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文明系统——2:必然来临的新生   
 
   自己不过是神祗官的侍从,因为那位是非众多的月上人的缘故,得以领取额外的俸禄。长途跋涉,直奔神山,将那个伤心之物投入了无牵挂的火海。 看似轻而易举的旅途却变得糟糕透顶。 他没有反应到自己是被何种力量抛下深渊的,唯一能知道的仅有几近失去知觉的身体和无助感。估计全身骨骼俱裂,五脏六腑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现在连自己肚子里的东西都感觉不到了,谈何诊断。 男人活动似乎是唯一能够运转的头颅,如同转动古老的车轮或者石磨般煞费苦心地确认了四周的环境,遍地金灿灿的枯叶和淡黄色的杂草,除此之外就是一片石灰色的山地。枯木在风中摇曳,发出的声响活像丧乐。 过了一会,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右臂还能活动,便开始用这唯一的肢体打发时光,抓起枯叶,用手指碾碎;或者干脆拨弄起自己的衣冠来——这玩意到死都会跟着自己。 男人眼中的晃动越来越平静,阳光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点离去;神明怎么会有闲暇去体谅一个侍从的生死?随着视线的平静,他开始思索自己的遭遇。 守护神山的女神;同僚们莫名其妙地自相残杀;最后就是那个自称山贼的小女孩。 没错,将自己置于这般绝望境地的别无他人? 他感到后悔,随即想起自己的家人,老人和妻儿正规规矩矩地在家里等着,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 真可惜。 这点无疑令男人追悔莫及,他本以为那个女孩无心争夺,却没想到人心是如此不可靠的东西。 随后就是憎恨,一点一点地浮上心头的死水。 凭什么要为了那个倒霉的药牺牲我?我又不想长生不死,只是赶路的的而已。早点摆脱那玩意早点拿俸禄。宁可问自己一句,自己就会爽快地答应,将药交给小女孩,任由她处置。反正被用掉也等于是找到了合适的归宿。自己也许有过“忠诚”这种心态,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小孩子的死脑筋有时候也能要人命。 乌鸦的叫声总算浮现在耳际,男人接着重复转动颈椎这个石磨的过程。乌鸦们三三两两地停在石壁附近的枯枝败叶上,正等待着这个来之不易的食料成为可供食用的佳肴。 乌鸦的羽毛没有光泽,尽管西天的太阳一直关照着那片石壁,乌鸦还是像贴纸一样立于毫无生气的枯枝上,不时颤动羽翼,以抽筋般的姿态发出任谁都不愿去听的叫声。那比无齿老人的声音还要凄惨。 看来自己能留下的恐怕只有一堆白骨,其后,自己的人生与一切朝廷事务一切关系都会成为没有结果的东西。 不知天皇以后想到这个没有结果的爱情时会作何感想。 知觉一点一滴地消失,体力也开始蒸发,这种死亡毫无痛苦,却又痛苦得无以复加。 所幸麻痹到底,男人闭上眼睛,准备以睡眠结束一生。 接着他就真的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太阳出现了,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苏醒过来。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机能依旧处于坏死的状态,嘴巴干燥如旱季的野草;如果真是这样,连安乐之终都没有的话,无疑是神明给予自己最残酷的惩罚。 他感到莫名的绝望侵袭全身,接着便开始哭起来。没有呜咽声,只有眼泪静静濡湿自己的脸庞。到这般田地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浪费,看来在宫中摸爬滚打数十载的效果显然是不尽人意。本已干渴的喉咙此时火辣辣地疼起来,浪费的极限估计即将降临。 阳光映在自己的脸上,想必太阳上的女神正俯瞰着地面的芸芸众生,包括自己。 ——别哭了,月先生。 从自己上方发出的声音,富有弹性的,银铃般的少女之声。 男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位身着宫衣的女子站在自己身旁,色彩柔和的衣裳轻飘飘地浮动着,她将裹在宽大长袖中的双手合在一起,就像大多数宫廷女人时常做的那样,尽管如此,她的衣着却与宫廷女人完全不同,青色的外衣绣满花色——这是他未曾见过的穿法——底下才是官衣。她有着自己从未见过,闻所未闻的,棱角分明的五官;金色且微微卷曲的,尚未扎起的长发,还有同样如黄金一般的双眼。 “啊……”男人想说话,但发出的只有这种嘶哑而无意义的声音。 “你的下腹已经没有知觉了,自然说不了话。不过先别急,很快我们就会让你神气活现地站起来。”她的声调欢快,却不显得幼稚。 男人久久地注视着女子,她慢慢地跪坐下来,并从胸襟中抽出一只自己毫无印象的奇怪器具。完全透明,无色的,如同昆虫翅膀去掉经脉一般的管状长筒,其中注满了琥珀般的黑红液体。铁色的把手和明显是金属的长长细针从管状物底部延伸出来。 男人本能地感到不安,但还是无从颤抖,连冷汗也流不出来,唯有寒冷与自己的皮肤做伴。 “这一针下去会痛一会儿,但不用担心,因为新生可是要经历痛苦的。” 说着,女子用一柄奇怪的短剑温柔地除下他肮脏不堪的衣着,自己赤裸的胸膛随之出现,上面代表着男性之强健的毛发和肌肉一样瘫软着。 “啊……”他又本能地发出这种声音。 女子无言,随后,她用左手按住自己的胸脯,绷紧已经瘫软的肌肉和皮肤,接着一点点地将那个奇怪的器具靠近自己的胸脯。 突然,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那根细长的铁针便迅速地钻进了自己的胸膛。 女子静静地推动把手,那些铁锈色的液体便逐渐地从管中消失,进入自己的身体。 他看见,自己的皮肤正从细针刺入之处开始变红,接着,所有的经脉都渐渐变成暗红色。 知觉似乎恢复了,但从何处恢复则未可知。 过了好些时间,当那种奇妙的疼痛和充血的经脉遍及全身时,他才发现,那个知觉的起始点是自己的心脏。以心脏为中心,黑色的血管全数浮现出来。 “很好,就是这样。再坚持一把,月先生。” 疼痛愈发剧烈,接着他发现自己久经麻痹的肢体正一点点苏醒过来,伴随着剧烈的刺激。 暗红色的液体彻底消失,透明的管状物被铁质的把手填满。女子用力按紧自己的胸膛,接着迅速地抽出长针。 她站起来,随后渐渐远离男人。 他开始用重获知觉的双手在浑身上下乱抓起来,简而言之就是挣扎。自己则发出野兽般的呻吟,这种声音他还从未听过。视线渐渐变得一片腥红,眼中的血脉浮现出来,蛛网一般地填充眼前的景物。 大量细碎的片段在男人的脑海中横冲直撞,巨大的,从未见识过的钢铁堡垒;奇形怪状的,排山倒海般充斥着原野的,不可知的妖魔;漫天的硝烟和其下一片狼藉的废墟;两颗巨大的球体,其巨大已经到达了难以名状的程度,以无云的黯淡星空为背景,美丽而巨大的奇迹缓缓地转动…… 女子站在一旁,随手丢弃那个奇怪的器械,末了,它便缓缓地冒出白烟,化作灰烬飘向上方的大气中。 你做了什么? 这是他现在最想问的问题,可惜得等一段时间才会知道答案。 自己像中箭的野兽般满地打滚,发出不成声的吼叫,成何体统?恐怕除了自己的内人,没有第二个人见过这种野蛮的姿态。 痛苦是必然的代价,他在从今以后的千年岁月中都会记住这种疼痛,记住自己隐约的仇恨,记住那也许并不该感激的恩主。 因为从那以后,他便再也回不来了。在巨大的阴影中前进,成为计划的一员,成为破坏的奴仆,成为禁忌。 与这个早晨一样,那是他人生中的黎明,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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