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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宴之敖者

[中短篇] 飞鸟森林(古都,11.20完结,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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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5 11: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6-5 11:09 编辑



  屠自古的婚礼办得阔气无比。有人说就算是过去的公主出嫁,都没有超过这次的。苏我马子不惧权臣和贪渎的恶名,大把花钱,心开手宽,恨不得用黄金白银铺满道路。屠自古知道夫家是救了自己的皇子之后,一是感激,二是自知年龄已到,而将来要嫁的人未必有超过这位皇子的长相和人品的,也就答应了。满朝文武尽来庆贺,只有物部氏的人皮里阳秋。
  “怎么想都是安排好的。”
  物部守屋这么判断。以一个习惯性玩弄阴谋诡计的人来说,想作出这种局来确是不太困难,何况厩户王身边有那个诡异的霍青娥。尽管慢慢相处的熟稔了,布都还是觉得,有一天霍青娥一指天上的太阳说今天是方的,自己也会马上点头同意。她就是能做到。
  虽然是苏我马子的妻子,但每到这种场合,物部布都还是会和自己的亲族站在一起。实际上,眼看着物部氏的人们特有的细长眉眼扎堆,而自己却站在他们对面(还是敌人的阵营),总是不爽。
  “来谈谈吧。”物部守屋对打扮成书生模样的霍青娥没有兴趣。那种特意作出来的女扮男装的样子大概是为了让谁感到不适,起码物部守屋看了是不太舒服。他再次怀疑起厩户王的品味和德行了,居然敢把这样的女人放在自己身边。比起这个,其他事更值得花心思。他把布都拉到一边,轻声说:“你觉得今天有机会刺杀苏我马子么?”
  物部布都凝望着慢慢远去的队伍,用同样轻微的声音回答:“起码现在不是时候。”她知道兄长早就图谋刺杀苏我马子,也知道苏我马子做了同样的事。不过大概是因为势均力敌的关系,双方居然一直都忍住了没动手。还真够无聊的,这种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游戏。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十年。屠自古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随着性子瞎闹的小姑娘。她眼下已经深知人世疾苦,朝中险恶。作为王室与苏我家的纽带,她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而至于争权夺势,举重若轻,那本来就不是她的工作。
  物部布都问过她:“太子殿下对你好不好?”
  屠自古回答:“很好。”
  也确实是很好。像对待最亲爱的朋友一样无微不至,但却不是对待爱人般相敬如宾。屠自古早就知道丰聪耳神子的心不在自己身上,或者说,她爱自己,是爱一个人的那种爱,而不是爱情的那种爱。很接近,但不是爱情。神子的爱情早就寄托出去了,海那边的仙人在河边遇到微服出行的皇子,双方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你能给我什么呢?”当时神子问。
  “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然后两个人一拍即合。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和自己结婚呢?这是后来,一切秘密都被揭穿之后,屠自古问的问题。

  “因为我爱你。”神子这么回答:“我在你父亲的所有子女中,最喜欢的就是你。所以我不希望你在他家里长住,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
  当时屠自古就明白了丰聪耳神子所说的意外是什么意思。那是攻打稻城的前夕,物部守屋已经退回了河内国。但是如果不是又一场“意外”,恐怕退出京都的就是苏我马子,那时屠自古也难免流离失所。
  之后又过了比那更久的时间。苏我和物部都归于尘土,屠自古更加的明白了神子的用意。不过在那个时候,除了神子和自己,布都和青娥,只有那只被青娥带到幻想乡中的僵尸了。除此之外的都在时间的车轮下被碾得一点痕迹都不剩,有时屠自古甚至会觉得如果她们不在身边的话,一定会觉得自己从没存在过,过去的只是一场梦。

  在斑鸠宫,太子的寝殿下,建有一间巨大的地下室。只有太子和霍青娥能随便入内,其中藏有什么东西都不被外人所知。传说禁锢着强大的妖魔,太子令青娥驱使恶鬼以使国家安泰,还据说聚敛了无数稀世的宝物,每一样拿出来都价值连城,甚至有人说下面有酒池肉林,太子在其中享尽了人间的欢乐。
  种种猜测,种种怀疑。恶毒者有之,贪婪者有之。基本什么都猜到了,但没人往一个地方猜:美丽。
  仙人取来了天下各地的美景,和最舒服的床榻和浴室,将它们装饰在房间的每一处,以娱乐太子的眼目,让太子能暂时休息休息,暂时做一个人。
  丰聪耳神子仰面浮在水面上。她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浴池中。池子的四壁黢黑,绘有朱红的小鬼吹火纹饰,保证池中的水永远保持同一个温度。天棚上铺满了云母片,本来可以映出各地的风景,现在却只发出一点点黯淡的光。室内没有点灯,没有任何其他光源,也没有其他人。丰聪耳神子想,大概死后的世界也就是如此,没有天和地,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上方是深渊下方也是深渊,只有自己在永恒的虚空中飘浮。
  一双手从下方的深渊当中伸出来,然后是整个身体都贴到了丰聪耳神子的后背上。霍青娥拢起被打湿的头发,抱住了丰聪耳神子。
  “您在想什么?”
  神子向着云母片伸出了手。
  “我在想喜欢一个人和爱上一个人的区别。”
  神子想挣脱霍青娥的双手,但反抗失败了。
  “如果我在遇到你之前遇到屠自古,现在在这里陪着我的一定会是她。”
  青娥笑道:“如果没有我,谁给你挖这池子,还指望谁陪你玩?其实你也无须在乎那些,男人可以有好几房妻子,你贵为太子,有什么不行的?我又没管过你,可你连屠自古的一个指头都没动过,却跑到乡下去对农民的小姑娘动手动脚。”
  神子还没答话,青娥就用指头按住了她的嘴唇。“不过你也知道,屠自古恐怕没有那么喜欢你,你安排物部大人在她身边就对了。”
  “我是害怕她寂寞。”
  “害怕谁寂寞?”
  “两边都是。人太寂寞的话,就会想做些事情。善事还好,但人总是喜欢做些坏事的。”
  “您这说法真矫情。”
  神子拍打着水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好累。等一下你去告诉她们两个早些休息,不用帮我修订文书了,我今晚不想出去。”
  霍青娥的指尖划过丰聪耳神子的身体。后者觉得一阵阵不适,喉间发出不悦的低音。霍青娥嘻嘻地笑着,弓起身体,水面像地面般将她托举起来,让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只弓起脊背的猫。神子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茫然地看了一刻之后又闭上了眼睛。她远不像传闻中的那么聪慧与贤明,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一直耍小聪明,实际上无法平息纷争,也无法解决日益尖锐的朝野矛盾,不过是见招拆招,暂时性的稳定住局势而已。她预感到自己死后一定会有大乱子,但是自己哪能不死呢。
  “我死后,他们该拿这个烂摊子怎么办?”
  她曾经这么问过霍青娥。那是在她累倒之后,不得不卧床休息时,面对霍青娥的指责,用来作自己不爱惜身体一味工作的理由。
  “在您死后,即使海浪吞噬了这岛屿,又与您何干?”
  仙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丰聪耳神子那时就觉得,即使她是自己一生所爱,即使两个人关系再好,只有在这一点上,她们永不可能达成一致。因为霍青娥早已从死亡中解脱,活得太久,面对所有凡人时都有种优越感,像是逗宠物般和他们往来,至于凡人的心思和痛苦她已经不屑于去理解,或者虽然理解,但更愿意把这当成一种闹剧取乐。现在支持和帮助自己恐怕也没有什么高尚的目的,在这只蜘蛛黑暗的脑中,从来就只有利己,只有榨取更多的快乐,等自己这只肥美的猎物死后,她会马上抛弃这具干枯的躯壳,转而寻找下一个猎物,将牺牲品用她的丝捆好,在幽深的虚空中慢慢啜饮享受。
  而与她同生,一同度过更加悠长的岁月,神子也只是想想罢了,并不奢望。她知道,即使提出了这种愿望,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对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抛弃的自己来说,在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还是不要破脸比较好,尽可能地把自己能拿到的东西弄到手;反正身为凡人之躯,什么时候死灭都不奇怪,比起这个仙人,她有时觉得那些同为灰土的群臣更有共鸣。

  自己虽然不能永生,但可以通过建立的功业与留下的遗产达到不朽。
  丰聪耳神子沉沉睡去,在梦中,她梦到了一棵金树,万古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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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5 19: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青娥娘娘大显黑幕风范啊,神子一副被制得死死的样子
屠自古嫁给神子啦,这样再次演绎出贵圈真乱的关系…神子对屠自古的说法虽然看起来很暧昧,然而凝视半晌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坦诚,“我爱你所以不希望你在那里”,有种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种风暴即将侵袭,在这种时期出手将屠自古摘到身边,起码能保这朵美丽花朵平安一时的感觉…要说的话,这样的爱更近似于从欣赏天真无邪的花而发吧,嫁给神子未尝不是件好事,不过重点也是…嫁给会失去自由与主宰自己权利的别人的话...古都如何实现啦(!
神青正式显露的节奏?这一节对神子和青娥的描述剧增,深化了两人的性格啊,要说的话,我对神子的印象确实是稍微往一个方向清晰一些了,之前一直无法推敲神子的性格方向会是个怎样的角色,不晓得会是双黑幕风还是深不见底之类的,然而看到现在神子的心理描写,总觉得突然间了然了一些,感受到这里的神子是这样子,被外人高观与挂起,个性却仍是人的个性的感觉呢(本来就是人啦,也许是凡人的感觉),似乎感受到一些类似虽然是绑定联姻仍然表现出些许的友善之心,还有面对青娥与权势变幻全局即使是自己亦无法完全把握的无奈...青娥倒是完全不意外!您太黑了呜呜啊
对有一点有些惊讶,原来这个时期的长生这个话题对神子与青娥似乎并不是个友好的共同话题,神子虽然与青娥处于LOVELOVE状态,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总想用各怀鬼胎来形容她们的某方面心理想法…到底怎么才会有后来的发展呢?看起来是神子心里并非不想与青娥同生共存,而是了解青娥的个性与人类与仙人的局限,而避免谈起这个奢望性高的话题徒增无意义的烦恼的样子,青娥对此的想法有所不同吗?
ps.被青娥的大手笔闪瞎钛合金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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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06: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6-12 06:17 编辑



  皇子的秘密被揭穿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那时皇子的父亲正治理天下,说不上哪里好,但至少不坏,大家还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布都偶尔进宫,含蓄地问厩户皇子对屠自古好不好。屠自古那时还不知晓男女之事,也只是含糊的回答还好。实际上厩户皇子每天以读书自娱,宵衣旰食,每晚都和衣而睡,屠自古本能地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也说不上来。按理说,在进宫之前,是有女御教她婚后种种情事的,但这次来的却只是仅教习礼仪的女官,对此一概省略,但这授课又是秘密进行的,外人哪里知道?知情人既然不说,哪还有傻瓜来特意说破。
  但皇子对待屠自古是非常好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其时的婚姻很少有两情相悦的,所以二人的婚后生活是一时的佳话。霍青娥甚至用笔记录下了皇子的情话,拿去教育那些还没成亲的侍卫和舍人,听得他们眼如铜铃,腮帮子都红了。总之,就这样,日子虽然胡胡涂涂,但至少是幸福地过了下去。

  屠自古婚后过了两三个月,布都进宫来看望屠自古。本身宫禁重地,岂是外人想进就能进的。但一是屠自古与布都关系匪浅,二是厩户皇子甚是看重布都,所以特意嘱咐,所以布都每次都能从侧门进去。布都也乐于没事进去看看,也是有两层目的:一是确实想看看屠自古,二是探探宫中人的口风,总是有些收获。
  不料今天不巧,屠自古陪皇子游湖去了,走时还特意嘱咐女官,言道若是布都姬来,务必在宫中等候,布都也没办法,时候尚早,料得屠自古不可能太早回来,只好读书自娱。侍从送上时新水果来,布都一面看书,一面吃,不觉过了一两个时辰。
忽然听得外面一通忙乱,布都从窗缝里看出去,霍青娥和屠自古一左一右架着皇子急忙忙地往寝宫里来,女官和侍从们想过来帮忙,被霍青娥长袖一拂,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布都心下知道不妙,慌不择路的逃跑也肯定和侍从们一个下场,她没奈何,躲到了角落的桌子底下,用椅子挡在前面,至于一会怎么出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似乎他们都忘了布都的事,两个人把皇子扶上了床。布都从缝隙中往外看去,皇子似乎身受重伤,以大耐力咬紧牙关不发出呻吟之声,但面色青白汗如雨下,看来确实痛彻心髓,连五官都抽搐了起来——不对,不仅仅是抽搐,似乎是在……布都想了半天也没有一个适合的词语,最后勉强觉得,好像是在坍塌?
  厩户皇子像是终于忍受不了痛苦了一样,长长的哎了一声,随后另外一副模样就出现在了布都眼前:并非平日仪表堂堂的大丈夫,那明显是一张女性的面孔,而且相当美丽。虽然有些自吹自擂,但布都自问也算是美人了,可是与这张脸比起来还是要差一点。可是看呆了的不光是她,连屠自古都是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看来屠自古也是同样的不知情。
  厩户皇子从霍青娥手里接过两丸药服下,疼痛稍减,苦笑道:“本来是打算找个好机会再告诉你的,但现在……唉。”
  屠自古到底是权臣之女,从小宫廷秘闻也听了不少,其中种种机巧构陷之事她大抵是明白的,现在她当然明白这是个惊天大秘密,虽然确实吓得不轻,随即也能镇定下来。屠自古正色道:“这些都是后话,现在不必提了。外面那些人得想办法打发,被人看见躺了一地,恐怕更起疑心。”
  神子点点头,赞道:“到底是名门之女,确实不一般。娘娘,你去把外面的人发放了罢。”
  霍青娥点头道:“我这就去打发他们。”
  霍青娥走出去,站在院子中央念念有词,外面的人像是刚刚睡醒一般都从地上挣了起来,看见霍先生站在自己面前,很是惶恐。青娥一个一个记下他们的容貌,怒道:“虽然天气暑热,但也不能这么随便嘛!像这样在地上横躺竖卧的,像什么样子?”
侍卫和女官喏喏连声,心想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在这里睡着,“霍先生”对他们痛责一番,告诫他们日后再如此绝不轻饶。随后青娥要女官去找医生,皇子似乎有些中暑,告诉医生开些清热下火的凉药,然后就把他们统统打发走了,说皇子心情甚坏,不要随便进来惹他生气。布都看到青娥的右手背在身后比比划划,不知道作了什么法术,布都简直不敢细想。
  青娥发放了这些人,厩户皇子笑道:“我觉得比起怕我,他们更怕你些。”声音也变成了女声,现在布都心下雪亮,看来厩户皇子本来是位皇女,因为某些缘故而伪装成了男人,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破了伪装,肯定是这么回事。
  屠自古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我以前就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现在看来,比我想像中还要意外些。”她瞪了一眼霍青娥,似乎是对她刚刚对侍卫大加斥责,抑或是把自己蒙在鼓里许久有所不满,青娥笑笑,全不在意。
  “你真的比我想像中还要聪明些。”皇子——现在是皇女了——干笑了几声:“这件事说来话长,眼下也不能对你隐瞒。不过,娘娘,你先把藏在桌下的人给我揪出来!”
  皇女喝令一声,在场的其他人都是大吃一惊,布都心中叫了声苦,只觉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青娥还没有动手,自己就爬了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觉得很尴尬。

  “布都,我们不忙说话。娘娘,你先把这个东西给我拔掉。”
  在皇女的指示之下,屠自古按住了皇女的肩,布都这才看到在皇女的左胁下有一道小而深的伤口,有一柄利器正插在里面,外面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柄。霍青娥用两根手指捏紧了,用力往外一拔,皇女把惨叫憋死在嗓子眼里,几乎昏厥过去。霍青娥连取几服药剂给皇女服了,仍是不见效,血流不止。
  “看来这不是普通的独钴。”青娥端详着手里的凶器。“上面附有什么奇怪的咒术,我一时三刻解不掉。”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看着皇女流血而死。霍青娥出手如电,瞬间点了伤口旁边的七八个穴道,阻止了经络的运行,又用白布裹以丹药敷在伤口上缠好,血流慢慢地减缓了下来,大家都松了口气。
  “现在安心还太早啦,虽然不流血了,但只要这咒术还在,你的伤口就愈合不了,这个还要好好研究研究才行。”
皇女呻吟了几声,虽然面如白纸,但到底神志不乱,靠在枕头上躺好了,忽然发问:“布都,今天是你的哥哥要你来的吗?”
  布都大吃一惊,明白自己正处于百口莫辩的境地,矢口否认道:“绝无此事,我是来探望屠自古的。”
  屠自古不忿道:“你怎么不问是不是我爹指使的?”
  丰聪耳皇女笑道:“他还没理由谋杀女婿。”虽然是笑,但眼睛里殊无笑意,总是在布都身上打量。布都知道这一回是真的没办法了,但也不能默认,只好又为自己辩白:“殿下,我现在身居苏我大人宅邸中,莫说吾兄未有异心,即使有,又如何能传达到苏我大人府内?再者,我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做刺客?刚刚躲起来确是我失礼,一时慌乱,举止无措,但要说我有谋逆之心是万万不能,现在我性命操于殿下之手,如殿下确是放心不下,必杀我而后快,我也不敢有怨言,只是在九泉之下不免含冤负屈,日夜啼泣罢了。”
  “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布都。今天被你撞破也是命中注定,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丰聪耳神子沉吟道:“但是下手之人到底会是谁呢?听他的口风,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
  屠自古和布都面面相觑,她们现在心底都明白,殿下隐藏自己的性别,其中必然有重大的关窍,但即使是出身于一等一的豪族中的二人都不知道这个机密,那天底下知晓真相的人想必少之又少,恐怕仅限于皇族之中,那么这其中又会是谁下的黑手呢?她们目前还想不透。
  皇女苦苦思索,片刻后又开眉展眼道:“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他们知道我未死,肯定会再下手,到时就没这么容易脱逃了。这件事,苏我大人是肯定不知道的,物部大连可就不好说了。”
  这点屠自古是明白的,就算她爹再怎么贪恋权力,也没有把自己嫁给一个女人的道理。而布都其实也不敢保证守屋一定不知情,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布都,你今天就先回去吧。如果……不,没什么。”
  大概是觉得让布都为自己打听情报就太残忍了,毕竟真凶可能是自己的长兄,皇女没再说下去。布都也知道皇女的言外之意是什么,行了一礼之后赶快出宫,心跳得厉害。临走之前青娥在自己背上画了什么,想必是下给自己的禁口令,只觉一股凉气直钻到骨髓中去,布都哪敢细究,简直是夺路而逃。三个人目送布都离去,屠自古刚想为布都辩解什么,却被丰聪耳神子抢在了前面。
  “屠自古,我要向你道歉。一直都没对你说实话,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
  屠自古赶快说没什么,一切都很周到,事关重大不提起也是情理之中,她只管絮叨着,可是皇女的头没有抬起来。
  “那是其一。还有另外一件事对你很抱歉:我虽是女性,但却也恋慕女性。”
  屠自古觉得自己被闪电劈了一下,还要再说什么,但说不出来;这件事在精神层面的打击还是巨大的,在一瞬间,她是想说些什么愿与您同床共枕(虽然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客气话,但丰聪耳神子接下来要说的更加要她的命。
  “而我已经心有所属。”
  皇女的脸贴在青娥的手上。现在屠自古觉得,自己满身都插满了那种暗器,今天不得不接受的真相太多了,她全身都开始龟裂,马上就会崩毁,血流满地,然后灰飞烟灭。她知道自己在流泪,但没有勇气用手摸摸看,是泪水还是血。总之,世界在这一天崩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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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13 12:05:06 | 显示全部楼层
昨天看完手机没电,结果没回复,好生囧x...
神子的身份竟然暴露了,信息量好大!原来是因为这样前一章前面的内容才显得皇子是个男人啊,神子的这气度有种特别的感觉。布都偶然碰上这桩事真是运气不好...这件事与布都穿针引线,从而灭物部家有所联系么?如果有的话感觉会是很大的联系啊,神子遇刺,这事实在不得了。(话说,那个伤口很痛吧,如果暂时无法愈合的话…)神子算是当面表白么?对自己的妻子和妻子的姬友(划掉)...但是屠自古很震惊啊,应该也是无法接受的被伤害到吧,毕竟是嫁予的夫君,突然变成了女人不说,又突然对自己表示也喜欢女人,喜欢青娥娘娘,在那种文化观下这简直是炸了个地雷后又投了个导弹...抚摸屠自古...
满满的风雨欲来啊,感觉重大的变革将要来到了?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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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9 06: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6-19 06:06 编辑



  理论上来说,和同样的人过同样的生活那么多年,不会再有那么多的话好说。不过屠自古确实经常不知道,面对时布都到底要说什么好,说出来全是悲伤,或者颓唐。
  不过如果是历史上那些团团圆圆的故事的话,大概也可以这样:以屠自古一梦始,飞鸟城外倦鸟归林,斑鸠宫上云卷云舒,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踏起千年不变的尘埃,年年月月凋落了又重开的樱花,云端里神仙手托酒杯看这世界的千种娇艳万种颜色,到底是缘份天注定还是命运的肆意安排,取天之色地之魂人们的幻想和执念,一一汇集在了这块土地上,演出无比精彩的一出唱念做打嬉笑怒骂,彼此相爱背叛生生不息,醒里梦里都不会沉默那灵魂的吟唱,然后夕阳西下,以布都一梦终,物部布都悠然醒转,世间已换了个模样,衰朽的鼻腔闻不见太平治世中书卷清香的气味,昏花老眼看不见万里河山秀丽的颜色,只剩下一片晚秋里残下的黄叶,轻叹一声,落在窗前,只有回忆充当炉中的燃料,温一壶好酒,回忆往昔的峥嵘岁月。
  屠自古想,如果自己死在布都前面倒是好,起码布都能给自己办一个体面妥帖的后事;倘若布都先死,恐怕自己的表现会逊色太多。说起来很奇怪,自己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比布都强,后来慢慢长大,才理解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
  她把这些说给布都听。说自己入殓时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要用什么样的棺材,要把什么什么东西放进棺材里陪葬。那时她们都已经不年轻了,虽然服食金丹能让青春的容颜长驻,但精力确已开始衰微,白发拔了又长,反倒是布都比屠自古便宜了。
  布都一开始还听,后来就摆摆手说别说了,她不爱听。然后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两人漫步在城西的集市。每过十天,这里便有一次大规划的集市。现在的飞鸟城,比她们年轻时更繁荣。
  布都在外面时依旧穿男装,而屠自古却不再作那种打扮。她不像布都,对自己的性别有一定的抗拒,她小时候纯粹是为了好玩和方便。何况男人又有什么好,多少坏事都是男人做出来的?布都总是认为如果自己是男人就能避免很多悲剧与失败,这让屠自古总是不能释怀,她觉得,一切都是注定好的,生死难逃。
  “很多年前,我们也在这里走了好长时间。”
  布都忽然说。屠自古正在躲开一个鱼贩子和他手里的货物,一刻的沉默之后才回答:“是啊。”
  “在这里走走,我能回忆起很多曾经的事。”
  “那你还记得你在这里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布都笑道:“我说,我虽然不会做买卖,但我很喜欢看人们做买卖的样子。”

  这句话怎么会忘呢。当时还是二十天开一次集,不像现在这样人声鼎沸,货物也没这么多,但规模不算小了。当时自己的心情那么沉重,屠自古也不说话,陪着自己一直走,而许久的沉默之后,自己开一句口居然是这个。有点不成话。
  但这种感觉是真实的。

  物部布都已经不记得当年这里的景象。后来那场战争给她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创伤,导致之前的很多东西都变得模糊。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在那场战争中断裂了。前面的那一小半变得非常不真实,有时她会骑快马去海边,闲坐很久,沉浸在往事之中,仿佛身体和精神都不再是自己的,有种逃避现实的感觉。
  现在也只记得这个集市里的喧闹,还有挥之不去的鱼腥气。自己出身于豪族,从生下来那天起就衣食无忧,一辈子都不用过锱铢必较讨价还价的日子,但却很喜欢看别人耕种和交易的样子。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无须如此,才有了种雾里看花的美感。
但那毕竟是种繁荣。而繁荣总能带来幸福。那天自己离开了飞鸟城,离开了苏我家,离开了厩户皇子与屠自古。那时,用明大王已死,兄长与苏我马子的冲突日益尖锐,苏我马子矫诏诛杀了数位皇子和大臣,物部氏在飞鸟城已然没有了立足之地,退回阿都,准备东山再起。同为物部氏的自己也无路可走,带着几个心腹悄悄地离开了飞鸟城。当然,厩户皇子是默许的。
  “我们总归是朋友。”厩户皇子言道:“将来如果在战场上相见了,请不用顾虑许多,将我射杀吧。我也会射杀你的。”
  布都无话可回,只得拜谢。离开皇宫,太阳照得布都头晕。她只觉得京城遍地是敌人,想快一点回到兄长身边去,却在城门被屠自古截住了。
  “我送你一程。”
屠自古一人一骑,送了布都三十里路。她们只在这个集市停留了一会,其余的时间都在赶路。两个人意外地没有陷入沉默,就像她们过去因为家族和立场问题闹不愉快时那样;都尽说些闲话,仿佛所有导致她们分别的问题都已经烟消云散。
  送到了一个岔路口,屠自古不能再往前了。那时局势紧张,已经出现了趁火打劫的人,出城三十里外就不那么安全。物部布都看出屠自古踯躅不已,问:“你若是有什么话,不妨就说出来吧。”
  ——将来可能就没机会说了,布都想。
  “你回去之后,真的会把皇子的秘密跟你哥说?”
  最后的问题会是这个,布都一点都不意外。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不会说的,但是兄长大人想必已经知道了。倘若我判断不错,苏我大人前日诛杀的那两名皇子,就是泄漏秘密的人。”
  “可我父亲——”
  物部布都哈哈大笑:“你父亲看来也知道了,不过恐怕是他们最近才达成了什么交易。”
  屠自古反问道:“何以见得?”
  “大王下葬那天,苏我大人和我大哥不是起了冲突吗?那时你苏我家豢养的四名好手不离你和皇子身侧,但他们哪在意皇子的死活,稍有风吹草动就聚在你身边,倘若那天真有什么变故,他们早就保护着你逃跑了。”
  屠自古心中早有类似的想法,现在被物部布都一说,更加确信自己猜测无误了。屠自古又问道:“那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办?”
  “你觉得这是我能决定的?”
  成王败寇之类的话暂且不提,但除非打胜,否则怎么能保全首级?话虽如此,但真要打赢了,把厩户皇子和屠自古等一干人等拉出去斩首,这对布都来说也颇为心酸,但就算如此,她们的处置又焉是自己能插上嘴的,于是她干脆来个含糊其辞。
  两人都知道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徒劳,都扯紧了缰绳,准备向自己的目的地前进;就在此时,物部布都忽然心里一酸,回头看去,屠自古已然打马而去,绿色的背影伏在马背上,似在饮泣。布都一个不忍,到底没能管住自己,一抽马臀,纵马赶了上去,抓住了屠自古坐骑的辔头,心中涌起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能说出一句来。
  “这么多事情,辛苦你啦,我很抱歉。”
  然后,她听不得屠自古的回答,返身逃走了,任屠自古怎么叫她都没有停步,两人从此分别,一直到七月,战争结束的前夜两人才又见上面。

  “那两个人出去多久了?”
  “有半天了。您既然有闲心想这个,看来您今天身子大好了?”
  “大好未必,但确实清爽了不少。”
  神子看着插进双臂的一支支竹管,数种药物通过竹管注入到身体中。她能看到自己青色的血管如树根般蔓延,运载着生命的河流。
  “您要是无聊,不妨召秦大人进宫,为您表演一出猿乐。”
  神子摇摇头:“那都没用了。青娥啊,我还剩多少日子?”
  “半年。运气好的话,二十年。”
  “到底多长啊。”
  “恕我直言,太子啊,您太心急了。”青娥抚摸着神子金色的头发,又用手指拂过她的眼睛,让神子闭上眼睛,将神子的头放到椅背上,轻轻按摩着神子的太阳穴。“这片土地跟您有什么深仇大恨,让您这么想离开它?”
  神子不说话。她知道自己和青娥在阅历方面差得太远,或许可以用机智和辩才来弥补,但到底还是耍小聪明。
  “我有时会想。一百年之后,两百年之后,斑鸠宫还在,里面的花和树还是现在的样子,说不定更美丽,人们又不知道能玩出什么新鲜的花样来,想必世界一定会更加精彩,而我再也无法参与到其中了。一想到这节,我就悲从中来。”
  “而您如果做出那个选择,也就意味着将永远都不会与您逝去的亲人相见。您将长生不死,孤独地徘徊于这个世界上,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却还不得不与索命的死神战斗,生存成了一种本能和苦役,但又畏惧死亡成了习惯,比畜生还不如地活下去,在生和死的矛盾中永远痛苦。”

  “你吓唬我,青娥。”神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会孤苦无依的。我还有你。”
  “如果有一天我也离开了你呢?”
  “我就去死。”
  “……这比‘那我就杀了你’还可怕呀。”青娥笑了,随后趴在椅背上,埋首于神子的头发中。“如果真的活个几千年,身边却没有一个人,确实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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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19 21: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古都来了啊...第二段长句好押韵,像能顺口念出来一样,结合之前看过的其他文对一些地方产生了一些想法,不过暂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得时间轴穿插得挺无序,又好像有着某种规律一样,看了不感一点混乱。战争即将起了来,屠自古和布都离别了,布都果然还是有些舍不下屠自古...
青娥此处的言行颇有几分柔情味道,神子说我就去死吓了我一跳,这个时候要做出那个决定了么?尸解仙虽能长久生存,神子究竟还是以人成仙的,孤独是件很难忍受的东西啊
结尾处的秦大人,果然是秦河胜吧...心酱这个时候应该还是面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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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26 06: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6-26 06:14 编辑



  多年前,丰聪耳神子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她的伤还没好。独钴上淬的猛毒和诅咒,使她出席葬礼时还拄着拐杖。她冷眼看着物部和苏我两家吵架,看着父亲的棺柩入土,迎来送往,不胜悲戚。霍青娥打扮成书生模样,不离神子左右。直到晚上,夜深人静,神子踱到院中,看着池里的鱼,忽然问道:“父亲真是病死的吗?”
   霍青娥摇摇头。
  “是生病了没错,但之前病不至死,不可能半月之间就暴病身亡。”
  “那看来,医士就是凶手了。”
  “如果您这么希望。毕竟天有不测风云。”青娥把“不测”二字咬得很重。
  丰聪耳神子只作不知,用拐杖捅捅一条浮上水面的鱼的头,叹道:“倘若真是有人下的手,那么不报此仇,天理何在。”

  多年后,丰聪耳神子在父亲的坟墓前,为他焚烧物件,以供他在阴间使用。她觉得霍青娥在用嘲笑的眼光看自己。
  “怎么,在仙人的眼里,这么做是徒劳无功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死过。”
  丰聪耳神子没想到是这种回答,被噎的一楞。“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真的无言以对。”
  她看着火越烧越旺,本来有很多话想说:自己联合苏我氏,将谋害了父亲和自己的物部氏摧毁,甚至诛杀了几个皇子和一位新的大王,如今应该说大仇得报;她想说自己这么多年来过的不能说好,始终都对父亲的死梗梗于怀,但又情知无可挽回。她想说自己现在正在修习仙术,说不定真的能长生不死,但那也就意味着父女真的阴阳永隔。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摸着墓碑,痛哭一场。
  但无论怎样,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是在这场斗争中的胜利者。她也知道,再过几个月,物部布都会偷偷出城,不为外人所知,去到她兄长和一门殒命之所,也像自己这样痛哭祭奠,而屠自古也定会陪同,尽管于公于私物部氏都是她屠自古的敌人,但只要布都还活着,她就不能不去。
  “你说,那场战争是不是可以避免的?”她问。
  霍青娥回答:“那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在您父亲去世第二天的晚上,您决定对物部守屋与苏我马子动手。”
  但她毕竟不能真的谋杀苏我马子。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的亲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也因为苏我马子毕竟没有非得把自己怎么样的打算;而她也不能真的谋杀物部守屋,因为如果苏我马子不死,物部守屋单方面的死亡根本不会阻碍战争的进程。只有两边的首脑人物全部死完,这两家的势力才会彻底衰败,而只有一方的元首暴毙,只会将矛盾激化。
那时她目送物部布都离开。城中的物部势力或是逃走,或是作乱,她也听之任之。在这段期间内,她只做了一件事:将苏我马子请来,向他揭示自己的身份,然后与苏我马子达成共识。自己不会继位,改为推举傀儡,将大股权力拱手让出,以换取皇族与苏我氏的安泰。
  这些都是值得的。诚然,妥协意味着屈辱,但屈辱的生总胜过光荣的死。丰聪耳神子选择了前者,而将后者送到了物部守屋的鼻子底下。七月,豪族大军聚于稻城之下,敲响了这个强盛一时的家族的丧钟。

  对于苏我屠自古而言,那场战争一开始与她无关。她和皇女与父亲一同随军前往河内国,不得已,也披了几件戎装。似乎父亲与神子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接受了她的秘密的样子。虽然仍旧以伪装示人,但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感觉得出的。
城破前一天,布都的心腹人前来报信。似乎守屋打算在城破前举家自尽。对屠自古,不,对苏我氏的人而言这似乎再好不过。看来守屋是打算先杀家人,再举兵冲锋,总之不能让一个物部氏的人被活捉。现在布都和其他女眷都被囚于西营,晚上守屋就会动手。苏我马子与丰聪耳神子听了这报告,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下令尽快攻城,就打发心腹走了。而那个人走投无路,辗转找到屠自古,在她面前自杀了。
  “小人一命没有什么可惜的,但请苏我小姐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主人才好。”这是他留下的遗言。

  “万一是死间(指制造假情报,通过我方间谍将假情报传给敌人,不惜一死的间谍)怎么办?”
  神子和马子的意见难得的统一。但屠自古,怎么说呢,她知道自己并非聪明人。不是说自己愚鲁憨直,而是比起权衡利弊,宁可先下手为强。难以锱铢必较,容易意气用事。最主要的是她还相信布都。因此她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一百人自愿陪她救人。眼见她长枪一挥荡开营角,一百零一人绝尘而去,丰聪耳神子除了苦笑还能怎么样呢。
  “您与苏我大人都是当世人杰,但要说到人心所向,都不如这个小姑娘。”霍青娥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
  “她一直都身先士卒。”
  “那固然是原因之一,不过要我说的话……”
  “什么?”
  “我的国家有句话,叫做巧诈不如拙诚。您和苏我大人过于精明外露,容易使人心生提防。何况你们难以让人理解。比起你们,民众更喜欢追随那些他们能理解的,也愿意对他们以诚相待的人。”
  “哪怕那只是伪装?”
  “你觉得人人都会想那么多?玩弄聪明,迟早送命。”

  苏我屠自古将所有女性的特征收起,看起来就像是个年轻武者,纵马奔驰在通往稻城的小路上,掠过了一片片田地与树林,因战乱而逃离家园的农夫与平民,站在远处的山崖上,用迷茫和憎恨的眼光看着这一行武士。眼下即将秋收,但田地大半毁于兵火,仅剩的一些还未罹难的土地也无人收割,放任作物在地里腐烂。假若这场战争旷日持久,无衣无食的农民们将是下一场动乱的源头。
  “我如果有命回去,一定要让爹和殿下减轻税赋。”屠自古想。
  不移时,已抵达稻城外围。外墙幸不甚高,夜色已浓,他们分四十人看管马匹兼随时接应,马都上了马嚼子,其他人口中衔一根树枝,攀援而上。毕竟是潜入行动,人多了反而不好。这六十人都是手脚轻便之人,带着不善登高的屠自古爬墙也是轻而易举。上得墙头,分十个人各处放火,转眼间就点起了四五个火头,其他人和屠自古按照心腹人给的地图,很容易就找到了地牢所在,看守人不甚多,轻易就打发了他们。屠自古一刀劈开铁锁,踹开木门,一眼就看到了憔悴不堪的物部布都——布都本来乌黑油亮的一头长发,现在已经花白了。
  “我来救你。”屠自古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她把布都负在背上,正要撤退,不料其他的物部女眷都放声大哭,向屠自古乞求性命。屠自古毕竟是个心软的人,数了数大概有三十多个,一人救一个也是够的,眼下再耽误时间只有更危险,吩咐女眷们不可作声,都脱掉不便行动的外衣,兵士将女眷和屠自古围在中间保护,悄无声息的溜走。
  可这毕竟是敌军的大本营,哪有如此轻易之事,一开始还是在黑夜里砍杀,苏我兵士在背上都缠了白布条为标记,占了不少便宜。但后来打着松明火把的士兵纷纷杀来,还没杀到墙边就要被包围了,屠自古又急又怕,一时间万念俱灰,抽出腰刀来想要自杀,被两名亲兵夺下,死命保护着向前突围,正当穷途末路的时候,一支响箭射到屠自古脚边,然后物部家的士兵仿佛中了邪一般,纷纷退下了,居然放了入侵者一条生路——此时进城的五十名士兵只剩下二十一人,连女眷都被砍杀了十几人,至于放火的那十个人,大概早就死光了。
  屠自古此时慌不择路,哪有时间细想响箭源头,背着布都就跑。远方,物部守屋放下手里的长弓,转身回到了屋内。
  “大人,您本来要杀她们,怎么又放她们走?”一个侍卫问道。
  “我忽然改主意了。”守屋笑道。经过了多日征战,物部家的美男子也消瘦了不少,连眼眶都乌青乌青的。“就由她们去吧。我已经算到了将来的发展,想必不会和我的推测差得太远。”
  侍卫也没多说什么,他对守屋是盲从的。反正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万一城破就随主君而去,没什么好说的。他又指向桌子,那里摆满了文书卷牍。
  “按您吩咐的,将国内的仓储库藏,人口钱粮的统计文书都整理好啦。”
物部守屋点点头,随手翻看了几卷,确证无误后放回了原处。“就是这样。赢了则罢,万一输了,也要让敌人对我们心存敬意。你们也要把写着自己姓名的木牌放在身上,免得被对方斩了首级后他都不知道杀的是谁。对敌人也要有应尽的礼节,这才是物部的兵法。”
  侍卫对此是一概不懂的,只觉得有点矫情;但他还是顺口称赞道:“大人您真是武家的楷模,东国西国之鉴呀。”

  屠自古归营时,已经东方发白。一行人从偏门入营,下马的时候,屠自古惊奇地发现,布都刚刚还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阳光照射在她的白发上,有一种晶莹的白色。布都自己也注意到了,苦笑道:“它怎么自说自话就白了,真是不像样……”
  话犹未了,丰聪耳神子和霍青娥已经迎了出来,她一把拉住布都的手,问道:“幸好屠自古把你救了出来。没受什么伤吧?”
布都拜谢道:“全靠神灵保佑,想不到还有活着拜见您的这天。”
  两个人正说着话,主营人喊马嘶,苏我马子已经带兵出营了,其他豪族也纷纷带兵出动,噪音淹没了两个人的声音。但现在人人心中明镜一般:今天就是城破之日,昔日强盛一时的物部氏,恐怕今天也都要血洒城头了。
这时神子才注意到布都身后的一干女眷,她低声向霍青娥交代了几句,就转向屠自古:“屠自古,你们累了一夜,你先带布都回营歇息吧。”
  屠自古巴不得这样,她也是将门之女,深知昨晚得手全靠侥幸,待会父亲必定用兵法上的“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来责备自己,好在神子看起来对此毫不生气,赶快拉着布都的手归营了,让左右温些甜酒送来;神子等她们去得远了,才招呼女眷们到偏营里去,女眷们不知道要遭遇什么,也只得忍泪吞声,鱼贯而入。
  偏营里早已摆好了坐垫,待女眷们都坐正了,神子笑道:
  “诸位莫要惊慌。我与物部大连本无深仇,而物部大连对我怀恨在心,才闹出这样的事来。但我和诸位无仇无怨,你们大可放心。想必颠簸半夜,大家都冷了,我已经吩咐人煮椒水数斛,助各位驱寒。”说着,霍青娥掀开帘门,手里拿着一只碗,已经能闻到一股辛辣气味,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捧碗的,有执壶的。神子点点头,笑着抬起右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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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28 20: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理无言梗= =!再现啊,青娥和神子的互动如此容易用这个梗...
屠自古这一股英雄救美般的气势,太帅!布都头发变白了....
总觉得神子笑里带着不明意味啊,看到青娥娘娘端着碗过来本能地一寒,碗里真的只是椒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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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3 05:59: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7-3 06:02 编辑



  那场战争之后又过了三年。每次路过田野和海边时,屠自古的心中就会对农夫和渔民涌生歉意。她曾不止一次地向丰聪耳神子进言,希望减轻税赋和劳役,但都被神子委婉地拒绝。今天,她想,一定要把全部的事情说明白。她找了个和神子独处的机会,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意见,神子一开始还微笑着推搪,后来慢慢的笑容消失,最后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屠自古气得不行:“我在您眼里就那么没有脑筋吗?”
  “怎么会?”神子虽然那么说,但表情分明是“哎,居然被猜中了”,她摆摆手,似乎确有什么难言之隐,最后右手在左手上一砸,叹道:“其实有很多话是不应该说的。真相难免伤人。我何尝不知道百姓之苦,但我确是没法子这么做。”
  屠自古横她一眼,眼里满是讥笑。神子被横得背上流汗,赶快拿出一捆书简。屠自古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神子草拟的宪法,文字不长,但一直改来改去,起码改了四五年,抬头第一句是“以和为贵”。
  “您这是?”
  “剩下的让布都和你说吧,她知道我的意思,而且我已经把这个想法上报给大王了。”神子用乞求的眼光看向屠自古,屠自古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自己做了什么恶事,施礼后告退了。等她走远,神子叹了口气,对隐蔽在别室的青娥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我骗她时心里害怕,要对她说真话时心里更害怕。”
  “因为屠自古的理由正当啊!您不过是文过饰非,敷衍了事而已,当然亏心。”青娥毫不留情。
  “要是所有事都能正当地办就好了。大家都守规矩,我也乐得轻闲。”
  “那怎么可能呢?如果天下真的太平无事了,也有人会兴风作浪的。”霍青娥按住神子的手,把书简拿到手里,然后随手扔掉。她向神子的鼻尖呵着气,笑道:“比如我。”

  布都听了屠自古的抱怨之后,点点头,似乎也在矛盾要不要说实话。
  她用了一年来恢复精神,一年将养身体,一年重新振作。她本就比屠自古年长,现在看起来更加成熟了。她被救出来的那天,稻城被攻破,物部氏一门老小都被斩杀,还有些残党逃进了深山,后来也被搜出来不少,都被处以极刑。或者在这片土地的角落与边界还有她的亲属,但已经不可能再现于天日,她现在是真正的举目无亲。至于之前救出来的那些女眷,似乎在城破之前就被送往了各个偏远的神社,为死去的物部一族祈求冥福,但她们本来就和布都没有血缘关系,因此布都也没有去寻找她们。同样是劫后余生的人,再见面也没什么好处。
  那场战争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没有按照守屋的命令做双面间谍,而是坚持对神子的忠诚,令她吃了点苦头,好在都是皮肉之伤;但她的一头长发在一夜之前褪尽颜色,使她看起来憔悴而苍老。屠自古悄悄把她安排在皇宫中,如何保全她也令她和神子颇费脑筋,最后还是神子出来打的圆场,声称布都一早就出首物部守屋的谋反计划,给她补了一个女官的缺,算是不了了之。不过自那之后,布都就甚少和外人见面,后来屠自古索性请霍青娥在地下开凿了一条秘道供布都使用,更省事了。
  屠自古今天也是通过秘道进来的。她看布都踌躇的样子, 不禁旧脾气发作,怒道:“到底是多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们这么犹豫?果真难以启齿,我不问就是啦。”
  
布都笑了笑。她一笑,屠自古就觉得心被刺痛一次,从那天至今,布都再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展颜微笑过,总是有些凄楚。她反问道:“屠自古。你觉得如今天下安泰,是谁的力量?”
  “不是我父亲,就是丰聪耳殿下咯。”屠自古想,这还用问?但布都的答案让她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不,是国内的大小豪族。”布都笑道:“你想想你家新年和各节令时的样子。”
  屠自古仔细想想,在那些时候,除朝臣之外,各地的大小豪族但凡有关系的,都会亲自或派人前来拜见,而父亲对那些人总是客客气气的,甚至比朝臣更加客气,虽说论身份的话简直相差太远。想必在布都家也差不多,屠自古道:“被你说了之后,感觉确是那么回事。”
  “你得明白。眼下,大王的统治无法控制这国家的每一个角落。对那些农夫、商贩、渔民、手艺人来说,大王的律令只是一张纸。他们真正的统治者是那些小豪族。小豪族离他们最近,权力也就最大。然而小豪族又受大豪族管辖。想必这些你都知道。你可以说,朝臣管理大豪族,而大王又管理朝臣,这样一级一级,大王难道不是在统治着天下吗?”
  “大家都这样想。完全错了。”
  布都伸手扯下几片树叶,在手里揉碎了,又洒到池塘里。
  “大小豪族在他们的领地里都是自成一国。都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他们一方面异常胆怯,不仅害怕权力被剥夺,还害怕其他豪族侵吞他们的领地。但另一方面又异常贪婪,能把领民的最后一滴血都榨出来。我们的政令对他们而言用处不大,他们会将对他们有利的那一部分尽情发挥,然后隐瞒对自己不利的那部分。先王在世时改过两次税,但对在这国家最底层的农民而言毫无变动。他仍然是将辛苦种植一年的所有米都全部上缴,自己靠吃野菜和米糠活着。就这样他还对他的村长非常感激,毕竟在年底时还会返还些米,还会收到些盐。”
  布都的眼神飘到了远方,仿佛在注视着那个辛苦工作一年却几乎没有收获的农民。
  “你以为村长是在发善心么?不。农民算是豪族的财产,死掉会使劳动力缺乏。但又不能让他们活的太好。所以就这样,不死不活的维持着他们的生命,这样拖泥带水地往前走就行了,一直拖到自己死,再把它传给自己的儿子,这样一代一代地传下去,真是太好了。”
  屠自古叹道:“虽然我多少猜到了些,但从没有人和我说起这个。”
  “因为你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个。”布都笑道:“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强行减轻税赋的结果。”
  “当然。”
  减税的敕令下达到各个地方后,比较顺从的豪族会遵从敕令,但必定会因为生活质量的下降而心怀怨恨;冥顽不灵的豪族会把敕令当成一纸空文,依然故我地征和过去一样的重税,人民会因愤怒而掀起新的动乱,到时还得麻烦朝廷进行剿灭,尽管会损失一部分劳动力,但豪族却难以被查处问罪,在屠刀之下,人民也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怨恨,长久来看问题更严重。所以还不如先这样维持现状,等到日后强化了朝廷的统治之后,逐步推行富民的法案。
  
  “不过既然这样,为什么殿下会把减税的法案上报给大王呢?”
  “你说呢?”布都微笑道:“大王的治世已经有三年了。作为过渡来说很足够了。”
  屠自古马上明白了这句话中的含义,吓得浑身一颤;等瞬间的震动过后,她又叹了口气。
  “你们胆子真大。”
  “过奖,你父亲也有份。”
  “我觉得我是最傻的,什么都没察觉。”
  “因为我们都不想告诉你啊。没关系,别人也一样。”
  布都抚摸着屠自古的头发,低声道:“本来很多事就全都是秘密。你想想,如果先王不让殿下男扮女装,讨敏达大王欢心,他如何能当上大王?敏达大王正是因为喜爱殿下才决心让先王即位。想让这个小孩子当大王,最好让他父亲先当大王,就是这么回事。”
  “很多事,还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的好。”
  布都长叹道。屠自古觉得,即使身处无数秘密的中心,厩户皇子无二的心腹,布都仍然不太快乐。失去亲族的伤痛,到底要多长时间才能抚平呢?她握住布都的手,向手上呵气。
  “你的手好冷。”
  但她蓦地想到件事,手一下子变得比布都的手还冷。
  “杀了大王,我妹妹河上娘怎么办?”

  “你知道你来是要做什么的吧。”
  厩户皇子斜躺在卧榻上,以霍青娥的双膝作枕。房间虽广阔但昏暗,几点如豆般的灯火要死不活地闪烁着。从铜香炉中散发出一阵阵甜香气味,耳边能听到细微的人声。这房间望之不似人间,仿佛置身于鬼蜮。
  “我召你来,是要为我解闷。”
  在厩户皇子面前,有一身着鲜艳服饰的年轻男子,正拜伏于地。
  “是。臣明白。”
  说着,就一把脱掉自己的外衣,连里衣的衣带都弄开了,露出锁骨和胸肌来。厩户王噗地一声把刚刚放进嘴里的水果喷了出去,弄得狼狈不堪,赶快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就是厩户王与秦河胜的初次见面。过了一千多年,当事人之一早已化为黄土,其他与秦河胜接触过的人在知晓后世人们对他的记载和传说之后不约而同的双手掩面。
  “这么说吧。”屠自古费力地解释道:“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就是个脑洞大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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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5 00:11: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johnandjune 于 2015-7-7 07:12 编辑

最後一段直接把我認真的氣氛毀了,喜歡!wwww
過去的歷史是值得人回味,但太過拘泥於往事又令人痛苦,所以真令人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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