上的一个背包,用眼神示意。爱丽丝在靠窗的那个角落坐下,将背包放在脚边,怔怔地望向窗外。
窗外,是飞速流走的、陌生的风景:嶙峋的岩石、深绿色的耐寒灌木、以及远处始终笼罩在灰蒙蒙雾气中的连绵山影。
她靠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本意只是想避开车厢中部更加闷热的空气和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然而,注视着窗外这片单调却不断变换的景致,听着耳边那稳定到几乎成为背景音的、钢铁车轮与轨道衔接处发出的“哐当、哐当”的轰鸣,以及车厢本身规律性的摇晃……少女紧绷了一夜又半日的神经,竟意外地松弛下来。而昨夜在陌生床铺上辗转反侧积累下的、被白天慌乱强行压制的疲惫,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地追上了她。
车厢规律的摇晃,不再仅仅是摇晃,更像一种无法抗拒的、温柔的催眠。钢铁节奏性的轰鸣,也不再是刺耳的噪音,反而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所有的纷乱与不安。她的眼皮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视线逐渐模糊,头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一下下轻微点动,仿佛纤细的脖颈再也无法支撑思考的重量。
最终,疲倦彻底征服了她。
少女坐在硬邦邦的长椅上,身体随着车厢轻轻摇晃。她微微侧过头,将脸颊和额角轻轻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找到了一个相对舒适的支点。她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转瞬即逝的白雾,呼吸的节奏逐渐变得轻浅而绵长,仿佛在无声地补偿昨夜的严重亏空。
“她似乎睡着了呢。” 亚尔压低声音,用下巴指了指旁边已然陷入沉睡的爱丽丝。
佩斯闻言,微微偏过头,用那双平静的眼睛看了看身旁少女毫无防备的睡颜。她的金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角和玻璃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与白天那副警惕、气恼或强作镇定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收回了视线,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喂,”亚尔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明显的好奇,“不打算正式地、详细地跟我介绍一下这位……嗯,特别的同车乘客吗?”
佩斯没有睁眼,只是用他那平稳无波的语调,如同进行物种鉴定般陈述:“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种族:魔法使。当前自我认知归类为:女性人类。”
“……好吧。”亚尔翻了半个白眼,“那我换一种你能理解的‘任务汇报’式问法——把你从发现她开始,一直到刚才上车为止,所有与她相关的交互事件、关键对话、以及你的观察结论,按时间顺序完整复述一遍。”
佩斯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接受并处理这个“指令”。然后,他坐直了身体,依旧没有睁眼,但语气变得更加条理清晰,开始以近乎刻板的准确度,为旁边的亚尔复述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一切。从镇静室门后的初次“接触”,到食堂关于“妖怪”的对话,再到宿舍的争执与列夫的裁定,事无巨细,甚至包括他自己的行为逻辑解释。
复述一直进行到昨晚食堂窗口前,与丹尼尔的那段对话:
“‘那好吧。我回去继续干活了——替我向亚尔那个老倒霉蛋问好。’”
“‘会的。’”
佩斯准确无误地复述了丹尼尔的话,以及自己当时的回答。
然后,他停了下来,补充了一句基于当前情境的、逻辑严密的执行性发言:
“……亚尔。”
“嗯?”亚尔正听得津津有味,下意识应道。
“我代丹尼尔,向老倒霉蛋亚尔问好。”
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亚尔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佩斯那张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任务的脸。
足足过了两秒钟。
“佩斯。”亚尔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有点吓人。
“在。”
“下次。”亚尔一字一顿地说,“下次你再见到丹尼尔那个混蛋的时候,记得用你的拳头,替我向他‘问好’。用力的。”
佩斯这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分析这个新指令的合理性、可行性以及与之前“代为问好”指令的潜在冲突。最终,他得出了结论。
“会的。”他清晰地回答,然后将这个新任务条目添加到了自己的待办事项列表中。

Ales 发表于 2025-11-15 04:58:52

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5 20:56 编辑

旅途的终点,是由一声短促而洪亮的汽笛宣告的。

那声音不似启程时那般悠长沉重,更像一道冰冷的金属闸刀,精准地斩断了摇晃的节奏与沉睡的惯性,将爱丽丝从无梦的深眠中粗暴地拽离。她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意识如同溺水者,正从漆黑混沌的海底拼命上浮——先是感知到静止(摇晃停止了),然后是声音(周围响起了起身和拿取行李的响动),最后才是视觉: 陌生的车厢、窗外定格的陌生景象、以及空气中那未曾散去、反而因人群活动而更显浓重的复合气味……
(……到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下意识地用手背用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皮仍有些发沉,但昨夜留下的疲惫感确实被驱散了大半,留下一种空洞的清醒。至少,她现在有足够的精神去面对眼前这个名为“铁湾”的、全新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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