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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 与子成说
别离了丧亲的伤痛,告别了童年的回忆,她们走进了一片空白之中。
弦汐已猜测不出觉要给自己看什么,要前往什么地方了。只是来到这里,坐在觉弄出来的椅子上,听从觉的安排。
“接下来是什么?……”
她坐着有些不安,向觉发问。而觉此时坐在她旁边,低下头流出汗来,表现得有些难受。
“啊、觉,你…”
“不,没事,我…‘用眼过度’而已。”觉却摆摆手,表示自己的能力不能再维持太久,“这是必要的消耗…时间不多了,在我撤去对你内心的抑制之前、要让你完全看清楚……”
弦汐愧疚,又感到慰藉。逍遥了太久,又遭此变故,这时她不知道要先调整自己,还是要给觉擦擦汗。或者说,此时她什么也做不了,而不是不知道做什么。
“有什么,我能做的……”
“你只要跟着我就好,我会带你再认识一次这个世界…”觉调整好状态,手指点在弦汐心口,“还有你这颗…彷徨的内心。”
说着,她将手一拂,转眼两人面前便出现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茶具和茶叶。再把手放在桌上,空位间便出现了一棵茶树。弦汐见过这东西,这是她初次到访琉求岛时,无意间从一片茶叶回溯而成的茶树。当时她见了意外,忙找了处空地给栽下了。
“认得这茶树?”
“……嗯。”
得到答复后,觉便让那茶树发生变化,开始逆长。弦汐看到自己能力的蓝光在顺时针地流转,那被倒放而成的茶树,从其它枝叶开始缩回,根部开始缩短,只有其中一片茶叶始终未动。那是最初的那片。
“我不知道你为何获得了这股力量……似乎从鬼门关回来后,你的师父便将那从哪处得来这时间之力,将其赠予了你。”
觉看着那逐渐回到原型的茶树变成茶枝,茶枝变成几片茶叶,最后只剩下单片落在桌上。
“「操纵物体时间程度的能力」……弦汐,你有没有想过,这片早就晒干的茶叶,为什么会焕发生机?”
听到这话,弦汐才回顾起来。倘若只操纵着物的时间,为何会凭空造出新的枝条根茎,为何会重新变成一株还能成长的茶树。她当时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只以为是自己心中所为,不了了之。
“按理、我应该,做不到这种事情才对…我复活了它?”
弦汐想不通,又不敢再拿能力去尝试验证,于是向觉求问。
“不是,你误解了。”觉看着那片茶叶又凭空飘起,飘回茶杯中,然后杯中的茶水重新腾起热气。这是当时,弦汐从那杯泡好的茶中捏起的一片茶叶,现在它回到了那时的状态。
“那……?”弦汐看着那杯茶。
“改变物的时间不错,但你并未‘复活’它,它早已不是原来的茶树……这是你认知出错的表现。”觉终于道出关于弦汐认知的问题,就着这杯茶说了出来,“你没有复活它,它的灵早就消散了。”
“灵?那我这是…”弦汐一时转不过来思维。于是,觉把那杯茶推给弦汐,叫弦汐拿在手里。
“究竟是什么时候?弦汐,还记得究竟何时,你开始接受了灵的存在?”
觉看着弦汐说,然后引导着弦汐低头看那茶水。弦汐看去,那普洱茶面在自己的注视下逐渐泛起波纹,倒映出身边觉眼中的紫光。她被迷住,看着茶过了好一阵,再清醒时,只见手里的瓷杯换成了陶质,深黄的茶水变成了淡淡的黄绿。
这是杯绿茶,她再去看那桌子,石桌被木板和托盘取而代之,茶具化作一盘仙贝和团子,自己身下的石椅也变成了走廊边的高台。
“……?”
抬头望去,周围的白光早已退却,变成了满眼的白雪,银装素裹。暖阳照在她身上,积雪的樱花树停在古老的鸟居下,风吹得赛钱箱上的铃纽摇晃。
揉揉眼,喝口茶,“博丽”的绘马架在阶下路旁静静杵着,她坐在了博丽神社的檐下,坐在那缘侧上手中拿着茶。
“博丽神社。”觉的声音在弦汐耳边发出,那少女回头,觉便再次搭上弦汐的手,“你不陌生这里了,巫女小姐也与你面熟。”
“嗯……”弦汐回忆起来。
“那时候,随着布都的营救,圣德太子和阎魔做了交涉,把你那异世的亡魂转移到你这头上的小日晷里,把你留在了幻想乡中。”觉讲着弦汐正在回忆的故事,“…而为了不惹麻烦,她们正式地带你来见了灵梦小姐。”
再然后,觉也看向那年末的樱花树。
“…于是乎,热爱宴会的巫女果不其然地在接见你后,开了一场简单的冬宴。”
觉说完这话后,那绿茶的热气忽然上涌,变得夸张得浓郁,绕在弦汐眼中。弦汐感觉不到热和烫,只一阵眼花缭乱后浓雾散去,便见到神社前的空地上忽然出现了许多人影,乐舞的声音也在交谈声中炸开。
神社瞬间热闹起来。
那些是无聊之中,闻讯赶来凑热闹的妖怪们,当然也有些神明。那之中已有不少她熟悉的,此时却看不清任何人的表情,正如当时初来乍到的她,只觉得人多晃眼,分不清谁是谁一样。
她忙再看向身边,觉依旧在旁边陪着她,从没有离开。
「啊、叫锦弦汐,这我知道。还不是托你们的福…我早就了解过了,包括她在这的一些前因后果。」
记忆的声音从前的传来。弦汐抬头再看去,前方站着个红白的巫女,同样看不清五官,仿佛脸被朦胧的雾掩着。这是博丽的巫女,巫女手中也拿着茶,另一只手指向弦汐,正在和谁人交谈。
「哈啊,是的,那就好办了嘛。我们以和为贵,就让她在我门下修炼。」这是圣德太子的声音。她也是弦汐的师父,她是布都的上司。
「……随你们便吧。还不是你们跑过来接应,几个人把我乱打一通。」巫女把太子和左右的部下一顿数落,然后又看向弦汐,「这孩子…已经不是人类了啊。身份比较特殊…你要让她好好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比如说——」
「比如说灵的存在,她生活的世界没见过也不认同这个存在。我带她来也有此目的…」太子点点头,头转向身后那群妖怪们。
“……”弦汐听着这些话。
“看,我在那边。”觉指了指远处的角落,果然让弦汐在那吵闹的人群里,看到个正在悄悄望着她的第三只眼,“那时候我们还没相认。”
现场的人并没有注意到此时的觉和弦汐,她们所互动的也只是当时恰好坐在此处的新人。
「不要以为能猜到我的心思就擅自接话啊……」巫女又凑近了弦汐,弯下身来,「仙人什么的,闹事的话我就一律当做妖怪退治了哦?就算是你面前这个叫做什么太子的圣人,也让我打爆过呢。」
弦汐听到这话,想起来那时候自己被吓得后退身子,然后疯狂点着头不敢多嘴的样子。现在想来,也早已习惯巫女的作态。
「你别吓唬她。那是我大人有大量,饶了你一命……」太子在后面咬着牙说。
巫女于是挥挥手,又转身看向旁边的小个子:「那阎魔呢,怎么也来了,今天也休息吗?」
「…此女是我保来。」阎魔听了,把悔悟棒遮在嘴部,「她肉身已殆,在现界亡故,又让阴差除名。实在无处可去,就让她在幻想乡中生活吧。」
这大概是那时候的自己最震撼的存在了,弦汐回忆着。阎魔就在眼前,自己从小就听说的传说就站在面前,还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反差之大,身份之强,惊得那时候自己都说不出话来了。
「开什么玩笑,阎魔居然帮着仙人……这之间到底——」
「咳咳、博丽灵梦。有人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话的意思显而易见,就是说“不居于某个职位,就不应干涉该职位的政务。”强调着各司其职,避免越权干预的道理。这话倘若放到民间,说白了就是“狗拿耗子……」
见阎魔不讲道理地讲起道理来,巫女可受不了说教,赶忙挥手制止。旁边的太子幸灾乐祸,几个妖精躲在柱旁围观,巫女忍无可忍,出言打断了阎魔的长篇大论。
「诶诶,好的,请不要再说了阎魔大人。你还没告诉我来这里干什么呢?你也想收她为弟子,去当个见习死神吗?」
——巫女如是说。
「不,我那人手充足,应该。」阎魔回话说,「来此目的,是为了托你监督,同时将要事告知与她。因仙人本是忤逆死亡、超脱轮回之类,她情况特殊,有仙体而留人心。所以是非曲直厅需要我有个交代:明年起后三年,她每年七月中元节前,需由死神接应并亲赴地狱见我,以便递呈报告。」
弦汐想起前几年里,自己坐上那木船,在三途川上被死神送去见了阎魔的场面。其实也不是大事,不过填几个信息,被阎魔问几句话,每次也用不了半天。
但反倒因此,她现在和死神还有那位阎魔也有过几番交情,并不很可怕。
不过,当时的她似乎没这样想。大概是叶公好龙,终于见到自己好奇的神鬼精怪,又听到还要去往地狱,那时候的她本还在喝茶试图冷静的。
再然后,现在的弦汐和觉就听到一声茶水喷出的惊讶,接着是呛到的咳嗽声。
这是那时候的弦汐发出的动静,现在见不到她那人,她所坐的位置让如今的弦汐替代。
再看去,几个讨论的存在都朝向了弦汐。
「…太子还当身体力行,教她多认些亡灵怨灵来。」阎魔用悔悟棒戳了戳太子。
「是啊,这样下去哪里行的?会疯掉吧。」巫女喝了口茶淡定地说。
「我自然竭尽全力…」太子回答说,「可观念之说,终究是颠扑不破。我能让她认识,至于接纳和改变,恐怕要她自己……」
然后,几人又聊起话来。大致是些关于后续可能会发生什么,关于这之前的事情怎么完善,以及宴会上哪个妖怪实力强大、哪道菜口味不错的问题。
“现在早已经不怕阎魔了,对吧?”觉看着弦汐说,“亡灵有着实体,和活人一样,也会吃饭睡觉,也有思维情绪。你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对么?”
弦汐点点头,同样表示她早就适应过来了。
正在这时候,似乎是热闹声中的死神喝多了,突然抄着镰刀跳了出来。
「喂!那边的尸解仙!……」死神大喊着,吸引了这边的注意。只见她摇摇晃晃,指向当时弦汐的位置,眼睛瞪了一会,然后一笑后把指头转向了太子身旁的布都。
「小町!你在做什么,这种时候你——」阎魔正准备制止自己的部下。
「布都,你这回恢复了吧!上次你为了救她和我决斗,还没分出个胜负呢!」死神把镰刀撑在地上指着布都叫道。
「哈?」于是布都便冲动之下,也直接掏出符纸,「上回在那阴曹地府是为了护住我的弦汐!怎么,还想打吗?那这番就乐意奉陪!」
二话不说,布都便一蹬腿,朝死神冲去了。死神也横起镰刀抵抗,下一秒神社中便一片哗然,弹幕和火花爆发,大家在这场突然的决斗中观赏和评价着空中的二人。
轰轰声早就盖过了当时弦汐的惊呼和不知所措的啊声。太子摇了摇头,转过头去也走出檐下,笑出声来迎着火光就要去助威。而阎魔叹了口气,嘴上碎碎念着什么,也冲了出去要劝架。
至于巫女,说了几句“不要砸坏神社”的话后,让当时的弦汐随意喝茶吃点心,也抓起御币飞向空中,保护自己的赛钱箱去了。
“……”现在的弦汐看着这曾发生的一幕,也习以为常,不多说什么。
“死亡和战斗变得像日常一样。”觉在一旁,帮着弦汐总结。
抬起那牵着的手来,神社外弹幕的闪光在她和弦汐的脸上跃动。她看弦汐望着那眼花缭乱的技能和少女们凌空的身姿,轻轻微笑。
“就连那时刚学会的飞行,现在也用到不想再用了。”第三只眼仍在运作,觉用自己的声音呼应着弦汐的内心。
“就算、你给我看这些,我……”弦汐依旧拿着茶杯,握着觉的手,似乎心中发痒。
“你在这里,看见了颠覆认知的场景,特别是灵的存在。”觉缓了口气说,“太子和阎魔想要让你能够调整认知,最好是改变观念,以全新的自己生活。”
“可是,我到现在还……”
“——我觉得她们这只是‘掀屋顶’的话。人的观念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更何况要抛弃原来的自己。”
弦汐还以为觉是要说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摒弃现界思想的问题,正要自责,却让觉那番话堵住了嘴。
“你接受幻想乡的生死观了吗?特别是灵的存在。”觉突然问道。
“…接受是、接受了。肉身的死只是个,过程……”弦汐回答。
“可是不久前,你才说你永远忘不掉现界的那规则。”
弦汐动嘴唇又想接话,可对这问题,她又一次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回的问题比前面的都要简单,并不是在问“为什么会这样说”的逻辑,也不是被要求回答“看到了什么内在”的思想,只是在阐释着一个现象。
“你能够说清,你现在所坚定相信的,究竟是哪个世界的观念吗?”
觉又一次提问,问得弦汐一愣一愣。她从未看到这一层面,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似乎她总是随意着,在一些时候因为灵的存在超然豁达,又在一些场合因为形谢神灭忧心忡忡。
空中的镰刀撞在磐船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淹没了欢呼起哄的杂音。
“还记得最初,我说你的回答正确,却并不完全。”觉回顾着当时,让弦汐回答自己“错位”的所在。
“啊、啊……”弦汐发出声音来,“原来、是这样?……”
“想想这里是哪里。弦汐,你并不只是曾为人类的仙人。”
“我……”
似乎都显而易见了。对着那双眼睛,仿佛在叫自己说出那句已经心照不宣的话来。
“因为,我、是…曾为现界的人类,在幻想乡成仙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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