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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0-8 09:3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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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 若在当时
第三只眼凝视,内心的窥视者,她见到,一座孤寂的海岛。
上一次看见真正的海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在幻想乡还没有建立之前,又似乎,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无尽的海浪。
樟叶和凤凰花瓣从亭上板瓦流落,缓慢却源源不断地坠入海中。红日垂在西边,却在慢慢往上升起,推着星星倒行,叫人分不清日出日落。
“这里是……”
…………
于此,化用一位作家曾写的句子吧:其实,人类的时空经常会发生倒错和穿越。即使想从当今过回到异界生前时的一些日子,也不太难。至少,这是心灵的权利。
在名为幻想乡的现实里,觉等人正齐聚一堂,于日常和活动中相融。可在精神的世界,成仙的少女却在幻想中面对着现实的阴影。
在觉到达白鹭斋,注意到弦汐的情况前。名作琉求岛的虚无仙境中,弦汐已独自跪在那亭前树下很久了。
“……”
闭着眼睛,抖着嘴唇,她不愿去想。
时间的探查已经结束,仙境中的金蕊失去了蓝光缭绕,滚停在石板之上。调查的任务几近完成,象征晷针的石柱也把影子移去,落日余晖撒在她的背和垂落的长发上。
还有那抑制不住,滴落向地的泪上。
泪水拍在石板,打出一声呜咽。
心灵的世界,她能控制这里的全部时间。纵使如此,她也还是让那泪水以常速落下,低着头,她能在模糊的视野中隐约数清有几滴水,那毕竟是她抗衡的证明。
可水滴打湿石板不久,却又不受掌控地凝聚,合成水花,缓慢地朝她脸上飞回,在蓝色的荧光中和融入她的身体。不知为何,这个现象她无法控制。
毕竟潜意识的干扰更加强烈,胜过了她的外在。内心的世界遵从内心的时间,所以泪花不可干扰地粘回皮肤。
倒行的落水,其实就是回放的时间。
石板干燥一会,又被打湿三两滴,接着再次干燥。不过,泪水的点数一次比一次少。
她其实快做到了——在冗长的深呼吸中克制自己的情绪和泪花。就像个真正的仙人般,控制着自己的心情,不因喜怒哀乐而动心扰性,即使她就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可深呼吸,吐气,把泪水擦去慢慢抬起头,她又看到前方那块停止的金蕊。
无法挪开,无法捡起,时间的意志也无法将它消除。温热的视线中,那聚焦后变得清晰的金蕊,反而因自己的能力回溯得更加精致。
磨损的棱角复现,断裂的花瓣重合,于是她又想起那匠人的锤击。铁锤砸下,像后来砸向柊的落石。人命潦草,于是父亲的遗容便在她的思绪中划过闪电,紧跟着的就是闪回的五雷轰顶。
“呜呃呃……”
石板上忽然出现一摊泪汗,然后水液再次缓缓聚集。于是她又低下头去,抓着头发不想再抬起。吸气、呼气,她努力地让自己的气流平缓,尽管它始终如跃动的心电图。
渐渐地,夕阳爬上了天幕,变成了正阳。周围的落叶悄然飘起,回到了枝丫。这是重燃的信心吗?不,这是被倒放的时间。她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喘着气,任泪液和汗水落在地上,又在海光下回到自己身中。
深呼吸,呼气、吸气——这貌似已经不是她调节心绪的措施了,这变成了她无法停止的机械动作。不停地喘息,以至于口干喉痒,看上去就像得了哮喘。
其实她生前,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坏病,才让自己选择了向布都求仙。
但这早就过去了,她现在没有哮喘,心脏也健康地跳动,更不会因为时间的消逝而抱憾终身。
不过,这让她回想起生前的其它记忆。她想起小时候,自己犯了错挨了家长责罚,便委屈得不住泪水地大哭。后来泪水哭累了,自己也不想再哭了,却还是止不住地粗喘着气,紧接着就又在咳嗽声中嚎啕。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那隐藏着的哮症的表现吧。
回忆着过去,她又慢慢抬起头。
——话说,那时候是为什么哭呢?想了想,发掘着深坑旁的记忆,过往的片段复现,她猛然想起。想起来那时候哭个没完,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打碎了父亲心爱的茶杯,挨了顿责骂。虽然后来才知道那是爷爷曾送的礼物,虽然后来爸爸也没再多说什么。
于是,那日救护车的警笛便替代了海浪拍击间须臾的空鸣。
“啊啊!……”
她又闭上眼睛栽下头去。
“不要再想了啊、不要再想了啊!”
可是无法结束,无法逃离。她感受不到疼痛地朝石板上磕了几下头,想要打断自己的思路。
不知不觉地,正午的太阳退到了清晨,另一边本落下的弯月重新升起。周围的枝头短了几分,她的长发也减了几寸,右侧的阳光被月晖替代,左侧的晌午被晨光分割,天地的时间逐渐加快着回放,倒回到早晨。
几声沉闷的磕响,红疤把血混在石板泪上,接着时间的潮汐就将那伤疤愈合,洗去青石的污渍。这是新的开始吗?不,这只是被倒流的时间。
思绪无法被打断,她发现不管把头砸下几次,内心的伤痛都从未那么浅薄。徒劳的伤残,让她生前的死别又被现今唤醒。恍惚之中,她想起这次的目的,想起最后是自己下着决心要面对真相,突破自己。
可真相她已知晓,如今却这样困窘。身子累了,手臂不再支撑,她弯下腰来,干脆就贴着地板大哭一场,指不定会更好受些。
“呜呜……”
她放弃抵御,让泪水试探地涌出眼眶。可很快,在矿场和街道上来回穿梭的思绪便叫堤坝溃决,泪痕划过脸庞,繁星倾坠而下。
越是在抽泣声中发泄着,她越想起那天的情景,模糊的记忆越发清晰。想起父亲曾经是有要送给自己礼物的,想起一件件的往事,可是记忆清晰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和家人的往事如数家珍,又发觉自己什么都没做便也草草离世。
所以她张开嘴,吭哼呻吟。
泪水越来越多,脸前的青石板却越发干燥了。逆流的时间驳回了她的泪水,仿佛是在深海中流泣,泪水出得了她的眼眶,却立马被时间的洋流裹挟,贴在她脸上不坠。潜意识还不死心,依旧不愿放弃,依旧在抗拒。
因而,太阳从东边落下,月亮自西边滚起,星点变成了年轮的弧线,云朵化作逆行的舳舻。一日一夜被回溯过去,哭声的迸发让倒流的速度变快,不一会那旧的太阳又从西方照耀。
“……”
压抑着叫喊,只是如气泡破裂地又吭又噤。
因而周围的花草树木开始逆生,花瓣缩回花苞,枯叶藏入枝条,青苔从石头上弥散,裂痕在台阶中愈合。盆栽中最后的嫩芽遁回泥土,不断褪色成陶坯的盆皿开始软化。黄光和蓝光在亭檐上不断交替,一念间便度过不知多少春秋。
太阳和月亮变成了两颗只会倒追对方的轮胎,在天幕中自西向东地迅速更替,最后也化成一黄一蓝两条弧线,以至于仿佛日月同辉。
倒流的时间越来越快,早晨和夜晚的光芒几乎同时撒在她身上,蝉鸣和落雪一瞬而过,她却浑然不知。
她是唯独还保持着正常时间的存在,她是只在这天旋地转中唯一不变的悼人。
“呜啊啊!……”
轻咳两声,便又继续泣泪。
于是逐渐地,她四周开始出现那不可融化的积雪,忽冷忽暖的天幕中开始显现出第二颗不动的冬阳,斜矗的石柱仿佛轰塌,散成一栋两栋数不清的平房。
甚至于她自身,似乎也发生了变化。那灰黑的长发开始缩短,身上的衣裳开始变转。天空中原来的日月快得像两粒火花,最后渐渐消失在空中。
“……”
乱象丛生,直到最后——
直到最后,光停止了流动,季节停止了变化,雪静悄悄积聚在她身旁。
“——!?”
她抬起头来,发现周围换了景色。这里不再有茂林修竹或亭台轩榭,祥云散去,这里变成了个覆雪的街市。
过年的红灯笼挂在路灯上,年画和门神跟着对联挂在售货处,无人的街道,招牌下是节庆的水果篮。
“哈啊、啊?……”
弦汐不知所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朝方才金蕊的位置看去。望过去,也不知何时地,那枚金蕊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块崭新的玉佩。
环形的玉佩上浮雕着海浪,在雪地中温润流光。
“……!”
再低头看去,地上竟也出现一摊自己刚才哭过的泪水了。明明浅得微薄,却能看到其中的倒影。自己的头发变黑变短,白衫褶裙变成了冬衣长裤,胸前摇摇坠着枚磨损老旧的玉坠,只有那灵魂的暗赭色不变于眼瞳。
这是弦汐生前的模样。
“我、这是……”
弦汐顺着那玉佩的方向,不可置信地发抖着向上望去。她眼睛一闭一睁,那新玉佩此时不再躺在雪中,而是被只粗手紧紧握着,再把视线上挪,是还未来得及扣回的腰带,和整理好扣子的衣衫。再上挪,她看到那没有起伏的咽喉,和没有颜色的嘴唇。
冷阳光径直射来。
“——!”
她不敢再往上看去,瞪着眼,泪水干涸。
一瞬间她明白了这一切为何复现,竟是因为她的能力和身份。她尸解成仙的躯壳,便就是曾经于此被抖出来的日晷。就如先前复现出自己曾经的卧室,此时也再现了当日情景,这一切是自己的意识所为。
“啊哈?…啊哈哈哈哈……”
明白了这点,她突然抱着头颤颤笑出声来,破音中带着哭腔。她发现不论怎么躲藏和回避,原来这段记忆在自己灵魂中这般牢固。
喘气再眨眼环顾,此时一切都回到了当初,她听到周围的声音逐渐清晰。是母亲的哭声和行人的噪音,还有风的声音。当年这时,救护车尚未到达。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但她又摇头。
因为她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准确来说,此时的她和刚才变回人类的自己脱离,恍如灵魂离开了本体,身边的这个人类只是当时时间的主角。就算是主角,也只是一幕剧场里的演员。
而成了仙的,借由日晷变作的锦弦汐,这时候只是跪坐在当时那日晷的位置,坐在当时的自己旁边。
但没有人注意到此时的她,人们都在看着身旁的自己,而那个自己此时无神望着父亲的遗容,喃喃自语。
“怎么、回事……”
弦汐回过神来,把手放在当年的自己眼前挥了挥,人家没有反应。她又看路人和母亲,也没有谁注意到她。再扯起自己的衣裳和头发,仍旧是白衫和灰黑的长毛。爬去看那泪滩,却再也无法在水面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是仙人的事实不会改变,这只是时间在琉求岛中复现了日晷过往所见。但这不是简单的回望,这是那器物和自己都未竟的遗愿。琉求岛竟有这等造化。
“……”
于是乎,鼓起勇气,她抓了把雪来。下一秒荧光缭绕,紧实的雪块逐渐融化;然后又冻结,再融化、再冻结,几次下来逐渐变得松软;接着体积开始变小,直到缩成零星的雪花,雪花又变回冰晶,冰晶又融回水汽。
能力还在记忆中运行。她居然能改变这里的「时间」,她居然能在“窥视过往”的状态下,预演她若真能降临后的可能事件。
“…布都,你在哪里?”突然,过去的自己脆弱地向空气问道,传入现在的弦汐耳中。
弦汐一愣,向着自己的声音看去。
“布都,你为什么还没有回来……?”与此同时,过去的自己也把目光投了过来,这是当时她看向日晷的目光。弦汐见到曾经自己那副绝望的眼神,大致和刚才她的情况一样。
“布都她也、没法救活……”弦汐想回答那时候的自己,可是对方听不到。
“如果、如果是你在的话!…”
过去的自己又朝当时日晷所在的方向碎声喊道,这话传入仙人的弦汐耳中。
“……”
“……如果,如果当时我在的话。”
弦汐说着,念想一动,瞬间暂停了周围一切的时间,如咲夜那般,但这只是心灵的权利。四周安静下来,她在决堤的思绪中企图抓住一抹思路,设想起如果真能回到当时帮助过去的自己。
看那时无能的自己静止着动作,一动不动无助地孤寂。她下定决心,要尝试一次。
“啊啊,爸……”
于是目光慢慢投向那脸庞,父亲那瞳孔涣散的双目静静对着天空。哪怕这是幻象,此时也无比真实。
“就算这、是假的……”
“如果,是现在的我……”
她伸出手来,搭向那胸膛,恰如彼时自己做急救按压的地方。触碰的瞬间,那具尸体的时间便开始正常流动,冰冷的肉隔着衣布传来,什么变化也没有。
她不敢闭眼,看着父亲。这个静止的世界里,此时只有她和眼下这幻境中的遗体有时间活动。荧光逐渐在她手臂上缠绕,从手掌满溢而出,涌向胸脯,接着把那整个人都包裹环绕。
她忙把手搭向那脉搏,想听到生命的声音。
可是蓝荧闪了几分钟,那脉搏依旧没有跳动。再等待几分钟,那心脏依旧没有搏动。她不信邪,又等了许久,连那腰带都自动重新扣回去了,连衣服都消退了污渍变得崭新了,可是一点呼吸的声音也没有。可是一点生命的迹象也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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