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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寂剑悠樱——魂魄妖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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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0 20:30:33 | 显示全部楼层
嘿呦顶啊嘿呦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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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1 13:3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竟然没更……今天来得太早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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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1 16:42: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五、
二人行走在潮水无法淹没的岸边,夜里大海显得更加深邃,白天晴朗的天空,此时却阴云密布,远离神社之处,除了渔人的灯火与二人的灯笼外再无其他光亮;只有风还像白天那样大。妖忌提着灯笼,向漆黑的四周张望,听到远处一大群海鸟的聒噪之声,率先吟道:“不惧海夜风浪起,失群之鸟复重逢。”
西行回吟道:“石分贺茂水各半,未及入海终相合。”
“这歌倒是应景。”
“此为赞岐院生前所做。听闻他死后也化为了怨灵。”
“他可不算是怨灵,只是因为怨气暂时积攒导致力量太强。前几年我退治了他,让他做了我的式神。”
“他的怨气散尽之后,再被供奉得到信仰,岂不要成为神明了?”
“我会控制他在必要的时候使用他的力量,当然力量用得越多怨气也就耗得越多,所以我会省着点用。我退治他时,与他只一战就让他甘于做式神,可见其怨气之不足。不过我很少召唤他,以免又激起他的怨气让他造我的反。”
“既然不用,你要式神作何?”
“我迟早是要死的,魂魄家族里的半人半灵越来越少了,万一有一天我们家的后人永远无法再借助半灵的力量,那时就需要这个世代相传的式神守卫他们了。”
“你还是考虑得这么周到。这对你可是百年之后的事。”
“想得太多,有好有坏。”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倾心于我的女儿的?”
“呵,为什么问这个?我也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她丧母的时候吧。”
“如今看来,我更应该把她托付给你了。”
“可惜她的心意我实在不知。她要是愿意,不用你允许我早就娶了她了。”
“你小子还挺干脆!我跟你说,你想得固然多,但你面对心仪的女子,就一点智谋都没有了。”
“拿谋略手段来对付女子,我觉得有欠妥当,我只是一直尽力向她展现自己的心意而已。”
“这‘尽力’里头,就不知蕴含着多少谋略了。”
“嗯?你到底认为我有谋略还没谋略?”
“我是出家人,这种问题不应该多说。你自己好好参悟去吧!”
“喂!你就这样套我的话?!”
“你从来都是喝了酒就话多,不用我套你都会自己说出来!”
这时几个渔妇打断了他们的谈笑:“请问,您就是西行法师吗?”
“正是贫僧。”西行立马合掌答道。
“这是我们一点向善的心意,请您收下!”西行接过一看,是几竹篮的鲜鱼、海贝和野果。几个渔妇见西行收下,故作羞怯地离去了,那扭捏的样子着实比不过妙龄少女的自然流露。
“没想到你都这岁数了,还是这么令人倾慕。”
“不必从前了,以前可都是妙龄女子。”
“那你还想怎么样?”
“罪过……罪过……”西行笑着答道,“只可惜这些好东西都吃不下了。”
“回去把你女儿叫醒,她能全吃完你信吗?”
“她从小就贪吃,现在这毛病好像还是没改。就是吃了那么多还不见长。”
“她现有的身段就挺好啊!”
“这个留着你自己慢慢欣赏吧。说好的来作歌的,净说了些不着边的话!”
“你一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今晚留你真正的用意。”
“请讲。”
“趁着幽幽子不在,请您告诉我,西行妖影响的真相。”
“我不是说了吗?它似乎已改邪归正了。”西行保持平静地说道。
“我想没那么简单吧?区区几十年而已。对于一个新生的怨灵,吸取生命力供自己成长是何等重要,岂会亲自让给别人?”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背后是个什么局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它的目的是一心害死我的亲友。让幽幽子长生,感受更多的痛苦而死,或许就是它这样做的原因。”
“活着可是件快乐的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可掉以轻心。我如今且告诉你,你现在要是去砍那棵树,它就会转移到另一个幽幽子的身边之物上继续它的行动,而且它修成本体现身之时,你绝不是它的对手。”
“有这么恐怖吗?”
“恐怕只有妖怪中强大的贤者可以制服它。不过你这样在人界混的小妖,别指望有机会认识妖怪的贤者。”
“您的意思,是要我维持现状?”
“你在它面前只能保持被动。”西行突然哽咽道,“总之拜托您,在我女儿有生之日,让她幸福。”
“这我一定会做到。”妖忌也跟着流下泪来,“当年我跟你说过我们是武士,不会轻易就被人碾死,现在看来,我们也有任人宰割的时候。”
“这些、这些都是我犯下的罪孽……我、我实在对不起你、对不起幽幽子……”西行蹲下痛哭,不,应该是痛哭到站立不稳只能蹲下。
妖忌就地坐下,说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既然与你、与幽幽子产生了这么多羁绊,我只有勇敢地面对便是。请继续你的修行,希望有一天,神佛能显灵帮我们解决这个妖怪。而我,既然安排好了式神,关键时刻,我会为幽幽子献出自己的生命。”
“你若死去,对幽幽子而言,长生才真正成为了痛苦。”西行正色说道。
“如今可谓生而无用,死亦无益!宗像三女神,观音菩萨(严岛神社主殿、偏寺所供奉之神。日本当时神道教与佛教合而为一),我魂魄妖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如此无用!”妖忌说罢嚎啕大哭,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两人不知呆坐对泣了多久,终于打算回到神社内的住所。虽尚在盛夏,深夜里的海风依旧阴冷侵骨。
西行决定多住半日,前一晚渔妇赠送的鲜鱼海贝浸在海水和山泉水中不见腐败,还可再凑上别的食材开一宴。宴上当然依旧是幽幽子吃得最欢。宴后,西行表示应该再次上路了——他早已适应了四处云游的生活。幽幽子自然不舍。
“你一定要好好的,待我老得走不动了,我就回去找你,把我游历的故事说给你听。”
女孩对父亲的依恋,大抵都是相同的,故此处不必、也不忍再多叙幽幽子的伤感。西行离去后,自是妖忌负责安慰幽幽子。最后他一脸平静地说道:“我们应该回去了。”
幽幽子揉了揉眼睛,努力地笑着回应道:“是的。谢谢你让我经历了一场如此难忘的旅行。”随后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下。
二十六、
回到平安京之后,生活又恢复往常的样子。因为妖忌参拜了严岛神社,清盛与他关系更加融洽,或许还因为神佛显灵的缘故,妖忌此后升任了中纳言,并且获得了上殿议政可带半灵的特殊恩赐。公卿们再一次以“史无前例”为理由提出反对,当然高仓天皇背后的后白河法皇自然不会在乎是否不符先例。某日对坐议政时,妖忌则颇具风趣地回应道:“我们妖怪就算真做过,也不一定会被记载在历史里。我说我家先祖跟藤原氏之女私通过,诸位信吗?肯定是不信的。但这种事真的发生过。”“你、你竟敢如此粗鲁无礼!”右大臣藤原兼实瞪着小圆眼气愤地嚷道,几乎不曾气死。妖忌身边的平家子弟也跟着起哄,除了权大纳言平重盛。下朝之时,重盛拉住了妖忌:“魂魄大人方才所为,未免太过无礼了。”这位三十三岁的公卿,比起他的父亲少了几分狂气,多了几分谨慎,在妖忌面前,仿佛他才是长者。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粗鲁,不过如今不用这种方法也没法打压这帮公卿的傲气。我想,你是担心我这么做会连累到你们平家吧?”
“重盛绝非如此狭隘之人,只是大人请至少为自己着想一些。”
“我要是没有胜算,肯定会继续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我说这种话,恐怕会让你觉得我是个欺软怕硬的货,但是对每个人而言都得如此。”妖忌一脸平淡地盯着重盛。
“您说的这些想法重盛确实都没有……”
“那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好吧好吧,我据实而言。平家如今多人名列公卿,未免骄纵,我平日小心谨慎,他们见我如此,亦不敢妄为。您也是我们的长辈,如今您带头狂妄,他们还不知会干出何等事情来!您的举动会有个度,可是他们可不一定。”
“你这就是思虑过度了……”
“我作为栋梁,不得不考虑这些。”
“可以理解。算了以后我还是以身作则,好好教导你们平家的子弟。”
此后清盛回六波罗时,妖忌拜会清盛,与他说起此事。“重盛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什么事都想得很周到有时甚至过头。不过也只有他这种性子可以做栋梁了。我适合带平家往上爬,他适合让平家守在高处。净海今日有一事相求。”
“入道大人但讲无妨。”
“妖忌你既可长生,待老夫托生之后,可否协助吾子守好平家的这份基业?”
妖忌马上拜伏:“妖忌曾受入道大人厚恩,今后定当相报!”妖忌知道自己这下没签协定便成为了平家的式神,但他的目的在是危急时刻可以利用平家的财力与武力保护自己以及保护幽幽子。
这时有人冲进来通报,说是清盛之孙资盛被摄政大人的手下欺侮。清盛听闻当即大怒,妖忌则有些心虚,揣测此事是否由自己而起。之后经过多番盘问,那人慢慢才把话说清楚,原来是那日资盛与摄政大人都要经过一道门,护送十三岁的资盛大人的是一帮未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面对摄政大人的随从提出的让路要求时十分无礼地加以回绝,结果资盛和那些武士被摄政的侍从拉下马来,肆意羞辱。之后重盛带着哭哭啼啼的资盛前来拜见清盛,重盛严厉地指责资盛道:“这回全是你自己闯的祸,你竟还有胆子让你的手下向祖父添油加醋地告状?!”
“这事也不能怪他,藤原家的人看我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事肯定都会发生——资盛你过来,都行了元服礼了,就不该这样哭哭啼啼了!——重盛,你对此有什么对策么?”
“如果说我们之前跟藤原家有宿怨,这次就算扯平;若是没有,我们到底低别人一等,也不好直接打击报复。”
“所以你打算忍气吞声?这可不像平家栋梁之举。”
“这没有什么可介意的,如果是被源氏的人侮辱,那事情才算严重。况且如今到底是这孩子先挑起的事端。”
这时又有人前来通报,说摄政大人得知手下擅自惹事,十分愧疚,派人来向资盛大人文安,并且绑了闹事的武士带了过来任由平家发落。重盛听了,二话不说便是一句:“问安我收下了,不过这谢罪就免了,告诉摄政大人,重盛受不起!”
清盛眯起眼,似乎很满意于儿子的对策。之后重盛让人带资盛去睡下,清盛才开口:“这就你所谓‘不直接’打击报复吗?”
“请父亲放心,儿自有对策!”
且不说摄政藤原基房是故意还是无意,到了这时候,多少有些心虚。因为忌惮平家的武力,他决定采用蔺相如伏廉颇之法——深居简出,躲着平家人。直到十月,高仓帝要行元服礼,这样的仪式,摄政这样的官不得不参加。
到了这天,清盛秘密地找来妖忌,把六十多个乡下的武士交给他指挥。妖忌知其意,便让这帮人以红巾蒙面,虽不透露具体身份,但还是标明了阵营。妖忌远远地看着这群人拦下摄政的牛车,把摄政的侍从全部拉下马来,剪断他们的头发,还用弓打掉了牛车上的帘子,将套绳割断,之后再大摇大摆地离去。藤原家自从大织冠中臣镰足、淡海公藤原不比等起从未受过这般侮辱,由此亦可窥见藤原家族衰败之先兆。这帮武士到六波罗向清盛邀功,清盛请了他们一顿,把他们灌醉之后全部捆了带到摄政府邸的门口,当然,摄政大人不敢接受他们的谢罪。
此事重盛浑然不知,然而平家多人,包括他自己的儿子,都认为这就是他“不直接的打击报复”,纷纷称赞他的果敢与机智。从此,平家人的眼里便再也没有藤原摄关家,重盛苦心镇压的矜傲之风在平家大肆流传起来。
妖忌第一时间告诉幽幽子此事,幽幽子只是很急切地问:“袭击牛车之时,你是否亲自动手了?”
“那倒没有,虽然我跟藤原家的积怨也不浅,但真要动手未免太大胆了一些,我只是在一旁远观罢了。”
“那就好,我不怕藤原家的人报复你,只是怕你也沾染上平家人的傲慢。”
“我可没那么能打。不过话说回来,重盛大人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他一直避免平家人变得傲慢。”
“兴衰有命自注定,一人终难挽狂澜。”
“怎么搞得这么悲观?!”
“这只是普通的佛理罢了。算了,别再议论别人的家长里短了。告诉你,我最近认识了一位新朋友。”
“嗯?”
“别误会,是女的啦。”
“可否请来让我也知会一下?”
“只是她一向神出鬼没,请她现身,需要特别的办法。”幽幽子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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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2 17: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七、
妖忌暗自思忖道,这么神秘,应该是妖怪。出于好奇,他选择了耐心听取幽幽子说出招引出她的方法。幽幽子则让他把耳朵伸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这样做真的合适?!”妖忌听完后直起身子诧异道。
“这只不过是引出她的一个暗号罢了,你到底想不想见她?”
“既然如此我就招办吧。”妖忌清了清嗓子,抬头对着屋顶大喊:“哪里来的隙间老妪?!竟敢教唆良家闺秀?!有胆子就赶快现身哪,我……”话还没说完,妖忌身后似凭空般出现了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子,一扇子照妖忌头上打去将他击翻在地,连乌帽子都打落了——妖忌喊的时候力气全集中在上身,下盘未稳,再加上这女子用力也不小。妖忌转过身来,见屋里突然多出一个女子且正站在他面前,吓得半灵不附体。这女子先开口道:“你小子还真是很没有礼貌。”然而幽幽子竟然补充了一句:“你一听我说她是修行了好几百年的妖怪、主动来找我交朋友就说出这种话,未免太无礼了。”很明显能够听出她在努力抑制住不笑出来。
妖忌白吃了这么大的亏,只能缓缓戴回乌帽子,仔细打量起这个女子来——只见这女子身着淡粉紫色长裙道袍,袖上裙摆上皆有层层的褶皱,浑身散发出不知名的熏香;头顶是丝质白帽,帽檐如荷叶一般,缀有红色丝带;帽子罩着瀑布般的金色长发,分成多缕,末端皆缀有蝴蝶结;面容姣好,身段窈窕,竟不亚于幽幽子;只是如今尚有怒气,望去令人心生畏惧。妖忌正色答道:“请恕妖忌无礼,今日为求见,不得以而用了这种方法。敢问您贵姓芳名?还有,您刚刚进屋时,施的是何等妖法?”
“敝姓八云,名紫。我刚刚用的妖法,你不是都骂过了么?”八云紫打开扇子,遮住脸庞,但目光依旧锐利。
“噢我还以为‘隙间’是某处地名,原来这就是您的法术么?只是具体要如何施展,您可以再为我演示一下么?”
八云紫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又拉开一条隙间,正好拉在妖忌所坐之处,妖忌不备,直接坠入其中,八云紫遂合上了隙间。“你这是要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啊?教训他一下就好了,快住手!”幽幽子原本窃笑着看着两人的对话,这时不免急切起来。“稍安勿躁。”这时突然传来敲门之声,幽幽子上前拉开一看,只见妖忌满头冷汗扶着门挪进来,之后便瘫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您、您的神通……我服了……”
“刚刚你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幽幽子问道。
“难以形容,一片漆黑,周围只有无数颗眼珠子在盯着我,我一时不知所措,突然就又从里面摔了出来,然后发现这是屋门口。”
“其实我刚刚打算把你扔到南都或者福原去。要不是她求情,你就再自己想办法回来吧。”八云紫收起扇子从容说道,她就算怒气消散也拥有一种让人敬畏的气概。
“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出于道义罢了。”
“我也没说你是因为喜欢他才为他说情的啊。”
幽幽子听罢只得以手掩面,恨不得找个纸隔扇躲到背后去。妖忌见她这样,顿时万虑全消,转身对八云紫问道:“所以说,您的能力就是操纵空间么?”
“我的能力是操纵境界,空间只是‘境界’的一部分。”
“我读四百年前的古书时,曾经发现过有关于您这样的妖怪的记载……”
“那就是我,我这样的妖怪似乎还没有第二只呢。话说回来,你小子才修炼几十年,一半还是人类,应该对我这个长者尊重一些!”
“是是是……妖忌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妖忌唯唯诺诺地回答道。
“幽幽子,今天我既然来了我就跟你说一声吧,现在深秋了,我得开始准备冬眠了,明年开春再见吧!”
“冬眠?我还真没听说过这种习性。”妖忌对此十分诧异。
“你在人界待了这么久,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我只见过天狗、鬼、幽灵、怨灵而已,还有一种怪鸟。”
“什么怪鸟?”
“近卫帝年间出现在皇宫里的,我见了是个少女,其他人都说是猿面、狸身、蛇尾、虎爪的怪鸟,索性我也这么叫了。我当时退治了她,她临走前说留个使魔给我做人情,然后她就被源赖政射死了,也不知射死的是本体还是使魔。”
“这种妖怪名字叫鵺,还有她根本就不是怪鸟,你所见的才是真相。她现在住在地底,所以被射死的不是本体。”
“您真是见多识广,妖忌今日大开眼界。”
“年轻人,看来你对妖怪的了解还是不够,不然你得知我的名字时自然就会知道我见多识广了。”
“我现在只知道您是隙间妖怪八云紫。”
“我还有一个称号,即是妖怪之贤者。”
妖忌听到这里,猛然想起那晚在海边西行所说的话,不觉大惊,紫见他这副神情,颇觉好奇,遂问道:“怎么,一个贤者的名号就把你吓住了?”
“我曾经、曾经听说过这名号,今、今天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妖忌因害怕与西行的对话就此泄露而紧张,尽管还是有些漏嘴,但在紫和幽幽子看来,他只是被这个名头吓住了而已。
“从来没见你这么紧张过。”幽幽子打趣道。
“那、那当然,所谓妖怪贤者,即是最强的妖怪……”
“那我就担不上了,毕竟山外有山。我该回去了,明年开春再会,幽幽子。还有你,有趣的年轻人。”说罢,紫拉开隙间,轻盈地跳了进去并将其合上,妖忌的神情也稍微放松了些。
“怎么,你平常对付其他公卿时的傲气都去哪里了?”幽幽子依旧在打趣。
“藤原家的人在朝中无论怎样一手遮天,也不至于在顷刻之间就把我扔到南都去。人之间有纲常章法,更何况妖怪之间呢。”
妖忌有把握认为八云紫是为了解决西行妖才来接近幽幽子的,她没有直接动手,妖忌认为这或许是因为西行妖的力量太过强大,或是因为断然解决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二十八、
因为平家与藤原家的殿下乘合事件,高仓帝的元服礼被迫推迟,重盛作为乳父默许了这一决定,但因此背负上了巨大的压力,于十二月辞去权大纳言之职,推迟至翌年正月三日的元服礼他也缺席了。然而此次仪式上,重盛异母弟平宗盛得到了晋升,也就是说,重盛的地位下降了。这个暗流涌动的冬天,心怀侥幸的妖忌多次喊起那句话,然而始终没有再次召出八云紫。妖忌向后白河法皇请求整修西行之寺,将主殿和幽幽子的住所分开,并且扩建一番,他上疏的理由是以西行法师的名气弘扬佛法。实际上,他的打算是给幽幽子一座像样的府邸,以免将来的私会再显得那么不伦不类,顺便多积点功德感化西行妖。幽幽子对此也很高兴,只是要求自己的新院能离西行妖近一些。修筑新院的期间,幽幽子当然暂住在妖忌府上,然而妖忌依旧未做出任何举动,这点连清盛听说之后都很费解。同时,后白河帝得知了幽幽子的特别之处,所以,“孤寺少女长生不老”的传说逐渐传遍了京城,西行寺落成后,吸引了大批香客——这些人参拜之余,顺便还去欣赏一下巨樱西行妖,希望能借此窥探到幽幽子的面容。
开春后,八云紫来到老地方,只看到一片工地上坐落着两幢新府,正好妖忌也在场监督,遂上前询问。妖忌重新见到她后大喜过望,赶忙把事务都嘱咐给家臣,让八云紫到他的府邸去。下人们平日深知自家的主人的不同之处,也常见他与妖怪来往,但这么热情,却还是头一遭。然而妖忌突然发觉,若是在自己府上,支开幽幽子独自跟八云紫谈话,怎么看都不正常,所以向八云紫解释清楚建寺的来龙去脉之后,就把她请到幽幽子的暂住之屋去让她们叙旧了。八云紫却很诧异妖忌态度前后的转变,这反而让她产生了兴趣。
新寺落成后,妖忌将幽幽子送回,同时请了几个已出家的故交和旧侍从到西行寺修行并负责守卫。这些人之前都是信仰得太过虔诚、在妖忌的点拨下决定用修行来为大人祈福的,所以绝对信得过,而且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八云紫也可以第一时间赶到。
某日,气温较往日升高了许多,这在春季不算少见,午后温暖的南风吹得锦衣玉食的公卿们背后渗出汗来,使干燥的皮肤变得刺痒。连妖忌都要受这样的苦,为此他只有抱过半灵来,可一会儿又觉得太冰冷。当天黄昏,妖忌练完剑,命人打好水沐浴,之后又开始思索如何联合八云紫解决西行妖的影响。就在他独自静思时,紧锁的屋内突然划出一道隙间——八云紫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方式出现在屋内。妖忌倒不是十分慌张,他穿好了半身净衣,只有上身还暴露着。当初他泡在川里乘凉时,从不吝惜让别人偷窥他壮硕的身躯,这样倒得了个狂诞的虚名。
“没想到你,身形还不错。”八云紫以扇掩面,上下打量着说道。
“当官久了,比以前差远了。”
“你还真是从容啊。”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你这样让我想起我年纪尚幼的式神。那只小狐妖,修成了人形,竟还不适应穿衣服,时常就光着身子窜来窜去。说起那姑娘的身形啊,只比我差一点儿……”
“你和我说这干嘛?”
“没什么啊,顺便提起而已。”
“今天让你撞见,我只觉得有些亏。”
“让我欣赏一番,有什么可亏的?”
“幽幽子还不曾看过,你倒先看见了。”妖忌一脸坏笑地说道,“本来还打算去找你的,谁知你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你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有一些重要的事咯。”妖忌说着开始穿上衣,这种升温的天气到了晚上依旧有些冷。
“有什么事,你就快点说吧。”
“嗯。您这次来找幽幽子,恐怕有一些特别的目的吧?”
“这能有什么目的啊?我只是单纯地想交朋友而已。”
“这算什么?”
“男子之间都可以有龙阳之好,女子之间为何不可以彼此寻欢……”
“我跟你拼了!”说着妖忌便抄起白楼剑一步冲上前,却向着八云紫慌忙拉开的隙间一头扎了进去。屋内霎时安静,直到门外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八云紫把隙间开在妖忌耳边,小声说道:“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小子怎么就这么缺心眼!”随后才开门放他进来。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没事少对我开这种玩笑!”妖忌锁上门抱怨道。
“你还赖上我了?!好好好,跟你说实话吧,那天我路过西行寺,见里头一个少女孤单地修行,心生怜悯,谁知找到她一问,才知道她过得这么享受。”紫说着手指着妖忌。
“当真?”
“年纪大的人比较关心晚辈嘛,你理解这一点么?!”
“请恕妖忌鲁莽!”
“话说,你到底认为我是为了什么特殊的目的才去找幽幽子的?”
“幽幽子院里,不是有棵巨樱吗?难道您没有看出这树和幽幽子身上有什么蹊跷吗?”
“废话,要不是那里妖气很重,怎么会引起我的注意!”
“幽幽子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仍旧是十六七岁少女的容颜,普通的人类无论如何不可能如此。她的父亲西行法师推断,这是那棵樱树影响的结果。”
“那棵樱树怎么了?”
“长话短说,就是一只强大的怨灵被退治时,留了一部分灵体在那树里。”
“这绝不是单纯的怨灵的影响……”
“我跟各种灵打交道最多,这点不用您说。”
“我的意思是,这部分灵体跟那棵树融合之后,形成了一个新的妖怪,而且绝不是普通的树妖,我查探它的境界,只发觉是模糊一片。我想,幽幽子不老是因为这妖怪吸取了生命力后再输给她。”
妖忌不觉瞪大了眼睛:“您说的一点没错!那您有办法解决它吗?”
“暂时没有。就算强行退治,那幽幽子应该会立刻老死,你一定不愿接受这种结果了,索性维持现状吧。现状寺庙新建了,西行妖可以吸收的生命力也会更多,同时它也应该会利用幽幽子的传奇故事作诱饵吸引更多人前来,这样反而对幽幽子有利。”
“虽然我也是妖怪,但我觉得这样任其作恶实在有违天理。”
“我跟你说实话,我只是见多识广才拥有了贤者的名号,因为那些元老们整天想着讨好新手,以免将来自己力量衰退后被我们这些新手报复。我也没有把你传送到南都去的能力,我的隙间只比这屋子大一点。而且,我绝不会放任一个强大的妖怪这样诞生并威胁到我。所以,你最好给我老实地静观其变,说不定要过很久我们才有能力解决这事。听明白了吗!?”
“感谢您的坦诚。妖忌遵命便是。”妖忌拜伏着说道。八云紫则再次拉开隙间,优雅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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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21: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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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3 14:56:1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
恍如太平盛世般的一年过去了,八云紫再一次冬眠去了,这一年里八云紫和西行寺幽幽子不知道从妖忌那蹭吃蹭喝了多少,以至于妖忌特意利用与入道大人的关系新扒进了几家庄园以维持日常的公卿开销。令人欣慰的是,紫的式神终于习惯了穿衣并开始真正像人一样生活,今年八云紫去冬眠的消息,就是她带给妖忌的。这式神的原本形态是只金毛的狐妖,如今却是个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顶着一对狐耳的少女。她这种族是最强的妖兽,并且再修炼八百年就会拥有九条尾巴,达到实力的最强期。但是妖忌却得知她的名字叫蓝,似乎毛色与名字并无关系。她如今已开始负责紫的日常琐碎事物。对妖忌而言,他有几乎使不完的仆人和侍从,所以几乎没必要把他的式神召出来。
这年十二月,清盛把女儿德子嫁与高仓帝,也就是说,有可能会出现具有平家血缘的天皇,作为中宫之兄的重盛终于得以重新就任权大纳言,整个平家又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两年后,南都僧众强诉——所谓强诉,以今语解之,等同于上访,只是僧众们通常会抬上神轿,颇有些拿神明当质当的意味。这件事自然又是平家出兵前去平息,但事件结束后,妖忌却接到了入宫的旨令。妖忌的兵权被平家剥夺已久,自然十分纳闷。进宫后方得知,平清盛邀请甲斐守魂魄妖弘率军进京解决事端,妖弘立功,当得封赏,并且清盛向法皇建议邀他们兄弟一聚。
妖弘依旧穿着朴素的粗布狩衣,毕恭毕敬地低头盘腿坐在法皇面前。妖忌上前坐下施礼。妖弘回头看见衣着华美的族兄,不但不自卑,反而为其兄此时的煊赫而高兴。法皇在帘后说道:“今汝二人兄弟相会,大可不必拘礼。”二人拜伏。妖弘马上转过身来,欣喜地说道:“兄如今飞黄腾达,弟亦保驾有功,如今又相会,实乃快事!然兄何以毫无喜色?”
妖忌听后赶忙眉头一振:“想弟屈居乡野,衣食不继,碌碌数年,兄无以济之,实在惭愧!”
“兄万勿出此言!弟受入道相国大人举荐,领法皇恩旨,加名于仙籍,此后你我二人,可共同尽忠于朝中!”
妖忌听了这话,哭笑不得,挤出泪来,竟凑成了一种欣慰的喜极而泣。妖弘见状,竟也哭了出来,妖忌万分无奈。这场景竟然让法皇和入道大为感动,纷纷夸赞他们兄弟情深。
此后,妖弘也成为三河守。清盛施展类似的伎俩,请妖弘赴宴,告诉妖弘:“我打算让我平家子弟当三河守,作为补偿,你可以选择另谋朝中高位,或者辞官还乡。”妖弘听后大惊,当晚马上赶往妖忌府中向他说起这事。
妖忌唯一的回应就是:“这就是那天我完全高兴不起来的原因。”
“究竟当如之何?”
“你别再装腔作势了!当初我被剥夺兵权时,想到你还在京外,便把三河的军队全部调遣给你,并且阻止你进京,还训诫了你‘武魂’之语,为的就是你能替咱们家守住一支军队!谁承想那平清盛趁我忙着研究妖怪的空档使出了这一招,你也是,二话不说就上京来,我这个先例摆在你面前你难道看不见么?!”
“哥你不是第一次获得了更多的军队么……”
“那时的世道跟现在能一样吗?!当时群雄并起,天皇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恨不得所有家族都有实力彼此征伐,他好渔翁得利,可如今是平家一家独霸。源氏早就被灭了,藤原摄关家也被削弱,终于轮到我们魂魄氏了你知道吗?”
“我们还可以跟平家合作……”
“你愿意把大铠上的幽灵家纹换成他们的扬羽蝶、把深绿色的旗帜换成他们的红色,你就趁早去给平家当家臣吧,因为继续合作你迟早会被吞并!顺便把我们的氏改回去,就当这世间从没有存在过半人半灵!”
“你现在在这里训斥我算什么好汉?有胆子你现在就去推翻平家啊!成天就知道跟那个西行寺幽幽子私通!正事一点都不干!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那个什么狗屁‘中纳言’就是个虚职,实权都在那些权官手里!我说几句好话想让你高兴,你他妈还摆出这副架子来!”
“说够了吗?”
“我告诉你,你现在连一点栋梁的骨气都没有了!”
“你这个该死的犊子,看我不砍死你!”妖忌说着掣出双剑,直冲上前。妖弘马上退到屋外,拔刀招架。几合之后,妖弘渐觉招架不住,见妖忌杀意越来越旺,无奈只能使出符卡,然而就弹幕战而言,妖弘也不是妖忌的对手。不多时,妖弘就满身疮痍地摔在地上。
“你给我好好地看清楚,我并不是什么事都没干!说起战斗能力,我可没有一点衰退。我现在这么做,是因为我将来可能要对付比平家还要强大的对手。”
“你少跟我瞎扯!”
“我最近几年刚刚得知,我、西行法师还有幽幽子全都被一只强大的妖怪影响着,幽幽子都这个岁数了还不显老就是明证!我的余生恐怕都要跟这可怕的妖怪打交道了,我不想你也被牵连进来。至于你,容我想个办法。”
“不就是个妖怪吗?”
“你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天狗、幽灵吗?我一定给你想个万全的方法,让你保住军队。”妖忌深知妖弘只对人类的建功立业感兴趣,他当初退治天狗,无非是为了在地方上的政绩和口碑罢了。妖忌随后附耳道:“你见过天皇没有?”
“只见过那个光头的……”
“这就好,你听我说……”
次日,“魂魄妖弘”出现在高仓帝的面前,在两个侍者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向天皇行礼:“微臣受诏,进京平息强诉,如今年事已高,难堪殿上人之任,望陛下准许老夫回甲斐做国守,微臣没有几天活头了,只是一心眷恋甲斐的山水,请陛下让微臣死在任上。”说罢还喘了起来。高仓帝平常被后白河法皇控制,年纪又尚小,诸事不知,今见此情景信以为真,查明其生年后,立马降旨,任魂魄朝臣妖弘为从五位下甲斐守,并准许他在甲斐任职到归西。
当天,真正的妖弘成为了侍从,扶着自己年老的“主公”面圣。妖弘可没有带半灵上殿的权力。
“不好意思哪,入道大人,吾弟只比您年幼三岁,不可谓年事不高啊。”妖忌事后这样对清盛说道。
三十、
安元二年正月,后白河法皇迎来五十大寿。平家与法皇的关系好到了顶峰,但七月法皇之中宫建春门院——即清盛妻妹——死去之后,这两个势力之间再次出现隔阂。翌年,妖忌的大将之职被剥夺,左右近卫大将分别由平重盛和平宗盛担任。法皇原先纳闷于刚升官没多久的妖弘很快就辞官归乡,在甲斐守任上决心任职到死,之后见平家对妖忌寸步不让,表面上举荐,实则削去其兵权,又多方查访,终于确信了平家与魂魄氏之间存在裂隙。
尚在安元二年时,后白河近臣西光之子、加贺国代理国守藤原师经到鹈川的一个寺内强抢僧人的热水要洗澡,双方争执不下,由此竟引发出一场大规模的械斗。此后,这寺的僧众向比叡山方面反映,最终僧众决定强诉以判藤原师经流放之罪。平家奉诏前去平息,竟然射中了神舆。最后朝廷不得不流放师经以平息山门僧众之怒。这不过是清盛冒着虚幻的“报应”走的一步险棋,将法皇近臣的精明能干的儿子流放,无疑是削弱了法皇的势力。由此竟催生出一个巨大的阴谋。
次年(治承元年),后白河法皇前往僧都俊宽的鹿谷山庄临幸,此行带上了藤原成亲、西光,顺便邀请了魂魄妖忌与源行家。众人在山庄开起宴来,酒兴最浓之时,藤原成亲竟把酒瓶子给撞倒了。藤原成亲当即向法皇致歉:“实在不好意思,瓶子(即平氏,经典的谐音)倒了。”
“哦?瓶子倒了!瓶子倒了!瓶子倒了,应该怎么办呢?”法皇加重了“瓶子”的读音,似笑非笑地发问。
一旁神情严肃的西光拿起瓶子,用力敲断了它的头,然后又拿起没倒的瓶子,将瓶口通通打断,霎时碎瓷片飞得满桌都是。源行家见状,不免有些慌张,妖忌则皱紧了眉头。
这时法皇大人开口了:“诸位都已耳闻目见了吧?如今平氏独霸朝野,专政擅权,企图一手遮天蔽日,其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朕今日召集诸位,即是为了商议铲除平家一事。平家如今狂妄自大,诸位暗中图谋,攻其不备,必可取胜。到时候,这匡扶皇家的大功就属于诸位了。”
“陛下请恕微臣直言。平家如今不言外地,只在京中,就有数千铁骑。如今座上诸位,要么是一介文臣,要么是妖忌一样被剥夺了兵权,用什么来袭击平家?”妖忌当头浇了法皇一盆冷水。
“这就要仰仗源藏人行家了。”源行家听了这话马上转向法皇颤颤巍巍地施礼,法皇则接着说道:“行家拥有不少精兵,皆是以一当十之勇士,趁平家不备而袭之,料平家只能束手就擒。来人啊,把朕准备好的礼物抬上来!”
这礼物是三十反白色宇治布。法皇接着说道:“这些布,请拿去制作旗帜,制作你们源氏的旗帜!”
“恕臣斗胆!臣本属魂魄氏,恕臣难以加入源氏之阵营!”
“都是朕的义军,挂着谁家的名号都不重要。你若是非要不可,朕大可赐你别的颜色的布。”已经知道了阴谋,就几乎没有了不参与的可能,这点从法皇刚刚的口气中也可以看出来。
这时藤原成亲开了口:“平家无知小儿,官位竟亦可在老臣之上,平家之擅权营私,可见一斑。臣万分感激陛下能如此英明神武!”
西光亦开了口:“若陛下能铲除平家,为臣犬子报仇,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妖忌一下便看穿了两人的私心。只有源行家的话还中听点:“既然陛下有令,微臣定当在所不辞,匡扶皇室,复兴我源氏之武魂!”
次日,妖忌邀源行家到自己府上赴宴,顺便请来了当年一同退治鵺的源赖政。宴上,妖忌毫不掩饰地向源赖政提起这次的阴谋,源行家不免大为慌张,之后又渐渐欣喜起来。只是赖政一直紧锁眉头,之后才缓缓说道:“就凭我们,真的是平家的对手吗?”
“大人何苦灭自己威风?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此番一定可以振兴源氏之魂!”
“其实吧,依我看,你们源氏之魂振兴的时机,根本还没到。法皇大人的两位近臣,一个为了升官,一个为了救子,法皇本人更只是为了掌权,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把您的源氏之魂放在眼里。更何况平家的武力,确实太强了。”
“妖忌大人这番话,赖政深有同感。行家大人认为如何?”
“我们既已知晓此事,又怎可以退出呢?”
“那就让更多的、更关键的人知晓!行家大人,妖忌一向明哲保身,有所为有为不为。”妖忌说罢斜了身子,端起酒喝了下去。
“如果您真的想振兴源氏的话,就请再等待吧!赖政无时无刻不想保平治之仇,但一直坚持韬光养晦,才能保留住将来起义的军队。”
“或许只有听从二位之言,才能保证源氏吧。罢了!”行家仰天长叹。
之后,源行家向平清盛告密阴谋之事,当然,他包庇了妖忌。次日一早,清盛马上邀请藤原成亲到六波罗,同时派人向法皇“告状”,说有人要谋反谋害平家,并派兵捉拿俊宽等人。成亲不知事已败露,改着正装前往,进了六波罗府邸。西光听了这些消息,大惊并逃跑,结果路上被平家的武士抓住,押送至六波罗,被清盛朝脸上狠踹几脚后,面不改色地大骂清盛,最后被撕裂嘴巴,拉到五条西朱雀地方斩首。他的儿子也被杀了。藤原成亲被禁闭在平家的屋内,最后被清盛拉出来亲自审问,并且招供出了魂魄妖忌。可清盛打算先处置成亲。在成亲的妹夫重盛的求情之下,清盛免了成亲的死罪,只将其流放。最后,成亲死在流放地,据说是被人从一丈高的小山崖上抛了下去,当然崖底下密集地树立着尖刀,成亲摔在刀上痛苦地死去。
清盛最终决定请妖忌到六波罗,妖忌也早料到了这一点。见到妖忌时,清盛不像之前处置那二人时那么凶残,只是有些失望地问妖忌:“你真的参与这次阴谋了么?”
“我绝没有。要说我对这件事情应付的责任的话,恐怕只有当初没有彻底解决赞岐院的怨灵,才导致了最近以来的这么多事。”
“别胡扯!藤原成亲的供词写得一清二楚,你自己好好看看!”
“成亲之前确实有意拉拢我谋反,我当场回绝,用言语奚落他不过是为一己之私,他心生怨恨,故此拉了我垫背。”
“父亲大人,请你相信妖忌前辈。重盛平日为政处事,时不时就得仰仗妖忌大人点拨,妖忌大人对父亲的友谊、对平家的友谊皆是忠贞不二的!”重盛打岔道。
“唉,妖忌,净海这次愿意相信你。只要你能拿出一些令我相信的表现来。”清盛长叹道。
“请您让周围诸位都退下。”
“好。”
一会后,妖忌小声而沉稳地说道:“此番事件,主谋定是法皇大人,就算不是,矛头也可以指向他。请您率军入宫,请法皇大人临幸某处偏殿,天下大权,便可皆归平家所有……”
“你好大的胆子!”
“法皇大人实行院政毫无作为,天下皆赖以平家才得以安康,难道不是吗?更何况,入道大人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吧?”
“妖忌,你真是净海最亲近、世间最该死的阴谋家!”清盛突然笑了起来。
“入道大人过誉了!”
“你竟当我是在夸你?!”
“毕竟从没有人说过妖忌是阴谋家啊。”妖忌眯起眼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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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这样下去妖忌还是逃不了被清盛整的命运。。。当然,如果清盛能撑到那个时候的话。。。  发表于 2014-7-23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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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3 20:54: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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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4 16:24: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
清盛先将成亲拘禁、等着到日子就把他流放后,听从妖忌的计谋,决意对法皇动手。这日清盛在西八条的府邸召集武士家臣道:“我平家子孙七代效忠王室,功勋卓著,今法皇大人却听信佞臣谗言,竟要消灭我们平家,这点令人十分遗憾。如今朝纲尚未彻底肃清,定会再有人进谗以谋害平家。所以,我打算请法皇移驾鸟羽北殿。但是要移驾过去,一定会遭到北面武士们的阻挡,所以,还需仰仗诸位武士们。平家武士们,备鞍披甲,准备出征!”这日清盛只在红绸直裰戴着腰甲与护心镜,扎紧了袖口,挂上了太刀,再加上剃得锃亮的脑袋,显得精神英武,丝毫没有老迈之气。妖忌亦在一旁待命,他身着标明自己家族的深绿色直裰,戴着腰甲,佩着双剑,同样显得精神焕发。
然而台下的武士未免有些踌躇——毕竟这次是对治天之君动手。妖忌趁清盛不备,暗中吩咐清盛的家臣主马判官盛国赶去禀报重盛。去年三月,重盛补了别人的缺额,晋升为内大臣。听了这个消息,他顿时陷入矛盾之中,但还是决定先赶往西八条。
重盛当日只穿着一身便服,走在全副武装的武士中间,显得极其不协调。清盛得知他来,暗中叫苦,觉得此次必会被他的劝谏所阻挠,只好拿来一件白色的法衣罩在外头,但无法完全遮挡护心镜上华丽的雕刻花纹。
重盛上前施礼道:“父亲今日如此盛装,将作何打算?”
“不过是请法皇大人检阅一下我们平家的武士罢了。顺便护送法皇大人临幸鸟羽北殿。”
“父亲大人的话说得这么好听,恐怕实情并非如此吧?”
“我跟你说实话,我这次就是要将法皇大人请到鸟羽北殿软禁起来。法皇大人听信谗言,开始不信任我们的忠义了,难道你希望有一天平家被他剿灭吗?下一次就不一定还会有人来告密了。”
“父亲大人,我们身为臣子,做出这种事情,便与乱臣叛党无二了!您难道忘了源氏吗?”
“住嘴!你妻子的亲兄确实参与了谋反,你亦师亦友的妖忌叔父如今还有待查明,而你现在在这反对我,你难道是跟他们沆瀣一气、要我们平家吗?!”清盛当着满堂诸弟儿孙毫不顾忌地说出这话。
重盛渐渐地流下泪来,哭喊道:“我们平家的末日,恐怕此次就要来临了!父亲大人身为人臣,却向治天之君动武,这便是违背礼义;身为出家之人,竟披甲佩箭,欲行杀伐,便是违背戒律。当初我们平家行善积德,更兼王室恩泽,才有如今的高位,现在反而不加珍惜,图谋犯上,行恶作孽,这便是要把平家赶向死路!”
妖忌则补充道:“入道大人认为妖忌心怀不轨,尽管处置妖忌便是,内大臣大人是您的嫡子,您怎可怀疑于他?平家一向团结,您万万不可在此惹出嫌隙来,不然……”
“滚!这里轮不到你插话!”
“父亲大人请听儿一言,如果父亲大人您执意前往宫中,重盛也只有带兵守卫法皇住所,哪怕只有一人,也要战斗至死。儿如今不来反对,是尽孝而不尽忠;前来反对,却是尽忠而不尽孝。无论作何选择,皆是违背纲常之举!进退维谷!我、我只是想让平家继续延续其光辉,重盛不希望平家在达到顶峰之后就迅速跌落谷底。妖忌伯父,重盛请您现在就斩下我的头颅,与其让我在法皇居所前战死,或是在平家衰落后被缉捕斩首,重盛宁愿现在就死去,让我只记得平家的富贵!父亲大人,请您准许我的请求,对他发出命令吧!”说罢重盛拜伏痛哭,在场的人都纷纷流下泪来,清盛心中自然十分沮丧,妖忌则上前拥住重盛痛哭,附耳劝他不要想不开。
半晌,清盛才开口:“我并不想伤害法皇大人。我只是想肃清朝纲。”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这都会背负上反贼的恶名。重盛不愿看到这一点。”说罢他站起转身离开,对着院中的武士大喊:“我劝谏的话就说道这里,你们都听明白了吧?如果你们一定要去攻打法皇住处,那就先来杀了我!”
之后重盛按照刚才妖忌附耳所言之计谋,召集所有信任重盛的武士进京,而且故意弄出不小的动静。西八条这边打探到小松府重盛住处兵马纷扰,不免大惊,妖忌谏道:“想必是内大臣大人调集军队去守护法皇住所了。当前还是先探查清楚对方军力为要。”但这时有人来报,称小松内大臣以平家栋梁之身份调集平家所有军队,所以西八条的几千人马也全都赶了过去。只剩下入道相国和妖忌以及一些家臣。清盛大惊,问道:“难道说这孩子这下是要来讨伐我么?”
“他肯定不会的。”妖忌颇有自信地说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发现,其实他挺后悔说出的那些话。还是那句话,您总该相信自己的儿子。不过,想必您,应该也后悔下了这种命令了吧?”
“攻打法皇可是你的计谋!”
“那……现在就只好放出话去,说平家有武士集结请愿要攻打大内为栋梁肃清朝纲以尽忠,但在入道大人的劝说下,最终各自遣散了。明日您可进宫面圣谢罪,就说因为管教不力,几万平家武士险些擅自谋反作乱。以此震慑法皇大人。有机会请他阅个兵最好。”
“你这都是提前预谋好了的吧?!”
“妖忌蒙入道大人厚誉,实在惭愧!”
“这哪里又有夸奖了?”
“妖忌急中生智之计,竟让入道大人以为是事先详细预谋好的,那只能说明我的计谋很妙。”
清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小子,真是该死!”
这场风波就此平息,法皇方面,既已被削去了左膀右臂,又震慑于平家的武力,只好老实念佛去了。妖忌向清盛表明了自己始终是在为平家着想,并且巩固了二人的“友谊”。内大臣呢,召集完那些武士,对他们说道,这次只是一次预演,是为了检验他们的忠诚与否与反应行动是否够快,并且称赞了他们良好的表现,给予了他们赏赐,让他们各回各自的驻扎地去了。但重盛因为这次谋反事件,地位大幅下降,再加上这次的劝谏,他与父亲之间也出现了隔阂。妖忌也只是为了平家、为了清盛而谋划,几乎没有考虑过帮助重盛。
重盛忠义而仁厚,一直是藤原成亲、后白河法皇用来对阵平家的棋子;妖忌在取得清盛的彻底信任之前,也一直依仗着与重盛的关系。如今重盛受到牵连,妖忌只得过河拆桥。法皇还一直依靠重盛以求自保,这只会让重盛再度陷入忠孝两难的局面。宗盛却趁机大肆发展自己的势力,排挤其兄。由此看来,人的凶残险恶,竟与妖怪无异!
三十二、
治承二年,高仓天皇的中宫德子终于怀孕。怀孕期间,德子突然发病,清盛为此召集高僧作法,连妖忌也被请去退治妖魔。当然,为了彻底解决抓出来的妖魔,入道大人决定给予他们封赏。由此,赞岐院也顺便得谥崇德天皇。这下他的怨气更少了,力量也更少,也更加愿意继续当妖忌的式神。幸运的是,中宫最终平安诞下皇子言仁亲王,言仁在次月被立为东宫,这便注定了将有一位带有平家血脉的天皇要登基。平家因此更加繁荣。连妖忌因此沾光晋升为正二位权大纳言。
然而,地位降低,病势日渐严重的重盛却只能默默留在自己一人的黯淡中。原来妖忌颇为关心重盛的病,时常嘱咐他注意调养,如今妖忌与清盛的友谊空前深厚,因此妖忌对重盛的问候几乎终止了。其他人也差不多,除了清盛以及后白河法皇。次年,重盛出席东宫的百日祝后病势突然严重起来,每日饮食减半,腹中如火烧一般。重盛仍然坚持到熊野去参拜,此行不但是卜定自己的命运,更是要去卜定平家的命运。重盛许下誓愿:若是平家之繁荣能够延续,则重盛之病可愈;若平家之繁荣马上将终结,则重盛之病不可愈。从此重盛便不再接受治疗,安心等待最终的结局。这真是最无聊的誓愿,平家之中可以一改骄奢守住繁荣的只有重盛,他现在主动寻死,便是主动把平家往死路上逼。回京路上,重盛嫡子维盛在岩田川嬉戏,水浸湿狩衣,竟使之呈现出丧服的样貌。
果然,回京后重盛的病势沉重到极点,一点食物都吃不进去,只能饮水,时常呕血;背上生出肿块;脚趾间长出米粒大小的囊肿,痛痒难忍。连法皇听闻了都赶来探望。清盛自然终日愁眉不展。这期间,清盛嫁给藤原基实的女儿也去世了,她在丈夫死后负责管理丈夫的庄园,这些庄园自然纳入了平家名下,但因为她的死去,法皇没收了这些庄园分赏给他人。然而,就在平家再一次聚首如何向法皇施以报复时,传来了重盛的死讯,年仅四十二岁。世间常有言曰,人生三悲在于少年得志、中年丧妻、晚年丧子,清盛少年时即跻身从五位下之职,中年发妻高阶明子先他而去,晚年又光头人送黑发人,不可谓悲惨之至。
然而,实际情况不容忍清盛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这不知又是多大的悲哀。法皇二话不说就没收了重盛治理了多年的越前国,法皇与平家的关系彻底破裂。十一月,清盛发动治承三年政变,软禁法皇,次年逼高仓帝退位,立自己的外孙为天皇,是为安德帝。这一回,没人向他献毒计,更没人来劝谏他。这重盛口中的自取灭亡之举,这时却成为了平家更上一层楼的象征。重盛死后继任其兄成为栋梁的宗盛,积极地让平家更加像公卿之家,每日在府上大宴宾客,饮酒作歌,无人再光顾习武场。妖忌想发挥自己作为长者的作用,劝宗盛多注重武力,却只遭到他的拒绝与嘲讽。宗盛认为,光依仗武力,平家根本不可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可见武力是没用的。
妖忌打算向清盛劝谏,却先得到了宴会的邀请,妖忌遂像往常一样赴宴。宴中,妖忌见清盛神情有异,遂忍住了劝谏。宴罢,清盛邀妖忌玩双六。伴随着骰子撞击木盘的声音,妖忌缓缓说道:“入道大人可否想过,如果一局双六没有了骰子,那局面会变成怎样?”
“那自然是双方都拼命地要把自己的棋子先移到对方那边了。”
“那如果补上一对骰子,这对骰子可以参考双方的意愿来变换点数,那又会如何呢?”
“那这骰子可麻烦了,每一方肯定都希望点数利于自己,不利于对方,双方的意愿都加在它们身上,它们可就惨了……它们会自己选择点数来满足双方吧?一定存在某个使双方都能够接受的点数。”
“嗯。但要是这骰子突然消失了,棋局就会恢复原先的混乱吧?”
“当然。”
“棋局混乱之时,一方光顾着把自己的棋子移过去,渐渐地感觉自己就要赢了,这时对方只要推得够狠,就会再次被反超,对吧?”
“当然。你说这话,有什么用意吗?”
“妖忌只是为重盛哀悼罢了,哀悼这个苦苦寻找各方都接受的点数的骰子。”
“净海已经把棋子全部推到了法皇那边,法皇绝对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真这么确定?”
“平家轮不到你来诅咒!”清盛一把掀翻了棋盒,站起身来,木质棋盒在木地板上滚动发出尖锐的撞击声。
“我早就提醒过您了,注意平家的武魂。”
“这次政变,难道还没有展现出平家的实力吗?”
“我希望您更注意将来。”
“现在半个日本都是我平家的领地,就算剩下那一半都站在法皇那边,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请原谅我不这么认为。”
“我此刻突然看透你了,你见缝插针,无非是既想利用我平家,又想保着孤高的虚名罢了!你唆使平家做出悖逆之事,再时刻想着讨伐我们骗取名誉。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耻之徒!”
“我只是利用了您可怜的亡子来增强您对我的信任。我不想把棋子推向任何一方,我只想把推到我面前的棋子推出去。妖忌虽是妖怪,但具有一半人身,不可完全脱离人而生存。我不贪慕名利,也不像您那样胸怀大志,我只求能带上自己所爱慕者隐居深山,安稳度日。但为了这最后的目标,我不得不与历代天皇上皇法皇、与藤原摄关家、与源氏、与平家、与各种妖怪角力。你们人类不也是互相倾轧、互相利用的吗?!为此有时连最真挚的情感纽带也可以割断!我不过略施小计,有何不可?”
入道大人也许是因为听到妖忌提起儿子才摔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妖忌却板着脸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半晌才说道:“我与平家合作,只是因为平家的一家独霸保证了天下的安宁,也能保证我盼望的安稳。但作为朋友,妖忌始终愿意付出一切帮助您。妖忌就此离去,请恕罪!”然而妖忌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扶起了这位可怜的老人,让他坐稳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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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6:42: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三、
清盛终究不只是个糟老头子。不久,入道相国就宣布自关白起,太政大臣以下殿上人以上共四十三人一律停职,并将关白等人流放。妖忌亦在被流放之列。最近妖弘寄来的信中,多次诉苦平家的横征暴敛,妖忌让他暗中打听,方知东国民众生活艰难,对平家敢怒不敢言。妖忌还打听到,当年被他“救”到东国去的源赖朝不但没被压垮还娶了个媳妇儿,与当地的豪族结亲,这可是要大干一番的前兆。妖忌决定找个机会彻底与看似日薄西山的平家决裂,所以,他开始时常言语顶撞,更兼大肆敛财,又主动邀请法皇到西行寺临幸。最后,清盛因为妖忌的“肺腑之言”而感到自己竟被他怜悯,要强的入道大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一点,所以,清盛最终决定惩罚妖忌。
妖忌多年来所积攒的财富除了供给幽幽子的全给了妖弘,妖弘不失其望建立了一支可观的军队。妖忌的棋局走到了这步,他却突然开始后悔了。原因很简单,任何想冒险的人,最怕的也就是羁绊。
那时还是在承安二年,又是一个樱花凋落的季节。某个黄昏,妖忌练剑沐浴毕,一如既往地前去探望幽幽子,同样一如往常地闲叙几句便准备离开,今天唯一不同的是,八云紫没有突然跑出来打扰他们。最近以来妖忌已习惯了见幽幽子时不带侍从,这样他可以更自由地闲逛。妖忌起身离开时夜已全黑,突发奇想地到了西行寺主殿参拜。殿中僧众多已歇息,只有几个值宿的接待了这位老主顾。妖忌离去时,见寺对面街旁不远处有几个模样看似乡下武士的人正在闲聊,十分嘈杂,妖忌便上前制止道:“哪来的乡巴佬?大晚上的,跑道佛门重地来喧哗?”
“哟,这位一定是魂魄大人吧?小人几个该死,望您恕罪!您这是要回府去吧?小人几个送送您?”
“那就不必了,你们几个,速速离去便是!”妖忌说罢就走了。这条小街旁也种着不少樱花,在微弱的灯火的照射下,落樱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景致。妖忌很高兴能用这景色去除他对这帮野武士的厌恶。刚才那答话的见妖忌走得慢,四处张望,似被景色所迷,竟抄起一根木棍冲到他身后猛击了一下,妖忌防备不及,应声而倒。那答话的笑道:“回府?老子今天送你这个做作的假武士回地府!佛门重地不便杀人,你就给我老实躺着吧!”说着这人又朝他打了好几棍,然后回头对剩下的笑道:“早听说这寺后头住着个美女,今晚咱弟兄几个就去好好拜访一下,哪能让这个混蛋独享?”众人努力压制住声音齐声喝彩,然后就偷偷绕到寺的背后,从后门潜入主殿边,用迷香让睡着的僧众睡得更死。对宋贸易是把双刃剑,至少现在宋国的迷药现在都可以在日本买到。这伙人进了主殿,放倒了值宿的僧人并捆了之后,到禅房检查确认了一下其余僧人都睡得够死,来到了殿后的院子。
妖忌在灵力的支撑下暂时醒了过来,但意识依旧模糊。他见到扔在地上的木棍,又见那群人已不见,顿觉不妙。虽然只是下意识,但他仍然马上赶到了寺后的院子。在这个时间段里,那伙人已经全部用软梯翻进了后院。领头的问还有迷香没有,一个小厮答道全用在禅房里了。自然领头的痛打了小厮一顿,然后竟提议索性不用迷香强行劫掠,于是全进屋了。不一会儿,那伙贼人就绑了所有侍女,他们一人稳坐在墙头,另有两个分别站在两边的墙下,一人把侍女推上墙顶,一人则拉上墙头,再把侍女放下到墙另一头,由另一人接住,墙另一头还有一人负责控制侍女。侍女们被塞住了嘴,偶尔发出的小声呜咽聚集在一起仍然能很明显地听到。
领头的亲自进屋制服幽幽子,虽然幽幽子掣出短剑抵抗了一番,但最后还是不敌。领头的绑了幽幽子牵着绳头把她拉出屋外并往软梯那拉,院中的侍女已全部被带过墙去了。幽幽子费劲全力地扭动,发出撕心裂肺地哭喊,但都无济于事。这伙人深信神佛,又听了观西行樱者自杀的奇闻,所以自始至终没有杀人,也不打算就在此就地行事决定赶快离开——真是难以理解迷信而胆怯的人照样能干出这种事来。
妖忌赶到院前,先试着推门——当然门肯定早就锁了——之后才想起来应该翻墙进去,所以妖忌在院外把院门锁死,飞升过墙,落在院内。妖忌当初嘱咐匠人将门造成内外皆可锁死的结构,并在阶上藏了一根门栓——这时他的人身慢慢醒了过来。飞进院时他在院中只看见了幽幽子,遂马上掣出双剑,拉近半灵。这伙人没有料到妖忌能这么快就醒过来,赶忙呼唤院外的确定侍女已捆牢就全翻进来,院里再故意吸引妖忌的注意力,最终几乎所有人翻进院里时他才能够去砍断软梯,顺便用高速弹幕击杀了最后上墙才上到一半的倒霉鬼,那人五脏碎裂而死。这伙人发现院门外面锁死,现在又没了软梯,于是决定挟持幽幽子,打算跟这妖怪殊死搏斗。妖忌本可以再一阵弹幕扫除这些人,但现在担心伤到幽幽子,只好全用人力战斗。所幸这时他的意识已全部恢复。
妖忌快步上前,一手一剑斩下了左右两人的首级,再快速收回双手把双剑扎进面前冲来的人的身躯,用脚蹬开那人阻挡起身后之人;这时妖忌回首见身后有人冲来,赶忙收回左手出剑,正刺在那人颈间;这时之前被同伙尸体挡住的人也赶了上来,妖忌稍一侧身,那人被妖忌伸在身前的右手握着的楼观剑一把从下往上砍断了双手,再被顺着的剑势取下了首级。这下,院中的贼人就只剩头领和他身边的二人了。这二人听令上前,一同与妖忌缠斗。两人配合完美,妖忌无法速战速决。这头领见妖忌已无暇顾及其他,遂松开幽幽子,掣剑上前,趁着一个空档,一剑照妖忌面门劈来。妖忌见那人已松开幽幽子,遂马上用弹幕把那两人打成蜂窝,再来格挡这一击。然而还是太晚了,这一剑照着妖忌的右眼便砍了下来,妖忌连眼睛也来不及闭上。那头领抬起剑准备再次进攻,妖忌忍痛赶忙举起楼观横着削上去,但是因为剧痛一时睁不开眼,所以妖忌费力睁开左眼时发现这一剑劈在他腋下,刀刃没入他的胸膛。妖忌左手举起白楼架挡尚在他头顶的一剑,再拔出楼观一剑刺入他的颈部,再一脚把他踢开。这一脚却把他踢到幽幽子面前,幽幽子见他浑身鲜血喷涌地抽搐着,吓得瘫软在地,连哭都哭不出声了。妖忌仔细检查倒地之人,确认他们脖子上都没有首级以后才用狩衣擦干净满是鲜血的刀刃,把刀收好,走过来扶起幽幽子,见她已走不动,遂把她抱进屋里。
幽幽子时断时续地说道:“你、你现在的样子……竟、竟跟魔鬼无、无异了……你的眼睛……还能看得清吗?”
“只是砍在了眼眶上,血糊进了眼珠子,暂时还睁不开。不过话说我刚才要是闭起眼睛,那边的皮肉就会被往外挤,那我肯定会瞎。”妖忌说着拔出白楼替幽幽子松绑,再将她扶了起来。此时的温柔与刚才的凶狠简直判若两人。“我扶你进屋,再去救你的侍女,你老实待着。”
“不!别、别走,希望你能留下来……我、我是说,我可以为你包扎一下……总之,请你留、留下来,陪着我。”
妖忌点了点头,打开了屋门,招出了式神。
“妖忌大人,召唤妖显有何要事吩咐?”
“回我在东六条的府上,叫我的侍从来解救院外的侍女,顺便吩咐他们,在屋外守着就好,把院中的尸体处理了,首级拿去示众。”
“遵命!”
妖忌安排好之后,重新关上了屋门。幽幽子早已亲自打来了热水,准备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三十四、
“请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的院门在外面也可以上锁?”幽幽子拧着浸了热水的手巾问道。
“你放心,外锁的机关只有我和另一位建屋的匠人知道,不会有人乱反锁你的。我原本打算……打算哪天搞政变软禁公卿甚至天皇的,嗯你懂我有时候很大胆……哦对了话说那老木匠建成这寺后就去世了,我还特意请了高僧为他祈福。”
“也就是说,今晚除非翻墙,我是出不去的了,对吧?”
“当然,不过有我在,别说翻这个墙,就是飞到大鸟居去都没问题。”
“你,又在欺负我了。”
“我说不是,也没用的对吧?”
“废话少说,好好坐着别动!”幽幽子用手持着手巾向妖忌的伤口探去,可一触到那周围,妖忌就疼得往后一仰。幽幽子见他这样便笑道:“往日见你那般勇猛,今天怎么这么怕疼?”
“平时我必须忍着,不然手下的武士就军心涣散了:而在你面前,我没必要强装英勇。”
“少来!”幽幽子一手扶着妖忌的后脑勺,另一手继续擦拭血迹。妖忌一开始也试着忍耐,但最终忍耐不住,又因为后脑勺被幽幽子的手挡着,所以只得伸手抓住幽幽子的手说道:“请让我稍微缓一缓。”幽幽子感受到了妖忌手心的热度和他抓握的力度,陷入以往的一系列回忆,不免又害羞了起来,而妖忌不似往常那般任她陷入回忆扬长而去,而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眶受的刀伤还在淌血。
“必须马上止住血,你就稍微忍一忍吧。”听了这话,妖忌松开了手,但下一次擦拭时,妖忌还是把脑袋往后一仰,幽幽子的手遂触及到了刚才的棍伤。
“你后脑勺怎么肿了这么一大块?”幽幽子开始慌张。
“没什么,刚刚被那伙贼人打了一棍。”
“你这么强怎么会被人这样偷袭?看来你也没什么非凡之处。”
“谁叫我走路时还要欣赏周围的风景呢?其实我已经很强了,不然我现在都未必醒的过来呢。”
“那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背上觉得疼,该不会是刚才扭到了吧?”这时妖显带来的人开始清理尸体了,院中有些嘈杂,但很快,妖显就禀告道:“妖忌大人,妖显已将事情料理完毕!”
“很好,你带些人守在院外吧,把院门锁好!没我命令不得进来!”
“好!”妖显的回答明显带着笑声。幽幽子对此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帮他擦干净了眼眶上的残血,包扎好了伤口。
“把狩衣脱了,没准你身上有重伤。”幽幽子严肃地说道。
“这合适吗?”
“你什么时候还会害臊了!”
“好好好……”妖忌缓缓脱去上衣,露出较之前给八云紫窥去的更健壮的身躯,线条分明的肌肉带着汗液在灯火下反着光。幽幽子来到他身后,只见他宽阔的后背上嵌着一条青紫色的淤青,怜悯地说道:“这么严重的伤,你就没有感觉到吗?”
“别的地方还在出血呢,谁管得到这里!”
幽幽子另取了手巾,敷在了妖忌的后脑勺上。妖忌没让她敷背上的伤口,因为不知是幽幽子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关怀起了奇效,还是妖忌对疼痛彻底麻木了,妖忌感觉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便让幽幽子赶快停下别累着。幽幽子稍微收拾了一下,问妖忌那些侍女的情况,妖忌遂大喊“妖显”,一问才得知这些不幸而又幸运的侍女们都得救了,现在被安置在主殿里,妖显顺便报告了殿里倒霉的僧人们的情况。妖忌就顺便让妖显为他带一件干净衣服来。随后妖忌披上沾着血的里衣,开始询问幽幽子的情况,感觉到她惊恐未消,遂开始安慰她,告诉她事情已过勿要惦记。
之后,妖显送来了新衣,是妖忌常穿的深绿色狩衣,放在了屋门口并禀报。妖忌开门取衣,准备换上就走。幽幽子却突然开口了:“如果你不在这里,我还是会怕。求求你,今晚留在这里,好不好?”
“就算我今晚陪伴着你,你也要学会在我不在的时候一个人面对。”妖忌穿好了新衣说道。
“那你就永远陪着我!”
妖忌瞪大了未被包扎的左眼。
“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心意我不可能不知道。之前我觉得我是人类,你是妖怪,我不希望自己的伴侣永远年轻而我却先衰老死去,这对两个人都是一种痛苦。你自己不怕痛苦并让我承受痛苦,我还是只能说这是‘欺负’……”
“那好吧,不过现在你我也不必承受这种痛苦了。其实应该是我要请求你允许我留下来陪你才对。这种事情,应该是男方主动。”
“那好,那你现在就求我吧!”幽幽子说着坐正了身子。
妖忌则庄重地说道:“西行寺幽幽子小姐,请让魂魄妖忌一辈子都陪伴在你身边。”
“我允许了。”幽幽子甜美地笑了出来。妖忌也笑了,但是扯到了伤口,包扎出又渗出血来。
“等等,你又出血了!”幽幽子又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妖忌再一次忍不住痛,伸手抓住了幽幽子的手。但这一回,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话,而是吹熄了蜡烛,缓缓地将幽幽子压到身下,除去了她身上那件常穿的缀有樱花图样的蓝紫色浴衣。幽幽子也没有多加反抗……
院对面主殿里,值宿僧向侍从们说起了刚才惊恐的经历,被迷倒的僧众还是叫不醒。西行妖在火光的映照下继续凋落着它的花瓣。
屋里的蜡烛在一次被点燃之时,幽幽子重新穿好的浴衣上沾着些血迹,或许是妖忌眼眶伤口的血吧。幽幽子娇嗔着埋怨他,并继续为他包扎。此后,两人对作和歌,直到天微明。妖忌在天未全亮时就离去了。院门口重新见到主人的妖显,难免一脸坏笑。妖忌回府后,找出府中最优质美观的纸,写下了一首和歌:“寺后孤樱今最艳,赏罢难舍相思情。我只想一直欣赏。”便将歌寄给了幽幽子。幽幽子则答歌道:“君乃知花爱花者,孤樱愿待为君开。”次日晚,妖忌身着深绿色直衣,乘着牛车前来拜访幽幽子,又在此宿了一夜。二人之举,皆是循着礼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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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6 16:53:1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五、
虽然二人已确定了关系,但幽幽子执意要等到她父亲回来时再完婚。妖忌有的是时间,他已经等了十几年,不在乎继续往下等。妖忌认为已经得到了幽幽子,遂将注意力更多地花在处理与平家的关系之上,开始走他的险局,直至收获足够后彻底与平家决裂。眼眶上的刀疤,令人不寒而栗,也让妖忌在针锋相对时更加具有威慑力;大部分时间保持和善的性格依旧,让他的人缘不减反增。一切似乎都如他预想中的那般顺利。到了此时,虽然将要被流放只是他听说来的,还不是正式的命令,但妖忌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自以为料理好了一切,可以忍受短暂的相别,但到头来还是放不下幽幽子。
这晚,妖忌又到幽幽子府上宿夜,然而只作了一会儿和歌二人便昏昏睡去。这时已是冬天,天亮得晚,两人似乎是同时在天蒙蒙亮之时醒来的。两人相对侧卧,幽幽子背着光看着妖忌深邃的脸,妖忌则看着积雪映射出的微弱的晨光照在幽幽子柔美的脸庞上。妖忌虽然不忍,但还是不得不开口,遂拉过并攥紧了幽幽子的手说道:“入道相国大人就要将我流放了。”
幽幽子没说什么,妖忌只看见她的眼中慢慢渗出泪来。
“对不起。你只能自己保重了。”
“你,将要去哪?”
“东国?或者是九州?谁知道呢。我只打听到自己要被惩罚。”
“说不定只是传谣罢了,乐观一点。”
“这是我走的最后一着,肯定错不了。”
“原谅我不能在难过时为你的成功感到高兴。”
“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可以承受离愁,但现在我承认,我错了。”
两人相拥而泣,直至天大亮。临走时,幽幽子问妖忌:“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一向不怎么计较的入道相国大人对你下狠手的?”
“我只是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个无助的孩子,需要别人安慰。”
“看来你抓住了他最大的弱点。”
“这也是我最大的弱点。”
“但是你在我面前却总是展现自己的无助。”
“因为只有你能理解我、安慰我,并且让我不觉得这是嘲弄。”
两人本就心灵相通,这回更加明了,妖忌遂不打算再离去,留下陪着幽幽子直到家臣通报他入道相国大人请他到六波罗一趟。果然,这是通知他已被流放,流放地乃奥州的穷乡僻壤。
妖忌走后,幽幽子就止住了眼泪,穿回尼姑的打扮,日夜为其祈福。这段时间里,只有经书和八云紫的拜访与闲叙可以让她感到稍许慰藉。
妖忌收拾好了行装,换了一身狩衣便在武士的押送下上路了。不像宋国流人那样需披枷带锁,妖忌自己骑在马上,还佩着刀。押送妖忌的武士都是年轻人,他们很喜欢听妖忌讲一些老故事,有的故事发生在堀河天皇乃至白河天皇年间。途中经过驿站,妖忌就顾不得歇息马上开始写寄给幽幽子的信,常常当着这些不谙世事的年轻武士的面。武士们都觉得妖忌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渐渐跟他打成一片。有时甚至还为他鸣不平:“魂魄大人明明对入道相国大人一片坦诚,怎么就会触怒于他流落至此?”妖忌总会制止他们:“入道相国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们年轻人不懂也没什么。”武士们又见他如此神情,渐渐地都以为他接受这种惩罚与他心爱的女子有关——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从哪里学会这么联想的。
最后抵达奥州境内流放之所时,他们一致决定要偷偷放走妖忌。妖忌当然严厉反对,说什么“你们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考虑你们的家人”的话,最后还是拗不过他们,让他们假装把妖忌囚禁在一处屋内,向京城禀报说犯人已被看护。妖忌则自己飞到了奥州的最繁华之处——平泉。平泉在藤原氏的治理之下,已成为繁华胜过平安京的大城,可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妖忌没有过分流连,马上前往镇守将军府邸,点了名要见藤原秀衡。虽说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藤原秀衡的眼里,连天皇都没有。果然,接见妖忌的只是秀衡的长子泰衡,泰衡时年四十五岁,言语举止间颇有长者风范,似乎是想故意让面貌年轻的妖忌难堪。磨蹭了半天,藤原秀衡才肯亲自出来见客。年近花甲的秀衡竟如妖怪一般,皮肤光滑平整,丝毫没有皱纹,睫毛修长,优雅清秀,只有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和立乌帽子下的鬓角花白;他的直衣面料与公卿无异,只是颜色黯淡,毕竟这样才符合身份。妖忌上下打量毕,觉得泰衡好像才是爹。
“汝今何故来此?”秀衡傲慢地问道,但一开口声音尽显衰朽,将衰老的真相展露无遗。
“我被平清盛流放至奥州,暗中逃出,一时兴起,前来拜访。”妖忌把客套话全省去了。
“当我这里是川屋(公厕)?”
“你愿意这么形容自己的府邸我也没办法。”
“你还真是放肆。”
“你不也是一样?”
“哼,你只是一介流犯。”
“此言差矣,我乃是天皇亲手所赐的魂魄氏的栋梁。”妖忌借此讥讽自改氏藤原的秀衡的祖先。
“快说实话吧,你只是来求我借兵借钱报复平家的,对吧?”
“我不缺兵、不缺钱,我只是想来逛逛。”
“狂妄!你可以离去了。”
“很高兴结识您,镇守府将军大人!”妖忌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慢走不送!”
当天在妖忌逛市集时,有人认出了他,并且十分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妖忌被这个热情的年轻人弄得一头雾水,那人看出了妖忌的迷惑,忙补充道:“我是当年的牛若啊!我看到这半灵就知道是您!”
“啊,原来是你!哎呀,没想到,当年的小孤儿,如今长得比他父亲还要高大了。”
“您见过我父亲?”
“在朝堂上见过几面。”虽然见义朝的经历都令人不愉快。
“我听弁庆说,当初您劝过平清盛大人不杀我和母亲。”
“这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妖忌死都不敢说当年是用什么理由劝的。
“您太谦虚了!请您到我住处一叙!”
三十六、
在这路上,妖忌得知少年已得到元服名义经;弁庆是一位僧兵,是他忠心耿耿的部下。他原先被安排在平安京北的鞍马寺出家,但是一直赖着不剃发,跟着山里的鸦天狗学习武艺,之后跟着商队的商人吉次离开,来到了平泉;藤原秀衡很乐意帮助他,竟承诺对平家开战时把奥州的全部钱财、兵马全都交给他指挥。之前那帮见钱眼开的商人发现京中因为垄断而导致货品抬价,遂不再把货运到三河再转等待转运,直接进京去谋取相对更大的利益,妖忌对此只能感叹道焉知非福。
当然妖忌最想先了解的,还是那只鸦天狗,不是弁庆和吉次。甲斐山里的天狗战斗力稍逊,否则也不会被他弟打得落花流水,据说鞍马山的天狗就是真正的高手之一。“教我武艺的天狗大人执意隐居不跟我出山,但他的小外甥女却跟着我来到了平泉想开开眼界。您要愿意就认识一下?”
“荣幸之至。”
义经马上亲自跑到别院,请出了那只年轻的天狗。她身着一身天狗服——这种衣服类似与狩衣,但胸前是对襟,下摆也更长,花纹也更华丽;腰间别着作为武器的团扇和佩刀;足上则是黑色的袜子,正好搭配了花纹。少女一头深棕色的短发,额发齐平,头顶上是方方正正的红色小帽,色泽如她的眼睛一般深红,帽两边缀有细绳,上穿绒球;背后则是乌鸦般的翅膀,没错,妖显背后也是这样。少女正值妙龄,细语娇音;身段初现窈窕之形,但相较于幽幽子和八云紫还是逊色许多,然而落落大方,更添一种气质。少女先开口了:“这位大叔见着面生。看样子也是妖怪?”
义经却突然笑着打岔道:“你叫他大叔,未免太不合适了!”
“那……叫大哥?”少女满脸疑惑。
“这个更不行……”义经已经抱起肚子笑了起来。
“这有何不行?敢问您芳龄几许?”妖忌发问道。
“我还小,今年也就二百来岁吧,我舅舅今年一千多岁了,比我厉害太多了。”
“我今年才六十一岁,这真是令人尴尬啊。”
“您是什么种族的?”
“半人半灵。你该是鸦天狗吧?我想我换算完就比你年长了。”
“是吧……您尊姓大名?”
“正二位权大纳言魂魄朝臣妖忌。”
“等等等等!太长了我记不住!”
“魂魄妖忌(こんぱく ようき)。”妖忌不知何时把“魂魄”作为了苗字、用上昵称的“妖忌”给自己起了这个名。
“嘛,我叫射命丸文,叫我文就好。前辈请多指教!”
“不敢当。等过了一千年我就未必是你的对手了!”
“哪里,您谦虚了!”
“果然妖怪还是跟妖怪投缘么?”义经又一次打岔道。
“嘿嘿,那是。”文笑着回答。
“听说你是来平泉开眼界的,怎么样,感觉如何?”
“我觉得这里真的不逊于平安京呢,但是平安京还是更加令人怀念的,那里毕竟是我的故乡。”
“说起故乡……平安京是我的第二故乡呢,我在那里总共住了四十多年。”
“可是你心里的根永远在出生的地方。”
“妹子,你好像挺善于写作呢,说的话都带有深意。”
“前辈您过奖了。我曾经读过您的和歌,您的歌里有一种别样的韵味,别的和歌比起你的来似乎都有些扭捏。”
“从没听别人解读过我的歌呢!今日有幸遇到能读懂我的歌的知音!”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文请辞去郊外逛逛,来到门口,蹬进一双十分怪异的木屐——每只木屐底中心各竖直生出一齿,长约半尺,全身重力尽加在齿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不过义经跟妖忌对此也见怪不怪了。文轻盈一跳便向空中飞去,身影立刻就消失了。
之后不待义经出门去请,弁庆就突然冲了进来。弁庆果然干脆了许多,抄起大刀就跟妖忌切磋了一番,两人势均力敌,所以几合之后就收了手。弁庆则哈哈大笑道:“常听闻半灵武士能征善战,今日交手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当,您也是十分厉害!”
“弁庆就是一介僧兵,没有什么传奇好讲,今天就此别过了!”
“且慢,您不想听听我对自己的介绍吗?”
“刚才你跟那乌鸦妹子聊天的时候我就到了,不好意思偷听了几句,已知晓了您的身份。”
“无妨。那就改日再会吧!”
“一定!”
吉次又带着商队赴京去了,所以今日不能见到。义经邀妖忌今晚到他府上一宴,妖忌答应了。妖忌回到暂居之地后,又开始写信。在信中他向幽幽子提起了今天新认识的那几位。就在妖忌全情投入深情写作之时,一声响动打断了他的思绪,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窗外,那“东西”翻开窗子进了屋来——原来是文。“你吓得我不轻啊!”
“我习惯了这么进屋。”文脱下木屐放在窗边。
“话说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这么偏僻的旧宅院,今天突然有了住客,本想过来拜访认识一下,谁知就是您。您在……写什么呢?!”文说着便突然开始伸手抢妖忌的信,妖忌眼疾手快立马阻挡住了,说道:“这样的行为可不太礼貌。”
“这是给谁写信呢吧?”
“给心爱之人,怎样着?”
“就您这反应,想来也是。说吧,您想让信快一点送到吗?”
“当然想啊。只是从这里飞到京城再飞回来我的灵力可支撑不了。”
“那就尽管交给我吧!我的战斗力虽然不足,但飞行能力与速度可是学飞那天起就十分精湛的!”文扇动着翅膀说道,妖忌赶忙在羽翼扇出的风中压住信纸,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诶?您凭什么不相信我啊?您尽管把信封好后做个标记。”
“那你就等我写完吧。”说罢妖忌亲自从粗瓷茶具里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叹道:“想当初在京城用的是宋国的白瓷,如今却只能用这么个破玩意儿招待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之后妖忌继续投入地写信,写完并封好之后,假装隐秘地做了个标记,然后一脸放心地把信交给她,对她说:“有劳你了!”文接到信便飞去了。在义经府邸,晚宴前,妖忌就收到了幽幽子的回信。因为宴会开始,妖忌只能先把信揣好留着宴后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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