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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30 10: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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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 风雨无阻
幻想乡有司掌雨水的神明吗？不，应该还没有出现吧，毕竟下雨的事连河童都能够做到。炎热的夏日需要水来冲洗，干涸的农田也需要一场豪饮。于是，并不是谁的能力，这只是大自然的一次倾泻。
既是甘露逢旱，又似银针泻天。
说起来，落水的声音持续了有几天了。以金块的视角，弦汐虽感觉被放在盒子里，也能通过声音判断出雨势和雨量。验证了先前的推测，这确实是一场不停歇的大雨。
等待时，她想起小的时候抬头看乌黑的天空，云朵明明堵住了星星月亮的光，却还是会有水滴到脸和头发上。她那时候觉得，或许有一个叫天空的布盖在一个叫世界的盆里，人和生灵们是盆里的豆芽。要下雨的时候，布上就会不断积水，叫作云的布料会被不断染湿变成灰色，最后再也无法吸水，于是水滴从布上落到盆中。
后来，当她第一次在故乡见到台风时，就觉得，那是天空再也兜不住水龙头的水了。她那时候想，是谁这么粗心忘了关水阀，浪费水的同时，还要把豆芽豆苗都淹坏了。
当然长大后，她知道雨水是如何诞生的了。现在她也知道，并没有什么叫作雨水的水阀，也没有什么开关水阀的神仙，人类和动物不是同样的豆芽，世界的声音也不会在盆里单调地回荡。
雨落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声响。人站在同一片雨里，既是烈阳，也有冰霜。
一层盒板、一层软布、一层衣服、一层岩洞，当雨声传入弦汐耳中时，它早已微弱烦闷了。但是这礼物紧贴着胸膛，心跳声比水声清晰。
其实柊早想回去了，他那天带着金块回到了宿舍，本打算收拾东西，再做两天等到发了工钱，少说也要告假回家。可是回来的第二天就下了雨，不方便出行，只好等雨停后再离开。
面对大雨，尋柴也束手无策，原本是停工待时，可已快一周都是连续降水，这期间的损失不可计量，更别提除了最先发现金矿的地方，还在煤场其它处发现了稀有矿物。
弦汐几天里跟着金蕊呆在枕头边，看着柊最先是坐在房间里发呆，或者去书桌上写着点什么，后来几天又被迫着开始频繁上工。
而今天，人们干完这一趟就可以休工，算是要放个小假。此时柊又砸完了金矿，靠在墙边休息。
柊为了方便和放心，今天把给老婆和女儿的礼物直接带在了身上。悄摸出怀里的盒子打开来看，今天他干完无论如何也要跑路了，他这么想。背湿了，有点难受，是汗液混着石壁上的水粘着衣服，他转过身去就着光确认一眼礼物。
弦汐已经不对那双眼睛和那对目光感到陌生了，倒不如说，她已经习惯了，甚至觉得有些熟悉。最近她从柊和旁人的对话里得知，柊已有段时间没回家去见老婆孩子了。他是金矿的发现者，自然假期比其他人更少。这种情况，倒像是弦汐她那个长期在外出差不回家的父亲。
弦汐看着那眼神沉默。正在这时，一只手拍在柊肩膀上，于是柊手中的盒子快速盖上，弦汐又只看到黑屏。
“干啥啊，你吓我一跳。”柊的声音传入弦汐耳中。
“没怎么啊，看你自己跑来这里。藏啥呢我看看。”这是个关系较好的同事的声音。
“……真要看？”柊问。
“真要看。诶你怎么扭扭捏捏，跟婆娘一样。”同事说。
拉扯了几个来回，最后柊说不过对方，考虑到现在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了，便打算展示出那礼物。
“…只准看一眼。”柊把裹着盒子的布拿出来。
“嘿我说你？行吧，一眼就一眼。”同事点点头。
接着柊也让人家转过身去面对石墙。略微敞开的视野里，水声中，弦汐再次见到了暗弱的光，还有柊和另一个人类的眼睛。看了几秒，柊立刻又收了回去。
“哦哦！……这好看呢。”同事惊呼。
“好看吧。这件给我女儿的，她十二岁了你知道不。”柊自豪地说。
“给你家闺女啊，哎呀真是贵重，要花不少钱的。说起来是你发现的这些，中村给了你不少吧？”
“哪里话？我和你们的工钱一样，降了也是一起降，涨了也是一起涨。这是我自己存钱搞来的。”
“…行吧，柊你真是个好父亲。女儿肯定很乖吧。”
“哎呀，我闺女老调皮了，我跟你说……”
“哦？那我可得和你说说我家那小子……”
两人在休息时候谈起家常来。这种情景弦汐听上去，感觉就像是自己曾经在大学做志愿时，到博物馆里做着讲解，却听到文创贩售卖区里几个游客谈论着孩子吵着要什么礼物一样。
不知怎得，脑中闪过这个画面。她想起，那出土的青铜面具立在展柜里看着千年后孩童的好奇，展厅外千年后的玩具仿造着探方中的青铜面具，又吸引着孩童的目光。更重要的是，不论在哪个商店，貌似都会有家长互相聊天，嘴上说着孩子淘气，手中却买好了礼物的情况。或许以前，在儿时她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父母也有这样的时候吧。
她当时没在意，此刻却在回忆。
她生前是有一块玉佩的——按理来说是有两块。妈妈曾经信佛，便去寺里求了块观音；爸爸觉得老套，不如依照名字买了块海浪模样的玉璧。后来玉璧一直挂在她脖子上，直到尸解成仙，原先的肉身与日晷互换，那些凡物也都随之褪却。
老实说，成仙刚苏醒的时候，没了那微薄重力的感受，她还有些不适应到睡不着觉。后来时间长，她渐渐也适应下来，不需要再在胸前挂些什么了。
“……”弦汐沉默。
漆黑的视野，似乎快要结束了。她这么认为着，毕竟已经铺垫了这么多：连续的大雨，渗水的矿洞，不顾安危的小人领导，预言着悲剧的flag，还有这金蕊强烈的反差。所有的铺垫和宁静，都已经在预示着那个坏结局了，以弦汐这么多年的追剧经验来看，马上就要结束了。
是啊，再忍忍，马上就要结束了。她真想像布都那样，能完全达到观察者的心态。可她转念一想，当时布都面对人类时的她，也无法独善，因而仙人说什么“无情者不以好恶内伤其身”之流，果真是修道的大业呢。
所以啊，弦汐，再忍忍吧，等待这剧末的高潮。
她多少清楚这件事将要带来的结果了：蕾米莉亚想要解决的困境、古明地觉想要查询的家庭、岩缘家亡灵的成因、矿洞里怨灵的来源，甚至还有茉子梦里见到的黑影身份。啊是啊，好像别人所有的事情都放在自己肩膀上，何等荣幸、何等压力，但马上就要结束了，这一切的真相近在咫尺。
她还在理论分析着，唯独不谈自己的事情。说到底，这一次也不过是观看一段过往罢了，她也看过不少悲剧，也为不少充满刀子的剧情流过泪共过情了，这次也不会例外，她只要等到那悲壮一切发生就好了。
毕竟都已铺垫烘托得这么久这么长了——
所以说来吧！她已经准备好了，也都能料想到会看到什么了，绝对会克制住的，快来吧！
——便让弦汐在这错位的时空里一人纠结。将视角拉高，穿过岩层，从矿洞外看看情况。
这终究是过往的时辰。一年前的这时候，矿场空中雨点不息。雨声越来越大，像不断加大马力的风扇，都要盖过钻头的噪音。云糊在天幕中，落雨都快连成水线，像遗址里绾结碳化的建木树根，上面垂直生长出数不清的灰枝干，只不过一切倒置。
雨点不停，倘若将时间放缓，便能看到高空中黑暗里，数不尽的雨滴在反折射点点微光，像讣告者黑衣纱的白点。当然不论暂停还是时缓，这雨点终究要落下，所以没有必要放慢时间，或者说，这已发生的历史放慢了又有什么用呢。
泥岩变成了泥水，然后汇成了泥流，石块再也压不住水土，也被融入其中变作石流，挪动起起落架上废弃的木箱，推翻了轨道上搬不走的矿车。檐下桌台上的油灯还闪烁着，顷刻间火芒闪亮，然后被无阻的风雨淹没。
雨点越来越大，雨水越来越多，雨声越来越快，于是乎，雨落的速度似乎也愈发快了。
可尽管如是，灾难并没有发生。夹杂着废弃道具的泥石流并没有改过最后的警戒线，木梁支撑的岩洞口除了雨水落下也什么也都没有发生。只是大雨还在下罢。
但尽管雨水是匀速，可好像真的愈发快了。快到像是在做减法，雨水从一片变成一滩，从一摊变成一洒，然后越来越少，变成一杯的量，变成一手心的量，变成十滴、五滴、三滴、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直到一滴雨点落下——
回到弦汐的视角。
柊和同事都聊完话，准备回去开工，走了有一分多钟了。弦汐喊完那“没事不怕”，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心里回荡，就像在这矿洞中回声。除了平常滴落的水声，什么反应也没有。
“……”
弦汐有些尴尬。
“来啊…来呀！”
她又喊，但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一切平常。时间就这样过去，过去了几分钟，可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好像外头根本没下雨一样，眼里只有黑暗。
“……连晃动都没有。”
她等着，这实在煎熬，但精神紧绷着，她随时能应对那悲壮的结局。等待着，她顺便思考这金蕊是怎么离开了柊，在矿洞深处落尘，最后被布都捡到带回白鹭斋的。
思考时她想说，莫非是岩崩压断了柊的腿，然后柊拼尽全力挣脱落石，在生命最后强忍着伤让工友带着礼物离开。亦或是根本没被岩石砸伤，而是一路护着礼物躲避危险，最后被人怀疑和误解被困而亡。不论哪种可能，这厚重的父爱肯定会在灾难面前散发出光辉，尽管结局是悲剧 。
若她是编辑，肯定要这样写来展示人性的光辉。就算不是那些结果，肯定也有更震撼的一幕将要发生。
……
她听到柊和同事的脚步声。脚步声的节奏逐渐稳定。
她听到脚步突然慢了半秒落下。
紧接着，她听到匆忙的摸索声。
再不到一秒，她又听到推搡的声音和同事的惊呼。
再然后，她感到盒子被打开，她见到了光。视角很晃，在不断旋转。
“把它交给我女！——”
她听到柊的声音。柊的声音都没说完，就被轰隆声埋没。
这盒金蕊此时停于摔在地上的同事跟前，那盒金簪还没能拿出，柊头顶的石头忽然断裂，跟着水和泥骤然落下。
柊有所反应，第一时间推开旁人，自己也边想着躲开边掏出礼物向外扔出。然后上头崩塌，柊来不及跑，死了。
死了。
连尸首都看不到，除此外什么奇迹和光辉也没有发生。
“…？！”
金蕊对这阻挡洞道的堆岩，弦汐只看到暗泥涩的土和听到黏糊的水声。
“？？”
太快了，快到弦汐愣神，都忘了慢放、暂停或者回调，她的意识就傻傻站在那，似乎眼睛都瞪了大来。
跟预想的不一样，这根本不是剧本剧情，这是已发生的现实。
“……什么？”
她瞬间无法回过神来了。
同事死里逃生，看柊转瞬即逝，惊慌地拿着金蕊放到包中站起身来，见岩顶还在塌落，便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跑去。
“塌了啊！塌了啊！”
同事边跑边慌忙地喊着，路上遇到的矿工听到信息，看到情况，也立马起身向外跑去。
昏暗的矿道，前方就是有着金矿的休息据点，再转弯走一段距离就是出口。
潮湿中的人们无序地跑了起来，也不顾什么工具物资，只有亡命。
“…为什么？”
混乱的视角里只听到尖叫和跑步声，踩踏音踏碎了雨声和轰声，弦汐仿佛双目都没了神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大家都在逃命，没人回答她。她带着问号不断重复说着。
这同事喘着气跑到了休息点，尋柴也在这里。
“喂！发生什么了，你在……”休息点的尋柴拦住同事问道。
“滚开！开始塌了啊！”可同事哪管这些，撞开阻拦就转弯朝出口跑去，出口处看到了熹微的光。
休息点的人们听到后愣了一下，然后也忙动身逃命。被撞开的尋柴更是怔了半秒，然后发现已经被人落在后面后也忙往出口跑去。
同事嫌速度不够快，连什么礼物什么背包也不管了，脱下来扔到一边，背包中的物品散落。金蕊也跟着滚出，开始在斜坡上滚动，弦汐的视角越来越晕，可弦汐已无暇再看眼前。她无法冷静，那句克制成了笑话，积攒的勇气成了空谈，她只是不断重复着“为什么”。
——跑，跑，跑。几个人跟上了同事，眼看出口就在眼前。这时候，洞口处漫上了水，洞穴上又奔来泥石流，刹那间出口崩裂塌解。
岩石落下，砸向靠近出口的同事几人。轰隆声中，那些人连声音都没发完，就让泥和石混着雨水淹没。
呜呼几声，也都死了。
雨声和轰声继续响着，堵死了出口。幸存的人看前方不通了，都畏缩着不断后退，退回原来的位置。
那枚金蕊不停滚落，直到折了花瓣染上污渍，才无声停在幸存者面前，闪着无辜的亮。
弦汐的视角里，看到了那些人类惊魂和错愕的目光。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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