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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宴之敖者

[中短篇] 飞鸟森林(古都,11.20完结,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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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7 05: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8-7 05:20 编辑

十五

  您要老夫详细说说令尊最后的样子?唔,好吧。当时老夫已辞官数年,在乡里闲居。忽然令尊派人来找老夫,说有紧急事情商量,老夫赶快坐着牛车就去了。唉,人老了,连马都骑不得了。
  老夫到了太子殿下的宫中,就觉得哪里不对。人手比平时少了很多不说,很多熟悉的面孔也都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宫中之前流行一种怪病,不少人都因此死去了,连霍先生都染疫去世,真是想不到呀。说来惭愧,听到这个消息时,老夫第一个念头是,可要小心些,不能得上这怪病呀。可见再坚强的人,一到生死关头,也难免软弱了。
  老夫在外面呆了半天,才被殿下召见。想必您还记得,就算是最后的日子,殿下的面容依然是年轻端庄的,完全不像是活过了几十年的样子。那天殿下精神很好,老夫还以为殿下要恢复健康了,说了些没用的话,同时也了解了这几年发生的事。
谁能想到在两年之前,疫症秘密流行时,霍先生会病死呢?哦,其实那是位美丽的女性,这个想必您一开始时也觉得不适应吧?明明是女性却被称为先生什么的,似乎是殿下从一开始就这么叫的。扯远了。霍先生据说不光精通各种典籍,连医卜星相之类都有涉猎,但是医者不能自医,也确是可叹了。霍先生在临死之前苦拟了几个药方,但没等在自己身上试试就过世了,真是人世无常呀。但这几个药方在她身后又救了不少人,也算好事了。
  只是在两年之后,这疫病又变得更加猛烈了,连那些药方都无能为力,其他的医生也都束手无策。您还记得那时宫中分割成了几个区域,最北侧的都是衰弱的人吧?对对,各个区域内都安排了厨房和医生,不相往来,如果有快死的就送到北面的房子里去。
  老夫正在宽慰殿下时,忽然有人来报信,说太子妃也病殁了。虽然没有亲生的子嗣,但说到太子与太子妃,真是举案齐眉的佳话呀,在和汉两国都是少有的。听说太子妃去世,殿下强撑着病体要赶去看一眼太子妃的遗容,老夫当时也不知所措,只好和女侍们劝殿下不要走动,将养身体。过了一会,又有人送信来说,刚刚太子妃只是昏了过去,现在恢复了过来,并且看起来似乎好了些,想要喝刚汲的冷水。殿下这才得了安慰,重新躺回了床上。现在想想,其实殿下与太子妃都是回光返照呀,可惜老夫我当时枉活了半生,连这点都想不到,还幼稚地觉得他们二位能恢复健康。
  你看,老夫这罗嗦的脾气到老难改,说了这半天也没说到正题。好吧,在那之后,殿下遣散了从人,对我吐露了您的身世秘密。说实话,老夫听闻之后也是五雷轰顶一般,这确是本朝最大的秘密了。殿下说,他虽然心中很是觉得对您不起,但当时为了争夺皇位,也不得不如此,话虽如此,但后来为了更逼真一些,数度拐带婴儿,也是作了大孽,遭到报应也是理所应当。现下自己一命将终,自己死后,苏我氏必然发难,到时朝中没有能反抗他的。这时又来人禀报,太子妃饮了冷水后,写遗嘱写到一半就去世了,唉,她到底是先走一步呀。
  殿下强忍着悲痛,又对我交代他的身后事。他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有了几十年的父子情分,总不能看着您死去。本来如果霍先生不死,以霍先生的机巧百变,必然能安排一条退路。或者如太子妃仍能在世,想必事态也不至于太过严重。但眼下全无指望,朝中其时已没有多少心腹,只能将后事托付于老夫。
  老夫明知此事推辞不得,但老夫年轻时便手无缚鸡之力,虽长于筹算建筑,但哪有什么用处?殿下在那时安排命莲大师与老夫见面,言道大师乃当世少有的法力僧,倘若没有这许多变故,也是万万不敢劳烦大师的。当时大师与老夫在殿下面前领了秘旨,忍着泪水退了下去,老夫当夜在京城留宿,殿下在第二天去世了。唉,老夫虽然想为殿下送最后一程,但害怕夜长梦多,留在京城被苏我氏的人谋害,只好含羞忍辱地逃跑了,之后一直在此地隐居,一时盼苏我氏不敢谋反作乱,一时又怕老夫这把老骨头撑不到完成使命的时候。现下总算是完成了这件大事,即令明日就死,老夫也能抬头挺胸地去见太子殿下了。

  一口气说了不少话,秦河胜有些气喘,忙喝了杯水。命莲接下去道:“当年小僧还是个小沙弥的时候,师傅派我四处募化建新寺院的费用,小僧其时年纪幼小,正走投无路啼泣之际,太子殿下遇到了小僧,问清事缘后施舍小僧重金,并派人将小僧一路护送回寺,之后又一直资助小僧直到成年,这份恩德即使殿下不吩咐,小僧也自当图报。”
  山背大兄王点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从那时开始,先父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命莲点头道:“不错。其时殿下就已经开始安排了。现在看来,殿下确是神机妙算。”

  山背大兄王此刻百感交集,他本来想问,厩户皇子为什么明明将一切都算到了,却没准备一条能让自己做上大王,至少平安富贵的路?但他又转念想到,自己毕竟不是王家一系,倘若自己真当上大王,岂不是断绝了王家的血脉?可能比起自己个人的幸福,他看重的是更加崇高,更加重要的东西吧?想及此处,百般念头一瞬间俱化为飞灰,此刻他心灰意懒,只盼能有个清静的地方了此一生。秦河胜见他面色不善,劝他早些安歇,山背大兄这次没有推辞,到了房间里倒头便睡,直到次日将近正午才起来,用过饭后,一行人又进到了命莲的钵盂之中,飘扬过海,直到深夜方才足履平地。
  “殿下临终前,命小僧持千金前往唐土布施寺院,为将来作个打算。”命莲一指远处的几点灯火:“寺院住持用这千金买了百余亩田地用以灯油之费,至今愿殿下往生极乐世界的祈祷不绝。我已安排好住处,今后就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下去吧,谅苏我家手再长,也伸不到唐土来。”
  上宫皇族们纷纷拜谢命莲活命之恩,命莲引他们进了住房,看来是时时有人打扫,甚是干净整洁,当夜命莲就在此处过夜。第二天一早,命莲与山背大兄去拜见住持,命莲解释说山背大兄一干人等是布施千金的贵人之子,现下政局动荡,故逃难至此,望住持多加照顾,说了些这样的话。住持一力应承下来,当即派了几个老成有学问的僧人去教给他们唐土的语言文字,免得生活不变。山背大兄来之前吞了命莲给的一道符咒,此刻竟能听懂唐土的言语,此刻万事有了着落,总算放了心。
  “住持已将二十亩田地赠予你,加上小僧之前购得的田地八十亩,维持生活已经不是问题。倘若种不过来,大可租给附近的农夫耕种。寺里的沙弥们都是善良人,有事解决不了时可以去找住持,或是管事的沙弥。”
  山背大兄点点头,问道:“大师,在下真不知要如何感谢才好。”
  命莲笑道:“倘若真要言谢,希望您之后诸恶莫作,多行善事,这样就算是报答小僧了。”
  “在下……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大师帮忙。”
  山背大兄踏前一步,双手合什道:“在下欲剃度出家,求大师成全。”
  命莲见山背大兄意志坚决,知道他出家之意甚诚,加上他这一路郁郁寡欢,实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不若出家修行,将来了脱生死也是好事一件,于是挽起山背大兄的手,带他去寺里剃度。

  “全都办完了?”
  “是的。”两日之后,秦河胜在草庵里与命莲对坐饮酒。两个人都有种解脱了的释然感,只是默默地喝酒,想说的话虽多,但都心照不宣,所以反倒都沉默起来了。
  “小僧还是想不太通。”命莲放下杯子,他受过戒,因此以水代酒。“殿下既然能算到这一步,那么为什么不好好安排一下,真让山背大兄王继位?就算是血缘不正,以殿下的才智也有方法补救。所以……”
  “所以恐怕殿下真的不想让这个养子上位。”秦河胜叹道:“事实证明殿下也没错。苏我氏岂是那么好斗的,与其让他与苏我氏拼命,落得个横死的下场,还不如现在这么安排,起码有条命在。”
  命莲默默点头,出了一会神,说道:“秦大人还记得霍青娥么?她与小僧一样,也有神通力。”
  秦河胜颔首道:“霍先生确有法力,我是见识过的。”
  “如果没有那场大疫的话,现在一切都该是另一副样子吧。”
  “也不尽然。其实大师刚刚说的不错,虽是养子,但殿下毕竟是为人父母,确是有所安排的。老夫虽不确知,但大抵如此。只是……”
  “只是?”
  “据说殿下归天前,宫中有一场极大变故,有数名侍卫与女官失踪。具体的老夫确不清楚,但据老夫后来打听,失踪一案确有其事,直到今天这都是个未解之谜。”
  “难道真是谋杀……”
  “这可没有证据呀。”
  两人心中都有猜疑,但谁也不敢说自己的想法一定是正确的。总之,一件大事完毕,总算是从几近束缚的承诺中解脱了。秦河胜于三年后病逝,与他一生中最钟爱的六十六个面具合葬。命莲本就身体不好,虽修炼各种秘法,仍无法克服业力的报应,这次横渡大海耗力甚钜,几近油尽灯枯,在他姐姐白莲的照顾下又活了七年,他们都看到了苏我氏的覆灭。而上宫王族在唐土扎下了根,几代之后已与唐土之人无异。山背大兄王皈依佛门后发愤精进,终成一代高僧,十三年后坐化。

  这些都是有了结局的人。而没有结局的人呢?她们的故事是否还在延续?
  事情还是要从二十三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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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9 19:34:40 | 显示全部楼层
追前辈的这篇文很久了,虽然并不是古都粉来着。
感觉剧情似乎越来越引人入胜了,所以特地顶一下。
以及果然神灵庙和星莲船有千年羁绊啊……可惜千年后还是对立了……

点评

谢谢~  发表于 2015-8-9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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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13 18:03: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我在lofter也看见楼主了呢

点评

喔喔~多谢哦  发表于 2015-8-14 13:13
宿命之触  发表于 2015-8-14 11:11
诶?愿闻其详  发表于 2015-8-13 21:38
另一位版主也在乐乎  发表于 2015-8-13 19:40
是的~  发表于 2015-8-13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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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14 05:37: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8-14 05:41 编辑

  十六

  “这孩子将成为我的罪孽。”

  摄政太子丰聪耳殿下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几分伤感几分戏谑地言道。其时她已经不太年轻了,还沾着个青年的边儿,但已经开始步入中年。如果没有子嗣的话地位未免不牢,所以行了下策,将别人家的孩子抱来,宣称是自己与屠自古的儿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丰聪耳与屠自古一样都是女性。所幸这惊天秘密,所知者寥寥数人,连当今的推古大王都蒙在鼓里。不过行了这事之后,苏我马子看神子的眼神里就又多了几分嘲笑了。
  她知道自己并非苏我马子的对手。自己可能比他聪明,但没他那么……怎么说?自己明明是比对方更加有智慧的,但苏我马子总能抢先自己一步,手段老辣精准,与自己相处简直像逗孩子玩。这当然是因为自己有弱点在苏我马子手里,但苏我马子真的就没有弱点吗?遗憾的是没有。你可以用道义让他暂时屈服,但是没什么实际用处。丰聪耳神子觉得苏我马子的阴影越来越大,笼罩了整个天空,随时随地打算把自己吞噬。
  “就没什么办法?”她求计于她的师傅与爱人,渡海而来的仙人霍青娥。但青娥只是摇摇头。
  “就算是汉国那边,也鲜少有两代之内扳倒权臣的。反倒是权臣弑主之事屡见不鲜,想必您也听我讲过,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

  “难道我会被这局给困死。”
  丰聪耳神子坐倒在地,双手抱头。她曾经以为自己能够纵横四海,可以斗败恶人,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但随着年龄渐增,阅历渐广,深觉人生不如意者十中八九,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不禁嗤笑起了自己过去的幼稚,以为打赢一场战争,杀掉一位君王就能够为所欲为,就可以凭自己的心意行事,结果自己不过是被更大的一只手操纵的另一只大号木偶罢了,可以打败其他的木偶,但到底还是在他人手上起舞。而这只手甚至不光光是苏我马子一个人,而像是更宏大的某种意志,可能是命运,可能是时势,也可能全都不是。她现在无比迷茫,锐气被消磨了大半,满心怨尤。
  “人总得往前看。”霍青娥像哄小孩一样地安慰神子:“现在的情况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仍有破局的希望。我虽然不擅长谋略,但总能保您周全。真到万一那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天下之大,哪里不是我们逍遥之所。”
  “还非要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吗?”
  丰聪耳神子握住了霍青娥的手,叹息道:“我现在就想逃避这一切,找个没人的地方休养生息。”
  “您也知道这是在逃避。那么去往哪里都没用。就算真走了您还是会回来,因为这就是您的命运。”
  霍青娥伸手为神子整理衣冠,叮嘱道:“待会上朝可不要把现在的样子表现出来。您可能认为自己软弱又无力,但您仍然是别人的希望。这个样子被布都、屠自古她们看见了,她们得有多不安哪。”
  神子深吸一口气,搓搓脸,努力让自己振奋一些。时候差不多该到了,她拿起笏板,看了看孩子,又看看青娥,低声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幼稚得可笑?”
  “怎么会呢?不是活得长就什么都懂。”青娥笑道:“人活得越长,就越得过且过,就越妥协。”
  “和谁妥协?”
  “和所有的东西。自己,别人,环境,饭食,甚至这个世界。”
  神子点点头,推开门。外面春光正好,初升的太阳一下就把她的身影照得闪闪发亮。青娥笑笑,马上又把门关上,把自己和婴儿,还有散落一地的书卷与纸笔都重新淹没在黑暗里。

  待得朝议结束,丰聪耳神子回到自己的宫殿,布都与屠自古随侍左右,屠自古一个没忍住,赞赏道:“刚刚您对于外交的论述太精彩了,令人耳目一新。”
  神子反问道:“你又没上朝,是怎么听到的?”
  布都笑道:“您莫忘记我们已习得道术在身,易容改貌还不在话下。站在队伍最后的两个小官就是我们。”
  神子也跟着笑了笑,随即正色道:“那不是我的主张。布都,你兄长确是当世之雄,我刚刚说的话有一大半都是引用他的遗著。”
  布都不笑了。但这怎么可能?她望向丰聪耳神子,等待她的进一步解释。神子带二人进殿,指着一堆书简道:“稻城被攻破时,所有房屋皆被物部氏放火焚烧,只有正殿完好。守屋将物部领地内的户籍、仓廪、出产、水利等资料都整理于一处,并将他的政治主张也都写在了这里。然后他留下了这个遗书,我早就应该拿给你看的。”说着,将一束书简递了过去。
  物部布都伸手接过,她之前就听人说过一些细节,但直到现在经过当事人确认她才真的相信。布都打开书简看时,发现写得极为简略,大致是说自己并非奸恶,死于兵灾无非是命运罢了,但希望胜利者能够善用这些东西,将来能为万民谋福祉,最后又重申了一下败战的责任并非由于自己无能,只是天命不在自己这边而已。
  布都心里明白是兄长行文的风格,和他这个举措一样,执着得近于矫情,未免被人指责说过于造作。但毕竟是自己的长兄,心里总是为其开脱一些,回想这几年来的种种,布都心中五味杂陈,交还书简后坐了片刻,看穿她心思的丰聪耳神子就让布都先回去休息了,屠自古也一起出去,临走时她问:“那个孩子……是不是放在我身边会合适些?”她害怕别人看穿。
神子摇摇头:“你无须顾及我,孩子有娘娘照顾,待得长大一些,不再累人时,再由你来抚养。”
  屠自古点点头,她知道青娥总比自己有办法。她走出去,反手关上门,门外的池水中,那条“龙”猛地翻了个身,溅起一片水花。

  她与布都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稍一挺腰就飞上了天际。按霍青娥的说法,她们本就没有成仙的命格与体质,因此最多只能延年益寿,学得一二道术解闷,想要不死长生是非常非常难的,只能循序渐进,每日勤加修炼,慢慢地修成正果。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啦。可能一百年,二百年,但眼下,两个人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学会了飞翔,这就够她们高兴好久的了。
  不过在街上飞来飞去毕竟容易被人看见,两人转了片刻就往城外飞去。其时飞鸟城外,除几条大路附近尚有人烟之外,皆是参天大树,挺拔竖直,她们绕着树飞了几十圈,觉得累了,就停在树冠上歇息一会。
  “我原先以为树顶好玩得紧,没想到和底下的树枝一样,有不少虫子也就算了,还多了不少鸟粪。”屠自古笑道:“亏我小时候还想搭长梯上来看看。”
  布都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叹道:“人世间也像这大树一样,下面总认为上面会更好,其实不仅没有,还平添了不少烦恼。”
  “布都,我觉得你越来越喜欢用小事引申出许多没什么意义的感想了。咱们既然是出来玩的,能不能少说这些话?”
  “我小时候真没想到,现在什么事都能让我感慨一番。”布都随即转换话题:“你觉得这些树活了多久?”
  “总有一百多年吧。”
  “好,我要努力再活一百年,那时看看这树又会是什么样子。”
  “到时我也来。”
  她们虽然都属女性,但也订下了白首之约。但屠自古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布都是男性的话可能会更好,这样两个人就能诞下一儿半女,总能作为生命的存续。不过如果布都真是男儿,那她还怎么嫁到苏我家,自己还怎么能和她认识?她要真是男人,可能也就随着稻城的大火而去了。她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布都听罢之后认真地问:“屠自古你是不是觉得寂寞了?”
  “其实我是希望能给喜欢的人生个孩子的。起码想看看我和那个人结合之后,我们的孩子的长相是什么样的。”
  “这样啊。”

两个人又在树上坐了一会,然后又飞了一阵,掠过乡村与湖泊,看尽了周围的景色,眼看日头偏西,布都拉住屠自古的袖子:“我们回去吧。”
  “急什么?又没什么大事。”
  “这会想必殿下已经开始忙了,我们还是回去帮把手比较好。”
  屠自古怒道:“布都你不说这种败兴的话不行么?”
  “我们总是她的臣下啊,屠自古。”
  “怎么你好像比我更忠心,那可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布都哭笑不得,只好叹一口长气。 “屠自古,我猜你是不想夹进她和你父亲之间的明争暗斗,干脆来个两不相帮,对吧?”
  屠自古哼了一声,给她来了个默认。布都也没办法,叹口气,转身往回飞。现在是屠自古拉住布都了。
  “你拉我干什么?我可是要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那边,毕竟我和你身份不同。”
  “我觉得他俩都一样混蛋,都对你不起,你不如和我一样,全都无视算了。”
  “人总得向前看。”布都留下这句话,抽出袖子飞走了,屠自古站在空中,恨得把牙咬了一咬,最后还是跟着布都飞回了宫中。等到足履平地,布都才笑道:“我就知道你能分得清轻重,一定会跟我回来的。”
  屠自古正要反唇相讥,只听一声哭得响亮,她才发现抱来的婴儿——山背大兄——正在附近,神子和青娥正对坐小酌,婴儿就抱在一个陌生的青年女子怀里,两人都大感诧异,正欲问时,霍青娥站了起来。
  “看来二位没与她见过面。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来贵国收的第一个徒弟,一直在外采药未归,现在功行几近圆满,特地回来帮我忙的。”
  青娥笑得又危险又狡猾,神子恍若未闻,只是饮酒。青娥又接下去道:“她和各位有点不太一样,可是真正身具先天仙人骨的,她叫——宫古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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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0 09:26:16 | 显示全部楼层
井鬼 发表于 2015-5-8 20:20
尼馬,居然寫出了補到我的古都,不可饒恕(

噫,看这风格,总归比网络小说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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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21 11: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8-21 11:16 编辑

  十七

  “最近秦大人看起来很忙啊。”
  “他奉了大王和太子的命令,在各地兴建佛寺。”
  这也算是霍青娥与神子拟定的策略。她们并不想被别人知道她们所信奉的宗教和其他目的,因此开始打着崇佛的旗号,这同时也是为了向佛教徒苏我马子示好。秦河胜发挥了他另外一方面的才干,作为监工代神子去搞建筑,成绩斐然。同时神子还选拔了一批杰出的文官,作为自己行政的助力。她自己是这么说的:“既然苏我大人已是当世之豪杰,武功没人可以比拟,那我只能在文这方面努力了。”她试图用笔缠住刀,抑制对方的势力时增长自己的力量。此时的她已经完善了一份草案,但是在推行它之前,神子还有另一番打算,连屠自古都不太清楚,经常看到神子用两堆石子摆来摆去,有一次布都有急事禀报,正撞见神子用石子摆字——“苏我马子是傻瓜”。

  “……她不至于这么幼稚吧。”屠自古翻了个白眼。
  “也许是因为平时太贤明,所以我们都认为她不会有幼稚的一面呢?”
  “没错,她非常喜欢在睡前大吃甜食,把牙都搞坏了,我为她治好牙时真是花了大力气。”
  “娘娘?”布都屠自古吓得各退一步,青娥这神出鬼没的行为总能吓她们一跳。娘娘半个身子探出墙壁,笑着摆摆手和她们打招呼。屠自古便向青娥动问神子摆石子的用意,谁料青娥也是一无所知,倒是提起有一种撒豆成兵的道法,大概神子是想要扩充私兵想疯了,走上了旁门左道?总之就算是青娥也加入了这场谈话,神子依然是被害担当。
  “还有一事不明,娘娘。那位宫古小姐……”
  “芳香是吧?”青娥笑道:“觉得她比你们的道术高强太多,又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舒服了?”
  屠自古一咬下唇,并不否认。布都还想分辩一下,不过也明白,说了也是白饶,干脆盯着青娥,看她怎么说,这毕竟是个疙瘩,放心里总是难受。青娥浑不在意,侃侃而谈,芳香是她十余年前东渡此岛时一个渔民的女儿,当时渔民刚死了妻子,自己又患上了恶症,正要抱着几岁的女儿一起投海时,青娥看出芳香的骨相来所以搭救了二人,医好了渔民的病症后就抱走了芳香随自己学道,学有所成后为青娥在全国四处采掘草药炼丹,在这期间青娥遇上了神子,二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神子需要一个神通广大的助力,而青娥希望过上更安逸的生活,于是吩咐芳香,待丹药炼成时来宫中见面。
  
  “就是这样咯。你们也不要不平衡,她从小吃苦修炼时,您二位还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呢,她这十几年的辛苦可作不得假。”
  屠自古哼了一声,没有反驳,但理先屈了。她其实不忿自己比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莫名地低了一截,不过她心里也清楚青娥说的字字在理。青娥抬头一看日头,说要去看看芳香和孩子,钻进墙里走了,布都等了些时候,估计青娥去得远了,才开口道:“现在明白了吧?我早就说你别想那么多。”
  “那也不行,我要派人去调查一下,有没有那渔村,有没有那个渔民。说起来,宫古芳香的姓大概是青娥起的吧?否则一介渔民哪里有姓。”
  “你何必如此刨根问底。”
  布都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叹息。
  “并不是得到了真相就一定好。很多时候是你知情与不知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而因为你在追寻中花费了太多的精力,你认为付出之后的结果更好一些而已,何况这次的事不是很明白——”
  屠自古早就不耐烦,把布都的手摔开:“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你总有道理,总是冷静,但你的情况就比我好了?”
  布都知道屠自古激动的时候容易口不择言,知道现在与她计较只是火上浇油,强压住怒气道:“你去哪?”
  “去我哥那!”
  好吧,她当然会去找她大哥,如果能的话,那个人连月亮都能给妹妹摘下来呢。布都在原地站了一会,耸耸肩,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苏我虾夷听了屠自古的要求后一拍大腿,表示这有什么难的,马上就派人去那个渔村看看有没有一个丢了女儿的渔民,当时苏我虾夷也已经成了家,在外面起了宅子居住,还得了一子,就是日后的苏我入鹿。屠自古作为姑姑,对这孩子喜欢得了不得,简直比虾夷更甚。虾夷笑道:“你自己也不是没有,怎么喜欢成这个样子。”
  他本来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屠自古却觉得有炸雷在头顶轰响。她手一颤,差点把孩子掉到床上。虾夷是何等敏锐之人,他一眼就看出屠自古有什么地方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屠自古掩饰道:“要是我把山背大兄带来就好了,两个孩子玩一会多好。”
  苏我虾夷默默地看了屠自古一会,忽然扳住她的肩头,将她硬拽到另一间屋子;屠自古有些惊慌失措,她从没见过苏我虾夷这般严峻的神色。苏我虾夷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山背大兄不是你的儿子,对吧?”
  屠自古一瞬间被恐惧填满了;父亲自不用说,早就知道是假凤虚凰,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对此产生过怀疑,只是因为刚刚自己的不谨慎被哥哥看出了马脚,这下可不好收拾了。
  但她的动摇只有一瞬间而已。情急智生,她反过来将了苏我虾夷一军:“这话怎么能乱说?倘若大哥你不相信,那孩子现在宫中,你不妨找厩户殿下要求滴血认亲。”
  苏我虾夷当然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他心中毕竟是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他长吁一口气,在屠自古身边坐下,两手托腮,叹道:“我总觉得你越来越不快乐。”
  “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有些话,做哥哥的其实不应该说。但是……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老爹与大王和太子的关系并不好,你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可……可你已经嫁给了他,毕竟是女人,你不要想家族中的事情,这些事有我担着呢,你只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大哥就很高兴了,老爹肯定也一样,你不要看他那个德性,他还是很担心你的,害怕你因为他的关系在宫中吃暗亏。”
  这重度妹控的哥哥真是没救了,虽然这么想,但屠自古还是很感激为自己着想的大哥,只得安慰虾夷说自己一切都好,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地方。这时入鹿哭起来了,这是个粘父亲的孩子,虾夷和屠自古赶快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使尽解数哄入鹿高兴,最后以虾夷的一缕胡子阵亡告终,小孩子手里捏着长长的胡子,手舞足蹈。
  “你小时候也对爹这么做过。”虾夷疼得直吸气,赶快要人帮自己修整一下其他的胡子。屠自古对此当然没有印象,只觉得好笑,再一想,父亲的胡子和鬓角,早已经花白了,又泛起一阵心酸。她对于长生不老不太确信,虽然非常怕死,但也情知那避免不了;可是一想到父母兄长会死,心里简直比自己死了更难受。毕竟自己一死,无知无识,一了百了;而至亲之人倘若死去,那么留下的伤痕可是永久的,怎样都抹除不了,只会越来越深。
  她不由自主地叹道:“我小时候只觉得日子过得容易,把时光作了等闲,没想到现在这么艰难!”
  “日子本来就艰难哪。”虾夷疼完了,揉着下巴叹道:“我小时候也和你想的一样,现在才想通,小时候的日子何尝容易?只不过是有人把重担替咱们扛了,咱们当然轻松。现在自己成家立业,独挡一面,扛了这副担子,觉得沉重也是理所应当的。”
  屠自古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叹道:“大哥你说的一点不错,到底比我大几岁,这一节我怎么没想到?”
  虾夷笑道:“唉,你一直想不到才好,有大哥在,你不用管这些。”
  屠自古百感交集,都有些哽咽了,这几年的种种委屈无处倾诉,即使是现在也是不能说,甚至连父亲都不能完全相信,她忽然软弱起来,抱着虾夷的肩头,痛哭一场。虾夷刚开始还有点慌神,但他也情知宫中之事外人本就难知,不可能事事顺意,屠自古受了什么委屈其实自己也是鞭长莫及,这么一想他也有点动情,眼眶湿润了,拍着屠自古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的,有什么不痛快就和大哥说,大哥帮你想办法。”

“屠自古,又有什么事不痛快了?”

  屠自古心里忽然闪过一个银色的影子。每当自己生气不开心的时候,那个人也会这么问自己一句。似乎这话本就是由她开的端,别人才慢慢的这么开始说起来。而自己把她晾到了一边,也不知……也不知她这会痛快不痛快?而自己毕竟有父亲,有大哥,家族权势熏天,怎样也比她强得多了。想及此处,屠自古深悔自己那时的冲动,赶快收泪吞声,用手帕将眼泪揩净。
  “谢谢你,大哥。还是你对我好。”
  虾夷笑道:“当然,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亲妹妹。”
  两人又说了会话,屠自古借口担心孩子打道回府;虾夷还要送行,忽然入鹿又哭了起来,他只好赶快回房。好不容易捱到牛车到了宫里,屠自古迫不及待地一路飞奔到布都的住处,一把推开房门,天色已晚,屋里并未点灯,布都就那么坐在黑暗的屋里,银色的长发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布都。”屠自古冲过去,把布都抱在怀里。“今天,真是对不起。”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屠自古。没事的。”布都抚摸着屠自古铜绿色的短发。“我其实对芳香也有些怀疑,但我……没有资格去说呀。是不是?”
  屠自古点点头,她本来想把刚刚虾夷说的话再转述出来,但转念一想,自己毕竟不是布都的长辈,只好含糊道:“布都,如果你觉得日子不好过,我来替你分担。”
  布都奇道:“好端端地,怎么说这话?”
  屠自古并不解释,泪中带笑,牵起了布都的手。这本来就是无法解释的事;但她却对布都有了和过去不一样的理解,也默默地发誓,就像虾夷对自己做的那样,自己也不会让布都觉得孤立无援。能与亲情相比的,也只有爱情了。二者都同样伟大。
  但这些话都不会说。罗嗦,还会害羞。屠自古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布都,让我们重新开始。”

  虾夷宅内,入鹿又尿了虾夷一身,虾夷忙不迭地换衣服,刚刚穿上里衣,他蓦地想起件事来,一拍大腿。
  “刚刚忘了问了……那位厩户殿下,是不是真的有神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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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28 06:0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8-28 06:10 编辑

十八

  关于神通力的传闻,多半是被青娥散布出去的。其实神子确有异能,但远不到神通的程度。顶多也就是能同时听几个人说话然后作出回应程度的能力,至于所谓的天耳通、他心通,全都是无稽之谈。而青娥之所以散布不实传闻,恐怕也是想让别人对神子多敬畏几分吧。
  “所以说,哪有那么神。你们现在就可以实验一下。”
  于是屠自古布都只好遵命,同时向神子说不同的事情,神子一边回答布都,一边用手给屠自古写答案,这时芳香又插了进来,神子只好双手分笔写字,正当大家叹为观止的时候,神子忽然一拧腰站了起来翩翩起舞,手里的笔甩了芳香一身墨汁,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怒吼道:“娘娘你赶快让秦河胜回去,在外面乱吹什么乐器。”
  “哎,被发现啦。”
  “快让他走,要不他说不定又会怎么借题发挥。”
  总之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但也没那么神奇,大家算是都理解到了。屠自古在青娥的悉心教导下也学会了某种道法,就是所谓的引雷。虽然事先准备比较麻烦,又要烧符纸,又要在袖中暗藏铁棍,但威力可观,轰爆一间房子都不在话下——不过使出如此威力的雷击,起码要躺个三四天。
  布都在这方面的资质明显不如屠自古,又不像神子般有与生俱来的异能,除了飞翔之外没甚么拿手的道术,在医术方面倒是学得不错,可惜对这几个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用,又不能公然挂牌看病,有时技痒难耐时就飞去穷乡僻壤治他几个人,也算行善。总之,如果不是政务繁杂,真可以说是摄政太子与她愉快的伙伴们的欢乐生活了。
  不料有一天,突如其来的访客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天,布都和屠自古正打算去海边玩玩,忽然看见豢养着“龙”的池子边上,有人正伸手逗那条“龙”玩。虽然素不相识,但屠自古也知道这不是好玩的——那“龙”已伤了好几个喂食的人,忙喊道:“你不要命啦?快退下!这东西可凶!”
  那人站起来,抹了抹湿手,施礼道:“原来如此,小可不知所以,望您恕罪。”
  布都问道:“您是哪位?看装束,不像是宫中的人。”
  “小可是隋国的商人,前些日子刚到贵国……”
  “哦~~~”屠自古兴奋道:“你就是那个有很多稀奇古怪东西卖的商人咯?”
  商人笑道:“正是小可。刚刚大王的女儿传唤,要小可修理她心爱的一个梳妆盒。修好之后小可想着散散步,误入此地,这可真是……”
  “没关系,都是小事。你还带着什么?拿来看看!”

  布都叹了口气。从隋国来了几个商人不假,他们随身带着各种珍奇宝货,都是这里的人见所未见的,因此豪族与高官们纷纷邀请他们去家中作客,花大笔钱财购买那些新奇玩艺儿,如果屠自古想要的话回家就行,但河上娘死后她与父亲有了隔阂,轻易不想踏足苏我家的宅邸,所以直拖到现在。她看那商人摆出了些首饰和牙雕,虽是名贵,但算不得珍宝,哪个大商家有钱也可购得一二撑门面,怫然道:“倘若没有更好的东西,那先生您自便吧,我们还有事,不奉陪了。”
  屠自古也兴趣缺缺,她们都是豪族之女,从小见过的珍玩无数,这些玩意还真勾不起她的兴趣。商人一楞,随即笑道:“原来如此,是小可的不是。您这位……没关系,看看这个?”
  说罢,商人从随身背的箱子里掏出了一块黑色的方形石头,触之极凉,几近寒冰,上有云龙刻饰,屠自古放在手里,看不出什么妙处,商人见状忙解释道:“这是自大陆北方万年雪山山脚下凿出的一块石头,现在并没什么用处,但炎夏时分在怀里放上一块,那可是遍体生寒,清凉得很。”
  屠自古想想,反问道:“那一定也有冬天用的吧?”
  “不错。”商人又取出一块象形石,望之似桃,光溜溜的并没有什么装饰,按商人的说法这是大秦国火山之中的一点真火,冬天放在身上无需火炉火炭,自然温暖如春。但这两块石头不能直接接触,否则两败俱亡,失了神效。屠自古听着新鲜,这边让侍女去取钱,那边又追问起大秦的风土人情来,布都听了半天,在后面一扯屠自古的袖子:“你还真要买?”
  “怎么?就听他说了这半天,也值这个价了。”
  商人接了钱,并不走,上上下下地端详了布都半天,布都被他看得身上发毛,正要喝问,商人却已经一头扎进箱子,捣鼓半天之后取出了一方瓷枕:“看您的气色,有日子没睡好觉了吧?没关系,不妨试试这个枕头,就算您刚睡完十天十夜,只要脑袋一沾它,保证还能再睡三天……可以先试后买。”
  布都哼了一声,并不作答,但屠自古是个好热闹的人,刚刚那个取钱的侍女正在身边,她今天真是倒足了大霉,被勒令试试枕头,她在房里刚刚躺下,就鼾声大作,直推了半天才醒,这下连布都都吃了一惊,问道:“这个……确实不错,但这样一直睡着,不是要耽误事?”
  商人笑道:“确是如此。所幸还有这个——”他将枕头翻过来,这瓷枕本是通体洁白,但底部阴刻有小鬼鸣钟,一挂编钟共有十二个,每个代表一个时辰。如果想要定时起床,就用朱砂笔在编钟上点个红点,时候到了自有钟声唤人起床。屠自古不待商人说完,将手一挥:“买了!布都,我送你的!”

  这时芳香听到这边骚动,来一看究竟,她将枕头来回看了几遍,啧啧称奇,可惜这次商人来只带了一个,不然她一定也要买个回去。商人看看她,忽地一笑,返身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系着红绳的玉来。此玉甚小,状若人舌,并没有雕刻痕迹,看来是天生如此。商人在芳香耳边言道:“看样子,您是个大吃客吧?但是吃太多容易发胖,女孩子嘛,有时还不好意思多吃。但这块玉……只要把它放在喜欢吃的菜里小半刻,它就有了那菜肴的味道,含着的感觉就像在吃那道菜一样,而且吮之不绝,想换口味时用清水泡两刻钟,就能洗尽旧味,重新使用。”一席话说得芳香眼睛都红了,连从小攒的压岁钱都拿出来,表示钱你尽管拿走,这东西给我留下。
  这时神子才施施然出场——她其实一开始就在看了,但总觉得自己身份高,太快出来有点掉价。商人一看别人对她的态度就明白了,手马上伸进了箱子里——但过了好半天,才抽回来。他手里是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两个皮包的扁片,被一片弧形的木片连在一起,看起来不怎么值钱。神子有点诧异,东西却已经递到了她的手上。
  “想必您因为听力太好,从小受了不少罪吧?”商人的声音听起来不似开始时那么圆滑了。“没关系,只要戴上它,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保证还您一个清静的世界。”
  神子握着这怪玩艺,带着奇妙的表情,一字一顿道:“我的听力可是非常之好。”
  “这个也可以先试后买。”商人的笑容意味深长。神子将它往耳朵上一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过了一会,也同样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不错。我买了。多少钱?”
  “白送。”
  “白送?”
  “我今天已经挣够了,不如给您几位留个念想,下次——”

  “你还想有下次?”
  一道银光飞来,商人飞身闪过,一转头,又有数点寒星纷至沓来,商人连转了几个圈子,托地一跃,直跃到院中竹子顶上,这下连芳香都看出来这不是商人了,哪国的商人有这么好的身手?
  刚刚出手的人正是青娥,神子从没见她这么紧张过,脚下踏着禹步,不敢稍离方寸,但嘴上硬气得很,叫阵道:“你,你下来,咱俩见个高低。”
  商人回敬道:“我的智力好歹比你高点,有本事你上来,咱们斗个输赢。”
  “明人不做暗事,你连脸都不敢给我们看真的,还说什么输赢?你先输了!”
  商人愣了一下,随即一声长笑,露出了一头火红长发,随风飘扬,原来不是男人,竟是个女的。“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来对付你的。我受人所托,来看看你在这里是不是呆得老实。”
  青娥气得脸色煞白:“老娘在这边好的很,此间乐,不思蜀,让那些臭老头子放一万个心吧!”
  商人笑道:“这样最好。那边听到了些风声,特地派我来看看。霍青娥,你好自为之,多行不义,小心天谴。”
  屠自古怒道:“怎么,欺负上门了还想跑?”说着就有动手的意思,商人哈哈大笑:“我不是给了你们不少宝贝吗?就算是扯平了吧,那些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再说我也没要你们的钱,你好好看看,钱我放到树底下了。”
  大家本能地一低头,只听得一声响亮,商人消失不见了,只余满天乌云。这回折了一个便宜,大家都不太高兴,屠自古看着手里的石头,自语道:“她说得有模有样的,倒也不知道是真货假货?”
  青娥哼了一声:“那还有假?那是南海龙宫的人,要说宝贝,哪里比龙宫里还多?”
  屠自古睁大了眼睛:“世上还真有龙宫啊!”
  青娥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我这如假包换的仙人都站在你面前,你还问我世上有没有龙宫!不仅有,刚刚那个就是条龙!二百年前我与她有一面之缘,她叫什么美铃还是什么铃的,想不起来 了。”
  “是吗?早知道就问问她,咱们池里那条到底是不是真龙!”
  
  布都不理会二人斗口,转到神子身边,低声道:“殿下,那人所说的风声是……”
  神子叹口气:“我原以为不会有人走漏风声,没想到……唉,算了,就说与你吧。”
  “我要对新罗用兵。”


另:本人下周4、5、6出门,下周更新延至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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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5 07:3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9-5 07:32 编辑

十九

  说是用兵,其实两年以前曾经组织过一次军队远征。但途中风浪骤起,折损了些人马,上岸时又遭遇了新罗人的反抗,到底不了了之。那主要是苏我氏控制的军队,虽然向新罗要求纳贡之事不成,但也在国内显示了苏我的军威。所以这次神子打算组建一支自己的军队去远征,一方面是希望能用武力打开对外的埠口,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自己的实力到底如何。倘若一切顺利,那么甚至可以与苏我氏公然破脸,直接与苏我氏对抗,一举铲平这个权臣。
  不过,恐怕还是隔墙有耳,神子的计划竟被海那边的国度知晓了。据青娥说,自己过去在那里得罪了不少仙人,现在这里要动刀兵,那边大概以为自己蛊惑了这里的国王,打算借兵复仇,所以派人来一探底细。不过既然知道没有这方面的意思,那边也未必会有什么反应。

  但无论怎样,还是要召集军队。
  当日,一道敕旨忽然被传达了出去。
  “天下有变。近郊所有还忠于大王的人,都带上兵马在飞鸟城外集合!”
  虽然是大王的口吻,但明显是出于摄政太子之手。一向贤明稳重如圣人的摄政太子居然会传达这种敕旨,也许是要与苏我氏开战了吧?或是物部的残党在什么地方又集结起来?大家纷纷猜测着,还是带好军器马匹,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大约有二千之数,其声势之浩大,集结之迅速让苏我马子在宅内都吃了一惊,想要率兵自保;但虾夷再三地劝说他,很快他也冷静了下来,发现到这是一个钓他上钩的策略,于是马上派出一支由其弟苏我摩理势带领的军队,人数不到三百,去响应摄政太子的召唤;而自己闷在家里,静观其变。很快,派去打探的人和他弟弟一起把好消息带了回来:摄政太子对前来援助的军兵们大加勉励,一一给予赏赐,表示一开始的急报纯属误报,现在已经解除了误会,让大家白跑一趟真是抱歉。
  马子冷笑一声:“哼。如果来的是一万,哪还有什么误报,这会我的脑袋已经挂在宫门外了。”
  虾夷心想近郊所有的兵员数量总共也就八千出头,这其中还有些老弱病残,真正有战斗力的充其量不过五千,至少还有一半是摄政太子指挥不动的,上哪搞一万人去,但又一想,重点不在这里啊。于是顺嘴问了一句:“那父亲您觉得他这一手是?”
  “无非是想打草惊蛇,希望我作出什么有不臣之心的反应。唉,刚刚我也是慌乱了,要是再早些把摩理势派出去,效果说不定会更好。”马子哈哈大笑道:“他不是说近郊所有忠于大王的人都要带兵集合吗?我就送他一个苏我氏的内奸。他敢给我下钩,我就反将他一军。”
  虾夷心里默默地叹口气,心想,这真是只老狐狸啊!但这话可不能说出去。但他的政客思维总让他觉得这事不太容易了结。他把他的担忧向父亲说了,马子捋着胡须想了片刻,点头道:“不错,他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多则一月,少则十天,他必然有什么大动作。今天的事是在试我们的底限,很快他就会来找我们,提出一个让我们无法拒绝的提案。”
  “那,父亲你觉得是什么?”
  马子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圣人。”他看着虾夷还在胡猜乱猜,觉得这人虽然不笨,但还是缺少锻炼。因此不能把手里这几个秘密现在就交给他。这些都是孤注一掷时保命的法宝,太早用出去只能让自己失去优势。
  “真是。虽是女流之辈,但确实聪明。我这儿子按理来说也是个人才,但和那人相比,还是差远了啊。”
  马子想,如果虾夷知道摄政太子其实是个女的,会不会杀进宫中,把他最宝贝的妹妹屠自古给抢回来呢?

  苏我马子还在腹内谋划的时候,神子却主动找上门来了。不用说,是来商讨出兵新罗的事。其时苏我马子已经大致估算出了神子所能发动的兵力。
  “首先是后勤供应。一个士兵,大概需要三个农民与三个民夫供应他的粮食与装备。等于每征一兵,需要额外动员六至七人。三人一户,至少收不到两户的赋税。而且粮食不可能在旬日之间便凑齐,所以必然先有准备。而新罗与我国远隔重洋大海,没有大船则难以渡海。因此,只要知道粮食与船只的数量,就能知道士兵的数量。只要控制足够的农夫,就能压缩军队的规模。”
马子想,大概也就会和上次一样,派出万把人小打小闹一番也就是了。
  “如今的新罗不同往日,已经强大到对邻国蠢蠢欲动的程度了。因此,兵少则不能成事,我这次打算派遣二万左右的军队。”
  马子眉毛一震,二万人!而且恐怕还不止这个数字。但他是老辣的政治家,能够在对方和盘托出所有计划之前不动声色。马子点点头,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来。这个假女婿的意思,不是借粮就是借钱,只要到时讨价还价就是了。
  “……因此,希望您能够派出些兵力支援。”
  “哦?”马子笑道:“您的钱粮足够吗?”
  神子凛然一笑:“虽然不多,但支持三万人马征战一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次马子真有点吃惊了。近几年国家的收支情况都在他掌握之中,这小子是怎么在他眼皮底下筹到这么大一笔钱……还有粮食的?但他依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捻捻胡子,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既如此,您想要借多少士兵?”
  “五千左右吧。当然,多多益善。”
  “看来您已经准备万全了。”
  “当然。”
  “好吧。臣明白了,现在就去调集人马。臣的弟弟会带着士兵前去的,您请放心。”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神子告退。马子送她出门,在车上,马子最终还是动问道:“要说您偷偷造了不少船只,臣还猜得到。但您是如何积攒到……”
  “哦,这个啊,简单。”神子笑道:“我集合了数位大商户,告诉他们,要他们全力支援我征讨新罗。当然,这个忙不白帮;我答应他们,如果此战成功,他们可以独享新罗与我国的经商权,那里的所有物产都归他们贩卖,并且允许他们开矿。”
  马子目瞪口呆。“那可是……您胆子真大。大王同意了吗?”
  “或许上面坐着的那个很有威严,但苏我大臣您何必说这种话,您明明就知道……”神子俯下身去:“你和我,才是真正的大王。”
  说罢,马夫一抽鞭子,马车缓缓而去。马子目送神子离去,叹了口气。
  “不,那个坐在上面的,才是真大王。”

  神子坐在坐位上,把玩着前些日子龙宫的人送给她的这件玩意。屠自古抱着一摞奏章进来,看神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笑道:“这东西真有这么神奇?”
  “确实不错。屠自古,你戴上试试?”
  屠自古依言戴上,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神子说的话还是清清楚楚的能听到,她摘下来还给神子,言不由衷地道了声好,敷衍得很。神子不以为意,顺手放在旁边,正要拿笔批示奏章,侍卫就进来通报,原来是来目皇子到了。屠自古趋进内室,过了片刻来目皇子就进了屋,兄弟二人对面叙礼,然后神子拿出了一道敕旨。
  “这次远征新罗,你是主帅。”
  来目皇子吓了一跳:“兄长,我哪有带兵打仗的才能?若是让我做个副帅或许还行,要我做主帅,请恕小弟拒绝。”
  “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了几位宿将做你羽翼,遇事多加商议,没什么大不了的。”
  来目皇子只是来来去去的推辞,神子耐心被磨尽,怒道:“你以为这是儿戏么?只是一味推托?这是大王的敕旨,你敢不遵?”
  来目皇子也是气急了,反驳道:“哪有什么大王?明明是兄长你的意思!”
  他以为能刺伤神子,不料神子眼皮都不眨一下:“不错,就是我的意思。但那又怎么样?我何尝不知兵凶战危的道理?难道你以为我要派你去送死?”
  来目皇子一时语塞,神子叹道:“你好好想想,现在我们虽是皇族,但强敌四面环伺,倘若真有一天刀兵相见,我们手边没有一兵一卒,那可怎么办?现在正是培养自己势力的时候,不是么?”她看弟弟的态度有些松动,又抚慰道:“我就你一个亲弟弟,自会保你周全。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和母亲交代?你自放心,你带部队先行,等你们站稳脚根,我亲自带兵去援助你,不胜利决不罢休。”
  “真的?”
  神子笑道:“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当夜,来目皇子前往军营点将。神子令芳香与布都安排第二天的宴会事宜,霍青娥与秦河胜去商议未来要兴建的一座寺庙的选地。她身边只剩下屠自古一人,神子摆弄耳罩也摆弄腻了,往头上一戴,和屠自古下起棋来。
  “您对来目皇子很照顾啊。”
  “当然,我就他一个亲弟弟。”
  屠自古想起了苏我虾夷曾说过的“我就你一个亲妹妹”这句话,笑道:“难道为人兄长的都是这样吗?”话刚说完就蓦地想到一事,忙问道:“可是……怎么过了这么久,他都不知道其实你并非男儿?”
  神子淡然道:“他本来就不知道。大王也不知道。这事是天底下最大的秘密,除了你们和我父母,就只有苏我马子才知道。当然,他也可能偷偷透露给了大王,但我还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我只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您母亲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这会儿要是说出去,恐怕大家都有杀身之祸。来目是个老实人,经不起什么考验就会被人把话套了去。知子莫若母,母亲……嘿,她虽然不太聪明,但这点事还想得清楚。”

  屠自古知道神子对她母亲再醮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也没法多说什么,赶快用其他话岔开。这次远征新罗,援助百济,可以说是倾神子多年来积攒下的所有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孤注一掷。说是将来要援助来目皇子,恐怕能做到的也有限。为了能让此战成功,屠自古亲自出面说服了她叔叔苏我摩理势,让摩理势掏出了大把资财,虽然明知道这么做是在使苏我氏埋下了内斗的嫌隙,但为了度过眼前的难关也不得不如此了。
  “将来,等我们打下新罗,有了本钱,想必你父亲也会稍作收敛。到时我就与他平起平坐,想要和平共处就容易很多了。”
  “当然,和平一向是建立在势力对等的情况下。”
  二人一局棋罢,神子输了三子,夜尽更深,正要宽衣就寝,忽然外面一片骚乱,能看到一点白光越来越近,正是布都,后面跟着芳香,布都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屠自古还没看过她这么忙乱的样子,她还没开口,就看到神子面如死灰,仿佛忽然间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而布都只说了一句话,她就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也比神子好不了多少。

“来目皇子,于军中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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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1 06: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9-11 06:05 编辑

二十

  屠自古一时惊惧万分,身体干脆就定在了原地,说也不能说,动也不能动。神子只觉得从天上掉下无数把刀子来,将身上的肉都割了个遍,心中又急又痛,血不循经,一口鲜血直涌了上来,顺着嘴角向下流,屠自古这时心里才明白,赶快拿东西为神子擦拭干净。布都一叠声的唤人备马,布都和屠自古在后,点了三十骑亲卫一同赶往军营,芳香自赶去找青娥了。
  三十三骑马不停蹄,连夜赶路,天色微明时正好抵达筑紫。来目皇子正躺在大营中重伤未醒,一柄短刀正插在胸腹之间。神子跌跌撞撞地走进去,这时屠自古才想到:“唉,我们怎么不飞来?到底还是不习惯,都急忘了。”神子看见刀柄插在弟弟身上,心痛欲死,想要用手去拔。布都赶快阻止,摇头道:“不能拔,这伤几近致命,贸然拔了,皇子必然气绝而死。来之前我已用药为皇子内服外敷,现下只要等娘娘到了,想必她自有办法施救。”
  神子素知布都医术不差,点了点头,没再坚持。出了如此大事,各个将领都不敢离来目皇子左右,惟恐罪加一等。神子哪有心情问他们罪,军营不是寻常地方,刺客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混进来?她用软布擦掉来目皇子额上的冷汗,问道:“有谁看见刺客了?”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最后一个城府浅的沉不住气了,低声道:“有值夜的小兵看到了,说是新罗的刺客。”
  “他怎么知道?”
  “他说皇子遇刺后,有人从帐后逃跑,穿的上衣是新罗式的。”
  “胡说八道,这叫欲盖弥彰你懂吗?要真是新罗人的刺客,必然留下信息来震慑我们!那个小兵呢,带来见我!”
  那将领苦笑道:“那小兵……那小兵去追那刺客,结果被刺客砍伤,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就死了。”
  神子怒气未息,还要再说什么,屠自古拉拉神子袖子,示意她不可再说。神子随即省悟,此时三人身处军中,倘若一时不慎,军心生变,到时难以脱身。神子只得抚慰了众将几句,派出人去搜查,心里明白这就是徒劳无功,凶手还能坐在那里等自己来抓不成。这时有人递上热水来,神子喝了两杯,心神稍定,只盼霍青娥来。这时第一批搜查的人回来了,胡乱拿了几个附近的百姓来充数,另外就是发现了一把凶刀,锻造得甚是粗劣,无从辩认来源。神子教人把刀收了,问了百姓几句话便全发放了,告诉将领们不可再如此。但青娥迟迟不到,神子正没耐心时,来目皇子醒了。


  “……大哥?”
  神子跑过去,一把抓住了来目皇子的手:“是我。”
  “大哥……”来目皇子喘息几口,忽地双目圆睁,眼里几欲溅出血来,怒吼道:“大哥,你害得我好!”
  神子此时心里极是内疚,若不是自己将来目推到这个位置,怎会有人来行刺在皇族中并不起眼的他?现在酿成大祸,悔之晚矣,也只得答应道:“是,全是大哥的错。你先别起来,好好地躺着。”
  没想到来目皇子并不放手,在神子的手背上抓出几个血印来,咬牙切齿道:“大哥,我虽不肖,但好歹没什么罪过,从来没有与你争夺什么的想法。你是何苦杀我?”
  神子听了这话,魂魄吓得飞到九霄云外,忙问道:“这话是怎么说来?我……”
  “你先派我去新罗,想借新罗人之手杀我,是也不是?你知道我只打算在这里呆一夜,准备第二天向你辞谢,是也不是?”来目皇子状若疯癫,问的每一句话神子都摸不着头脑,但听在别人耳里,都以为这其中确有奸谋,各自为自己的脑袋捏了把冷汗——知道了皇族内部你死我活的斗争,这首级还保得住么?
  神子急得满头大汗,平日里的圣人模样此刻一点点也看不出来,只是为自己辩白:“来目,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但大哥绝无此意,天地可证!”
  “……胡说!……”

  眼见来目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创口处不断向外渗血,布都虽在一边全力施救也全无成效,神子猜想来目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误会,但现在哪是解释的时候,只好温言安慰道:“你对大哥有什么意见,等你伤好了再和大哥说,现下莫要激动,耽误治伤。”
  “呸,假惺惺!”来目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了神子衣服上,挥手打开布都的手:“谁要你这奸人救我!我不要你这害人的毒药!丰聪耳殿下,我命不久矣,但总是要死个明白。现下当着众位将军的面,你告诉我,昨晚你为何要捅我这一刀!”
  如果说刚刚神子是吓丢了魂,这会她的命都不在了。数十个炸雷在她耳边轰响,刚刚服的活气养血药毫无用处,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眼泪也混着血一起淌在脸上,震惊之下话也不成句了:“我?怎么能?来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胡扯。”屠自古插嘴道:“昨晚殿下与我彻夜弈棋,自有女官与侍卫为证,殿下又不会分身术,哪能来杀你?”
  “你是他妻子,自然向着他说话。”来目皇子挣扎着站了起来,自己伸手拔出了短刀,血喷了神子与屠自古一身:“你们手眼通天,想买通几个人有什么难的?我虽然傻,但好歹不瞎,难道连自己亲生哥哥的脸也认不出来?”说了这几句话,他再也支持不住,扑地倒在地上,但语声清晰,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嘿,如果不是你,那你的紫袍是被谁人偷了去?又有谁能乔装得和你一模一样,连声音都不差分毫?”
  神子此时知道误会已成,再多说也无用,眼见来目出气多入气少,是活不成了,她过去把来目翻了过来,叹道:“弟弟,这确不是为兄干的。且不说手足亲情,倘若是我真要下手,你早就魂归地府,哪能活到现在来指认我?”
  来目扭曲着脸,挤出一个冷笑来:“谁不知道你诡计多端。……嗯,也许你昨晚突然良心发现了也不一定,又或者有什么别的理由……”
  “够了!”神子咆哮道:“我只有你这一个亲生弟弟,这决不是我干的!”
  “随你怎么说,我是不信的。”来目皇子说完这句话,颈子一扭,就此气绝。神子呆了片刻,扑在来目身上放声痛哭,众人都不忍见。哭了一会,神子忽地从腰上拔出剑来就要自刎,布都和屠自古忙劈手夺了下来,众将也都来解劝,神子被几个人按着胳膊,哭道:“我这一生从没受过别人冤枉,今天竟受此不白之冤,我若不死,这冤屈谁能洗得清?”

  这时芳香与青娥破门而入,青娥推开众人,伸手一探来目鼻息,身边取出金针连刺二十一个穴位,又从嘴角塞进几粒丹药,神子见她施以刀石,心中还存着一线希望,但霍青娥忙了半天,到底摇了摇头:“救不活了。”
  神子比刚刚哭得更加凄惨,众人都不忍听,倘若不是心中各存怀疑,此刻恐怕也都哭湿了袖子。神子又哭了半晌,终于冷静下来,号令众将各自归营,稳住军心,将来目的尸身抬到别帐安置,青娥施了灵药,使得尸身不腐。待得众人都离去,帐中只剩布都等几个心腹人,没了外人,神子又哀哀地哭了起来,青娥听得不耐烦,一把拉过神子来:“要哭你待会再哭不迟,现下有两件事你办妥了,随你哭到死。第一,谁回去向你母亲报信?”
  听了这话之后神子果然哭不下去了,她擦擦眼泪,想了片刻,废然道:“屠自古,你回去报信罢!倘若我母亲要来,别让她来,她年纪大了。等这里事情一完,我自会带来目回家。”
  屠自古也觉得自己确是最佳人选,青娥派布都随屠自古同去作个伴当,多少有个照顾。芳香则是留了下来,毕竟她在来目遇刺时也在这里。但这里人多眼杂,二人无法飞走,也只得骑马回去了。神子泪眼未干,问道:“二是?”
  “二就是还原真相。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干的。但别人呢?现在将领们已然起了疑心,怎么才能让他们也相信?”青娥叹道:“这个实在是不好办。”
  “说起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青娥恨了一声,没有回答。芳香只得解释道:“昨晚娘娘去了海边。……折了些便宜。”
  折了便宜,这么说是吃亏了。至于去海边,想必是前些日子被那条龙给耍弄了一下,怀恨在心,前去寻仇。青娥脸上有些挂不住,从牙缝嘴边挤出句话来:“芳香,等回去收拾你,仔细你身上的皮。”

  “娘娘。有什么办法能问出什么讯息来吗?”神子没心情替泄密的芳香考虑了,问得直截了当:“你当年曾说过你能生死人,肉白骨,何不演示一番?”
  “……那恐怕和你想得不太一样呀。”娘娘抚过来目的脸颊。
  “没关系,你可以先在那具死尸上试试。”神子一指那个死去的小兵。
  青娥也不再多说什么,嘴里念念有词,掏出张符咒来贴在死尸脸上,过不多时,死尸倏地坐了起来,眼神呆滞,四肢僵直,娘娘拍手道:“殿下,你想问什么,可以问了。”
  但并没有什么结果,小兵坚称自己看到一个新罗打扮的刺客从帐中出来,正要追时额上挨了一刀。来回问了三四次也是这个结果,眼见问不出更多了,神子挥挥手,青娥便发放了这僵尸,没想到这死尸腐烂得忒快,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便烂得见骨,恶臭扑鼻,神子忙让人将他抬出去葬了。青娥指指来目的尸体,发出无声的询问,神子想了又想,叹道:“我若坏了他尸身,将来还怎么面对母亲?算了罢!”说着,又哽咽了。
  青娥浑没把神子的眼泪放在眼里,讽刺道:“原来您也知道?那刚刚那个小卒子,他就不是父母生出来的?他的尸体就可以随便折辱?”
  神子被抢白得怒气勃发,刚要发作,但觉得自己到底没理,最后还是长叹一声,坐倒在地。
  “青娥,事情到了这种程度,我该怎么办?”
  “说实话,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你可是仙人啊,就这样没主意了不成?”
  “那又有什么用呢?”青娥微笑道:“你几时看过一个国家是由仙人建立,或是被仙人颠覆?说到底,修道之人,也只能保得自己干净罢了。”
  神子痛苦地抓着头发,说不出话。只有窝在嗓子里的呜咽,完全停不下来,撞击着其他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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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20 06:00: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9-20 06:03 编辑

  周五有事,周日补上更新 

  二十一

  圣德太子生母穴穗部间人皇女听闻噩耗,只是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才掉下泪来,大放悲声。屠自古和布都一左一右地解劝了一会,但老年丧子,这哪是旁人几句话能劝得好的。布都一使眼色,屠自古立即会意,二人告退出房,留穴穗部间人皇女一人在屋中痛哭。她实在哭得太过悲痛,侍女们听了都要下泪。屠自古心中不胜凄惶,除了叹气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又哭了一会,声音骤停,布都眉毛一立:“不是寻了短见吧?”两人赶快又返回去,发现老太太是哭得昏厥过去了,医士不移时便赶到,又是针炙,又是熏艾,又是滴冷水,终于把人救了回来,但她仍旧只是哭。直哭了半日,方才止泪收声,问道:“凶手可抓住了么?”
  “倘若凶手真的就擒,想必这会有人报信来。”
  皇女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忽然叹道:“屠自古,辛苦你啦!”
  “……您何出此言?”
  “陪着我那孩子,想必不太容易。这次出了大事,那孩子居然没有迁怒于你,看来那孩子对你真是不错。”
  皇女说出这话来,显然指的是神子并非男儿这一事了。不过这话并不好回答,屠自古也只好敷衍道:“您莫说这话,相处这许多年,朋友都成了好朋友,何况夫妻呢?”
  “你若这么说,倒也不错。倘若那孩子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先替那孩子向你道歉了。”说罢,皇女竟缓缓地拜了下去,唬得屠自古和布都赶快回拜,心里七上八下,不知皇女用意。皇女拜毕,苦笑一声:“唉,只不过我这老太婆,恐怕也要得罪你一下了。将来不知道谁会向你道歉?又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到有人向你道这歉?”
  布都心知不好,一把拽起屠自古想跑,不料外面十几把雪亮长枪逼了进来,左右杀出十余武士,不由分说,把二人围到了剑戟丛中。布都右手护住屠自古,左手拔出护身短刀,与众人对峙。皇女面沉似水,缓缓说道:“作这困兽之斗,又有何为?今天你们是插翅难飞。”
  布都冷笑道:“便是罪人进了官府,也允许他折辩折辩。现下您暗算于我们二人,竟是把我们当了杀人凶手么?”
  皇女喃喃道:“你们二人?不是的,自然不是。不过或是你家的残党,或是苏我家的刺客,总是逃不过你们两家。”皇女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极低,但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屠自古刚刚陡起变故时便疑心皇女怀疑自己,现下坐实了这怀疑,心中甚是气苦,但又百口莫辩,推开布都,喝道:“倘若您疑心于我,只管下令就是了,何必搞这阴险招数?布都,放下刀子,随他们摆布,倘若是我父亲找人下手,我自给来目抵命!”
  皇女一挥手,几个武士冲了过来缴了布都的械,但毕竟不敢动粗,绳捆索绑之类的更是连想法都不敢有,只好躬身道:“既如此,请二位贵人先至别殿,待太子大人回来,自有分晓。”
  屠自古哼了一声,摔开武士头头的手,径直向外走去,布都紧跟在后面,两人进了偏殿,武士头头满脸赔笑,但到底把门窗都锁了。布都待外面静下来,在屠自古耳边轻声道:“你真有把握,不是你父亲搞出的事?”
  屠自古诚实地回答道:“没有。”
  布都几乎要昏过去:“那你还—— ”
  屠自古冷笑道:“我好歹也是将门之女,就算倒霉,也不能丧了锐气。倘若真是我爹做的,自有凶手偿命,关我甚事?到时我飞到九霄云外,那老太婆又能奈我何?”
  “原来你一开始就存了要逃跑的心。”
  屠自古叹了口气,坐倒在椅子上,愁眉苦脸。“我,还有什么办法?”
  布都走过去,将屠自古抱在怀里。“真要到了那一步,我就和你一起远走高飞,这里的事,再也不管了。”

  二人失陷宫中,自有人赶过来报信。神子闻信,恨了一声,吩咐备马。然而霍青娥并不肯放过神子,不住地冷嘲热讽。
  “怎么,到底是亲娘,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肯怀疑是你同室操戈。”
  “野狼虽狠,也不吃自己的孩子。”神子匆匆上马,青娥和芳香也都上了马。三人纵马飞驰,护卫拼死也赶不上——她们的马蹄上被青娥施了法术,远快于凡马。在马上,神子忽然想起一事,勒马与青娥并辔,道:“说起来,有个老大疑窦。小兵说刺客身着新罗服饰,来目却说刺伤他的人穿着我的紫袍。恐怕刺客有两个人,一人扰乱兵士耳目,一人化装成我刺杀了来目。”
  “有道理,仓促之间,不容易改换衣装。”
  “我猜想,即令新罗间谍打听到我有件紫袍,恐怕想仿制一件一模一样的都非常困难。因此凶手不在宫内,也是某位高官的安排。”
  青娥摇头道:“不然。来目素来懦弱,慌乱之中看走眼也是正常。也许那只是件寻常紫袍,但他本来疑心你,所以先入为主了。他既存了这个念头,当然衣服也是你的衣服,声音也是你的声音。”
  神子咬牙道:“这人好毒,明知来目与我在此事上大有嫌隙,便看准了这弱点下手。不过,娘娘,说是物部残党下手,只好骗骗旁人,你觉得真是苏我马子他主使的么?”
  青娥沉吟半晌,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来目一死,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神子苦笑道:“一般人恐怕都认为是我!”
  “那是旁人的想法。我是要你想。”
  神子想了许久,一个个名字如鱼般从她脑海中游来游去,她时而抓起一条,但又放回海中,最后竟是一个都没剩下,连最大的一条鱼,苏我马子都被放了回去。
  “苏我马子或许有杀心,但他与我一样,一旦来目出事,必是众矢之的。他或许可以栽赃于我,我自然也能质问于他。一会我们先不要去见我母亲,首先去苏我马子那里,看他的态度,就能知道真相。”
  主意已定,三人不再多话,各自在马臀上加了几鞭,放眼望去,都城已不算太远。

  当夜,神子躺在青娥的膝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黑暗中沉默着。神子仰望着满天繁星,忽然问:“我是不是从来没向你说过,我为什么那么快就接纳了来路不明的你?”
  “从来没有。”
  “那就算了。”
  青娥没有能听见他人心声的能力。所以她自然不会明白,像神子这种出生后一直需要隐瞒很多东西,又因为性格的关系被他人有意疏远之人的感受。青娥没有这种经历,有的话也是她自己作的。然而对神子而言,这种感觉如附骨之蛆,始终无法摆脱。曾经有一次,在她还很幼小时,曾经试着帮父亲解决政事。说是政事,能落到当时并不出众的桔丰日皇子手上的,不会是什么大事。然而桔丰日本来就是个顾虑多的人,搞得思前想后,首鼠两端,惟恐哪里做的不好,再招致批评。神子将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思索片刻,便一一批复,甚是得体。桔丰日虽是由此便对神子刮目相看,但不久之后,神子无心的一句问话,让作为亲生父亲的他也对神子生出了疏离感。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为何父亲您每次都要忙到深夜呢?”
  神子问得很单纯,毫无恶意。但桔丰日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刺伤了。之后父女关系便始终像隔了块冰,或许能看到影子,能听到声音,但终究是有了距离,没有温暖。他日后靠着神子的才干做了一任大王,但并没有什么用处。在神子意识到这是句伤人的话前,她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
  也就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霍青娥。一个真正地从各个方面都不逊于自己的人,并且还有自己梦寐以求的,某种超乎寻常的力量。自己第一次能在平等的位置上与别人交流,而自己的所有想法那个人都能听懂,且并不以为怪异。对于一直不被他人理解的神子来说,实在是天降之喜。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素。最重要的是,一个人寂寞得太久,就希望爱别人和被爱。希望能被他人抱在怀中温存,希望能触摸爱人的肌肤。希望能和所爱之人耳鬓厮磨,不去想将来必然到来的坎坷苦难,生老病死。寂寞的人对爱有种特殊的渴求,激烈而贪婪,情话和笑声到了嘴边都会变成狂野的呜咽与嚎叫,孤独之人从未意识到她们的心灵和情感早已扭曲。她们是披着人皮的兽,是断崖下枯槁阴郁的妖魔,是井底干涩的枯骨,是受了永恒刑罚的罪人,被锁在干枯的大地上等死。
  孤独与寂寞。由它们生出的绝望、无聊、暴躁、饥渴、孤僻与醉狂,是侵蚀人心的恶疾。携带着它们的人类,也是整个世界的溃疡。即使是达官显贵,也不过是一块形状漂亮些,更有光泽些的溃疡罢了。神子在之前,也是这样的一块溃疡。
  怎么,还指望溃疡上能长出漂亮的花儿么?

  “睡不着么?你今天做的很好了。”青娥用湿布擦拭着神子背上的冷汗:“解救了屠自古和布都,安抚了你母亲和大王,洗脱了你自己和苏我大臣的嫌疑,还稳住了局势……你现在应该听你那位好岳父的,好好休息一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慢慢寻找凶手。”
  “我是想起了很久之前。很久很久之前……”神子伸出手,握住青娥纤细的脖颈,内心的压抑和痛苦无处发泄,除了叹息与哭泣之外别无他法。她很少如此软弱,就算在小时候也很少。可能是眼前有了可以指望的人,所以可以尽情一哭。
  “你可不可以帮助我遗忘?”
  “好。”青娥拔掉自己的簪子,长发披散到神子的脸上。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猫头鹰的怪笑。“爱我吧。这样我也会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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