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跟随这些人前往遗迹之前,梅莉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向祖父确认千代子婆婆希望确认的事宜,也就是作为东大研究所学者的主教,用那个“叶玖见 丽子”的身份与赫恩家族发生的一切关系。祖父一定知道一切,梅莉有这个预感。 随工作人员来到底层的购物中心后,梅莉跟稗田总理她们打了声招呼,接着便离开人群,向没有熟人的购物中心边缘走去。这里能望见外面的东京车站和附近鳞次栉比的摩天楼,一样是几乎没有人烟。 此地给梅莉一种奇异的感觉,缝隙里的景象不断地跃入视线。 两个少女贴在玻璃上缠绵,她们衣不蔽体,肢体游动之间已经到了百无禁忌的地步。那种饥渴,她们似乎已经忍耐了很久。褐发少女将金发少女压在玻璃上,慢慢剥离她的上衣。她们的嘴唇贴到一起,发狂般地吻着对方,从脸上一直吻到身上,照顾到每一寸肌肤。 画面十分模糊,然而梅莉对那个景象有不可思议的熟悉感,同样,此景也在她身上唤起了相应的触感——这两个人,莫非就是自己和莲子?可是为什么我们俩都不记得。难道这就是遗落在东京的记忆吗? 在这个狂热的过程结束后,那景象变得更加诡异。两人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道任意门般的开口,接着是某种声音,某种神秘的信息,整座楼都在震动,随后,两人仿佛摆脱了重力的束缚,飘浮了起来。 缝隙里的景象过于混乱,以致于梅莉看得不明就里。然而那种既视感愈发强烈,到了自己不能忽视的地步。 就在这时,缝隙似乎消失了。结界突然重归平静,波澜化为涟漪,接着再变成平整的一片。 梅莉发现自己已经出神地望了五分钟,便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在找到祖父的号码时,她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最后咬牙拨通了电话。 嘟嘟声,仿佛随着自己的心跳一同将这几秒化成了一个世纪,最后被一个人声打破了。 “Hello?这里是赫恩集团首席执行官办公室。”那边的女人说,是祖父的秘书。 “马修小姐?我是玛艾露贝莉,把电话接到爷爷那里可以吗?”梅莉用英语说。 “玛艾露贝莉大小姐?什么风把您给招来了?” “别管那个了,我有急事。跟祖父说,我有关于心灵协会的问题,亟需他的解答。” 马修小姐犹豫了半天,最后压低声音说道:“您确定要问?我可不敢保证他会解答您的问题。纽约这边晚上八点了,极点底下在开社交舞会,老爷大概还呆在一百四十层上的办公室里没出来呢。” 纽约极点(NYC Terminus)是赫恩财团负责建造的超巨型建筑,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高达一千一百米的流线型醒酒器,可供二十万人居住。赫恩家族的宅邸位于其上层的区域,赫恩科技集团最大的工业园则位于塔底的人工岛上。通过那座巨塔,似乎不管梅莉走多远,祖父的眼睛都在看着她。 “那再好不过,”梅莉抬高声音,“把电话转到他那儿吧,请赶快。” “好吧……请稍等。” 电话以一种不同的嘟嘟声响了一会儿,接着祖父拿起了电话。 梅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吗,玛艾露贝莉?我很忙。”祖父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梅莉犹豫了一会儿,“……想问一件事,关于概念讲的主教。”她迅速地说完了下半句话。 “那个千代子把她的宴会经历告诉你了,是吗?”祖父说。 “是的,没错。” “想让我告诉你那个女人跟我们家族的关系?”祖父的声音愈发冰冷。 “是的,请您不论如何一定要告诉我。” 祖父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梅莉心里发紧。 “无妨,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现在是战争的参与者,没有必要隐瞒。” “我洗耳恭听。”梅莉说。 “那么就不要浪费时间,”道格拉斯开口,“那个女人,在她成立概念讲之前,并没有长久的身份,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实姓,没人知道她的事业,抑或是归属为何。在太平洋战争即将结束时,这个女人是美国本土上少见的自由日本人。而那时她身上已经有了一大笔钱财。她算是赫恩财团的第一批合作伙伴之一。她投资的对象也很奇怪,是航空制造业——也就是为美国人制造战机。她在变相为祖国的敌人服务,而她自己却毫不在乎。 “一年多以后,战争结束。她作为知情人士和强大的灵感者,曾经为心灵协会权力的移交做出贡献,包括将茅葺家族的实验资料转让给新生的联合国,然而那个时候,她要求为自己保留一份实验资料的拷贝。那时仍然处于弱势地位的赫恩财团不得不在联合国的反对之下秘密为她提供了这些拷贝——重申一遍,那时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的计划。联合国因为她日本人的身份而不愿为她提供茅葺家族的遗产,是我们帮她达成了目的。 “她的投资为赫恩财团初步的建设帮了大忙,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包揽了东海岸的造船和航空工业,甚至在日后为冷战时期的航天事业做出过贡献,然而那些都无关紧要。家族历史上教过你,二十一世纪初的次贷危机几乎毁了赫恩财团,我们的股票被证券交易所停牌,最后甚至不得不申请破产保护。之后的二十年,直到你曾祖父的实验室在旧金山实验室制造出人类历史上第一批成功运行的血管清道夫为止,赫恩财团都一直处在分崩离析的状态,除了与心灵协会保持关系,并定期领取有限的资金外,没有其他任何支持。” “我知道,第一批纳米机器。”梅莉说。 “简而言之,在低迷时期,最大的一批援助是由那个女人的投资企业输送过来的。她偶尔也提供一些不可思议的技术支持,那些技术在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要是全面泄露,人类的科学可以前进上百年,一点儿不夸张。她那时有着另一个名字,而她持有那个名字已有十几年历史。” “那么之后呢?她为什么会转而投奔宗教事业?”以上的秘密梅莉从未听祖父谈起过。 “在赫恩工业集团的股票重新上市,财团逐步发展为巨型企业之后不久,新体制战争便开始了。在那之前的两年,这个女人将自己的产业分解重组,所有分支机构兜售给其他的企业,剩下的主要业务几乎全部转型为非营利组织,除了个别投资公司例外。我们问不出她的目的为何,而在战争的混乱中,她的音讯全部消失了。”祖父顿了顿,说:“我知道,你还想听战后的发展。” “是的,我想听。”梅莉答道。 “战后,我们与她仅仅发生过一次为期短暂的关系。我们通过战争成为了左右美国经济的托拉斯集团,并真正掌握了心灵协会。在战后第三年,她联系过我们,告知她现在已经换了一个身份,也就是东京大学结界学者‘叶玖见丽子’。她以一个日本纳米机器服务组织——‘富士见纳米网络基金会’的干部身份赴宴,跟我们分享了结界研究的成果,和仅为大文明战争参与者内部所知的,‘潜在意志’的存在。她在那时参加过我们的宴会,也就是那时,她认识了宇佐见夫妇,那时他们还很年轻。那个男人是入赘女婿,所以宇佐见洋介从了母姓,他的父亲灵异体质很弱,因此同千代子离婚后就离开了心灵协会,在阿拉斯加生活——至于后来的西本爱,或者说宇佐见爱,并不是灵感者,因此与心灵协会全无联系。宇佐见家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仅止于此。” “那么,那个人之后去哪儿了?”梅莉还需要了解更多。 “她消失了,我们过去的一切联系方式都找不到她。那个学者的身份也通过某种方式抹消掉了。在那次宴会上,我为了替家族报答过去的恩情,为她的组织提供了五千多万美元的资金。她拿到这笔钱,道过谢之后,就没了踪影。” “结果,重逢却是以这种方式吗?”梅莉对整件事感到讶异——过去一衣带水的伙伴现在却成了为了自己的野心而不择手段的敌人。 “没错。你无需为此不满,玛艾露贝莉,除了置身时间和经验之外的观测者,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祖父说。 梅莉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在思考祖父指出的那个观测者。如果那个观测者真的存在,那么自己这个置身于时间与经验的系统之内的凡人(Mortal)是绝对无法体验到他(她?它?)的感受的。梅莉如此认为。 “是的,我不该为此不满。”梅莉喃喃地说,“再见,爷爷。” “再见。”祖父挂断了电话。 梅莉把手机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不等那些调查员开始喊她便往回走。 难不成,祖父知晓那么一个观测者的存在吗?直到离开丸之内为止,梅莉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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