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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
发表于 2016-11-10 0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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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三:冬雪异变,中空的坚冰 
回一 
冰冷的相遇·向妖怪之山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七号杂货铺——————某一个冬天———— 
 
拥有四个空位的沙发,我一人独占。视野里,除了那个开始打瞌睡的女孩便再无她人,于是,沉浸在名为“孤独”的安定感里,舒展了眉梢。 
 
“舒适”这个词,在人们脑海里所呈现的画面不尽相同,而在我贫瘠的脑子里所存在的最顶级的“舒适”,便是眼下这个不大的空间。背景是酒红色的墙纸,色调是暖人的灯黄,气味是花果 
 
茶有些发甜的清香,壁炉中时不时传来轻微的爆裂,是整个房间内唯一确切的声音。我几乎半个身子嵌在沙发里,宛如瘫痪。人在短暂的一生中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在某个领域称得上“世界之 
 
最”一般登峰造极的事物,但,起码现在我可以确信,屁股下的这张沙发肯定是这个世界最舒服的,错不了。 
 
感觉自己差不多是个废业务员了。 
 
我发出一声不像样的呻吟,将手头的纸张一股脑甩在一边的沙发垫上。 
 
那张纸告诉我,仅仅制造一根架起钢绳和轴承用的缆车轨道支柱,就要花掉普通人类工人一周的时间,而河童的工程队大概只需要一个下午。 
 
那边,在考究的藤椅椅座上堆满又大又蓬松的坐垫才勉强够得到桌面的女孩,闻声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奶奶看孙子般的慈祥。放眼整个人间之里,她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见过青坂 
 
沙華慵懒蠢样的女孩了。即便是在户子面前,我都不曾像这样卸下过肩上的力度。虽然事到如今,对于户子的话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不过总感觉如果连这最后一点矜持都不保留的话 
 
,作为成年男性我就只能娶了她了。 
 
还没有那种打算。 
 
“青坂先生你每次都是这样呢,今天的工作做完了吗?现在休息的话还太早了喔?” 
 
老板娘从对面的红木案桌后走出来,拿起我眼前的玻璃茶壶。剔透的花瓣和花苞在壶底搁浅着,如同湖水退去后留在岸滩上的珍珠——我知道这个比喻不合适而且不实际,不过幻想乡又没有 
 
海,况且我现在已经有些要睁不开眼了。 
 
费力地撑起身体,看向那赐予我安息的女孩。 
 
十一二岁,叫我哥哥话比较微妙,但那之上的称谓是断然拒绝的。赤褐色的头发并不长,末尾颇有弹性地向内卷曲着,好像那张小脸整个被包在发丝里一般。小动物一般的鼻梁和眼角上完全 
 
看不出任何世故,是完完全全一副孩子的模样。那一身褐色的朴素店内制服与她的发色相称,却不怎么称她的眸——因为这个女孩有着一双似乎不属于这个村子的眼睛。那是一种极为空灵的 
 
黛色,像是剔透的纯白中不小心滴入了一点点浅粉色。 
 
不是我多心,那并是不属于人类的瞳色,不过这并不重要,起码我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没有主动解释过什么,那么,她在我眼里就是个人类。 
 
女孩便是爱生花鸠,而她的店虽然并不在这条街的第七号,却偏叫做【七号杂货铺】。 
 
这并不是一家饮茶店,而只是一家单纯的杂货铺,坐落于这个村子最繁华的商业街——的一条蛮靠边的小巷里,并不是很显眼。起初这家店铺位于南区本街的大路路边,村子的商业区渐渐定 
 
型于西区后,小花鸠便顺势把店铺迁来了这里。经营以杂货为主,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杂货”,讲道理,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商品如此杂乱的店铺。 
 
与其说是商店,根本就是失物招领所放置了几十年后的一种状态:一大包一大包的表带,成箱的不知用途的棉线,成兜不知道从何处淘换来的玻璃珠…….不富裕的空间硬是塞满了整整十排厚 
 
重的货架,而之间的空隙也仅仅够一个成年人原地转身而已。我怀疑花鸠根本就没有什么账目明细,因为这里的所有商品都没有明码标价,她张口是多少就是多少。要不,所有货品的购入价 
 
她都谙熟于心,要不,就真的只能是灵机应变了——我个人认为是前者,不然这家店早该倒闭了。 
 
大概。 
 
不过,作为最合适的回报,穿过那片“密林”,你就能够抵达这一片惬意的天堂。在“营造舒适环境”这一点上,小丫头真的很有一套。可能这种犄角旮旯的窝囊感也只有我这种不争气的人 
 
中意了吧,确实,我不否认自己偏爱这种在杂乱空间之内抠出一块祥和之地的感觉——并不只是从体感上,更从概念上对这种规划感到认同。一种异样的“违和感”为这片小空间增添了几分 
 
奇特的“来之不易”,而这种满足感很显然是人为的。人为地制造了拥挤的货架,又人为地制造了排解那份压迫感的休息区——乍一看既缺失了一般商店的效率,也没能达到一般咖啡馆的接 
 
待标准,但两者的结合却构成了一种无以言表的平衡,带来了一种解脱。这种思维模式才是合格的经商者的逻辑,虽然,老板娘本人可能没想那么多就是了。 
 
真正的商人应该懂得制造需求,而绝非一味地给予——说得过激一点,创造缺失感才是商人的本职工作才对。 
 
这么看来,爱生花鸠可能是个天才。 
 
于是我看眼前女孩的而眼神又多了几分尊敬。 
 
“如果我想找合作者的话,第一个首选可能就是你哦小花鸠。” 
 
“诶?才不要呢。” 
 
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我,然后女孩有些慌张地摆起手来——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哦,虽然听上去很失礼不过是说不想放弃自己的店的意思!” 
 
“嗯,知道了知道了。” 
 
这就是平日里给她看了太多不像样的丑态的报应吧。 
 
小花鸠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而是站在原地带着一点点困惑的神情看着我。 
 
“说到底,青坂先生为什么要一个人工作呢?” 
 
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嗯,虽然像我也是一个人在经营自己的店铺啦,但是……”女孩靠着柜台,试图让自己的口气变得平淡,“青坂先生的工作,怎么说呢,并不是一个人应该承担的重量呢——总感觉,您像 
 
是故意要兀自独行一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寂寞……” 
 
“就是看上去就逊爆了是吧?” 
 
“不是那个意思啦!”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除了开个玩笑搪塞过去,对于她的问题,我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也不太懂这些事,而且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可是青坂先生……” 
 
爱生花鸠看着我,单纯从一个见惯了的朋友的角度,表示出一种担忧。 
 
“没有人,应该是孤独的啊。” 
 
我看着那不属于人类的颜色,沉默着,沉默着,并没有做出回答。 
 
隐藏在了雪雾中,那个问题被彻底扔在了那一年的忙碌之下。我无法对此作出回答,因为任何一个答案都是那样显而易见——一个不喜欢与人交流,不奢望得到理解,只相信白纸黑字的合约 
 
关系的人,究竟又有什么理由能够摆脱孤独呢?难道这份孤寂不就是我想要的东西吗?人要怎么,才能摆脱为人的本性呢? 
 
可是花鸠到底是正确的。 
 
没有人应该是孤独的。 
 
只有人故意让自己形单影只。 
 
所以即便是强行让自己去相信这一点,强硬地认为只要找到那样一个可以理解自己,可以勉强与我同行的人,就可以稍微变得像一个正常的人,更加坦率地对待自己,对待身边的存在,那样 
 
,我会过得比现在还要好受一些吗? 
 
可是,到那时,那份心情对于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个人来说,又将会是多么自私的一种欲求呢?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青坂事务所】—————河童时07:20———— 
 
绿眼的女孩向我伸出一只手。 
 
在诉说着什么,在痛苦着,在痛哭着。 
 
我握着那双手,只是握着,如同没有听见那悲鸣,如同没有意识到身旁的熊熊的火焰。 
 
燃烧的招牌,倒塌的房屋,烧焦的人偶。 
 
这里是人间之里,这里是我的事务所。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人类。 
 
“…社…社长?社长!起床了社长!” 
 
猛地睁开眼,觉得身上一阵僵硬,然后便是刺骨的冰凉,一直渗透到骨髓里。 
 
几乎无法吸入空气,肺叶像是结了霜,随着每一次送气的过程发出被人死死拧着一般的疼痛。我挣扎着抬起头来,寻找在身边制造出“咣咣”声响的女孩——那个身影正在快速地关着我身后 
 
的窗户,然后抄起桌上的遥控器对着空调“哔哔”了十好几下。 
 
我花了几秒钟来思考这女孩到底是谁。 
 
“这份勇气还真是嫉妒呢,我昨晚都裹着被子开了一晚上空调,社长真是不怕死,”帕露西拍着手,瞥了我两眼确认死活后便提着电暖壶进了洗手间,“你要是想让天狗报道业务员被冻死在 
 
桌边的新闻也是可以啊,不过别死在这个事务所里听到没?” 
 
“说得好像是你的事务所似的。” 
 
“还嘴硬,电暖壶给你扔了哦——” 
 
五分钟后,人类和妖怪的事务所里出现了一位捂着热水披着毛毯瑟瑟发抖的业务员。 
 
感恩戴德状。 
 
“熬夜就熬夜,为什么要作死呢?”帕露西靠着窗户,斜着眼睛看向外边的街道,“这么大的雪……我没来之前的冬天社长都是被冻到半死才起床的吗?” 
 
我白了她一眼。 
 
清楚她想要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的那份热心,所以现在基本可以无视她那处处不饶人的嘴。她——水桥帕露西便是我从地底招来的员工,这【青坂事务所】除我之外唯一的活物。最初,只是 
 
希望通过这种施舍一般的行动来获得某种程度的救赎,就像是做了好事还在心里默默恳求着某种回报,立刻就认清了自己的自私。就在开始觉得亏欠她的时候,嫉妒心的妖怪却理直气壮地表 
 
示赖上我了。 
 
“听好了青坂沙華,虽然我现在还什么都做不到,但我一定会让社长成为幻想乡最让人嫉妒的社团长。我不管社长到底是什么人,人品如何,无论用什么手段社长都必须成为顶尖的人才可以 
 
——只有这样,我才能让其他人也尝尝我所体会到的那份羡慕嫉妒恨。这才是我的目的,明白了吗!” 
 
虽然是一份扭曲的执念,但从她那时的话语中得到了某种慰藉。 
 
不应该感受到慰藉的,我这样自责着,不如说开始回避这份热情。哪怕,那是一份扭曲的,而且同样出于私欲的好意。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水桥帕露西。 
 
“昨天我没说过要给你放假吗?” 
 
“怎么?被救了还不感激吗?” 
 
我苦笑了一下,马克杯里冒出的热气在眼镜上结成一片水雾,包着杯子的麻木的手也总算能够感到一些刺痛了。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嘛……”我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热水,感受着涌入身体的暖流,“刚从地底来到这个村子,就跟着我跑动跑西,还面临了那么危险的事——就算你是妖怪,我认为也是需 
 
要调整的。” 
 
女孩的视线没有离开街道,也没有改变那靠着窗户的站姿。 
 
没有向平常那样否定我,可以擅自理解为认同吗? 
 
本世纪最大的恐怖袭击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给人类村子留下的创伤,还没有到说完全看不见踪影的地步。处于爆炸中心的【匠之心】是传统的木匠家族,也便是整个人间之里复兴工 
 
程的核心所在——这样的想法已经属于旧时代了。现在的村子,大部分的住房和电器,加之路面之下的管道和电缆,虽然在施工时由【匠之心】这个村子的建设核心来进行了规划,但究其技 
 
术,还在那些精明的能干的河童和妖怪身上。特别是这次的冲击令更多人意识到:传统的木屋茅房或许已经无法满足现在的安全要求——因而,复建工作开始以妖怪工程队为核心展开,更多 
 
的居民选择了寻找合适的妖怪社团来重建自己的房子。 
 
不过说到底,房屋道路也不过是这次灾害的冰山一角而已。 
 
炸弹犯——山下一族被关在了村子的牢狱中,针对他们的处理方针虽然目前还在讨论,但一定不会只是关几天就了事的。而那天逃走的田村金泰至今仍然下落不明,成为了村子中史上少有的 
 
通缉犯。这样定性是有道理的,毕竟在过去,根本就不会有人蠢到赌上自己在人类部落里的一席之地来发财——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够犯下这样不计后果的愚行,也只有在如今这个和平的时 
 
代才能做到了吧。 
 
而随着田村金泰的逃亡,雾之湖下的非法采矿活动也被『文文。新闻』曝光。在田村家中发现的相关文件和证据明确地指出:他挪用【稗田家】资产,擅自雇用妖怪的工程队开发本应属于公 
 
共地区的“雾之湖”的水下金矿。为了掩盖大部分掌权者的耳目,他怂恿山下一族在各处造成破坏,只是,看来河童工厂这颗地雷的威力比他想的要大太多,反而使这一切变得欲盖弥彰,惹 
 
人注意。 
 
特别是,他没有调查清楚,【清水制造】的投资者是谁。 
 
稍稍自满了一下。 
 
只是,一时间,“炸弹狂”、“反社会分子”、“非法营业者”等众多词语被加在了【人间之里】这四个字的后面。我无意阻止姬海棠极的报道,虽然她之后才忽然想起公示了这样的事对人 
 
类的信用会有怎样的影响,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道歉,不过,我已经学着不去在意了。更何况,姬海棠极没有任何错,这次,错的只有人类,所以无论是【稗田家】还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 
 
类的社团,这个责任和苦果也只能由我们自己来承担,怨不得别人。 
 
说得这么轻松,但实际上真正需要面对外来压力的人寥寥无几——很不幸,我就是其中最孤立无助的那一个。 
 
不过,最近还没有感受到这方面的不快,因为最近基本没什么时间让我静下心来不快——那之后的一个月中除了应付大批有关复建用材的采购和社团的联络之外,宇多明社长那明知山有虎偏 
 
向虎山行的大无畏精神也着实让我受宠若惊。这样的非常时期,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也只有【日常精品】的老板才敢动工在自家百货商场楼顶建摩天轮,我简直惊为天人。此外,雾之湖水 
 
下的非法采矿场也需要人间之里以及妖怪之山双方出面进行再动工的协议,那部分的商谈到现在都还没有落定。 
 
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过我预感这破事迟早得找到我身上来。 
 
不过,这次袭击带来的也并非全是伤痕——比方说【緑妖精】和【顺丰翼快递】这两家社团就建立了比较深厚的合作关系,复建工作的原料方面和运输我也就顺势找她们进行了合作。 
 
 
不得不说,【顺丰翼】在运货吨位上和【妖精运输】这种大社团还是有一定差距。 
 
但是便宜啊。 
 
我从毛毯里伸出指头将喝空的马克杯架回桌子上,然后顺便毫无目的地挑拣着凌乱的办公桌。 
 
“话说回来,不觉得好冷吗?” 
 
“现在才开始觉得冷吗?神经系统真是坏死的令人嫉妒呢。” 
 
帕露西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向我投来某种不需要的关爱。 
 
最近,开始对适应这种毒舌的自己感到了恐慌,我难不成是他们说的那种M什么的? 
 
我们俩沉默着,并非是找不到话题,也并非是觉得这份渐渐回温的空气有些尴尬——我们不善言辞,却总单方面地认为对方可以理解自己的笨拙,所以这种沉默也不过是另一种对话形式罢了 
 
。 
 
我站来,拖着已然发木的身子晃到洗手间,开始了简单的洗漱。 
 
薄荷味的牙膏接触到舌尖,我依稀记起,似乎昨天晚上最后写得东西就是自己一直在做的工作总结——而一般写到这一步,大部分工作就做完了。 
 
要是不写这东西,天知道我会不会一个劲儿地永无止境地忙下去。 
 
“呐帕露西,出去转转吧。” 
 
“哈?我刚来啊。” 
 
胡乱擦了把脸,我靠在洗手间门口擦着手上的水,感觉脸上的肌肉逐渐解冻。 
 
“手头的工作大体已经做完了——虽然晚了点,不过关于这个事务所和这个村子,你还有一些不得不知道,不得不看的东西。今天就带你转转吧,顺便也参观一下好了。” 
 
帕露西一脸麻烦。 
 
“别这样啊,可以的话我也想一直宅在家哇,不过今天接下来要做的不是工作,就当是和社长搞好关系,陪我出去转转吧。” 
 
看上去虽然些不情愿,不过她还是拎着包站起了身。 
 
我知道,那一副外表只是做做样子。明明是假期却依然来到这事务所,现在让她回去反倒会惹她不高兴吧。 
 
况且,今天的出行,某种意义上比工作要重要多了。 
 
可以的话,业务员也想先休息一阵子。 
 
————人间之里·人鱼之家————————————河童时07:49——— 
 
 
空气从这里开始回归自然,少了一些会让人不禁去联想店铺源头的气味,变成了更为纯粹的东西,还有更为纯粹的冷。 
 
很快,栈桥出现在眼前。远远望去,那些特制的小船被一个个倒扣过来码放在湖岸上,连平日里用来隔离的渔网也被拖上了岸,用麻绳捆成一团平躺在桥头旁吃着雪。乍一看,那钓鱼场是一 
 
副闭园的状态,毕竟接连几日的低温,湖面已经彻底冻上了—— 
 
当然并不是这样。 
 
说不定,今天是整个村子各大钓鱼俱乐部最活跃的一天,站在这里只是一扫,便能瞥见湖面上近处的那群敬业的垂钓者,其中有一些甚至已经半个身子被埋进了雪里。栈桥边还陆续有手持渔 
 
具,搬着木凳和大包小包开始下到冰面上去的人。看来比起划船,村子里的人还是更偏爱脚踏实地一些。 
 
我虽然不讨厌垂钓,但还没有到那个份上,而且可以的话我是不想一直待在原地进行毫无进展的单线劳动的,要真想自己捕鱼,我会选择撒网。 
 
总之先向全村的垂钓爱好者道个歉。 
 
“那是在干什么?” 
 
帕露西抬了抬帽子望向那些准备低成本cos雪人的垂钓者,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 
 
她成为桥姬妖怪前应该也是人类,且不说那个地下是否能够垂钓,生前也应该有见过钓鱼的人才对——我第一时间这样疑惑着,不过,也立刻思索到了几个可能的答案,只是终究没有问出口 
 
。 
 
那不是我该过问的事。 
 
“这里是人鱼之家,我觉得可能是这附近唯一的垂钓园了——本来是租借船只去湖里钓鱼的,不过像这样的天气能坐在湖面上钓鱼不是也不错?” 
 
“诶——” 
 
以她来说,这回答听上去已经算是有点兴趣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那半沉在水面中的矮房旁。房屋四周的水面也已经完全结冰,现在与其说房子是半沉在水中,不如说是嵌在冰里。然而走近一听,房间内依然是哗啦啦的水声,而且还 
 
不断有热气从屋顶的天窗和靠近栈桥的窗户向外飘去——内热外冷,这正是房体建材隔热性高的证明,不枉我花了那么多钱往里面砸河童科技,值了。 
 
“值个蛋!喂!若鹭姬!?若鹭姬小姐!?” 
 
我连忙蹲下来向里面喊着,不一会儿,那条超大号金鱼就扑腾了出来。 
 
“来了!呀——那个,等等!你别说啊,我能记起来——” 
 
惊喜,呆然,回忆,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你装傻我吐槽的环节。 
 
人鱼小姐趴在窗户边,满脸红晕地傻笑着看向我,令我忽地想起蒸桑时看到过的大叔。 
 
这条大叔人鱼已经各种意义上不行了。 
 
“别闹了!你是不是又把温度调太高了??这里面都成仙境了不是吗?!话说你的鱼尾原来是这样的颜色吗?啊,说起来,我怎么依稀记得在锅中看到过这种颜色呢?!是说已经开始有鱼汤 
 
的味道了你知不知道?!在我忍不住往你屋子里撒葱花前赶快给我把恒温器调低点!” 
 
冒失的人鱼愣了愣,回身看了看自己渐渐变红的尾巴末端,又看了看我。 
 
然后奔命一样回去关锅炉的瓦斯——不是,是去关那个河童制的温度控制器了。 
 
“是个笨蛋呢。” 
 
“啊,嗯。” 
 
我没能纠正帕露西的评价。 
 
“呀,不好意思啊青坂先生,明明前一阵子才提醒过我温度的问题呢……” 
 
人鱼重新调整了姿态,再一次亮相的时候虽然依旧是热腾腾的,不过好像脑子稍微冷却了下来。 
 
“没事,要是煮一煮记忆力就变好话,那你把自己做成什么汤我都不介意。” 
 
“嘛嘛,这位先生您可真爱说笑,是来钓鱼的吗?” 
 
这条鱼可能是真的快熟了。 
 
“不是啦,为了打好今天要用的鱼洞忙了一早上了——您是不知道啊!冬天的湖水冷的要死啊!鱼原来是可以在那样冰冷的水里生存的生物来着吗?我怎么一点映像都没有啊!?” 
 
我已经分不清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了。 
 
“嘛,知道你很不容易啦,我就是来看看,另外向你介绍一下,”我招呼了一下身旁的两条腿,女孩随即蹲了下来,“这位是水桥帕露西,我的员工——帕露西,这位是人鱼的若鹭姬小姐— 
 
—” 
 
“叫我若鹭姬就好!” 
 
窗户里伸出两只手抓住帕露西的手,后者一瞬间感觉像是要被拽下去,实际上如果帕露西不是妖怪的话现在已经被拽进那锅鱼汤里去了也说不定。 
 
“请多指教!千万不要变成你身边那个人哦,虽然帕露西酱这样看上去已经有点阴郁了不过还好!现在还有救,还来得及!任何时候都可以摆脱那个男人来我家做客哦!” 
 
我感觉她是不是视力也有问题,明明我本人就在她眼前吧?怎么回事这条人鱼?超失礼。 
 
“嗯,我知道了,谢谢,若鹭姬小姐。” 
 
若鹭姬的笑脸稍微收敛了一下,不如说,像是伴随着飘来的冷气稍稍凝固了一点。 
 
首先,很自然又有些认真地回复了,这一点真的很好,但你们两个果然是瞧不起我吧?另外你家像是能招待客人的样子吗? 
 
“总之,想要告诉你的是,这片地方法律上来说是属于我的,人鱼小姐只是租借,本来每个月是应该她来找我交房地租的,不过你也看到了,是这样一个情况,”我大致用手比划了一下,希 
 
望帕露西明白我指的不仅有对方的尾巴,还有对面的脑子,“所以一直都是我来这边收的——嘛就当是散步了,而且这个家伙又是这样,所以时间限制也不是那么紧张,大体两个月左右收一 
 
次就可以了。” 
 
帕露西看着我,立刻弄懂了我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了一些。 
 
“具体的清单和收租时需要检查的事项我会给你总结一份出来,总之——喂人鱼别睡了!和你无关吗!?——嘶,总之,今后人鱼之家的工作我会一点点地交给你来做,不仅是租金,还有这 
 
一片设施的维持以及保护,而且最麻烦的可能还会涉及到其他的许可延期之类的东西……那些就以后再说吧,你现在心里有个数就行。” 
 
帕露西点了点头,我便放心了。 
 
技术可以陪练,业务也可以再熟悉,可要是没这份热心和责任感那就无从说起了——我很庆幸桥姬是这样一个较劲的家伙,这方面的事情我不用提醒她,反倒是担心她会不会给自己添加过大 
 
的压力。 
 
“嗯,就是这样了,”我拍拍裤腿边的雪,站起身来,“那就这样若鹭姬小姐,帕露西的事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了解了——话说,你们之后要去哪里吗?” 
 
“想带她去山上问候一下,怎么了吗?” 
 
被那样看着,单纯的人鱼小姐,眼里有些异样。 
 
这可真是罕见。 
 
“帕露西,你先去车站买票好吗?两张去妖怪之山的,我和若鹭姬小姐说点事。” 
 
桥姬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有多问,稍微对人鱼点了点头就迈步向远处的车站去了。腿边的人鱼挥着手,喊着再来玩什么的。 
 
剩下我和人鱼围在窗边。 
 
我看着帕露西的背影,感到一丝亲切。 
 
“她是那种混熟之前会让你误以为非常懂得读空气的类型,其实那只是对自己的掩饰,或者是对你没有兴趣——有什么想说的吗?” 
 
人鱼嘿嘿地笑了笑,虽然像这样煞有其事地把我留下,不过我知道即便是人鱼嘴里也吐不出象牙的。 
 
“那个孩子,感觉很像青坂先生呢。” 
 
“是吗……” 
 
其实想要去否定,结果却变成了模棱两可的疑问。 
 
“复杂的东西我不懂,不过,不要对彼此太苛刻了哦——虽然说这种话您可能又会吐槽我,有的时候随心所欲,顺其自然不也挺好的嘛。” 
 
我惊异地看着人鱼。 
 
“诶?我,我说错话了吗?” 
 
人鱼有些尴尬地看回来。 
 
“象牙,快让我看看象牙在哪里!好值钱的!” 
 
于是那个被热水泼地四处乱跳的男人,又开始不断往别人家窗户里攘雪。 
 
女人和男人的尖叫此起彼伏。 
 
有来有往,这才是现代经济人的做派。 
 
拜别大型半熟金鱼,我迈着步子回到车站附近,在便利店门口寻找到桥姬的身影。一个人在路灯那边压着帽子喝着一次性包装的热柠檬茶,手里拖着一碗便利店的关东煮。白色的热气拂过她 
 
的发梢和那眼熟的帽檐,四散在静止的空气之中。她时不时看向周围的行人,眼神还未触及便错开,同时扯了两下肩包的背带,又再次投向那行人已路过的地方,向着空无一物的地方沉默着 
 
。 
 
我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帕露西发现了我,向我这边微微举起拿着热饮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够自然的回复她。 
 
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移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帕露西的脸已经在我眼前。 
 
“怎么了吗?”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绿色的眼中泛起一丝疑惑。 
 
看着那单纯的眼睛,不禁下意识推了推眼镜。 
 
“没啥,好吃吗?” 
 
“这个章鱼蟹子包巨好吃——” 
 
我点了点头,并不清楚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车票买好了?” 
 
“嗯。” 
 
“好,那我们走吧。” 
 
我瞧了一眼她左右手的东西。 
 
看来,没有我的份啊。 
 
————人间之里·河童西站————————————河童时8:10——— 
 
帕露西点着头,嘬着手里最后一点柠檬茶,认真地看着手上印有电车线路图和发车时间的传单。 
 
第一次看到她主动对某样事物产生兴趣。 
 
“河童电车在人间之里内一共有两个始发站,即西站和南站——” 
 
我出声解释着,用手指着月台上的站牌。 
 
“西站有两条线路,一为终点站在中有之道的「人间-中有」线,途经妖怪之山和红魔馆外围;二为终点设于无缘塚的「人间-无缘塚」线,经停魔法森林内部的【妖精大集市】以及【再思之 
 
道】,南站终点站则为迷途竹林的入口,途经【香霖堂】本社——嘛,具体都是些什么样的地方,以后再说也不迟,总之,不管是电车还是缆车,都只是为了人类方便而造的东西。但是,现 
 
在也不乏有很多妖怪开始付钱办卡乘车,虽然是好事,不过我挺奇怪的——你呢?虽然上一次是陪我调查所以坐的电车,但以后要是自己去妖怪之山,是飞过去还是坐电车过去呢?” 
 
“要是这个天气,我选择电车——要是其他时候,唔,我选择电车。” 
 
那话题中的电车在我的意外之中进站了。 
 
登上车厢找了个座位和她一起坐下后,我并不能释怀。 
 
“为啥?你要是全力飞行从这里到妖怪之山要多久?” 
 
“嗯,大概10分钟不到吧。” 
 
“坐电车可是要花半个小时以上左右哦?还要花钱啊。” 
 
“能坐车干嘛要飞过去啊?” 
 
奇怪,她明明说的是“飞”,但这句话给我的感觉和“能坐车干嘛要走”是一样的。 
 
“可是明明飞行更快更省事,却要选择坐又慢又花钱的电车,这样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 
 
“社长很讨厌电车吗?” 
 
“我只是好奇啊……” 
 
帕露西像是有些困扰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反而有点警惕地看着我。 
 
“社长,今天不是工作吧,很急吗?” 
 
我哑口无言。 
 
但是,冷静下来默默地思考了一下,似乎能够得出某种结论。 
 
飞行,对妖怪来说可能如同人类去做运动量不太大的慢跑,奇怪,这样一想道理就很简单了——比起走,虽然跑着速度会更快,但大部分人在从容的情况下是不会跑着去目的地的;至于妖怪 
 
,虽然飞行作为一般的移动手段十分常见,但一旦有了次一级的“电车”这个代步选项,他们也会自愿牺牲时间和金钱安稳地坐下来享受移动工具的便利。 
 
仅仅是为了人类方便的电车,居然也对妖怪的生活习惯造成了影响,现代工业真是有趣。 
 
即使这“现代工业”也是出自河童的科技,但还是有趣。 
 
我靠着电车的座椅暂时消停下来,右手靠窗户的位子那里,帕露西死盯着窗外。你说你看就看,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正常的女孩子那样做出一副心旷神怡的表情呢?你至于盯着那些打雪仗的妖 
 
精喋喋不休地损人家吗?披上银霜的雪松好看是吧,当然好看啊,那为啥要不停地说什么“哼,真嫉妒啊,银闪闪的,站着不动就能把自己捯饬的那么好看”——你说你至于跟一棵树过不去 
 
吗? 
 
忍着听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嫉妒妖怪只是普通地在欣赏雪景罢了。 
 
值得嫉妒,即是值得赞美,看来必须要这样去理解才行。 
 
“社长……” 
 
帕露西没有看着我,声音从那棕色的发丝和帽子后面传来。 
 
“我们到底去山上做什么?” 
 
吓我一跳,还以为背地里的吐槽被她发现了。 
 
“本来,第一次带你去山上就是为了今天的事的,只不过没想到还没到山顶就被炸了下来了——嘛,总的来说,就是去拜访一下守矢神社,熟悉熟悉人,你也见过,就是上次的那个现人神东 
 
风谷小姐。可以的话,今天也想问候一下那家的两位神明大人,毕竟这次也给人家填了很多麻烦,还有你的事也想事先介绍一下,毕竟以后还要来往……” 
 
“喔……这样啊。” 
 
嗯? 
 
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她的头发,猜测着另一面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我想,她大概不是对这充满工作气息的活动感到不满,说到底她现在对我交给她的工作可是异常亢奋来者不拒的——那,这略显失落的 
 
,捎带着一点情绪的口气是什么? 
 
然而,还未等到我得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电车,停了下来。 
 
不是那种驶入站台一般平缓的刹车,而是以足够把那些来不及抓住什么东西的人一口气甩飞的劲头猛然停了了下来——顺带一提,来不及抓住什么东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不过算我一个—— 
“!!” 
 
脸就要撞到前一排座椅的时候,胸口被纤细而有力的手臂拦了下来。 
 
“啊——呼,抱歉,帕露西——” 
 
桥姬点了点头,会飞的妖怪们貌似并不具备惯性的样子,女孩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左手轻而易举地拦着我大半个身子。但是其他乘客就没那么幸运了,一瞬间,行李的滚动与受伤时的喊叫此 
 
起彼伏,车厢内顿时嘈杂了起来。更有不少嚎啕大哭起来的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挺精神的,应该没什么大事。 
 
从车窗外的景色来看,电车刚刚驶过雾之湖的南沿,准备进入森林与湖岸的交界。 
 
“看着那么高,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呢社长。” 
 
“谢谢。” 
 
我胡乱地道了谢,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挤向车厢的出口,帕露西紧随其后。 
 
河童电车的设计图纸我是亲自看过的,车厢的展示会也参与过,轻车熟路地拉开车门的紧急门阀后,我跳出了车厢外的雪地之中。 
 
寒冷,暴雪,似乎刚刚还是诗情画意的世界,下一秒就立刻展现出大自然那格外冷血的一面。我知道车外在下雪,但,这足以迷乱人的视线的狂风,打在脸上如同刀锋一般锐利的雪花,则令 
 
我如同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抬起手来,用手臂抵挡着迎面而来的风雪,挣扎着想要看清电车车头的情况,却无论如何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抬头看去,想要判断周围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时候,雪,骤停。 
 
就好像那呼啸,那打在脸上的痛感,以及我现在周身的白色是错觉。 
 
戛然而止,甚至,连阳光都理所应当地斜着从电车顶部洒将过来。 
 
“社长,退回来一点。” 
 
帕露西的声音,突然响起。 
 
比起建议,更像是一种警告。 
 
身体还未动作,眼睛变捕捉到了令桥姬警惕的那个存在。 
 
面前的丛林,雪松被染成苍白的地方,这一次,开始如同反光一般映出淡淡的青光,那处于光照中心的女孩,虽然并没有发出实际的光线,但周围的积雪、霜冻、冰晶,都像是在那个女孩的 
 
照耀下一般闪烁出了某种超越现实的光泽。她踏在雪上,洁白的鞋跟甚至完全没有被脚底的积雪没过一丝一毫,几乎令我产生了她是站在岩石上的错觉—— 
 
雪,在托着女孩,不如说,是在簇拥着她的存在。 
 
那蓝色的眼睛,如同直视着我的灵魂。 
 
那样的存在,这个幻想乡只有一个,无论是传说,是记载,还是现在随处可见的杂志或流言——那样的存在,在这个幻想乡,只有一个。 
 
那就是所谓的雪女——蕾迪·霍瓦特洛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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