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喵玉殿官方微博

 找回密码
 少女注册中
搜索

[长篇] 东方业务员(转载贴吧 作者:青SAKA)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6-6-4 17:45:25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二:天狗or大众传媒,人间之里摩天轮
回二:

妖怪之山·爆炸性新闻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青坂事务所】—————河童时06:20————

我从桌面上爬起来,抬着眼皮瞅了一眼搁在文件堆上的电子时钟,然后叹了口气——捡起桌面上的几个

提神饮料的空玻璃罐,晃着不知道谁的身体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驱使着身体向着房间另一头的厕

所走去,凭着记忆将那几个罐子扔进卫生间门口的垃圾桶里。“咣当”与“哗啦”的组合声响过,我在

刷牙的时候才意识到一会儿又得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碴了。

听动静垃圾桶不像在那里。

身为一个经常走动的业务员,你要尽可能在客户面前保持一个体面的形象——话不假,不过像我这样的

人,睡得好与不好,眼依然是死的,神依然是阴沉的,所以也就基本放弃治疗这一点了。不过,如果计

划上第二天要外出,比方说要去面见山上的神明,要去地底送货,那么我还是能够克己,早点休息的。

很显然,今天没有什么硬性安排,而我也有不得不熬夜的理由。

热毛巾捂着脸,我站在洗手台前,听到屋外有动静。

事务所的门扉被推开,一个女孩的声音问了“早上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疑惑那是谁,又在思考为什么锁了一夜的门会那样轻易被打开——然后将毛巾从脸

上拿下,记忆从不远的后方追了上来。

【青坂事务所】从今天开始,就要有新的成员了。

自从回到地面,回到这个熟悉的村子,已经过去了两天——而要说这两天我都做了些什么,有些细节能

把我的肠子都气炸。

不过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拧上水龙头,我走出卫生间,向着刚刚关上事务所大门的女孩招了招手。帕

露西略显腼腆地站在门框边那一株我养了半年都半死不活的滴水观音前,抓着新皮包的包带扫视着我的

事务所,看上去有些紧张。

我不太清楚她在紧张什么,这个屋子里就俩人,换我的话起码要再多俩人才会感到压力——然后再多一

个我能说吐就吐,再多一个我能说昏倒就昏倒。

也不知道是在自满些什么。

“你每天早上都是一副被别人胖揍一顿的样子吗?真嫉妒啊。”

“嫉妒的话你也试试写一晚上总结啊。”

推过一把带着轮子的工作椅,我指着那有些杂乱的塑料办公桌的一角,示意她坐下,自己则一屁股坐在

桌子内侧的座位上挠着头。

我忽然有一种无力感,看着乱糟糟的办公区,没怎么打扫过的室内环境。

我的事务所大概100平米左右,坐落于人间之里最繁华的街道——西区商业街一条小胡同的侧面——一家

小写字楼的二层。不考虑空间大小的话,也算是地段优良。不过,要说是“事务所”,这里除了我这片

办公区域的一张L型的办公桌,一套买下来的四把办公椅,以及合作的河童借给我的一台电脑画龙点睛般

摆在桌上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外,整个空间更像是个仓库。为什么我从不请客户来事务所谈事情?因为我

从未打算和什么人分享这个空间。

如今,急急忙忙招进一个新人,转眼一看,自己根本没有做好扩员的准备——起码这个房间里都没有第

二张桌子给她用。

内心中升起一种自责,对自己这不负责任且仓促的行为。

“住的还合适吗?”突兀地提出话题,我只能庆幸自己颓废的模样反而不会暴露狼狈的内心。

“还凑活吧,就是有点亮,其他……..呃,都还好——关于房租——”

“房租的事我还在考虑,最近几天会给你答复的……”我漫无目的地收拾着桌上散乱的纸张,将废纸粗

暴地团成团,“那不是我的房子,所以我还得先查一下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帕露西四处打量的眼神第一次聚焦在我身上。

“那不是你的房子吗?”

“只是以前一个朋友的,我替他保管着罢了——虽然房产证我也弄到了……”看见女孩的脸上升起一丝

不安,我能够想到她的担心,“没事,那家伙……暂时不会回来了。你住你的,他也会很高兴自己的房

子还能派上用场的吧——不过,钥匙要收好,我就那一把…….”

帕露西点了点头,同时老实地吐出一口气,毫不掩饰因暂时获得了稳定居所而感到的安心。

话题一时间停滞,就像是为了打发这一刻的尴尬,她继续看向房间的一角。

“好奇吗?”顺着她的视线,我在身后找到了那个让她在意许久的物件——一尊看似粗犷的石雕,“这

是个图腾,妖怪之山的工匠雕的,做个小样放在我这里,被拜托要是遇到有兴趣的人就带人家看看——

另外,旁边靠着的那块黑色的木板,就是那个古侧柏的样品了。人鱼之家施工结束后我捡了块成色最漂

亮的,琢磨着打个把件手玩什么的。”

“那条人鱼很有钱的样子呢,真嫉妒。”

“是啊,我也不清楚为啥那家伙那么有钱,也不知道为啥那么有钱还打算创业——不过,”我晃着椅子

,同时暗暗考虑了一下之后的安排,“但凡活着人都要有个奔头,妖怪也是……”

嫉妒的妖怪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抬起有些发涩的眼皮,我试着提起一点正经的气息。

“帕露——水桥帕露西小姐,你真的做好打算加入【青坂事务所】了吗?”

帕露西用古怪的眼神瞧着我,像是我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嘛——”在我的桌角放下皮包,帕露西开始更加放松地环顾起四周,这一次,我感觉她并不单是在好

奇这里堆积的物品,而是第一次试图熟悉这个将来的工作场所,“反正不会再回地底…….那里已经没什

么好留念的了。‘看看新的风景’,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只是想试着去做罢了。”

声音静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她忘记了要说什么,正相反,看那女孩的架势,似乎接下来的话她已经思考

了很久。她在我面前第一次站直,如同面试时第一次见到有可能成为未来上司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却

带着无法隐瞒的青涩和紧张——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邀请像我这样的妖怪加入你……又帮我买衣服,又给我住所……明

明你的工作只是处理【水桥】的问题,同时好跟【地灵社】攀上关系而已。你本来可以只带着报酬,而

不是这样的累赘回来的。我……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连个简单的合约都看不仔细,而且像我这样的

妖怪本就不适合与人接触,更别说做什么生意了。”

女孩毫不吝啬者在我听来有些自虐的语言,她虽然是妖怪,却似乎早已习惯了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

大体来自地底的妖怪都是因为备受世俗厌恶,而像这样长期自愿生活在地底,帕露西或许比任何人都清

楚自己有多么扭曲。

“不过,我不打算问你。”

她简单地下了决定,轻描淡写地盖过了心中的不安,看着那样的表情,我也只能闭上眼,不再多想。
那是已经做好决定的人才会露出的表情,虽然还有些青涩,不过,足以说服一个本就没有主心骨的人。
我能够做的只有弯腰打开办公桌侧面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罗列整齐,从未动过的表单中摸起最顶端的

一张。在手里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看着页面最顶端那一行很是陌生的字眼笑了笑,然后,平稳地向前递

去。

“欢迎加入【青坂事务所】,帕露西。”

彼此相视而笑,我很清楚她在笑容背后藏了什么,但我不确定的是,她又在我的嘴角背后看见了多少。
那名为“自私”的真相。

———妖怪之山·守矢缆车车站·上行————————河童时:10:43——


我本以为那张入社登记表或许是一种强心剂,如今看来,倒像是一种兴奋剂。不过,帕露西表现并不超

出我的预料。她那积极进取的心态我并不讨厌,只是,我本不是那样热血的人,而我虽然和她还不熟,

但她应该也谈不上“热血”才对。

人应该走在和自己相符的词汇所标明的道路上,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不清楚她是不是这么想。人家毕

竟不是人,还轮不到一个只有二十几年人生经验的毛头小子来说三道四吧。

再说现在,眼前突兀地出现了另一个妖怪。

以一个女孩子来说,姬海棠极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也不至于不好听。河童有线扩展了翻墙VPN业务后,我

有幸能够成为第一批链接幻想乡以外网络的人——这女孩只说了几句话,却让我猛地记起在某个网站看

视频的时候听到的名为新井美里的女性的声音。她褐色的瞳孔中混有一点点玫红,下眼帘之下的黑色很

重,甚至快要在女孩消瘦的脸上画出一道眼袋的雏形。我自认从小面色阴暗,认识帕露西的之后这种自

信减去了一分,现在,怕是又要减去一分。

你们这些妖怪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注意点保养?

“采访?”

自然,我记起早些时候看到的报纸,呃,不对,我没记起来,我全忘了。

“是的——您是…..请您看下这个——这是您二位吧——?”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揣在兜里的右手此刻终于掏出,原来那只手攥着一个触屏的手机——我刚才一直以

为那是刀子之类的危险物呢,虽然她作为妖怪要弄死我也用不上刀子就是了。

手机屏举到我面前,我一时没有适应那较强的光线,等眯着眼睛聚了焦,我的大脑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

我的眼睛捕捉到了什么:这是一张仰角的照片,一时间没有去思考这是什么时候谁照的,如果我想了,

这张照片绝对超乎常理——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身边并没有人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切,而我巴不得这个瞬间

从未发生过——

画面中从上至下是三个人:大妖精,帕露西,我。方向是大妖精冲下,帕露西几乎是在我怀里,而且从

这个角度看去——我的右手,正作为支点,本意是为了不让帕露西太过贴着我,下意识地推了一下——

然而实际上,这只手正杵在女孩的胸上。

具体是左是右我就不提了。

我迅速偷瞄了一下身边的帕露西,你别看人家虽然性格怪异,以嫉妒为食,少女心还是有的——现在耳

根都烧透了!

我记得当时我们很淡定,而且我敢确定经过那种生死患难,我们已经默契地达成一个绝口不去提它的协

定——事实上我他妈已经把这事忘干净了这照片什么鬼!?

“你先进来!”

一把抓过这只拿着相机的手,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一口气把姬海棠极拽上了身后的缆车。仅仅

是慌忙抢进缆车车厢后的几秒钟,随着清脆电铃的响起,车门便在一声悦耳的音乐中缓缓关闭。

隔着车厢玻璃,匆匆向那神色紧张起来的站台管理员欠了欠身子,姬海棠极没有补上行缆车票的事情就

算是被我顶下来了——看来那个白狼天狗果然认识我。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第一个,我先不问你这照片是哪来的,我先说清楚,最上面那个是妖精!妖精你懂吗?大自然的一部

分,这就算自然灾害你懂吗?不可抗力你懂吗?”我尽力保持冷静地盯着姬海棠极,但可没放下攥着她

拿手机的手,“第二个——这照片哪来的?!!”

“诶?啊!不好意思,不是这张不是这张,您听我解释——”

她的慌张可不是冲我,而事实上马上就换我慌了——

“喂喂喂听她解释一下吧!别在这动手!!悬着呢!我们悬着呢!我可不会飞啊!”

挡在帕露西和姬海棠极之间,我却有点不确定桥姬手里那绿色的光芒所蕴含的能量到底是打算招呼在姬

海棠极身上还是我身上,因为她看我们俩的眼神是统一的!甚至看我的时候更加愤怒也说不定!?

“是这个,后面这张——”

迅速滑了一下屏幕,出现了前面那张禁忌般的照片过后,开始和莱赫斯对峙时候的较为正经的一张图—



“哦,是这样,这样就说得通——个屁啊!!你以为这样前面那张图就不存在了吗?!”

“不是这样的,这个,不好意思我也控制不了!【念写】只是把相关的图片一口气检索出来的能力,还

没能精确到屏蔽掉不该看到的东西的程度——再说,按新闻爆炸度来看,其实前面那张还不错不是——

好,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意识到女孩嘴里到底说的是什么,特别是听到“新闻”这个字眼,我的理性第一时间冲出来驱散了太阳

穴附近的激凸。她是一个记者,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而在幻想乡,“记者”这两个字有它无法替代的

地位与含义——

而这个含义的等号右边一般就是“天狗”。

我如同触电一般放开了女孩的手腕,感到心脏莫名加快了跳动速度的同时,向后退开一歩,给姬海棠极

留出了空间。不明白眼前这个妖怪是怎么做到被我逼迫到这种地步还能耐心,甚至是有些惶恐地照顾我

这个人类的心情的——如果她不是极为体贴人的类型,那就是有她的考虑。

天狗没有必要向普通的人类屈服,更不要提像这样被攥着手腕辩解什么。

年轻时候的记忆涌上心头,而那个时候,普通人是绝不敢做出这种事的。

缆车缓缓上行,平稳而且安静。掠过层层的凝结着冰雪的松树梢,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我注意到帕露

西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把头强行扭了回去,强行看向窗外的景色。姬海棠极叹了口气,像是出师未捷一般

低着头,开始补上迟来的自我介绍。

“不好意思,其实不应该在这种形势下见您的。本来我是打算去您在镇上的事务所找青坂先生,但是既

然您主动过来了,我就觉得实在没有办法放过这个机会,毕竟,文——呃,射命丸社长手下的天狗都是

很快的…….”姬海棠极将手机按成黑屏,握在手里,捎带歉意地看着我,鞠了一躬,“我是『花果子念

报』的主编以及负责人,名叫姬海棠极。您可能没有听说过…….”

“听说过的,虽然近几年没怎么看见过了……”

“诶?”

其实在女孩摘下兜帽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的样子有那么一点印象。直到『花果子念报』这个名词出现,

我才想起这张脸究竟在哪个杂志上出现过。

清楚地回忆起来,确切的说,直到我开始走商之前,女孩口中的『花果子念报』还一直在村子里流传着

。早期【日常精品】购物中心的书店还一直在并排地卖着『文文。新闻』和『花果子念报』,不过那种

情形只持续了不到半年,『花果子念报』的专栏就消失的无隐无踪了。那之后我只在守矢神社的宣传纪

念册购买处见到过该报纸的自取档口,然后,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偏执地认为不被注意的东西往往会有它不为人知的闪光点——之所以会这

样想,估计纯粹是因为从小就觉得特立独行地孤独着的生活方式很酷,也就对那些不招人待见的东西产

生了亲近感。在那个【青坂事务所】刚刚成立的时期,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收集的情报机会,我自然而

然地将视线投向幻想乡最大的报纸——然后无可避免地同时瞥见了『花果子念报』。

接着认识到:其实不被人注意的东西真的有它会被冷落的理由。

一言蔽之,这报纸真的很无聊。虽然我并不是专业做这个的,也没动笔写过什么文字,但一份读物的好

坏多少还是有分辨能力的。

“原来您就是主编啊。”

“嗯,是的……”

我摸摸下巴,心里清楚不应该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很明显,那并不是站在我这个立场的人能够擅自碰

触的伤痛——虽然我擅自将其定义为“伤痛”,本就是很自大的思考。

“您提到了【念写】,这么说……”

“是的,”女孩点了点头,举起手机放在胸口,却低下了头,“我的能力是通过媒介使用【念写】,一

般都是用手机来做的。写出来的照片虽然能够反映真实场景,但,很大一部分程度上都是已经发生过的

事。或者像刚才那样,几乎是没有办法报道的事…….”

瞎说,你刚才明明觉得那照片很有新闻价值的。

“所以你念写到了那个时候的照片吗…….”

我轻轻捂住嘴,默默思考起这件事的走向。

“是的!虽然『文文。新闻』上关于您的报道只是只言片语,但是我很清楚地看到了,您应该才是这次

诈骗事件真正应该报道的人吧?毕竟这张照片——”姬海棠极重新打开手机,滑动三两下,指着一张新

图片,“您站在莱赫斯·莱赫明的对面,也就是说其实那个时候您不是什么路人,而是作为解决方参与

了事件才对的吧?!”

我大概明白面前这个憔悴的妖怪所抓住的想法了,但手机的亮光倒映在镜片上,我闭口不言。

“当然了,你们这些做报纸的擅自理解才让人嫉妒呢,这家伙为了解决这个事件傻了吧唧地差点把命搭

进——”

“帕露西。”

“果然是这样吗?!”

我看着帕露西,姬海棠看着我,而帕露西却安静下来重新看回窗外。

“那个,姬海堂小姐——”

“拜托了!请接受我的采访吧!”

让人无法拒绝的神情,这一次,并不是恳求,而是超过情愿的一种孤注一掷。这不关乎个人意志,甚至

不关乎荣誉,女孩散发出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我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

阴魂不散的手搭在我的肩头,提醒着那份不该忘却的冰冷。仅仅是三四天的功夫,我竟然在相差万里的

两个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女孩身上看到了相同的幻影。

那干瘪无力的细长的手指,夹着一张名片,写着【绝望】。

如果说帕露西的绝望是在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后强行点燃的余烬,那么现在,眼前的天狗,便是摇曳在

强风中的微弱烛光,随时都会因为我过于剧烈的呼吸而闪失身形。

我失去了话语,就像在桥头第一次遇见桥姬。

是吗,这又是一个类似的故事吗?

“你可能在想别的,不过我还是要说,”身旁帕露西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挑着下巴固执

地看着我,虽然带着一点点莫名的怯懦,但还是一副无畏的样子,“这可是个好机会。接受采访,说清

楚真相,还能赚个名声不是吗?虽然可能不是什么大报纸就是了,但你这样的人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才对吧?社长大人?”

我没能听进去这句话,即便知道她只是为我好。

“姬海堂小姐,我——”

一声闷响,从缆车的一侧传来,正当我向远处那升起一团团向外扩散着的烟尘心生好奇时,冲击在零点

几秒后呼啸着姗姗来迟。最先开始晃动的是缆车的绳索,紧接着,是轿厢的全部。就在脚下和头顶开始

发出令人恐惧的断裂声的同时,轿厢的玻璃如同慢动作一般在我眼前夸张地膨胀,然后——

劲风,并非从破碎的窗外涌进,而是由轿厢内向外迸发。当我睁开眼,视野里不见了完好的缆车框架,

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玻璃屑连同轿厢侧面的一部分在焦躁的大气中被挤压的景象,勾勒出两股看不见

的冲击力相互交锋的轮廓。而随着那漆黑羽翼振动的停止,残骸也便平缓地坠向下方的松林。

与此同时,我只觉得脚下一滑,失重透过双腿瞬间传遍全身,让我下意识地向上伸出了手——

“抓住你了!”

帕露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只是一晃,我便被她托着腰抱了起来。而身边有很多像是断裂的把手以及座

椅,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落了下去。

空着的手及时一抓,攥住了公文包的肩带。

“没事吧!”

姬海棠极回过身子,背后的黑色翅膀呼地收起,化作一团绽开的黑羽洒落下去。看来刚才是她在第一时

间反应过来,用气流挡开了受到爆炸冲击波而四散的玻璃碎片,同时减缓了我们所收到的冲击——不过

,代价是撕裂了整个轿厢。

这会儿这个长方体的缆车只剩下三面了:连着缆绳的车顶,身后带着门的车壁,以及连着门的一部分底

板——展如同摊开的卷纸一般展开,在风中摇摆着。

天狗就是天狗,看着营养失调似的,关键时刻的反应依然不同寻常。

远处的松树林似乎倒了一大片,眼瞅着开始冒出与爆炸不同的滚滚黑色浓烟。而且,即便离着像是有两

三公里的距离,冲击波过后不到几秒,我已经开始感到了一种逐渐逼近的热量——而且,最要命的是—



“慢着……那个方向是……..”

妖怪之山山麓以北,九天瀑布以南。

“社长,沙華,怎么了?哪里伤到了?流弹把你肺叶击穿了?”

“谢您吉言,我没事,别担心。缆车的事情只能等会儿再说了……”我扣好自己的帽子,为迎接高速移

动的气流做好准备,扭头看着帕露西,才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就是被公主抱着,彼此的脸贴得好近。

一米六几的女孩子迎着风托着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从远处看得是多违和的景象。

我很确定她的脸红了起来,不怪她,毕竟几分钟前我们才确认了一件彼此都想忘掉的事。

“计划得改一下了——守矢神社就不去了,我们先去找河童——当然这样的爆炸还不至于伤到她们就是

了。”

“什么意思——啊,难道说那边——”

我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有些迟疑,但明显已经看清事情走向的天狗。

“没错,想要大新闻的话,现在马上跟我走。”


———妖怪之山·九天瀑布·清水小道————————河童时11:28———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级别的爆炸现场,也便惊叹于眼前的景象。

我本以为会看到火海,以及刚才那从远处也能目测到的浓烟——然而,来这里的途中我就已经感受到:

火势似乎已经被迅速地控制住了。等到我们靠近爆炸范围的上空,除了一部分化作焦炭的松林还在不断

冒着青烟,脚下一公里左右的地区已经被推平,地面上只剩下一些根深蒂固的古木的断桩。那些裂口已

经烧成漆黑的大块断木,大部分都被甩飞到了相当远的地方。

以我的重度散光远远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奔走。我一开始以为那些是被惊醒的动物,但数量多的出

奇——然而定睛一看,便马上意识到并不时火势被控制住,而是大火被强行扑灭了。

被决堤的河水。

这次爆炸的冲击力之大,甚至改变了地表,几乎致使附近的河床向着冲击方向平移了数米。九天瀑布强

力的推动下,妖怪之山的河流是全年不结冰的,猛然改变的河床显然已经无法满足河水的正常行进,现

在,大水气势汹汹地漫过河沿,开始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还在冒出浓烟的燃后残渣。

印象中,河湾处有一所小工厂。不同于村子中的房屋,那是类似于碉堡一样的六边形建筑,从外侧看就

像一个超大的螺丝被什么人拧在了地上一般。而那栋建筑,就是一直和我有合作的河童所使用的工作间

——【清水制造】。而现在,那个记忆中的工厂已经面目全非,就像我的预感那样:

那所工作间充当了爆炸中心的角色。

很明显的,决堤的大水很快就要找上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河童的小工厂——不,事实上河水的前锋线已经

越过了工作间所在的位置才对,然而还是不断有烟从那个点冒出来,说明那里并没有被水淹没——

水的流动很不自然。

“那里!去那边!”

我看清了,大水之中,一个青绿色头发的女孩正只身一人挡在逐渐逼近的河水前,而她的身后,就是依

然冒着火光的【清水制造】。身为河童,在学会技工前首先要学会控制水流,她们对水元素的支配是与

生俱来的——但,很显然,眼下的河童对这项工作并不是很擅长。

她勉强将水流分开,象征着能力发动的绿色暗光游弋在那些被割开的水流边缘,直到在工作室末尾的汇

流出才消失殆尽。

这个避水区的形状很不稳定。

“绿荷!”

听到声音的女孩几乎完全呆住了,抬头精准地找到我的同时不禁长大了嘴巴——然后呛了一口水。

“咳咳!咳——青青,青坂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离开!现在

还很危险!地下室已经起火了!”

“如果还会爆炸的话,就这么把水放进去不是更好一些吗?”我大声建议到。

女孩猛地摇了摇头。

“不可以!里面有很多东西虽然扛得住能量冲击还有高热,但是,不防水……”

一个可随意操控水的种族,做出来的东西什么都不怕就怕水,起初对这一点我也是有所疑惑的。但,或

许正因为能够精确自由地控制液体,才让她们疏忽了对防水性的关照吧。

虽然大部分河童都会逐渐注意到这一点并有所防范,但很显然和我合作的河童们还没有类似的经验教训



而我也不打算让年幼的她承担这种风险。

是的,小清水绿荷,包括她的姐姐小清水蓝藻,妹妹小清水紫萼,从上到下,分别是17岁,16岁,和15

岁——这一次,妖怪那年幼的面貌和真实的年龄终于在我有生之年的见识内获得了和谐的共存,话说现

在琢磨这个是不是不合适……

帽子下,大脑飞速旋转。

“能够【念写】的话,即便现在不照相也无所谓吧。”

“哦,喔,是的——我一般也不用相机照相的。”

我松开抓着姬海棠极的那只手,向她比划了个拇指。

“那,火场就拜托你了。”

姬海棠极虽然有些犹豫,但看到我的眼色,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天狗的黑翼嘭地展开,她向上腾空

片刻,以鱼跃的姿态,用羽毛包裹着身体如同子弹般一头扎进了下方的火海。狂风卷动着空气,我清楚

,在脚下的空洞里,正在以突入的妖怪为中心形成高速气流。大风灭火的原理,是强气流灭绝了火焰根

部被称为燃烧前沿的点火圈,使燃烧前沿面不再传播。失去焰心,火便不成其为焰,这是基本常识。

她的犹豫,完全在于事后的报酬,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社长,我该做些什么?”

抬头,看到一双固执且急切的绿眼睛。

我咬了咬牙,望向身后溃不成形的河滩,泛着白沫的河水正从远处脱离河道的束缚,脱缰一般奔来。

我用手指向河床的大致位置。

“看你这几天的伙食,砸几条沟出来还是没问题的吧?”

“嘛,那位青梅竹马小姐的嫉妒心那么强,几条沟算什么——你怎么办?”

握紧公文包的肩带,我深吸了口气。

落在小清水绿荷身后的时候,能够很清楚地听见她叹了口气,同时在侧面捕捉到她鼓起的脸颊。四周是

相当混乱的场景,眼前有位在治水的同时生我气的河童少女,两旁是在暗光隔绝下奔流着的急湍,身后

则是不时有暴风裹着火苗喷涌而出的地洞——【清水制造】的房屋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地下室

的出口摆在那里。而脚下净是灰烬,以及高温溶蚀后的形状怪异的碎片,踩上去似乎还有余温。

“真是的青坂先生,都说了很危险了…..”

小清水绿荷的叨唠在我听起来非常新鲜,因为这个丫头平常是一直缠着大姐和妹妹撒娇的类型,三姐妹

中最活泼的一个。那一头短而且直的不修边幅的青绿色头发,彰显着她的天真还有青涩。脸上虽有河童

独特的水嫩与精明共存之感,却也是活脱脱16岁少女那样一副写满稚气的样子。

这是明码标价的16岁,童叟无欺。

“说的什么话,我们毕竟是合作关系,出了这样的事我不来看看你觉得合适吗?”

话是这么说,感受着两旁的水流,震耳欲聋的轰鸣挤压着耳膜生疼,我感到四肢都有些发麻。

“那也请等事情过去再来看啊,”绿荷虽然口气上很轻巧,但脸颊上却挂着细密的汗珠,“话说,您什

么时候开始和别人一起行动了?我是说,和妖怪?”

“说来话长——虽然场合有点奇怪,不过也不放现在告诉你,水桥帕露西已经是青坂事务所的一员了,

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场合也太怪了吧……”

远处,绿光闪现,看不见的水平面的尽头顿时激起十几米高的水柱,之后,不断有新的水柱在那附近腾

空而起——那是灼热的嫉妒能,正击穿水流,在地面上烧灼出沟壑。随着每一次水柱的激起,我感到面

前河童所抵挡的水流在一瞬间的高涨后,便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降低了水位线。大约几次的反复后,水流

也终于弱到不需要小清水去控制的地步,我和河童纷纷松了口气。

身后,随着最后一道火龙卷冲向天空,我听到一声戏剧性的“呲——”的声音,火大概是灭了。

“谁,谁来拉我一把——”

废墟的坑洞边缘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布满烟灰,挥舞着。见状我赶忙前去把天狗拽上来,惊讶于女孩

过轻的体重的,接着,我看到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天狗。发丝的末端打折卷,花格的裙子也几乎被燎没

了一半,漆黑的羽翼现在也被烧得像鸡翅膀一般炸着毛。

女孩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一般。

“抽抽,抽筋了——我的背,啊——好疼——”

这我理解,像我这种平常都不怎么锻炼的人要是忽然做什么体力活,保不齐就得把手脚的某根筋抻着—

—这会儿看她的翅膀极其不自然地向斜上方屈伸着,怕是肩胛骨带动翼骨所用到的肌肉抽筋了吧。

你别说,这些天狗的翅膀看上去像是能变消失似的,真正用到的时候还是肉连着肉,骨头连着骨头。

“等下啊,你先别动。”

感受到责任的我,想到一个好点子。

来到姬海堂身后,一手推着女孩瘦弱的背,另一手握住翅膀根部,开始向相反的方向一下一下地拉拽。

我心想这和大腿抽筋的原理大概是一样的,把筋络捋顺就好了。事实上,随着我的发力,姬海棠极也开

始发出略显刺激的叫声——这两下从绯缘阿姨那里学来的推拿手艺,没想到还有对妖怪用到的一天。

手里使着劲,手下的呻吟也越发听不出是爽还是不爽,我看向河童。

“说起来,又是什么炸了?”

“不要说的好像我们这里老这样炸来炸去的好不好青坂先生!”

“难道不是吗?再说,到什么人发现为止,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硬撑着吗?我不知道那下面有多重要的

东西,就算水流伤不了你,但听你刚才的意思,你是做好身后随时会爆炸的准备了吧?河童有强到这么

随便的地步吗?”

小清水绿荷有点理屈般气鼓着脸,但却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反驳我的质问,而是慢慢地,委屈的声音才

从嗓子后面弱弱地传出。

“反正,我觉得这一次不是我们这里的东西的问题……..我们没进那么多爆炸物才对,起码不可能会炸

成这样的嘛……而且,而且爆炸声这么大……迟,迟早守矢神社那边会过来看情况的嘛…….”

随着最后一下拉扯,我似乎听到“咔嚓”一声,手下的天狗终于停止了叫唤,彻底归于平静了。我绕开

趴在地上的姬海堂,拍了两下手走到小清水绿荷面前,重新直面这个小姑娘。还不及我胸口的身高,开

始有些泛红的鼻头,湿哒哒的青绿色裙摆上还有不少被烧开的痕迹——对着这样一个形象再去指责什么

的话,那也太没有人性了。

绿荷的两只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不说话,但,我分明看到她的双肩在微弱地抖动。我忽然意识到:无论

是不是河童,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面对着这样的爆炸她只身一人在这里扛着洪流,如果我不来的

话,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她应该是吓坏了吧。

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把手放在对方头上,轻轻揉了两下。

“知道你考虑周到啦,不过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器材方面的损失有我和保险担着呢,你的安全可是我这

样一个无能的人类怎么样都顾全不到的。下次再有这种事,安全第一,记住了吗?”

“唔……”

拍了拍那弹性很好的刘海,看着那逐渐平复的幼小肩头,我算是松了一口气。

再抬头看向远方的时候,意料之中,看见了帕露西归来的身——同时,也并不出我的所料:跟着帕露西

同时赶来的,还有一个绿色头发,一身白蓝神,手中拿着御币的女孩。

现人神,东风谷早苗,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匆忙。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6-6-6 19:03: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杩欎汉鏇存柊寰堟參鍟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7-15 15:52:45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二:天狗or大众传媒,人间之里摩天轮
回三:

妖怪之山·

———妖怪之山·九天瀑布·清水小道————————河童时11:50———

洪水已经退去,剩下一地泥泞,烧断的树桩以及碎石。嫉妒妖怪强行砸出来的河道虽然粗暴却行之有效,奔腾的水流被限制在了较深的鸿沟中,现在正由守矢神社御用的施工队在进行进一步维护。我踩在被火燎一遍后又被打湿的砖块之上,身旁是河童小清水绿荷,以及天狗姬海棠极。前者是我身后这家基本夷为平地的【清水制造】的持有者之一,与我有长期合作的河童工作间的妖怪;后者是碰巧在缆车站附近遇见的天狗记者,现在救火救到身上的衣服几乎烧成破布一样的状况,跟这家厂房爆炸后的内设一样敞亮。

村子的女孩子大都体型正常,要不就是结结实实的农民形象。农耕时代过来的她们大都没有理由为了身材而控制食欲,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这种大腿和小腿一边细的女孩子,看着像豆芽一样弱不禁风,却到底是个强韧的妖怪。

我向守矢神社来清理现场的人员借了件大衣给她披上,这瘦小的丫头看上去就像要被那宽大的棉衣吃了似的,都快看不见手脚了,此刻正在一边整理着自己有些烤糊的头发。

抬起头,正巧看见绿眼的妖怪从远处翩翩飞来。帕露西落地的时候像是滑了一下,不过到我面前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一时的失措。我注意到她没有带着我给她的帽子,虽然从头到脚淋得跟落汤鸡一样,发梢甚至已经被冷风吹得有些霜白,不过女孩的表情很淡然。爆炸后那焦灼的空气早已被这寒冬的河水冲跑,仅仅是站在这湿漉漉的地面上我都觉得脚后跟发麻,更别提在激荡的水柱间走几个来回了。

现在可是隆冬最冷的一个月份,结合之前在缆车站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的样子,我很确信现在的那份淡定完全是做出来的,那攥紧的两个小拳头也是。

这份要强,我并不讨厌。

“我也给你借了一件,虽然不是很好看,多少是个大衣。”

“多少运动了一下,不是很——唔!”

我渐渐领悟到了一点跟这个嘴硬的家伙的交流法——那就是不交流。

“让你穿着你就穿着。”

帕露西抓着鼓鼓囊囊的领口,轻轻地抓了抓,有些不耐烦似地白了我一眼,也不再说什么。我注意到她从挎包里拽出帽子扣在头上,和滴着水的呢子大衣下摆相比,连个水滴都没沾到的帽子格外醒目。注意到我的目光,她停下摆弄帽檐的手看着我。

“干,干嘛?”

“没啥,没事吧?”

她动了动嘴唇,我很确定有什么话被咽了回去。

“能有什么事,也不知道社长在瞎担心什么。”

没好气的回答,帕露西闪去了一边,扔下我和河童面面相觑。

“您可真是找了个特别配您的搭档呢。”

“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我轻轻拍了绿荷两下,迎面走向姗姗来迟的现人神——东风谷早苗,收拾了一下心态,“东风谷小姐!辛苦您了。”

“我也就不惊讶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也会看见您了,还会有别的爆炸吗?这次格外剧烈啊。”

“嗯,应该……”我低头瞅了一眼身后的河童,后者抓着我的胳膊躲到我身后,迅速点了点头,并尝试把自己藏起来,“呃,不会有了。”

绿荷的胆怯是实打实的,毕竟如果按照所属关系来讲,如果我不在这里,河童必定会被现人神数落一顿。

【守矢神社】作为整座妖怪之山的管理者,对这座山上大大小小的社团行使监护责任和运转权利。在缔结了名为《妖怪之山共济发展条约》的基础上,任何一家社团如果要在这座山上独创门户的话都需要在守矢神社进行登记。当然,这并不是强制性的,但如果你没有像【文文。新闻】那样强大的独立能力,你最好确定在这样一个成熟的体系面前能够靠自己站得住脚。不过,任何妖怪能看出这是一个互利互惠的决策:凡参与这项计划并且能够支付年费的社团都可以定期得到守矢神社的经济支持和材料支持,更大的社团甚至可以得到在神社本社召开祭典的权利;而对于守矢神社来说,她们一方面享这些利益,一方面要对所有参与《共济条约》的大小社团负责——换句话说,妖怪之山的这帮小弟由他们的守矢老大罩着:“小弟打了人,要找老大问责;小弟生了病,老大也得管”。

大当家八坂神奈子大人说这话的时候喝得半醉,嘴里嚼着鱿鱼干,反正我觉得她是充分诠释了“老大”这个形象。

不过今天这个“老大”的状态有些异样。

东风谷早苗一步走过来,蹲在我腿边看向我身后的女孩,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的表情。握过女孩的一只手,现人神青绿色的眼瞳看着河童的少女,后者便慢慢松开了我的衣角,低下了头。

“总之没事就好,真是辛苦你了,很害怕吧?”

我从高处看着东风谷的耳根和发旋,抬起一根眉毛。

“对不起东风谷大人……”

“叫我早苗就好了——”

现人神甩了甩被冷风吹乱的绿发,视线自然地瞥到一边就停住了,和依然炸着一半毛的天狗互相愣愣地看着。

“她是跟我过来的——我们之前本来在缆车上——”

随手指着远处,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那报废的车厢终于禁不住重量从缆绳上掉下来的一幕。清理现场的一些妖怪纷纷发出唏嘘,有几个甚至把手一抬,作WTF状,我估计等下那边也是他们要干的活儿。

“这下得大修了呢….话说东风谷小姐,”我向后退了几步,和站起身来的现人神保持着一个身位,遮着嘴巴小声说,“能不能请您控制一下现场,这段时间不要再让别的妖怪靠近这边了好吗?”

我看了一眼那边坐着的天狗,后者听到了我的话后便一直在盯着我,看样子明白了我的意思。

“特别是不要让那些记者靠过来好吗?等事情查清楚前我不希望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去,说【清水制造】怎么怎么样的,毕竟那些天狗听风就是雨,总想搞个大新闻——而且要说记者,这里已经有一个了。”

你追不上其他天狗的话,起码可以拦下她们。

“这……倒是,毕竟是爆炸现场,说不定会有别的危险,”我不清楚东风谷是否听出我的别有用意,不过她像是赞同我的提议,“不过您没问题吗?”

“这家工作间差不多就是我的后备军了,炸成这样不看看是不可能的,再说,保险公司来判定之前我希望自己能有点数。”

我向现人神使了个眼色,这个平常在生意人面前如同黑话一般的信号到了现人神面前会被理解成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女孩像是心领神会一般眯了眯眼睛。

“那就,拜托您了青坂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

“嗯,辛苦您了——帕露西,别别扭了,走了。”

互相欠身施礼后,看着转身离去指挥现场的东风谷早苗,我现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违和。默不作声,我动身向身后的洞口走去,绿荷也很自然地走在了我的前面,她很清楚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与此同时,身后很快跟来一个人。

“谢谢,我是说,谢谢你能让我做这个新闻——我是说,真的非常感谢——”

裹着大衣,姬海棠极的小脸在领口处费劲地向外探着,喜出望外地挑着眉毛,急忙凑过来小声但快速地说道。

“嗯,先别急着谢——两个条件:第一,把你知道我说的哪张图片以及备份全删了;第二,我不希望你写对【清水制造】不利的东西,当然,如果事实真的是那样我也么办法,不过我依然希望自己有过目原稿的权利。”

姬海棠极像是没想到我会在短时间做出这么苛刻的要求,一时间愣了愣,不过还是在跟上我步伐的两三秒之内点了点头。

“另外,虽然很抱歉,不过还是请你在外面等等吧,你现在这样也不方便活动——虽然很感谢你救火,不过里面的东西可不都是能给外人看的。”我进而很自然地伸出两只手做了一个阻挡的动作,接着抱歉地合十了双手。

包括【清水制造】的任何河童工坊都是禁止记者进出的,虽然这些河童并不是很擅长经商,不过和她们合作的社团长大都不会希望泄露那些宝贵的技术情报——这一点即便是我也不可能例外。

早些时候记者们并不清楚这一点,他们不明白或根本不在乎现在看来十分要紧的“商业机密”。条条框框还不是很明确的那个阶段,经常有天狗的记者故意或不小心报道出各种不希望被公开的情报,从而引起不少纠纷。这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她们只是记者,在不了解商业规则以及不了解手上的情报究竟有什么样的价值时,新闻报道既可以是名利双收的上马石,也可以是一夜暴毙的毒药。

而天狗可是无比自由,甚至是有些自说自话的生物——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姬海棠极站住了脚,像是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她最终点了点头,留在了爆炸中心的巨坑外。

扔下她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怕是真的遇到鱼死网破的时刻了吧,毕竟我所提出的这些要求对于我所认识的新闻工作者来说,本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妥协的条件才对——最起码,任何一个跑新闻的都会在这种时候为了进现场而据理力争一下才对,更何况她已经进去救过火,于情于理,我其实根本无法拒绝她跟上来。

但是考虑到场面上的人数问题,社交恐惧症的我还是希望视线里只有两个人的。

想到这里时,我的心不禁紧了一下。

这样做真的好么?

又或者说,为什么我是在心平气和地想出这些条件之后才来思考这个问题的呢?

在摆弄权益的天平之前,我有想过自己在做什么吗?

也许我现在就站在她的身后,握着她纤细的手腕,而女孩的半个身子已经跨出了万丈的深渊。她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而我只是一味地思考着手上的力度,却没想过松开后,女孩是否将永远消失在我面前。

能做出这样的判读,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女孩正目视着【绝望】,那是位于崩溃边缘的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虚假的笃定。

而我几乎选择了见死不救。

“帕露西。”

“嗯?”


看着河童操纵附近地上的水分给洞口附近降温,趁着滚滚泛起的白雾和刺耳的刺啦声做掩盖,我慢了一步退到嫉妒妖怪身边低声说着。

“觉得我太不讲人情的时候,记得提醒我好吗。”

帕露西转过头来看着我,两个蓝色的帽檐一上一下,我看着她的眼睛,在那里捕捉到了某种疑惑和迟疑。像是要避开我的审视,她很快移开视线,我很确定她对于我的适应程度仍不如我适应她的程度。

“呵,社长凭什么会认为嫉妒心的妖怪懂什么是‘人情’?”

我尽全力做出一副很是无趣的表情,但是她没有看我。

绿荷挥了挥手,示意可以下去的时候,我攥了攥拳头,背过身一边后退一边向帕露西笑着。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拜托了”的手势,便转过身去做好心理准备。

“那,我们就来判定一下损害程度吧。”

“等下!先戴上这个——”绿荷一把拽住了我,递给我一个类似防毒面具一样的头盔,但貌似效果可不止放毒,“里面的空气可是会灼伤您的肺的,再说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泄露——安,安全第一嘛。”

“哦,不愧是河童,学习能力真强——戴这个不会听不见吗?”

“这可是有通讯器的~”

动手带起头盔,瞥见帕露西拒绝了一下,却还是在绿荷“专家”的身份逼迫下妥协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爱。

“啊,忘了,得把帽子摘了——话说这东西哪来的?”

“哼哼,想到可能会有这种事,我们河童可是随身带着在爆炸后求生的各种道具呐!”

敲了她的面罩两下,我一脸严肃。

“下次先从防止爆炸的道具开始准备,知道吗?”

“唔嘿嘿……”

绿荷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抓了抓裙子,感到手感不对后,接着紧攥着裙角往外拧水。我看着眼前的小清水绿荷,最后又看了看远处依然在摆弄着自己头发的姬海棠极,一时间陷入了恍惚。

身边同时出现了天狗和河童,按你的标准来说,我如今也算是独当一面了吧白帝先生。

————【清水制造】·地下室———————————河童时12:24————

我们几乎走在一个窄小的烤炉里,前进中绿荷不停地操纵水流给四周的墙壁降着温。这里起火的原因总的来说有两处:第一是地下室未上锁的大门导致外部爆炸向内部的延伸,第二则是由于冲击波等因素导致内部设施的破损。

河童几乎在所有地方都准备了如同巨大背包一般的背部挂件,其她河童我不知道,不过绿荷她们的工作间内可是随处可见——现在她背的就是从地下室正门侧面的隐藏壁橱里抢救出来的。而据我所知,她那看似背包的东西里面装的实际上是超微缩水罐,利用河童技术将不等体积的大量水叠加聚缩后储存起来的设备。看上去只有一个背包,但里面装的水实际上似乎比整个雾之湖的水都要多的样子。

我姑且知道,绿荷擅长的领域是她所说的“微粒子学”,按她的话来说就是利用外力改变原子间距进而缩小物体之类的实验。她似乎并不是原创,那只是她感兴趣的科目,似乎每个河童都有自己主修的部分,像她这个年纪的河童也就是在前辈的研究之路上找点不易被发现的新点子,但足够自立门户。河童大都不喜欢合作,就连小清水姐妹三个都是各自为战,【清水制造】只相当于一个仓库,以及绿荷的据点。她们享受独自研发所带来的成就感和乐趣,我想这也许是河童和人类最大的区别也说不定。另外也不难发现,就是说所谓的“河童科技”就是庞大到整个族群各自为营也不会互相干扰的地步,“科学”这东西看来比我想的还要高深。

“我,我才16岁,还是孩子嘛,还不想触碰太复杂的东西嘛。”

绿荷这么说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她究竟在腼腆什么,想想我16岁的时候都干了些啥,顿时感受到了名为“种族”的巨大鸿沟。

等等,也还是有闪光点的:我16岁的时候好像差点就被认定成【绯缘家】的破格继承人了。

怎么一点成就感都木有。

“绿荷老师,我要提问。”

“呼呼,请讲,青坂同学。”

绿荷是很喜欢听我喊她老师的,毕竟再怎么逆天,她还是个虚荣心和好胜心都很强的16少女。

我看着四周灼烧着空气的墙壁,以及时不时露出的管道,说出了在地上就发现的疑问:“几乎把河床都震垮的爆炸,我们之前所在爆炸中心却平坦得连个坑都没有,现在这里面又是丝毫没有破损的样子,有点说不过去吧——这个地下室虽然我来过几次,不过现在看来整体结构应该比我想的要坚固多了,管道都没变形。”

“不愧是青坂先生,所有河童工作室的防爆级别都是按照统一高标准设置的,这点爆炸还不足以在地下室的外壳上弄道划痕——当然地下室的门和里面就另说了。我们虽然不团结,不过对于河童整体的财产保护还是有规划的,”绿荷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她手掌下方伸出的喷口连接着背包,喷出的水流在她的操纵下均匀地覆盖着我们走过的走廊的四周,一层又一层如同沸腾的胶水一般涂抹在那无形燃烧着的墙壁上,“主要是地下室有很多东西不太经得起这么大的晃动,特别是姐姐扔在这儿的好多垃圾…….哈……早知道就该让她把那些玩意儿带走的啊…….”

小清水绿荷的姐姐——小清水蓝藻虽然也是【清水制造】的一员,不过并不是我合作的主要对象,理由有很多,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不管我接什么样的单子都不可能用得上便携式核反应充电宝就是了。

别看姐姐虽然只比绿荷大两岁,但已经是河童界的“大人”了呢。

“这么看来,爆炸肯定是地上的东西引发了的吧。”

河童回头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满地鼓起脸。

“青坂先生还是不相信我嘛!”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除了工作室里的物件我不认为附近还有什么东西会有这种威力了——你敢说上面之前没放什么能炸成这样的东西吗?”

绿荷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我并不是在说这是你的错——当然不妥善保管这些爆炸物是你们河童的通病没错啦——不过,这次应该另有原因才对。”

“诶?”

“嘛,等会儿再说也不迟。”

来到地下室的最深处,越过最后一道闸门,我开始有些感叹天狗的神速。

地下室虽然并不深,但地形错综复杂,一旦起火想必是很难控制的——但姬海棠极却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让这里的明火消失殆尽,说明那个骨瘦如柴的丫头虽然看上去比我还神经衰弱,但确实是位强大的天狗。

我们环顾着四周,这里的空间算不上大,却也足以装下一些我需要仰头看的大型器械。整个空间分为上下两层,向大门正对的方向延展,大概一个地灵温泉入场前的净身池那样大,对面可以看到二层的半个平台,此刻是一片破败。明火已经熄灭,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体,即便透过面罩依然可以闻到。

并不刺鼻,甚至有点甜。

“这个味道是——坏了!那是姐姐的秒速爆米花机!!完了完了!!”

看着绿荷惊慌地跑起来的样子,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噗噗,便在通讯器里笑道:“不就是个爆米花机嘛,看上去这次损害比我想的要小啊。”

“姐姐的爆米花机是核驱动的啊!!”

“下次别让她再用核能这么低级易爆的能源了好吗?”

因为绿荷的暂时离开,我和帕露西只能止步不前。四周依然充满着高热和未知的危险,即便是未经世事的帕露西都本能地意识到不应该在爆炸后的河童实验室里乱走。虽然四周竟是翻倒破损的机械,脚下更是满地的狼藉和不知名的液体,不过我依然赞叹这个地下室的坚固——你瞧,天花板的灯都好好地亮着呢。

“社长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呢,明明再来一场那样的爆炸你就灰飞烟灭了。”帕露西抱起胳膊四处转悠着,但也没有跑出多远,似乎她只是喜欢不杵在一个地方。

“嘛,就一两个核泄漏,跟河童接触还能怕这些吗——说笑的,我不是不怕,我只是比较相信正常的业务交流是有安全保障的,绿荷和保险就是保障,在此之上我的人身安全什么的都是后话。”

嫉妒心的妖怪在面罩后面皱起了眉,我看不太清那具体是怎样一副表情,但似乎她并不是很喜欢我的这句话。

“请不要说得好像我们总核泄漏一样啊!”

通讯器里传来绿荷在某处奋力捣鼓着什么的声音以及抗议。

“刚才社长的判断,是有什么根据吗?”

帕露西忽然看过来,侧着身子问道,让我不禁一时没能想到她指的是什么。毕竟来这里的一路上她一声不吭地跟在我后面,我也不确定她是否对我们的对话感兴趣,现在看来,她似乎是那种不会轻易表现喜好的类型。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青坂先生会觉得另有原因呢?”

绿荷倒是听出来了话题的中心。

“前年修建缆车的时候,东风谷小姐给我的印象是虽然还年轻,但却比那家的两个神明大人都要一板一眼,”我脱下呢子大衣,松开领子的纽扣呼扇起来,“当然并不是说他老气,只是她有很强的上进心和责任感。虽然不喜欢从事这些活动,更不喜欢像我这样的商人,不过被那家的神明吩咐的事她都会尽力完成,甚至有的时候会显得很刻板,不懂变通,这也是年轻人的一种用力过头的表现吧——”

“什么意思?”帕露西识趣地追问着,停下脚步来面对着我。

“意思是如果东风谷小姐选择不追究绿荷的责任,那就说明她心里清楚责任不在绿荷身上,这就是所谓的照章办事。这么大的爆炸,甚至波及到了缆车的运营,却只是安慰两下责任人的行为让我觉得很不自然。既没有向当事人的我们询问事发原因,也没有进一步跟过来——虽然不能说东风谷小姐人品差,但她可不是那种老好人,”眼前浮现出安慰绿荷时东风谷早苗那让我感到违和感的笑容,我做出了判断,“另外,她刚才说的是‘拜托我了’,而不是别的什么…….这一点让我很在意……”

“呜啊,青坂先生我不是很擅长这种推理啊,您到底想到什么了嘛!”

通讯器里传来绿荷焦急的声音,她也想知道这次损失的责任究竟怎么规划吧。

“抱歉,我也说不准,我只能确定东风谷小姐知道些什么,总之你就别担心了。”

“就这样啊!”

绿荷在通讯器里无奈地叫着,同时随着几声清脆的响动,霎时间整个地下室扬起了很是强烈的气流。像是某处的排风扇运做了起来,包括甜味在内的烟尘与气体一扫而空,地下室顿时亮堂了许多。

“可以摘头盔了哦。”

耳边传来的声音像是松了一口气,我和帕露西对视一下后便纷纷摘下了头盔。没有了面罩的阻挡,我发现帕露西怀里抱着头盔时眼睛并没有离开我的眉宇,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或者说是第一次,她开始以同样审视的眼光想要从我的眼睛里挖走些什么。

只是这一刻,我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在行动了。多了一双会打量自己的眼睛对于一个习惯了自言自语的人来说,掩盖内心和脑回路的那些行动竟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或者说难以意识。

孤独的人,或许更容易被看穿吧。

绿荷擦着脑门上的汗回来了,看样子像是搞定了一件事,我才敢大喘气。

“怎么样,损失情况。”

“我还没来得及看,不过目前看上去还不错,大部分东西虽然不防水但是防火,”河童叉着腰环顾四周,有种说不出的泄气,也不难想象她会觉得苦闷,“不过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再工作了。”

“是舍弃这里还是重建——这么一回事吧。你的资料有备份吗?”

绿荷艰难地点了点头,让我在安心的同时提起了新的担忧。

“青坂先生,您觉得这种情况适用于意外保险吗?”

“很难说啊,我们赔是赔定了,问题是在于赔多少,特别是你这种情况,”我找了一张还不算太烫手的桌子,把背包放在上面拿出帽子戴好,感受到两股名为“你不热么”的视线,选择了无视,“一般的意外理赔对这种程度的财产损失是一定会有所补偿的,因为我们买了财产险啊。特别是在这座山上,透过守矢神社的话到还不至于赔得太惨。但如果是【青坂事务所】炸了,我可能能获得全额或部分的赔偿——可是炸的是河童的工作间那就另说了……”

绿荷肉眼可见地咽了咽嗓子。

“有什么不同吗?”嫉妒妖怪问道。

“你知道保险业务建立以来受理了多少河童实验所爆炸的理赔吗?”

两个妖怪一个摇了摇头,一个低下了头。

“多到他们不得不推出过名为‘河童爆炸险’的业务,而且多到他们后来不得不取消这个业务啊——现在他们做保险的跟河童根本是势不两立,所有面向河童的理赔局势都不是很好。条件判定苛刻不说,视情况而定他们可是有权利分文不给的。”

“怎么能这样。”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帕露西的抗议。

“这是很正常的。本来保险就是要避免出现情况复杂而且反复无常的理赔环境,特别是那些不可抗力之外,因为个人因素导致的财产损失情况,更需要严格的监督——我要是买台电视上个高额保险自己再砸了就能翻本,那保险社团就赔大了。他们只是拿保险人的钱去投资的盈利团体,又不是慈善团体,当然要尽可能少地赔偿现金,多捞钱。而河童这种缺乏自制的危险的研发项目,一旦出事势必会成为体制中的混乱因素,保险社团与她们的对立是可想而知——”

“社长。”

帕露西平静而有力地叫住了我,抬了抬眼睛瞥了一眼河童。绿荷依旧低着头,但我却在安静中听到一丝啜泣,一滴泪水落在地上的声音,像是一根寒钉直扎进人的心里,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嫉妒要怪撅着嘴白了我一眼,但接下来却像是生我气一样别过头去闹起别扭。

关于是否能看懂人情这一点如此快便得到了应验,让她自己都觉得很郁闷吧。

“我知道这是我们的错啦……但是…..但是……”

绿荷的声音虽然有几分委屈,但她并没有在为自己辩解什么,她想找什么理由来解脱这份不满,但却没有一个合适的词。像她这样将生命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研究上的女孩,这整个种族,都不适合和心机很重的商人们打交道——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她们都是单纯可爱的。她们没有任何错,这一点可以确定,但在我的角度看来保险体制的现状也不是单纯的“错”字所能描述的。
谁也没有做错什么,解决问题,跨越问题,仅此而已——我很清楚这样的思考一般被称作“冷血”。

“好了不要哭啦。”

“但是…….”

“我们是合作关系,出了这种事和我受损失是一样的。就算别的河童会被退保,有我在,也不会让你损失的太严重——”

“真逊,这种时候不应该再保证的帅气一点吗?‘我一定会保护你’什么的?”

“话不能说的这么死啊,”我阻止了试图让我出丑的自家社员,“我是个生意人,只会按最受益的方式办事。帮绿荷是为了今后的合作,不把话说得那么死也是为了给自己的信誉留后路——”

我转而看着帕露西,回想起那个夜晚在桥头的思考。

“你也趁早看清我这一点比较好,别对我的人品报什么希望。不要因为我帮了你就觉得一定要还清什么,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利害办事而已——让你加入我的事务所也是一样,明白吗。”

趁早说清楚,应该会比较好吧,我抱着会被讨厌的觉悟把憋了很久的话一股脑扔了出来,壮着胆子看过去的时候,却看见了帕露西一副不满到极点的样子。

她甚至往前迈了一步,鼻尖几乎贴着我的衣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真是嫉妒啊,社长居然觉得我入社是为了报答什么——社长觉得我是你们村子里的黄毛丫头还是什么人吗?嫉妒心的妖怪会行动完全是因为嫉妒,说白了我会接受和你在一起,只是嫉妒像你还有古名地小姐那样的生活方式,破天荒地想要努努力罢了。人品?你觉得我会在乎那种一文不值,丝毫嫉妒不起来的东西吗?”

她挺起胸,气势几乎让人屏气,像是宣言一般。

“听好了青坂沙華,虽然我现在还什么都做不到,但我一定会让社长成为幻想乡最让人嫉妒的社团长。我不管社长到底是什么人,人品如何,无论用什么手段社长都必须成为顶尖的人才可以——只有这样,我才能让其他人也尝尝我所体会到的那份羡慕嫉妒恨。这才是我的目的,明白了吗!”

绿荷的啜泣早已停止,此刻已是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看着剑拔弩张的我们。

按照她自己的话,她做到了把话说死,而且我们都清楚,那是她为了斩断后路所做的觉悟。我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即便认真起来也依旧有些憔悴的眼睛,无法否认内心的动摇。就像是为了击碎那一夜的思考,这个神奇的女孩完全超过了我的预料。即便她的动机如同她的人格一样扭曲,但我却在这份执拗之中看到了她作为最底层妖怪的那一份坚韧。
而且,就算如此,我依然抓到了表面的要强之下,那已经开始有些绷不住的歇斯底里——抓着衣襟,已经开始有些抖动的手和渐渐张红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没有试图去掩饰,因为她很清楚我已经看透了她,有些话她没有胆子明着说出来,而她选择的是相信我的洞察力。

因为如果这些话100%都是真的,那就不存在这些暧昧不明的暗示了。

失去所有的歇斯底里之上是作为小人物以及不被眷恋之人的根性,这份极低的立场塑造了她意外的虚心与诚实;对他人强烈的嫉妒以及毫不保留的负面情感反而透露着人性的真实,让人觉得她毫无保留——倒是强行隐藏着自己的优点不希望被人察觉这一项,更让人觉得她值得怜爱。

水桥帕露西,是吗,你是这样的女孩子啊。

我低下头,刘海挡住了视线,我知道自己的笑容还是会被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帕露西面前,但如今已经不用去在意了。

轰隆。

震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要让我跌坐在地上。

“怎,怎么了?!”

“又是爆炸吗河童?!”

“不,等下,感觉不是从头顶传来的——”我出声制止了帕露西的发飙,她眼瞅着就要把气氛被破坏的罪过赖到绿荷头上。

“绿荷,你留在这里确保不会再有其它的机械受影响——帕露西——”

嫉妒要怪点了点头,便一把抓起我冲向低矮的地道。来时花了不少时间的走廊在帕露西的低空飞行下如同空中的迷宫,迅速掠过的发热墙壁以我的眼睛赶不上的速度甩到我的脚后。

“怎么回事?!”

来到地表,第一眼看到的是终于整理好头发的姬海棠极,但对方却没有在看我。

“喂,社长…..”

帕露西拍了拍我的肩膀,只是一瞬,我感到了从头冷到脚的酷寒——并不是因为这地上的温度,而是因为他们视线的焦点,那越过丛林的东南方——

那是人间之里的方向,而现在,那里已经冒起一束巨大的,触目惊心的滚滚浓烟,直冲向灰蒙蒙的天空!

我几乎合不上嘴,大脑更是一片空白。而后,当我脑内的齿轮终于开始移动的时候,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笑脸霎时间抢走了我全部的思绪。几乎反映了两三秒,我才疯一般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然后盯着屏幕愣住了——

屏幕上有四个未接来电,三个是户子的,一个是宇多明社长的。

血液在脑海里沸腾,我感到手脚冰凉。

迅速按下了回复的按钮,把手机按在耳朵上,我死死地看着那浓烟升起的方向。户子的电话是因为之前在底下没有讯号所以才没有接上的,而她会给我打电话,是因为知道我的行程的她得知了妖怪之山爆炸的消息吧——宇多明也是一样——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啊,接电话啊绯缘十三代!

“直接回去看看吧社长——”

帕露西看着我,我惊恐地盯着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回答这句话。现在除了等待户子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以外,我没有办法去想其他的事,不对,如果她不接电话,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回村子——

耳边传来一声机械的响动。

眼睛睁大,我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可能是太过紧张,竟然忘了呼吸——

“喂——你在哪呢!?呜啊别吵我,我没事...我说了我没事了!村子怎么回事?不在日常精品附近吗?那就好——别出店门,尽可能呆在厨房里知道了吗?!我马上过去!”

还没放下电话,东风谷早苗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青坂先生,村子——”

“东风谷小姐!!”

我在挂下电话的同时以怒吼打断了东风谷的话,我现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印象中也从未和女性这样说过话——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面前的风祝应该庆幸,户子目前还毫发无损这件事——

因为我断定责任是面前这个女人的。

“在路上一五一十地跟起说清楚吧,这是怎么回事,您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看见东风谷的表情由担忧变为某种被说中的惊愕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日后自己应该不用为现在的无礼下跪了吧。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8-3 16:30:28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二:天狗or大众传媒,人间之里摩天轮
回四:
青坂事务所·来自过去的誓言


————人间之里·【日常精品】·绯缘家———————河童时14:28——

我自认相当无知,不过自懂事起便明确地清楚一件事。

我与周围的人不同——并不是指优劣与否,只是单纯地不同,就像香蕉苹果和打字机的区别那样。

人第一次踏上社会,大抵是指融入学校的第一个集体,而那个时候寺子屋出现了很多欺凌的现象,不,或许说现在也时常发生吧。虽然实际内容不过是被压榨零花钱一般孩子气的事情,但就儿童教育来说实在是不能够简单地称之为“玩笑”之类的事件才对。然而当时既不属于霸凌者也不属于被霸凌者的我,当然并不认为恃强凌弱是正确的,却也不会去同情那些不懂得反抗或规避的人。

现在看来,在这一点上我根本没什么变化——这样的我很快,就被周围的所有人排斥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被霸凌者需要的不是同情或保护,他们需要的是被替换;霸凌者需要的不是教育和阻止,他们需要的是霸凌对象;在一旁看着的人需要的也不是出声制止,他们所需要的就是看着——然而不论哪一种需求都没能做到的我,是一个异类,是不同的:我既不会欺凌他人,也做不到不闻不问,至于被欺负之类的——很遗憾他们是做不到的。

这就像是一个真实的游戏,其中的任何一个成分并非被设置成那样,而是游戏参与者共同希望所得的结果。弱气的一方承担了整个集团宣泄压力的任务,即便被欺凌也不会企图改变现状;而强气的一方会不断更替着宣泄的对象,不至于使他们眼中的“玩笑”变得过火;至于这一切的看客们,则充当了游戏应有的背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游戏目标,那就是保护这个集体的稳定性,不破坏大范围的和谐。

我站在远处,发现那里没有自己的位子,也没有任何想要参与游戏的欲望。

这种行为处事对于集团生活来说自然不算高明,那个时候我单纯地厌恶起了这样一个只会保护集团性的蝼蚁般的种族,且从那时起便开始认为“不同”是一个好词。它带着一种否定色彩,将所谓“平常”的东西一一批判并且划清界限。它不会像所谓“普通”之物那样毫无保留与思考地接受周遭的变化,真正的“不同”也不会去在意被列为异端之列时那些否定自己的目光。我说服自己不去在乎对错,只是一味地认同这种不计代价的潇洒,是任何一种存在形式都无法比拟的自由,而且是不需要被欣赏的…….

如果我的思考一直如此并且深化,那么现在的我一定是一个反社会的存在吧——不,在形成“现在的我”之前,青坂沙華这个人就会自行了断吧。事实上现在的社交恐惧症,很大程度上也是根源于这种对人类的厌恶才对——

然而,那个女孩并没有厌恶人类。

“大家在还好吃的东西的时候都会露出相似的表情,所以我想是不是某些地方大家都是相同的呢?有像沙華这样温柔的人存在的话,就说明所有人应该都有这样的一面的啊。”

那个我发誓去保护的女孩这样说着。

这句话我有三点反对——第一,大家对“好吃”这个感受的面部反应多少都有差异,只是笨拙的她看不出来罢了;第二,真的相信这一点的话她就不会留着长长的刘海,怕生怕到做起家里蹲了;第三——我根本就与“温柔”这个词沾不上一点关系。

所以,起初我对这个邻居小丫头的看法和她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只是单纯到让人觉得有些可怜而已。然而,只有在“躲避人群”这一点上步调一致的我们,却在相处中慢慢了解到了对方的真实。她或许是改变了我吧,让我对她所代表的那值得自豪的种族保持起一颗还可以继续观望的心——

这个女孩便是绯缘户子,或者说,是过去的户子。

现在我看着她,用医用酒精棉球擦拭着她额头上的血迹,看到的并不是那个刘海盖着明亮的栗色眼睛的女孩,而是已经能够露出我所无法承受程度笑容的少女。她早就走在了我的前边,不,应该说我从来就比不上她,从来就没有资格去触及她那温柔的光芒。

我渐渐发现自己厌恶的可能并不是别的,正是这个丑陋的无法改变的自己。

所以那个誓言里,在我发誓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时候——那个“任何人”中最大的危害,最需要警戒的存在——

“没,没那么严重吧啊啊啊——疼疼疼——”

“我很早就说了,你们后厨摆设有问题,那么大的铁锅不放灶台底下放头顶,早晚得出事……..”

轻轻地吹着,户子额头上只有一小块被滑落的铁锅锅底蹭去了皮肉的痕迹,伤口并不是很深,但也足以渗出令我从头凉到脚的红色。虽然如同漫画里那种伤口不明却一定会从额头留下一排鲜血的景象稍稍有点值得吐槽,但这样的户子我可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话说你回来得好快啊……是……水桥小姐带你飞回来的吗?她人呢?”

“她和山上来的风祝大人带着帮手去现场帮忙了,我先过来看看你。”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我抬着眉毛认真地看着她,确认着额头的伤,后者嘿嘿地做了鬼脸,但还是因为酒精的效用很快疼得呲起了牙。自从当上了主厨,整个人都变得和小时候截然不同丝毫不给我好脸看的绯缘13代,只有两种情况下会变老实:一是年底结算让我查账单——还有就是像现在这样,情况严肃到我笑不出来的时候。

等等,这说得可能是一回事。

“我先用止血棉和绷带稍微处理一下,今天肯定是不能再开店了,”给她的头上缠好两圈白色的绷带,我拍了拍手示意处理完毕。从常坐的位置环顾店内的一片狼藉,爆炸的冲击虽然没有直接波及到这里,却足以让不少吊灯砸在餐桌上,让各种酒水洒落一地,想必之前的震感很强烈才对,“下午坐电车去竹林那边让大夫帮你打一针破伤风吧,毕竟是锅底砸的,打一针以防万一。”

“不用吧~再说干什么去竹林啊,【木灵堂】怎么了吗?”

“想也可以想到那边已经人满为患了吧,这会儿说不定动身前往竹林的人也多的不行了,你就别去守(村里的大夫,全名泽井守)那里凑热闹了。”

虽然想抗议些什么,但她还是在我的眼神下艰难地点了点头——这丫头只是怕打针罢了。

“户,户子姐——”

后厨那边传来有些怯懦的声音,一手掀开着门帘,站在那里的是穿着店员制服的一个女孩。如同孩童般矮小的身材和稚嫩的脸庞,身后垂落着长长的黑色麻花辫与小小鼻梁上厚厚的圆形镜片——我认出来,那是自从户子开店起就一直担任前堂经理的女孩,也是户子继承13代名号和店铺后最先招募的店员之一。

“后面的情况大致检查过了,那个,摔碎了27个瓷盘和32个高脚杯,两口蒸锅的锅盖摔碎,一口摔裂,不过还可以使,其他大部分锅都还好。您最常用的刀具完好无损,只是前几天买的剔骨刀的刀尖正巧磕碎了。另外岩太郎前辈养着水仙的花碗摔碎了,我总之先给他换了个大碗——还有就是发现这个菠萝罐头的保质期到了,要我去扔掉吗?”

“嗯,扔掉吧,辛苦你了小楠叶。”

春木楠叶点了点头,却不知道为什么总在那个镜片后面时不时地瞄向我。已经有很多次了,只要我坐在平常的位子上这个前台经理就会偶尔地看向我,也不像是要说什么,就只是偷偷地看着。论隐藏眼光我自信不比任何人逊色,所以我确定她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我早已意识到她那时不时的注视,但我并不打算询问。一方面她是户子信任的店员,对我并不会有什么不利;另一方面我并没有主动找麻烦的习惯,主动谋利倒是可能的。

而且要说真正的理由——那就是那个目光可不是什么爱慕之类的,反倒是危险的气息更多一点。

“那个,春木,今天不开店了,你也早点回家看看有没有事吧,家人可能也在担心你呢。”

前堂经理驻了足,也不看我就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便回去了厨房。

“好吧,我也该走了。”

站起身,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拉着我的衣摆——

“别拽着我,我肯定得去看看啊。”

“我没拽你啊。”

真的,她还真没拽我,是大衣下摆被夹在了椅子之间,绳扣凸起的部分刚好卡在椅子的夹缝下。脸上泛起些许灼烧感,我迅速扯出大衣,正要离开时,第二次感到了向后的拉力。

这一次,衣摆被厨房锻炼得有力的手结结实实地捏着。

“小心点,还有……没在电话里说就是怕你生气,不要太过火了……把自己弄伤的是我,别做什么傻事……”

摆在脸上的冷淡在她面前形同虚设,户子不费吹灰之力地摸透了我的心情。

“啊,我知道——不过,”用拇指轻轻拂拭过纱布鼓起来的地方,我无法平息心头的燥热,“要是会留疤的话,该负责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户子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用担心地目光看着我,比起担心我的安全,那更像是惧怕我会做出什么蠢事的眼神。而就像是要逃避这种劝阻一般,我马上摆了摆手,抓起挎包挥着手走出了店铺。

在我没看到的地方,女孩捂着头上的鼓包,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疼痛,反而是红着脸颊傻傻地笑了起来。

离开【日常精品】的自动门,来到西区长街上,目光从四处跑动奔命的人群,以及一地的玻璃碎片与某些建筑的剥落物间向上移去,我再一次望向东边触目惊心的景象——

下午的晴空并没有因为爆炸而变得阴霾死沉,蓝得透亮的天空反而更加衬托出那滚滚浓烟的真实和恐怖。火光夹杂在浓烟里,让向上翻腾的黑色变为了某种橙黄到灰褐色的渐变,不时有妖怪的身影穿行其间,也不时能听见人们的惨叫和某些有目的的喊声和求救的声音。

灾难——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但却不仅仅是一种感叹,更是一种发问。

这不是自然的灾难,而是人为的,这正是这次事件的恐怖之处。十几分钟前东风谷早苗的话语依然在我耳边,如同一个噩耗挥之不去。

“虽然规模不同,但妖怪之山已经有过可查的三次爆炸,而且均出现在一些小型的社团。”

爆炸,小型社团,如果说之前只是偶然发生的事故,那现在的做法基本已经可以算是袭击。看来东风谷小姐是将那三起爆炸事故看做了责任范围内的处理不当,因而没有去追究之前【清水制造】的责任——但是,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妖怪之山的问题了。

现在,爆炸的旋风已经把我卷了进来。

我没有动身向那浓烟走去,而是向相反的方向——几百米之外的一条小巷动身前行。和帕露西以及东风谷小姐约好的集合地点是我的事务所,而我明确说明那是等现场已经稳定下来之后。当下最重要的只能是尽最大可能抢险救灾,我不能浪费两个重大的人力不用而去搞什么调查。奉行所(类似警察机构)以及町火消(消防机构)的人也肯定已经出动,像我这样的人即便在现场也只会妨碍救治而已,更不要说在那混乱的现场找什么线索。

现在的我能做的,只是打几个电话问些事情而已。

我踏入熟悉的巷子,摸出手机找到联系人后拨出了第一通电话。

手机在我掏出钥匙打开事务所楼梯前的门时接通了。

“喂,啊,您好,是我,青坂事务所的青坂沙華,前些日子多谢您的照顾和帮助——”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的女性声音带有绝对的侵略性,但却并不让我觉得刺耳。

“哟,居然学会直接给我打电话了,算是个进步啊沙華——”

“哪里哪里,遵照您的建议走在下克上的路上,我还有得学呢。”

电话的另一头,接听的人便是鬼人正邪,幻想乡最大的保险社团——【酒井救助队】的社长。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青坂事务所】—————河童时18:40————

水桥帕露西拖着疲惫的身体踩上事务所还不算熟悉的楼梯时,夜色已经降下。由于只是约定好了集合地点而非集合时间,所以嫉妒的妖怪起初并不是很确定花了三四个小时抢险救伤后,自家的社长到底会不会还等在事务所里——但是远远看见二楼亮着的白炽灯打消了她那一点顾虑。虽然还不是很熟悉那个男人,但水桥帕露西记忆起青坂沙華的确是个十分照章办事的人,便淡淡地自嘲起来。

如果是自己,四个小时的时间肯定是坐不住的。

推开事务所的铝合金门,一眼便能看见那个男人从满桌的纸山后抬起头来。接着帕露西有些违和地环顾四周,顿时觉得产生了错觉:这个事务所原来有这么干净吗?

“那个,青坂先生……”

身后,少女有些沙哑的声音率先开了口——跟在帕露西后面的正是守矢神社的风祝东风谷早苗,此刻白色的巫女服和蓝色的裙子满是灰尘,有的地方已经被熏黑,少女白皙的肌肤更是沾满了各种不明的脏污,本来葱绿的柔顺的头发也炸着毛——但,女孩本身不仅毫发无损,而且似乎还很有精神。

相比之下,帕露西虽然身上的尘土不如风祝惨烈,却已是满脸狼狈。这一方面和性格有关,另一方面——在地底卧久了的帕露西并不像东风谷早苗那样具有近似过剩的活力。

所以我投过去的是欣慰的眼神,并向着帕露西点了点头。后者感受到我的视线后满不在乎地撇过了脑袋,我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另外我注意到,她的头顶依然是空空的——看来她还是很爱惜我的爱帽(替换品)的,这让帽子控的我很感动。

“呀,辛苦你们了——东风谷小姐,感谢您前来帮忙,要是没有奇迹的力量想必场面会更危险吧。”

“不不不,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风祝投入的时间,精力,努力的程度,某程度上反映了她对这件事的自责程度——不过现在比起责备她,身为人类首先应该感谢她的帮助才对——

“不,还是要万分感谢您,这之后的事情我会亲自向村子表达的——不过现在……”

我在办公桌后站起身来,手撑着桌子看着面前的风祝。蓝色的帽子早已摘去,眼镜也因为方才连续翻阅档案的疲劳而摘下——这样毫无保留地去看着东风谷早苗记忆力还是第一次,即便是历战的少女在回应我的视线时也不得不屏住了呼吸——

并不是因为我有怎样的气场,她只是第一次看见了老实人发怒的样子。

“我活过24年,只在幼年时期让人欺负过一次。而那唯一的一次,我把试图在我这里无偿讨到好处的四个人连同自己一起送进了村子的医院,两个人手部脱臼,另外两个人各有不同程度的挫伤,而我留下了这个,”我拉开领口,露出左侧锁骨下方一道颜色较浅,一直延伸到腋处的伤痕,“并非出于愤怒,而是一步到位的保险手段,因为那之后,所有令我烦躁的人和事就都远离我了——”

注意到自己的失礼,我扣好衬衣的领子,重新看向东风谷早苗,这一次用的是正式请求的庄重口气,也站直了身子。

“我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就算不打算亲自处理也应该联系村子的管事者,事实上我作为一介业务员不应该背着村子做出这样的请求——但是,”深深地鞠下躬,我呈上了我的请求,“我需要您的协力,袭击的嫌疑人必须由我亲自抓获,只能是这样!拜托您了!!”

我的声音回响在不大的房间内,两位少女几乎要震住——她们自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帕露西的脸色却渐渐寒冷起来——

“喂等下社长——你这么反常,该不会是你那个青梅竹马——”

“没错…….就是为了户子……”

嫉妒妖怪的表情凝固了,半响,像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她干脆低下头,渐渐地,握紧了拳头。

“…….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原来她为了你,在电话里有所隐瞒…..”

“啊,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我也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帕露西……..”

我看着她那绿得发亮的眼睛,却发现妖怪是认真地在看着我。作为【青坂事务所】的一员,她已经做好了支援我的准备。我想起之前她在那个地下室所说的话——“一定会让社长成为幻想乡最让人嫉妒的社团长”——她是认真的,这一点我现在可以确信。

我和她已经建立了某种默契,彼此对视着。

现人神有些发愣。

“那个,那什么,我还什么都不清楚呢——怎么回事?青坂先生认识的人怎么了吗?”

我和帕露西同时看向东风谷,虽然难以启齿,但她有知道的权利。

“我的青梅竹马,户子她…..”

“社长,还是我来说吧……其实社长的那个青梅竹马——”

东风谷早苗不安地眨着眼睛。

“不幸遇难——”/“被铁锅砸破了额头——”

我听到的是嫉妒妖怪近似窒息一般的声音,然后是剧烈地咳嗽。

下一秒帕露西那裹着丝袜的大腿便高高地跨过我的案头,雪地靴重重地踩着桌子,只感到领口被人死死揪起来,接着我就离开了地面。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我我我没说清别晃昂昂昂我啊!不至于哭吧——喂!!”

“混账社长啊啊!!咳咳咳呕———呕,人渣啊啊!!那是什么啊!!嫉妒死了嫉妒死了好吗!!?撑死我了好吗!!?”

怕是因会错意倍感耻辱却又在一瞬间获得了大量嫉妒的帕露西一边含着泪摇晃我一边又是满脸撑到要吐的样子——这家伙的存在形式根本就是一个病态的集合。

“哈?!只是擦破头就要做到这种分上吗?!社长你是过保护的家长还是什么的吗?!”

“但是那种伤要是留下疤可是很难看的啊!!女孩子的面门受到那种迫害跟人身安全受到攻击没有任何区别啊!”

“那也只是她自己不小心磕到或者别的什么的吧!是说为什么头顶会撞到锅底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是我不好不要摇嗷嗷嗷嗷了啊!!”

稍远的地方,东风谷小姐弱弱地抬起一只手:“那个——”

水桥帕露西停下手上的动作,我和她一起看向那边的现人神。

“那个,青坂先生发怒的理由……不是因为,那个,村子被人袭击了吗?”

“嘛嘛,当然也有这种理由啦——”

“真的假的…….”

把我粗暴地扔回座椅上,帕露西从较高地位置质问着我的眼睛。

“真的真的,就算再不喜欢人类,我也是这个村子土生土长的人啊——再说……”我整理着被抓出褶子的衣领,帕露西身后的绿发女孩,“这样程度的灾难,想要找出一个不认识的受害者可能会很困难吧——户子暂且不提,麻烦的就是这个村子还没有大到会出现完全的陌生人呢…….”

“您的说法…..”早苗直视着我,双眼似乎含着哪怕一丝的不快,“就好像如果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的话,就不会管他们的死活呢……”

有那么一瞬间,我直面现人神的质问,但,并不打算回应。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如说不能在现在,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让她对我这个人失去唯一的信任和兴趣——

“咳咳,闲聊就到此为止吧——如果能让您好受一点,我只能说相对的,只要是与我有关,并且是我重视的事物,那么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侵犯我都会加倍奉还——因此我还要请教您现场最后怎样了?被炸毁的,具体是哪里?”

我无愧于我所说的坦露的任何语言,坦诚地回应着对方的目光,后者像是考虑了孰轻孰重,强行忘掉刚才的对话一般甩了甩头后才回答起我的问题。

“这次爆炸比之前在山里的规模要小很多,而且,发生爆炸的那家社团上下当时正好外出工地干活,所以只是作坊被炸毁,一部分行人和周围设施里的人被波及到——至于死伤…….”东风谷的眼神虽然严肃,但也不到那种会让空气变凉的地步。

我捂着鼻子一下的部分,缓缓皱起眉头。

“呃,那么,具体是哪家社团呢?”

“听说是名为【匠之心】的一个木工作坊,路边的一个大爷说的,炸得太烂已经看不见门口的招牌了——说实话连‘门口’都不存在了。”

开口的是帕露西,所述内容却让我心里忽地一紧,脑海中刚形成的某个疑惑也暂且放了下来。

是吗,之前飞过村子上空所看到那个位置,那阵阵浓烟,是属于【匠之心】的残骸的吗…….

“‘关系’内的吗?”见我的表情有变,帕露西阅读了空气。

“关系啊……”

我吐出这两个词,却感受到了一定的重量。

“确定没有人员伤亡吗?”

脑海里出现一个深栗色头发的女孩,她总是露着以女孩子来说稍显结实的肌肉和古铜色的皮肤,头上绑着防止汗水落入眼睛的头巾——

“嗯,好像那一家人都去山里进货了的样子,不知是巧合还是算准了时间……”

我缓缓出了一口气,心里也算有了着陆的踏实感。

“那是村子里最古老也是最后一家木匠——当然现在的经营可不仅是给人修修钉耙或者盖个谷仓那么简单就是了。最早大约五六年前村子的住家户开始摒弃旧时代的木屋茅棚时,就是【匠之心】最先带头挑战了融入河童科技的带有水电供给系统的现在的住宅楼。现在的村子可以说是【匠之心】一手建起来的也不为过——不,可能从前的村子也是吧——只要住在这个村子里,任何人都接受过这家木匠的帮助,他们的手艺更是代代相传的…….”

右腿搭在左膝盖上,我交叉其双手沉默下来,回忆起那个古朴的大宅子和一院子永远在装修一般的景象。

【匠之心】从不遮掩自家的大门,为的就是让任何有需求的人能够即使得到招待。任何和他们有过接触的人,记忆力在构成他们的形象的时候手里一定是拿着家伙的——就是这样一般敬业的匠人所组成的社团。倒不是说是完全的家族产业,年仅19岁的末女阿弥丸是现在的当家大锤,而她的三个哥哥则是工坊的三个工头,剩下的便都是村子里较为强壮的年轻人。

“我最初的几个比较大的交易对象便有【匠之心】——那个时候虽然只是帮忙疏通某些区域的人接受新的服务——换句话说就是搞推销就是了——不过对那样一个毫不华丽,简直就是实在到和他们手上的工具一样厚重的社团打交道,即便是我也感到了无法言语的心安和信任,”我回忆着稍稍过去一点的事,却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电流穿过脑海,有什么告诉我,我现在的回忆是非常重要的——

“那之后我开始试着和妖怪打交道——当然像和你们【守矢】或者【地灵社】那样的大型社团合作是最近的事,但在这之前我也陆续结识了一些有才能的妖怪。像给湖里那条人鱼安排工作那样,我也找了一些只有力气大是优点的妖怪到【匠之心】工作。虽然也是经过了村子的层层阻挠,但好在只是做做最基础的木材运输和加工工作,并不涉及到那些‘外议会’(外来人口就职审议会)的人所谓的什么‘核心技术’,切,真以为人家稀罕你那两个破技术似的,人家【匠之心】的人自己都大方地接受了,外议会的老家伙们急得跟孙子似的——啊,跑题了——总之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以业务员的身份和他们打交道,想来也有些年月了…….”

我捂着鼻子一下的部分思考着,这个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几乎成为一个习惯的动作,最初只是为了防止不成形的发言脱口而出罢了。

然后我抬起头,看向面前两个脏兮兮的女孩。

“总之…….已经到这个时间了,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吃晚饭——”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东风谷小姐,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今天能请您留宿在村子里吗?虽然我觉得不至于再来一场爆炸,不过对作案手法都没有剖析过的现在,我实在不希望您这样的人物离开村子呢——当然,关于住宿我会代替村子提供的。”

我不认为她会拒绝,一方面她不是擅长说no的女孩,另一方面凭她的责任感,也许并不需要我说这句话她就会留下来的。不过我所谋求的不过只是“东风谷早苗”这样一个平安符,至于她所知道的情报我自有别的获取途径,所以就算她不打算留下来,我依然做好了随时开展工作的准备——

“好吧,我也放心不下——但是,能让我先回趟神社吗?有,有点东西忘了拿…..”

“可以可以,您只要能来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是什么东西?”

帕露西猛烈地白了我一眼。

“社长,问这种话可就太不解风情了——女孩子过夜要用的东西可比你们臭男人多多了好吗?真是不体贴到让人嫉妒呢,你这样那个青梅竹马小姐都瞧不上你好吗。”

“说得太狠了吧…….”

臭男人…….居然掌握着这么有女子力的词汇,水桥帕露西,这个女人不容小觑。

“总而言之——”被嫉妒妖怪说得有点没面子,我只好重振旗鼓,“帕露西你也是,回家换洗一下再回来吧——我会在事务所过夜,东风谷小姐您打理好后带着行李直接来找我,帕露西你尽快回来吧。”

两个女孩点了点头。

我认为自己的安排足够照顾到了女孩子的心情,让员工在办公时保持整洁也是作为老板的一种责任,但帕露西似乎很不满意我的说法——具体来说像是不满意我的态度,那眼神和之前在山上治水回来后的她一模一样。

视线随着快要走出门的少女移动,我绞尽了被两次爆炸和不停歇的思考摧残至今的脑袋处理了一下帕露西那微妙的不满,注意到自己的一个失误——

“喂帕露西——”

少女迈出门框的脚步停了下来,握着门把手测过身子,她一脸无趣地看着我。

“干嘛?”

“辛苦你了——呃,包括在山上的时候,干得漂亮。”

我不确定她关门时候的表情究竟算不算是笑脸,不过听关门的声音还是可以判断,新入社员水桥帕露西小姐的心情算是多云转晴了。

人都是需要鼓励和夸赞的,妖怪也不例外,我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在帕露西到来之前没有那样一个需要我夸的存在,便生疏了这个为人的基本技能。慢着,要是没事就像这样夸户子的话…….

大概会被菜单的侧面狠狠地攻击吧。

想着这些,不由得想给户子打个电话确认一下那针破伤风她到底打没打——但就在这时——

“砰砰砰。”

礼貌的敲门声,在我面前不远处响起,紧接着,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时隔几个小时后又一次响起——

“青坂先生,是我,天狗的姬海棠极。”

女孩恐惧的样子,出现在我眼前。

即便浑身剧痛却毫无感情的男孩,以及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但是,那个时候女孩所惧怕的并不是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的四个孩子,那个空间内唯一对她造成威胁的,是捂着胸口溢出的血渍面无表情地伸过手去的男孩。她蜷缩的身子映在他的眼眸里,让他发现其实那天伤她最深的并不是霸凌者,也不是被霸凌者,更不是在旁边看着的人——

所以那天起,男孩在心里立下一个誓言。

那个誓言里,男孩永远地在女孩和他之间立起一道厚重的墙。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8-24 20:33:30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二:天狗or大众传媒,人间之里摩天轮
回五:

妖怪之山·业务员的预感


————魔法森林某处———————————河童时18时左右——————

静谧的魔法森林是幻想乡的一天中最先迎来安息的地方。

日光被层层的雪松遮蔽,黯淡的光源来自四周漆黑的冻木间不时泛起的荧光,那是最简单的元素妖精在冬眠时的梦呓。会吐出气体的蘑菇,无风摇摆似乎有自主意识的花朵,开心地哼出小调的迷雾,掠过树梢的振翅声与少女的嬉笑——

白天的这一切,现在都归于的平静,除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男人粗暴地拨开路边积满雪的矮枝,丝毫不去理睬那灌木发出一声像是抱怨一般的低鸣,并非是他熟悉了这森林诡异的一切,他也是最近才频繁地出没这里的。如果你的观察力足够好,你会借着微光发现那男人的眼睛浑浊而且涣散,他的视线似乎漫无目的地游走,那具躯体只是凭着最后一点理智和本能向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行。

忽然,男人踢到一块硬邦邦的物体,随之踉跄地将笨拙的身体向前甩去。疼痛感将他从神游中唤醒,手边摸到冰凉刺骨的铁轨轨道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了营地。

一朵朵被雪浇筑的灌木丛的痕迹从这里变得稀疏,铁轨延伸向一片稍显宽阔的空地,在苍白色背景的掩盖下赫然,出现一个被遗弃的车站。还未建设完整的月台在白霜和枯萎的灌木下变得像是自古留下的遗迹,唯一到站的是一截在雪堆中几乎隐去身形的电车车厢。男人不知道这截车厢是怎么搁浅在这里的,也不知道这座车站为何会被荒废至此——不过河童们所造的电车车厢每一节都有独立的操控和动力系统,所以单独一节车厢在轨道上行驶的场景对男人来说并不稀奇,况且听说过河童有轨电车的项目在建设初期屡遭挫折,他也就自然接受了这种废弃车站的存在。

两个月前他曾认为找到这节车厢和这个站台是上天对自己的眷恋,可是现在,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坚持这个念头。

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晃着身子回到站台里,四下看去,宁静到窒息的空间,却堆满了一张张放在平时让他倍感温暖,现在却只让他从头冷到脚的脸庞。算上孩童,周围一共是十个人,现在,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英雄般的欢迎,也没有人投来关怀的眼神,甚至没有人起身拍打他的后背劝他冷静下来——他们只是单纯地看着男人六神无主的样子,然后感受着从男人身上传来的不可名状的恐怖。

他没有说话,只是胡噜了一把鼻涕,猛地打了个寒颤,然后动身去摆弄一边破旧的暖炉。那暖炉是那样的脏,以至于显得与这宽敞明亮的站台那样格格不入。周围的人各自沉默下来,有的依然呆滞,有的则将脸埋进自己的睡袋,将最后的一点痛苦隐藏。

炉火照耀,橙黄的光增温了男人的身体,把他胡子上的雪茬哄得一干二净,却无法温暖他的内心。

而那危险的光,也照亮了站台的角落所对堆积的,大量的黄色包裹和线圈所组成的装置。那包装上,爆炸物的指示标在跃动的光芒下令人触目惊心。

“还,没有结束…….”男人握着颤抖的双手,对着暖炉,眼睛却映照不出那一点人造的光明——

“还差得远呢……”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青坂事务所】—————河童时19:33————

“居然能掌握这种河童技术…….不愧是青坂先生…….”

女孩贴着我的椅背,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和她的裙子十分搭配的花格装饰的眼镜,此刻镜片上正闪烁着让她心动的光。她已经换掉了之前几乎被烧毁的衣服,现在穿着的是天狗样式的衬衣以及同和先前没什么区别的花格裙子与绑着粉色丝带的过膝袜——我不禁怀疑这种风格的裙子她一定有很多条。

不对,我也预备了一箱子的【蓝宝石】,所以没资格评价她。

“【清水制造】的河童们给我的见面礼,虽然是个原型机,弄懂这东西可花了好几个月呢,”我右手握着一个被称作“鼠标”的控制器,驱动屏幕上对应的箭头点击着想观看的信息,“我把一本名为《川泽帐》的幻想乡社团大全转换为了数字格式进行了上传——嘛,复杂的东西我也不懂就不说了,总之我拜托她们编写了项目表和查询系统——现在在这里,任何有关社团的关键词都可以用来搜索到该社团的相关信息,精确到创立时间和本社与分社地点之类的。不说这个,然后呢,关于东风谷小姐所说先前的三次爆炸,有什么消息吗?”

天狗的记者翻开手机看着自己的小屏幕,对比着看了看我的电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和帕露西呆久了,这会儿不看她的脸都能感受到一股嫉妒的波动从右肩后默默传来。

而且“嫉妒的波动”意外地像是一股烟草的味道。

“姬海棠小姐?”

“啊,那个——查清楚了,”身边的声音小小地慌了一下,随后记者的口吻便浮上表面,“直说结果的话,近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妖怪之山一共发生过有记录的四次较大的爆炸事件——如果算上今天白天【清水制造】的爆炸的话就是五次。不过我认为与这次事件有关的确实像东风谷小姐说的那样只有三起,因为有一场爆炸发生于河童的冶金厂,是锅炉操作不当引起的内胆爆炸,并没有恶意袭击的可能性。”

她先从最基本的地方说起,一方面是出于职业的本分,另一方面,她很清楚我并不是很信任东风谷早苗,或许至少不是很信任那个现人神的情报。

不然我就不会让姬海棠去调查这件事了。

“可能有关的那三起爆炸,受害社团一个很确切的是山女妖怪组成的【扫毒专家】,还有就是山上的林精们创立的小社团【緑妖精】——最后一个我只知道是小鸟妖怪构成的一家快递,但是具体名字没有问到……”

我点了点头,手指敲打键盘在检索词条里输入起来。

“相当快且精确的资料,不愧是天狗的记者——方便透露一下情报源吗?”

我本以为姬海棠会一脸自豪地挺起比较坚实的胸炫耀一番,所以善意地给了她一个机会,没想到只等到一阵沉默。

然后少女开了口。

“一部分是自己念写的…….不,只有最后一个小鸟妖怪的是,之前念写的东西都没找到关键性的证据或可以看出名字的图片,只找到了混乱中妖怪逃窜的画面,认出了小鸟妖怪......另外两家社团的名字是翻阅天狗的资料库找到的。虽然我并不为『文文。新闻』工作,但身为天狗是可以调用族群社团的资料的……”

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看向姬海棠。

女孩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机,没有直视我的眼睛。

这一刻我意识到她和帕露西是不一样的,不,没人能和那个嫉妒狂人相仿。我确信:如果我认识水桥帕露西是在她的桥还没被毁掉之前,在她签下那有问题的合约,即将面临失去一切的结局时就让我站在她身边的话,那个女孩是绝不会像姬海棠极这样毫无保留地坦露自己的脆弱和无力的。

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我感觉是这样。

面对绝望的歇斯底里,有人选择逞强,硬是撑到火光熄灭;有人却选择尽可能地榨取周围的光芒和希望,不惜舍弃掉一部分尊严——不论哪一种选择都是不尽人意的负隅顽抗,但两种姿态都是那样令我无言以对。

我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妖怪,她们不应该是这种存在才对。

“姬海棠小姐,”琢磨着这个时候该说的话语,并不是想鼓励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让她消沉下去对调查进度没有什么好影响,“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羞愧的——不管是从念写照片中判断出小鸟妖怪的种族也好,还是利用族群资料库查找社团名也好,都是出自您的功劳,所以打起精神来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我没有去确认这句话对她有多少的激励效果,只是电脑前显示出我所需的资料后,身旁的天狗便认真地凑了过来。

“【扫毒专家】的话我有听说过,”看着词条后并不多的介绍性的文字,我摸索着自己的记忆库,“擅长操纵疾病的山女妖怪们同样有侦测疾病和病原体的能力,她们做环境监测和产品质量审核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也是少有的种族能力对口社团经营的案例,所以我划了重点,虽然没人考我——另外就是那些林精们,说来也有过一面之缘,合作过一次……”

“合作?”

我看了看侧面那消瘦的脸庞,稍稍回复了那么一点生气。

“嘛,比起合作更像是间接性的参观了一下工作而已,我没怎么和她们接触。那个时候光原料就贵到我差点吐血,所以我只能拜托【守矢神社】压缩成本,没请太有名的木材加工厂。说起来那个时候【緑妖精】可能也刚成立不久……..”

“等等,您说的是哪个项目?在妖怪之山吗?”

坏了。

我忘记了一个事实——身边的皮包骨其实是个记者。

我并没有让任何项目外或不认识的人知晓我实际参与了缆车建设计划的事,知情的只有动工的【白狼组】,负责现场策划的【守矢神社】罢了。就连【稗田家】都不知道那信徒天天在用的缆车实际上是村子里的人策划修建的,更不要提那些听风就是雨的记者了。所以我每次在缆车车站的时候总是那样紧绷——那些白狼天狗实在是太老实了。

天知道这种大项目要是爆冷出人类的策划师,该引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在我的实力足以承担起这种名声之前,我并不希望这个情报被泄露——实际上这也是我在合约里写清的内容,所以守矢神社的人也会做好相关的保密工作才对。

天狗嗅到了新闻的气息,立刻加了buff,这游戏真是险恶。

就算报道写不好,记者之魂也能催动她迅猛地掏出手机,满是期待如狼似虎般盯着我——看来姬海棠极打字比手写快。

“请,请别挖太多了——总之,是我接触过的社团就是了。她们都是一群善良的小姑娘,作为林精能够很好地摸清木材的性质并进行加工。只不过她们一边像夸孩子一般爱惜木材一边利索地肢解它们的样子,我真是永生难忘啊——”

强行过度着话题,女孩善解人意地合上了手机,不过看上去那只是暂时把这件事搁到后台处理了的样子,她并不打算放过我。

不,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各种意义上吃上我了。

“那,最后的社团呢?不好意思我只知道是小鸟妖怪们组成的快递社团——不过要是能挨个儿查一下妖怪之山的社团的话应该就能——”

“这个不用,”我从兜里掏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并没有任何压力,“既是小鸟妖怪,又是快递社团,那么我能问的人选有两个呢——”

还没说完,经过手机失真处理后却依然让人心感治愈的声音忽地响起。

认识的人里,只有大酱能做到秒接电话,秒回短信,实在令我佩服——不对,大酱是妖精来着……

“喂——真快啊,不好意思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前一阵子真是辛苦你了大酱——吃饭了吗?诶?啊我没事,虽然山上那场爆炸离得近了点,不过帕露西跟着我呢,就是上次那个桥姬啊——嗯没事,谢谢关心——说起来问你个事,妖怪之山上的小鸟妖怪组成的快递社团,有什么映像吗?应该是属于规模比较小,而且近期也发生过爆炸之类的事件什么的——对对,诶,真的吗?这样啊,嗯嗯……”

我扯过一张纸用笔记录着手机另一边女孩的话,频频点着头。

“原来如此,真是帮大忙了大酱,嗯,你也要小心点,最近不太平——好的,那先这样,有事我再打电话,晚安。”

放下手机,我才捕捉到身边那个完全愣住的表情。

“怎么了?”

“青坂先生莫非是隐藏的BOSS什么的吗?居然有如此的行动力和人脉……”
这次按捺不住的除了记者之魂,貌似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我不确定在她那有些崇拜的眼神中到底包含着什么,只不过我并不是很喜欢被这样盯着看。

“只是刚好认识同为快递社团的竞争对手一般的妖精啦,没什么大不了的——嘶,姑且给小鸟妖怪的朋友那边打个电话吗…….”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很长的名字,稍微想了想便把这个念头抛向脑后。

现在和她通话可能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算了,这么晚了,还是不要惊动这位大人了——总之如果大酱的情报没错的话,第三家爆炸案受害的社团是上个月才在妖怪之山成立的【顺丰翼速递】,像你说的,是由一些鸟妖组成的小型社团。上个月成立的时候她们曾经在【守矢神社】那边向人类的信徒做过宣传,大酱刚好看见了,而且还被拉到对方本社谈和【妖精运输】疏通关系的事…….不是我看不起大酱,不过这还真是拜托错人了…….”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大酱哪有替别的社团疏通关系的余裕。

我瞧着纸上自己写下的潦草的字,只是将视线落在上面,并没有任何的感想。

【顺丰翼速递,本社:守矢缆车山顶车站以东,信者小路500米处】

“还挺近啊……”

“什么?”

听到我的嘟囔,天狗的耳朵支起来问道。

“啊,我是想说离缆车站还挺近,这么好的位置居然遭遇这种事……..”

“嗯……”

姬海棠极抱起胳膊点着头,然后拉过一张凳子在我身边坐下。

“那,三家社团已经清楚了,【顺丰翼速递】,【緑妖精】加上【扫毒专家】,但是有什么用呢?”

我看了一眼已经坐定的姬海棠,同时再一次嗅到了可以确定是某种香烟的味道,也借此让大脑缓冲了一下。

看来她的压力真的不小。

“既然这有可能是一场经过策划的袭击,那么调查其实比自然灾害或者人为失误要简单的多,”我将刚写下的情报输入进电脑的《川泽帐》里,更新着社团条目,“我以前有个朋友常说,‘既然事件无法预测,我们可以预测制造事件的人’。客观因素无法判断的时候,只有意志,情感之类的东西以外地不那么容易变化的——如果我是爆炸事件的犯人,我袭击这三个地方的目的还有原因是什么呢?这三个地方有什么值得我袭击的呢?这样想的话,不是比较好判断下一步会做什么吗?”

姬海棠极点了点头:“……有道理,那——”

我的视线还没从电脑前离开,事务所的门就被推开了——

“喂社长,晚饭来了——”

“刚才就想说了,你下次进来前能先敲门吗?”

我想起她之前的那次也是没敲门就闯进来了。

“怎么,你还准备在事务所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真嫉妒啊爱妻家——”

拎着两兜子外卖,登场后的第一次对话就不忘了损我的优秀员工水桥帕露西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我的爱帽【蓝宝石】你带着真好看,话说爱妻家是什么鬼。

碧绿的眼瞳对上天狗的玫红,以嫉妒妖怪无言的凝视和憔悴记者目光的偏移而告终。姬海棠极随即站了起来,并快速离开了我一个身位,站在一旁整理起自己的裙摆。

“喂帕露西,对客人稍微客气点吧——好歹之前是帮我救过火的,【清水制造】跟咱们自己的资产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啊啊明白明白,社长的资产是一根毫毛都动不起的我现在最明白不过了——是现在吃饭还是一会儿吃?”

上前两步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子上,我瞧了一眼那分量。

看包装,是【夜雀食堂】的分店——【人间之里①号店】的双人套餐另加一份单人套餐的量,从饭盒数来判断的话,大概。

“你还没吃吗?”

“我还吃个卵啊,撑都要撑死了,”帕露西很累似地甩了甩之前还拎着东西的手腕,“另外这里有一份是那边那个装傻的天狗的,反正社长你说过她会来的,吃不吃的我就不管了——这份是那个蓝绿色的风祝的。”

叉起腰抬起下巴的帕露西,那表情和刚刚离开的时候如出一辙。

“嗯,干的好帕露西,不愧是我的社员,另外不要叫人家蓝绿色的风祝好吗?”

“哼哼…….”

竟然得意地笑了,夸赞对她意外有着很大的效果。

“不好意思,回来的有点晚了!”门口抢进一团绿色的身影,而我竟一时没看出那是东风谷早苗——因为她身上背的大登山包几乎比她要高出一个头。

你只打算住一宿没错吧?

“呃,欢迎回来,晚饭给您买来了…….”我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桌上的盒饭,视线却没离开喘着粗气的东风谷身后的“行李”。

“社长,这都不吐槽,真是让人嫉妒的定力呢。”

“是你说要体谅一下少女心的吧?!还有你不是都吃撑了吗,我需要吐槽喔?!”

吐完这句槽后,我清点了一下房间里的人数,然后默默地带上了摆在桌子上的帽子,并压低了帽檐——不管是妖还是神,眼前有三个女孩,这对于【青坂事务所】的空间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次人口膨胀,更要命的是——

对于社恐患者来说,谈话即将变成一种挑战。

然而在场唯一预示到这一点的那个女孩,提前做出了选择。

“青坂先生,可以的话今天我就先去找地方住下吧?”

东风谷早苗说道,让我不禁抬起了头,直视着站在门框边的她的眼睛。

“那个,这怎么好意思——我说好要替您安排住处的,再说,还需要您的情报——”

“没事的,”东风谷扯了扯双肩背的背带,清爽地笑了起来,“我在村子里也有几个朋友,再说现在这样的状况留宿是肯定没有问题的——至于情报,我觉得您应该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事实上我知道的也就是三处爆炸案件而已,具体的时间地点并不是很清楚,再说——”

我有些怯懦地看着东风谷的眉宇,本以为会看到几分施舍,却只看到了满满的责任和真诚。

“我今晚在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协助调查,而是为了防止再有灾害出现的不是吗?那我在这间屋子里呆着也是没有意义的,还不如在街上多走走呢。”

这时,就连去揣测她的用意都是多余,她的话语没有半点虚假。

“这样的话就有劳您了,我送您——”

“不用了,青坂先生继续忙您的吧,希望明天就能动身去找犯人才好——各位晚安了。”

说罢,现人神东风谷早苗礼貌地鞠躬后便转身带上了事务所的大门,消失在了门后。

东风谷早苗,你真是——

然而门忽地打开,她又回来了,而且大方地走了过来,径直来到办公桌前,动作却有些僵硬。

“有,有一份是我的是吧?”

空气凝固了几秒。

大脑终于动起来后,我连忙点头,然后猛瞟了帕露西几眼,后者同时有些仓促地胡乱地指了一下最靠边的一个塑料袋。等到现人神把自己那份外卖套餐拿起来后,嫉妒妖怪才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般抬起手——

“等等,那个套餐送了张打折券你要么?在另一个兜子里……”

“打折券?”

然后我们在另一个袋子里找了三分钟,最后从帕露西自己的手提包里翻出那张肉包买一赠一的打折券,最后在一阵寒暄以及对【夜雀食堂】的点赞声中送走了守矢神社的风祝。

一群挺正经的人最后怎么会闹成这样。

“那,有什么收获了么?”

场面上稳定在三个人后,最先将话题拉回正规的是我万里挑一的助手——水桥帕露西。

“嘛,总之确定了那三家被搞过的社团,”我靠着椅背摊坐下来,随手摘下了帽子,“【顺丰翼速递】,【緑妖精】和【扫毒专家】,一家是鸟妖组成的快递社团,一家是参与过缆车建设的木材加工社团,最后一家是做质检的…….”

这样说出口后,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两个字,两个我最熟悉不过的字划过我的脑海。

两个,可能和犯人的真相挂钩的字,却足以让我从头冷到脚。

然后,松开了背在脑袋后面的双手,就那样举在半空中,如同投降一般静止住不动。

看着屏幕上的信息,看着眼前自己的笔迹所写下的那一行字,我的脑海里形成那个恐怖的想法。

或许是看到我的脸变了色,两个女孩的目光集中了起来。

她们没有发问,只是在等我做出解释。

“呐,我们姑且已经确定,这次一连串的案件并不是偶然,而是人为的没错吧?”

帕露西点了点头。

“没错,从爆炸频率来看只能这么认为了。”

天狗补充道。

“那,从最根本的地方来说,你们觉得做出这样恶行的,是人类,还是妖怪?”

我的话几乎让空气凝结,即便是两位妖怪,此刻似乎也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重量和危险。

“你认为是妖怪吗?”

我回应着帕露西的眼睛,看着那明亮的碧绿色中,一点一点透射出疑惑与惊愕的暗光。

———妖怪之山·守矢缆车车站·下行————————河童时 07:40———

清晨的妖怪之山,空气如同被低温冻结,进而与周围的一切成为一块巨大的,剔透的冰。

压好自己的帽子,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随着那白色飘散的方向,我站在观景高台上望着一根根缆线沿着平缓的山林顶尖向下延伸的样子。

当然,我并不是乘缆车来的,经过昨天的爆炸缆车已经暂时停运了——即是说,我来这里的方式绝对比乘坐那个自备空调系统的小盒子要残酷的多,像现在这样装逼的诗人姿态全靠周身的暖宝宝。

【日常精品】卖的暖贴,特管用。

“那个符真好使,不过社长下次得想想移动的办法了,老让别人拉着你飞也不是事儿啊。”

“我想的办法就是造个缆车,可谁让它坏了呢?”

“那你可真让人嫉妒。”

我摘下胸口上贴着的符咒,随手想扔进垃圾桶里——这便是运送石狮子时用过的反重力博丽灵符,放在村口文化宣传栏里都不会有人捡走的那种破纸,背后随便粘两三节双面胶就能用的东西。

特么还黏在手上了——快!下!!去!!!啊!!!!

帕露西一脸嫌弃地看我狂甩着手上粘着的符咒。

我有时候真的好奇,法术道具是不是真的看上去都这么山寨,还是只有东边的神社卖的东西是这样——人家守矢神社就算在车站附近挂上几十扎装饰用的神符,那用的都是用崭新的A4打印纸。

“啊,青坂先生——”

远处,眼熟的天狗挥着手跑了过来——约好的时间一分不差。

互道早安之后,我们便沿着缆车旁的路以东,向着名为“信者小路”的林间道路出发。

【信者小路500米】

很快,便看到了那个大门紧锁的社团正门。门口显得很幽静,但从正门小路正对着的那排树木间看过去,雾之湖冰面的反光依然能够刺入眼球。没有超过两层的建筑,这家如同林间住户的世外桃源应该就是那个【顺丰翼速递】——而果不其然,我们很快便在门口的招牌上找到了这个名字。

我们没有联系到这家社团的成员,昨晚的深夜电话,回应我们的只有过后便要去拜访的【扫毒专家】和【緑妖精】,貌似那两家是受害时间最早,也是最快回到正规经营的社团。

“怎么样,有念写到什么吗?”

“还在看——虽然有了【关键词】和【环境】,但是【动机】仍然不是很清楚,所以精确度很差,现在看到的大部分都是来过这里的客户,并不像是‘犯人’的样子…….”

姬海棠极握着手机,很微妙地眯着那带着黑眼圈的眼睛,还不停碎碎念着什么——那个样子像极了100连抽现场——呃,可能大部分手游玩家知道我脑补了什么。

“【念写】的能力,看来有诸多的限制呢。”

“嗯,该怎么形容呢,”姬海棠捏着智能机上下摇晃着,翻着眼睛看着天,“就好像听过一首曲子,不知道歌名,不知道作曲者,只知道一小段旋律,然后试图去找一样。我一般都是窝在家里找图片,然后根据近期族群里的公共信息库撰写相关的文章——但要想精确找到想找的东西,想看到那个‘事实’,自己不清楚‘事实’是不行的。”

“这样啊——嘛,曲子的话大都是【鸟兽喜乐】吧——”

“嘛曲子的话可能倒是那样啦…..”

帕露西闻声转过头来——

“【鸟兽喜乐】?漫才组合吗?”

我和姬海棠极投去了怜悯的目光,获得了嫉妒妖怪的一根中指。

她那一身素朴干练的工作装和大衣都快让我忘了:水桥帕露西是最近才从地底爬出来的,她基本是个现代白痴啊。

“嘛,就是这地表最有名的乐队的名字啦,也是那个乐队所代表的社团的名字——不说这个,换一个检索词条看看吧——”

我哆嗦了一下,不知是否是因为寒冷。

“近两个月,出入这里的【人类】,请把所有图片给我看一下。”

天狗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后,她便站到我身边,开始重复起100连——不是,是开始新一轮的【念写】。一旁的帕露西本来抱着手站在树边看风景,见状后可能是有些感兴趣,反正也凑了过来——

少女智能机的屏幕大概是我那个傻瓜手机的三倍,一张张图片以我还可以接受的速度和我特别能接受的分辨率从屏幕侧面载入、显示、略过,接着便是下一张,周而复始。一张张人面在相同的背景——即我们现在所站位置放眼望去的场景下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刻,我平视前方,手机的屏幕无限地扩大到无形,然后,我便与这些人一个个擦肩而过——我看到他们的神态,衣着,随身的物品,走路的样子,我甚至能闻到有些访客身上那市侩的味道,感受到我所熟悉的业务员的温度——

和我所设想的大致相同。

这是一个成立没多久的送货社团,但却是不同于妖精的送货社团。虽然这个幻想乡运输业的巨头是【妖精运输】,但她们并没有因为垄断的地位就获得太好的口碑——她们甚至不知道怎样去垄断,或者什么是垄断。笨拙的妖精虽然勤勉,但总会因为各样的差错以及经营模式上的硬伤受到损失。现在的局面是:但凡出现新的运输社团,都会很轻易地从【妖精运输】那里分走一杯羹,因为任何长期或非长期雇用妖精们的人都会不时萌生“想换家送货社团”的念头,【顺丰翼速递】想必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因此找上门的人,大都是我所认识的村子里的社团长,或是小型商店的店主——不用说,他们是来抢先机的。

因此他们带着几分雀跃,又有几分严谨,走路的姿态也必须要显示出自己是靠得住的雇主,或者,起码是个正经的生意人——

只有一个人,不一样。

“往回倒12个人,正数的第8个人那张图。”

“诶?!啊,等下,是,是这个人?”

图片回溯到第8个人类来访者——一位鬓角已有些斑白,留着络腮胡的大叔模样的人,手提着一个小箱子,正低着头迈过台阶。他穿着一身古朴的和服,扎着头巾和束腰带,脚上则是一双粗犷的兽皮雪地靴。看上去平淡无奇,只是一个人在赶路的样子。

一个唯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样子,或者说,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也理应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面对着这个人,盯着这个男人有些魁梧,却又有些黯淡的身形,沉默着。

“这个人怎么了吗?”

帕露西也看着图片里的男人,却没有找出他和其他来访者的区别。握着手机的姬海棠也是一言不发,但她只是没有想法,同样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屏幕上的像素点。

“可以查出他的资料吗?”我问道。

“这个……没有名字的话,很难啊——”

我出了口气,然后向眼前的小路跨去一步,看着远处雾之湖的样子。

“行吧,我们先去下面两家吧——也许会在那里知道接下来的关键词和线索。”

两个女孩点了点头,我们便离开了“信者小路”,向着缆车车站的方向原路返回。接着,向着守矢神社本社后的“大蛇之路”,翻过沿着山岭修葺的小道,以山背面的密林为目标,很快便来到应该是【緑妖精】的所在。

然后我们在疑似【緑妖精】的物体以外10米左右的地方愣住了。

我确认了两三遍,才意识到从刚才开始若隐若现的那个远处的“木屋”——【緑妖精】的本社,其实根本就不是个房子。

“哇,好大的蘑菇……”

“真的,这得吃几天……”

“哈哈……”

耳边传来天狗的笑声,眼旁是桥姬的眼白。

巨大的古木足可以用“参天”来形容,在这个冬天,在这幻想乡最高峰的穹顶之后,这里,几乎没有冬天的样子。并不是说温度,而是说颜色——这里虽然是山顶,但却看不到积雪,连刚刚路过的神社都是一片雪宫之景,但进了这古林后冬天的白色便消退了。

“这片原始森林的树木根连根,枝连枝,有的时候简直要让人觉得是一棵大树长成了一片树林的样子,”作为当地人的天狗自然地充当起某种导游的角色解说着,“雪根本就下不进来,山的力量特别的旺盛。”

“所以连蘑菇都这么大吗?”

没功夫看树,我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越来越近的那个巨大的奶油色蘑菇,这会儿已经在心里把【绯缘家】菜单上所有和蘑菇有关的菜想了一遍。那粗壮的,撑起那伞帽部分的支柱,其直径几乎相当于一截河童电车的长度,而那顶部的巨大椭圆形蘑菇帽就像一个真正的屋顶一般延伸着“房檐”。

唯一说明这里是【緑妖精】的,只有刚才路过的一个路牌。

“该说不愧是林精吗,虽然她们感觉上挺自然的,没想到住的地方也这么自然——啊,我忽然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

帕露西看着我,脸上毫不期待。

“蘑菇(キノコ)这东西,本来就是‘树木的孩子’(木の子)嘛,啊哈哈,非常符合林精啊——喂,喂你们等等我啊,为什么加快脚步啊,不应该等等社长吗我说?这个太冷了吗?是不是太冷了?喂?那么冷吗?”

直到开门见到那群绿发乖巧的林精,水桥帕露西和姬海棠极都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9-30 18:58:40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二:天狗or大众传媒,人间之里摩天轮
回六:

人间之里·熟悉又陌生的恶意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青坂事务所】————河童时10:20——————

打开空调的暖气,我裹着大衣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时背部传来一阵冰凉以及微微的潮湿感,想必是那些挂在呢子材质表面的小水珠彻底压进了布料里,不过我并不担心,山上的雪一直是很干净的。

“想什么呢?”

“没,只是觉得果然空调这种东西,很方便呢…….”
桥姬盯着天花板一角的空调看了一会儿,便靠着墙根轻轻放下手提包。她很快在门口附近找了个形状不错的根雕把呢子大衣搭了上去,摘下帽子掸了掸上面的雨雪后,便将其公正地放在了手边的鞋柜上,然后,人又转身进了洗手间。

来到事务所不过三天,水桥帕露西已经熟悉了这个不大的环境,比我预想得还要快。

“喂社长,这里的水龙头,是只有凉水吗?”

“稍微等等就热了…….”

能在自己的事务所展开这样日常的对话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感觉并不差,当然我从生理上不希望回话的对象超过两个就是了。

怕是像昨天晚上那样读了空气,现人神东风谷早苗今天也没有露面,她应该是在村子里巡逻才对。那样富有责任感的人是不需要我这样的人去督促的,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分心的精力。可能就算与这次的事件毫无关联,当众多信徒的人身安全与财产安全受到迫害时,她作为被供奉的神明之一也会理所当然地亲临人间吧。

我们这儿的神明,可不住在天上,最高,也不过住在山顶而已。

而现在,我们甚至有直达山顶的缆车,以及直达山脚的电车。

“那个天狗去干什么了来着?”

“拜托她去办点事情,不用担心。”

虽然这么说,可姬海棠极那边的进度几乎关系到这次事件的走向。

而且委托给她的事,也只有她可以做到。

“帕露西…….问你点事吧——”

“怎么了,话说有没有新的毛巾?”

“洗手池底下的柜子里找一下,应该是有的,去年开业酬宾我买了一大包——”我顺口回复着,却觉得这对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要谈事情的语境,便轻咳了一下,重振旗鼓——

“诶——没有啊?”

没能够重振旗鼓。

我无奈地拽下大衣,来到洗手间门口。帕露西自然是在洗脸,头帘的发间挂着水珠的女孩的样子让我稍稍楞了一下。眼前的已经不是四天前的那个落魄的桥姬了,离开了地底,决心要在这个人类的镇子,在【青坂事务所】重新开始的桥姬,虽然眼神比起以前只是稍微精神了那么一点,但那片碧绿色中已经没有了先前可以被称之为“烦恼”的阴暗色块。不过,虽然气色已经渐渐看不出那地底晦暗阴沉的影子了,她身上的衣服可让我有些心痛。

“帕露西,这些都是让火燎的吗?”我一边在水池周围摸索着寻找印象中放在附近的毛巾,一边,视线却无法离开桥姬洁白衬衣上的暗黄孔洞以及边边角角的灼烧痕迹,“烧成这样你居然还穿着啊——”

说出这句话我才想起一件事:除了这套行头,女孩大概没有别的替换衣服才对。毕竟前天给她买衣服的时候我可是打算让她穿够一星期的啊。我是想着一周后发了工资,帕露西就会更加心安理得地去买替换的衣服。我可还没料事如神到算好第二天她就不得不穿着新装挖河道、救火场的地步。

“我没别的换——”

“对对,不好意思,我忘了这茬了——给你——”

终于从头顶的柜子里翻出一兜子花花绿绿的毛巾,我抽出一条緑色的递了过去,然后靠在门框上抱起胳膊。

【你确定你准备好接受她了吗?】

突兀,想起了这一句话,答案则依旧是否定。

即便我们像这样普通地对话,即便对方已经开始熟悉这个环境,甚至在事务所的洗手间里有了一条自己用的毛巾,我却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

“嗯?你本来是打算说什么的来着?”

擦好脸,她托着毛巾有些迷茫地看着我。

“嗯…….本来是打算问一些别的事的,不过,反正现在还有时间——你还没填昨天给你的表单吧?”

“啊!那个,我忘了……不好意思…….”

印象中帕露西第一次露出这种慌乱的表情,那先是“啊坏了!”,进而又变得有些胆怯的样子,虽然并不是很符合她的个性,不过意外地真实。而我再一次发现:虽然嘴上总是不留情,不过对于我让她做的事,送给她的东西,她的重视程度可能超乎我的预料——即便知道这种重视来自于一股重新开始的干劲,但我还是替她感到高兴。

毕竟认真一点,总是值得赞赏的。

“没事,不着急,我是想劝你想清楚再动笔——当然我知道你现在很明白这一点,不过,只是想告诉你,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急什么?”

我张了张嘴,在那句话脱口而出之前,缓缓地将下巴合起,然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忘了吧,想清楚填好后给我就行了。”

“哦…..”
帕露西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清楚她是否看出我的想法,不过,我很庆幸自己改掉了话题,不然,或许又要触动这个桥姬的逆鳞也说不定。

【我一定会让社长成为幻想乡最让人嫉妒的社团长】

是啊,那时女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这是在担心什么呢。会辜负她的人只有青坂沙華才对,所以这个房间唯一需要想清楚的,也只是我自己而已。

况且,这次的事件,是否能够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

“先给你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吧——”我忽然说道。

“诶?”

“嗯,对......”

我自顾自地点着头,同时大步回到办公桌后坐下,从抽屉里抽出一摞收据,简单地附上了日期和金额,然后签了名,拿起桌角的按章轻轻盖了一下。

“我们虽然是个小事务所,不过,嘛,待遇虽然不能说多,但也不算少。你应该庆幸去找你的是我而不是这个村子的其他什么人——当然如果是宇多社长就另说了——刨去那个例外,我这里的工资待遇可是最优厚的了,毕竟我这里就自己一个人嘛——”


帕露西有些发蒙,那表情可完全不像是挣第一桶金时的喜悦,而更像是一种受之有愧的纠结——在某些地方,这个嫉妒心的妖怪甚至比一个正常的人类还要诚实。

“总之,这里的月薪是这个数。”

抵过那张收据,帕露西的眼睛顿时挣得大大的,说明她还是有基础的金钱观念的。

“3,37万!?”

毫不掩饰地轻声叫了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现在人间之里的平均工资是月25万,所以这并不是太夸张的数字——事实上你那个公寓的月租是一万四,再加上你要向稗田家交税,所以税后工资应该是…….”我闭上眼睛算了一下,睁开后眼前依然是一张定格住的脸,“31到30万左右吧,大概……”

你的下巴再这样张着,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形象就要败坏光了桥姬小姐。

“月薪……是说每个月都会有这么多吗?”

“我想那大概就是月薪的意思吧。收据你拿去西区四丁目的【钱庄】,以【青坂事务所】的名义提钱就行,以后的工资都是这么发,虽然有点麻烦不过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帕露西沉默着,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捏着手上的纸片,好像那单薄的收据重如千钧。

“觉得受不起也没有关系,这就说明与之相对的,你要付出近似金额的努力——不过事实上你这两天已经足够拼了,所以就当是苦尽甘来,给自己买点衣服吧,”我站起身来,收拾着出门用的东西,“我虽然是没救了,不过【青坂事务所】的门面还是要有的,社员怎么能穿着像是刚去参加BBQ大会500人抢了一个鸡腿一样的呢对吧?”

“干嘛就烤一个鸡腿啊!”

“重点在那里吗?”

我背上包,默默在心里做好了某种准备,这种准备,也只能在这个我熟悉的空间完成,而我知道踏出那道门之后的事情,可能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但我非要一个人去做不可。

“社长要去哪里吗?”

“稍微有点事,嘛,还不到需要你来帮我处理的时候,所以今天就放你半天假去休息休息吧——顺便,帮我把这个交给绯缘户子,哼,你知道是谁吧?”

伸手递过一个包裹,帕露西接过的时候总算在脸上带上一抹阴沉的坏笑,我预感她是在这举手之间小餐了一顿,不过对于嫉妒妖怪的进食方式我依然不是很明晰。我只是知道,如果是平常她早该开始嘲讽我了,只是今天,扭曲的妖怪让名为“世俗”的重量压得慌了手脚,不过早晚有一天她会带着同样扭曲的心态在我面前谈论工资吧。

能看到那种场面说不定也不错。

“走的时候记得把门锁上——”

身后传来“哦”的一声,我合上了事务所的大门。

下了楼梯来到大街上,我压低了帽檐,抬头看着事务所的玻璃,驻足了几秒钟,然后,便掏出手机,在向着车站的路上拨通了电话。

“喂,宇多社长,是我,青坂事务所的青坂沙華——诶,昨天真的是有惊无险,您应该没有什么事吧,是嘛,那就好……嗯,关于您之前拜托我的事可能得等一等,不过河童算是答应下来了,具体的动工日期我们再协商吧,现在村子发生这样的事,我个人认为现在动工并不是太合适,是的,您也这么想就太好了——嗯,不过给您打电话是为了另外的事……”

“什么事?”

宇多明那忠厚沉稳的声音上挑,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推了推眼镜。

“我接下来要问的事请您不要误会,这是为了找出犯人所必要的情报,希望您务必告诉我:贵社出资河童修建有轨电车的时候,可曾投入使用过什么爆炸物品吗?”

我手握着电话,听着社长的陈述,沉默着,迈开腿。

接下来的事,绝非我能够掌控,而我也不会试着去做。但我知道的是,无论我将看到什么,我绝不会将那一切告诉帕露西或是姬海棠极,又或是任何妖怪。

这前方,非人类者不可通行的原因,是身为人类的自私和羞愧。

我忽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街道。

“错觉吗……”

并没有人跟来,或者说,可能是我希望有人能跟过来吧。

“干嘛现在才开始觉得孤独啊……”

你从一开始,就只是形单影只啊,青坂沙華。

———————魔法森林某处—————————河童时15:20——————

男人放下手里的十字改锥,抬头向上望的时候,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视界已经遍布了红色,血红的颜色。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成一座燥热的火炉,这不是常态,不过男人并不在乎,他甚至开始学着不去在乎来自至亲之人的异样目光,毕竟在这个家庭里,已经没有人拥有说服他的立场了。在这个废旧的车站,在这个河童留下来的被遗忘的站台里,这一家人,已经成了无可争辩的共犯。他们很清楚自己的罪孽,而他们和男人一样,学会了去忽视这份空气的沉重。

以不出声去唤醒那份罪恶感的方式。

彼此沉默着,聚在一起,吃着从林中捕来的野味,没错,就像人类过去该做的那样——他们并不是在避难,而是在生活,像真正的人类那样生活,他们是如此对自己说的。因而静谧的林,沉寂的雪,便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归宿,如果冬天永不退去,他们便会在这里化作人类唯一的永恒——真正属于人类的文明。

“真正,属于人类的文明…….”

“那也得在村子里才能出现吧?”

男人慢慢抬起头来,几乎过了两三秒,才顺着周围的人的视线,猛地意识到那个声音并不是自己的幻听——车站的另一边,雪地延伸向丛林的交界处,站着一个笔直的人影。那人带着蓝色的帽子,黑色的头发从帽檐下向杂乱地向外伸出,而帽檐下勉强能够看到一副眼镜的下沿,看不见男人的眼睛。黑色的呢子大衣上落满了雪花,黑色的裤腿旁也已经被雪染得失去了本色——但那一副打扮,即便不用自我介绍,滚烫的男人也能在自己地狱般的世界中认出来人的身份——

那,是一个业务员,是一个来自人类村子的业务员。

“猎户,山下博,五十出头,我想,这个地方也应该是在你打猎的时候发现的才对吧。不得不说,环境还不错,要是那个空荡荡的站台里能装个空调,再拿个大玻璃罩子把月台罩起来就好了——”

来人说着什么,若无其事地拔腿迈向这边,看不见他的眼神,也不知道他在看着哪里。但他嘴里的话语,那令人烦躁的啰嗦的话语,却为燃烧中的山下博添了一把柴。

“父亲……”

身后的某一个人开了口,并试图站起身来。

“闭嘴……”

这微小且沙哑的厉喝并不是因为山下心情平静,而是因为他的嗓子早已不如从前,而在这冰天雪地的环境中,病情更是得到了恶化。但他并没有惊讶,也没有大呼小叫,或许,他是料到会有这一刻的到来吧,又或许,他只是在等着某个人的到来吧。

“我以为我家环境就够惨了,不过住在这种地方,怕是有着相当的情调吧,是行为艺术吗?”

说话间,那人已经走到近处,山下博也站了起来。两个人几乎一般高度,面对面立在站台的两个方向,年轻的眼睛对着年迈的眼睛,新世代对着旧世代,业务员对着猎户。

“家里东西不周全,找地方坐吧……”

戴帽子的人认真地环视了四周,然后笑了笑。

“您这份心我领了,不过我还是站着吧。”

“有什么事吗?来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不怕被妖怪吃了?”

山下博自顾自地蹲下,摆弄着一个包袱,看似不紧不慢地将地上的工具一件件收到那绿色的亚麻布袋里去。

“嗯……您可能不看报,现在的妖怪都不吃人了,”戴帽子的人踱步着,帽檐的方向扫向站台的内侧,山田博存放大部分“货物”的地方,“事实上,在一些生意上,妖怪恭敬对待人类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呢。”

“哼……咳咳——!!”

山下博的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主一样,他使劲咳嗽着,进而随着一阵令人胆颤的剧烈呕吐,一口混着不明物质的血痰从他的嘴里喷将而出。

“建议您去木灵堂看一眼比较好哦……”

山下的身体怔了一下,然后,他撇过头,浑浊的眼,盯着灰白的眉,络腮胡茬里沾着几丝血迹,那狂态,简直像是啃食了什么鲜活生物后的怪物。

“木灵堂……呵呵,呵呵呵——好怀念啊,老泽井在世的时候我们家闺女可喜欢他们家小子了……..”

“那个‘他们家小子’现在过得也不错啊,泽井守比起他父亲,救治效率和手段都先进多了——再说,现在——”

“现在?你想说那个地方是医馆?不不不,那里,那里就是个兔子窝,兔子窝你知道么?我们以前会把泥糊的土炸弹扔进兔子洞里,威力虽然不大但足够把一整窝兔子震晕,然后我们只管用带着网兜的杆子从里面掏出那些毛茸茸的东西就好了——是的,那里现在,就是那样一种地方……”

男人笑着,平静的笑声,乍一听似乎同路边闲聊的老者没有什么两样,但,现在,此时此刻,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正常的笑声。

站内的炉火,向外迸出炸裂的火星。

“那里会有兔妖,是出于和竹林中的那间医馆合作,兔子们带来了足够的药物和先进的医疗手段,又有什么问题呢?”

山下博反过来用看异物的眼光盯着戴帽子的人,就好像他说了什么滑稽可笑的话。

“兔妖?合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年轻人?你怕是病了吧,一定是这样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如果村子里有人中了蛊术,我们会把他锁在房子里,然后点燃撒了盐的蒿草……”

他开始粗声嘟囔着几乎毫无道理的语言,他低着头,他的手里依然握着最后一把改锥。

“但是现在……”山下博的话音丝毫没有变化,声音更加嘶哑,他污浊的瞳孔虽然看不清那戴帽子人的眼睛,但却死死地盯着他的帽檐,“那些老办法已经不好使了,对,我们已经来到新时代了……对于你们这些中了疯的年轻人,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只能,只能做了……那里,是兔子窝,是兔子窝啊……”

年迈之人剧烈地咳嗽起来,魁梧的身躯在哆嗦中躬成一团几乎不像人形的东西,短碎的低喃已经无法组织成语言。

这时,那些坐着的人中站起一位男性,那正是称呼山下博为“父亲”的中年男子。

“我们,决定离开村子,离开背叛我们的稗田家……不是我们的错,这不是我们的错,是把妖怪引到村子里来的你们自取灭亡——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吃到苦头的,你们,你们会像妹妹和母亲那样,被妖怪……被妖怪——”

“对,是你们的错……我们的村子,我们的村子不是那样的!”

“所以我们要开始做自己的村子了!滚回去!不要再来烦我们了!”

那些坐着的,沉默至此的人也相继叫喊道,以毫无底气,甚至是央求的呼声单纯地表达着排斥和负面的情感。

面对这些或老或少,以比想象中还要微弱的抗议驳斥着的坐着的人——

我品味到了从未体验过的盛怒。

并非是出于震惊,而是对“果然如此”的事实感到无趣透顶,单纯对这真实的单薄感到如同被欺骗,被愚弄一般的暴躁。

这些人,是没能够跟上村子的变化,抱着对过去的仇恨,躲起来的人。

也是,这次事件的犯人。

在妖怪之山遭受发生爆炸袭击的四家社团:【清水制造】、【緑妖精】、【顺丰翼快递】以及【扫毒专家】,其共性有三个——均是面向人类服务的社团,本社都在为了人类可以抵达而铺设的道路附近,另外,都是小型社团。也就是说,三个社团,是人类也可以加以伤害的对象。这三条特性将犯人的真身,指向了整个幻想乡最没有攻击力的物种——

人类。

我无法轻易相信这个事实,然而理性却在第一时间轻而易举地得出了这个答案。为了说服我内心的另一部分,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亲临现场反复查实,却发现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就好像我对帕露西的态度那样。

在姬海棠极的念写照片里出现的,是过去村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猎人,也是近几年被判定为失踪的人——山下博。

“为什么,连村子,连【匠之心】都要卷进来?如果你们憎恨的是妖怪的话……”

啊,真是可笑。

我这又是在费什么口舌,那个答案,那个令人费解,却又单纯直白的答案就如同轨道上的那节车厢里所堆放着的爆破炸弹一般显眼。

报复社会,没有所谓的逻辑可言。如果他们认为和妖怪同流合污的人类有罪,那么无论是怎样的刽子手他们都愿意来扮演。

至于炸弹——河童有轨电车的三期项目,那是由村子直达一家医馆附近的一条线路,由宇多社长的【日常精品】出资建设,终点站设立在迷途竹林的入口,之后只需徒步10分钟左右即可到达的兔妖们的医馆,那便是所谓的【永远亭】。起初,这条线路是设计直接通到【永远亭】门口的,可是当家大小姐以过度吵闹为由单方面违约,将整个医馆封闭了起来,而后经过多方的调停劝说,线路才成了现在的模样。我甚至有出席过那个时候召开的公正会,讨论各种可行的解决方案,当然,是以学习的身份。那个时候大会提出的备用方案之一便是三期线路一时转入地下,
一直通到永远亭正下方,然后再在地底建造面向人类的大型医馆。

想来可知,这个方案虽然听上去很新颖,但还是由于多种非技术层面的原因被废弃了。

然而河童们的速度和行动力是完全超乎人类想象的,这个被遗弃的车站,想来就是那个计划的未完成品。河童从不会爱惜资源,更不懂得自己所掌握的科技对于未开化的种族来说有多么危险——毕竟对于那些不能用人类伦理道德来衡量的生物来说,随手在路边扔几个核聚变器,和掉了几个铜板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听上去甚是离奇,然而这就是本地的河童,她们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单纯地前进在自己所坚信的道路上而已。

而她们坚信,施工的前进过程中不论遇到什么东西,一律炸掉就对了——于是这个车站便落下了如此大量的爆破用炸药包。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还在不断调整的阶段,也没有人会想起列一个清单来统计耗资耗材,所以这些炸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直到一个准备报复社会的猎人发现了它们。

我对河童这种生物真是又爱又恨。

“不过,不仅是这样吧,”我向前踏去一步,死瞪着他们,“凭你们是不会知道爆破炸弹的用法的,那些虽然是易爆物,但也都是河童科技。要想做到精确地控制,确保自己在爆炸时离开现场,亦或是确保炸弹一定会响——这些知识绝不会是你们自己琢磨出来的。”

我厉声低吼。

“是谁教你们使用炸弹的?!”

“不好意思,您是在找我吗?”

一个谈不上陌生,却又不是很熟悉的声音猛地在我背后响起,吓得我几乎打了个机灵。我迅速回过头去,在那里,却看见一张在某种程度上记得很清楚的面孔。

一张混元的,油腻的面孔。

我记人一向精准,而这幅嘴脸,还特意记过一次。

那份记忆,属于四五天以前。

“你是,稗田家府上的文官,田村……”

大脑感到一阵晕眩,但,先前的不快和愤怒却莫名地被冲淡了几分。

我在感到庆幸,对这一切并不止于几个脱离社会的疯子,而主谋是另有其人这件事感到庆幸。我不期望解决问题的是原始而野蛮的怒火,我期望的,是理性的对峙,哪怕对方是在各种方面挑战为人之底线的存在。

“您果然没记住我叫什么嘛~嘛,那也不要紧,反正像你这样的小业务员,记不记得住本大爷的名字都无所谓——不过像那样一直直呼我的姓却不知道自己叫的到底是谁也挺可怜的,姑且告诉你吧——”

那人一拍自己鼓鼓囊囊的羽绒服,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

“鄙人田村金泰,请记住了哦,青凡——哦不对,青坂先生~”

如果说有谁可以把“反派”,还不是特别有魅力的那种丑角演得淋漓尽致,眼前那个油光满面的田村金泰绝对当仁不让。

“田村!这个人是什么人!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身后马上传来一阵求助似的哀嚎——

“闭嘴你们这些低能!”

滑稽的嘴脸变得更像是某种被戳到的河豚,那凝眉的样子简直像一团被揉乱的废纸。

“不好意思啊青凡先生,让你看见了一些不好的东西,”田村金泰抬腿走上站台,踢打着脚下的雪地靴,哆嗦着腿,“嘶——这破林子真他妈冷,对了,我们说到哪了?”

“你说到我正看着你。”

我平静地说着,同时拉低了帽檐,看着男人的脚面。这种情况下,并不只是周围的人数对我造成了压力,直视对方的脸都需要一定的勇气。

“对了,让你看见了一些不好的东——”他的话到一半就憋住了,声音有一瞬变得如同他的外表那样滑稽,“咳哼,还真是会开玩笑啊青坂先生,就是因为这种小聪明,才能在妖怪之间平稳地做生意吧?”

“或许吧,我也不期望你这样的人能够理解我试图去做的这种交际,因为我都不是很懂啊。”

田村尖锐地笑了起来。

“那又如何,我并不是很打算听您谈生意清凡先生,毕竟——”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金属的小型器械,我可以尽力去描述,给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的村子里的人,不过我并不打算多加赘述——因为我认识这东西,这种通过学习河童的技术的人类,唯一自己成
功制造出来的器械,这无比讽刺的道具,象征着人类本性的物品,其名为“火器”。

简单来说,就是他一动手指,那个金属管中爆破而出的弹丸便会击穿我身体的物品。

简单,原始,无趣,人类的现代工艺之一。

才扔下不久的那股厌恶感再次席卷而来。

“田村,我以为你即便再无聊,也不会动用这种东西的。”

“手段嘛,物尽其用之人才可以前进不是吗?业务员先生。”

我叹了一口气,他说的没有错,我只是对不得不认同这种观点的自己感到恼火。

“抱歉啦青凡先生,这不是电视剧,我没时间巴拉巴拉地跟你解释我的动机和目的,所以就请你抱着那份疑问,早点过河(三途川)吧!”

我感到视线有所凝固,有一种说法是人的大脑感到危机,或者是在某种极限的状态下,肉眼所体会到的时间流逝会变得缓慢。如果说有走马灯,现在就应该开始回放了吧……嗯?怎么不开始放呢?卡带了吗?怎么画面是一片绿呢?

短促,却又足以对耳膜造成压力的巨响过后,我好发无损,但那支枪却从枪管中间跨装地崩裂,变形的金属成了一个喇叭,伴随着田村的嚎叫被扔下了站台。

“炸膛吗?!这破烂货!偏偏在这种时候!”

田村捂着右手叫骂道,嘶牙咧嘴地蹦跳着。

“并不是破烂货哟,这位先生。”

女孩子的声音,这一次,在头顶响起。

“啊,原来,不是错觉吗……”

我抬起头,瞬间感到肩上的力量全部松懈,那释然来得太快,以至于我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奇迹】哦。”

现人神,东风谷早苗漂浮在这站台的上空,此刻正带着严肃的表情俯视着我们。

在村子里的时候感受到的背后的视线,跟踪我的犯人水落石出了。

“东风谷小姐……”

现人神轻轻下落,手中的御币随着身形挥舞,绿色的头发,蓝白的长裙如同富有魔力一般漂浮着,随着女孩鞋间触碰到地面的瞬间而纷纷垂落。

“这个习惯不好哦青坂先生,如果我不是能够引发【奇迹】的神明的话,现在您可就危险了啊。”

她是以我被击中的时候她也在场的口吻下的结论,所以即使再严重的后果在神明看来也只不过是“危险”而已。


“东,东,东风谷早苗!?怎么可能,你应该是在村子里……”

“村子里的话因为要召开比较大的信者安抚会,神奈子大人已经亲临现场了——虽然那边只有神奈子大人一个人的话可能话题一会儿就歪了,不过,看到青坂先生一个人行动还不追过来看看的话,我的现人神还不如不要干了。”

东风谷早苗现在从头到脚是一副救场的状态,让我感觉自己还不如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还比较痛快。

“东风谷小姐——”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青坂先生,我也是一样的。”

她的话,我一时间竟没有听懂。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那清澈的,葱绿色的眼睛没有一丝的迷惘,那便是顿悟之人,或者神明才会有的清爽吧。

“在来这里之前,我也曾是个人类,也很清楚,那种为同族感到不耻的感觉。那种明明毫不相干,却不得不受到同族中的人的影响而被另眼相看,那种不得不为他人的恶行背负责任的感觉,我是清楚的——即便成为现人神,被信仰,却总能感受到,您所体验的感觉,”她毫不忌讳地点明着我的心情,向我近了一步,“没关系的!那样的事情没关系的,那样的想法即便有些自私也没关系的。如果您认为人就是这样的话,那便就是这样吧,您只需要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了不是吗?即便同为人,但还是可以和那些恶人划清某种界限的不是吗?我们所做的不是逃避,只是生存,只是向着更好的方向而努力不是吗?”

我半张着嘴,一时间,似乎所有的耻辱和不堪都被吹非,从现人神那里吹来的清风扫去了我所有的顾虑。

是啊,人生来就是自私的,我们无法改变这一点。

那便这样吧,说到底,为什么要改变呢。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能抓住,只是在追求那个顿悟的一瞬间,摆脱掉了缠绕在身上的污秽。

“哼哼……真嫉妒啊,现人神什么的……”

“您这样下去可要变成嫉妒妖怪了哦。”

我长出着气,接连几天的苦闷,随着一口气的白雾烟消云散。

我没有必要为别人的错误背负什么,有人这样认为,就足够了。

“不好意思啊,有点钻牛角尖了,谢谢你,东风谷小姐。”

“就当是平日里捉弄你的赔礼吧,我们扯平了哦,青坂先生。”

远处,有个恶人眼看着就要爆炸了。

“青坂沙華!!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所有好处都是你的?!为什么你能够获得神明的帮助!?”

说得我都有点害羞了。

“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曾经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我弓着身子笑着,然后,手机响了——

我打开手机盖看了一眼,然后,今天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田村啊,你刚才说,要我抱着疑问过三途川对吧——不好意思哦,其实就算要渡河,我也没打算抱着任何疑问赴死,”我扭过头去,望向已经被神明的光辉吓到不敢说话的那一家人,平稳地说道:“这里的爆破炸弹顶多就是用来解决地下隧道挖建时所遇到的难以排出的岩体的,威力并不会太大,事实上在山上的那三家小社团发生的爆炸袭击,其损害都并不是太严重——本来如果只是这种社团,可能到灾害进一步扩大我都会毫不知情,你们运气不好的地方就在于选中了【清水制造】。我想应该没有人告诉过你们河童的工厂不要乱点火吧……”
我转过身去冷冷地看着山下博。

“你被利用了,被田村。”

男人阴沉着脸,并不说话,也没有回应。

“什么意思?”

东风谷早苗不禁感到了疑惑。

“东风谷小姐,你亲临了【匠之心】的灾后现场对吧,发生在那里的爆炸,灾害程度如何呢?”

东风谷早苗眼神稍微飘向别处,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重新看向我。

“没错,虽然火光滔天,虽然我们看到了巨大的,类似蘑菇云一样的东西——但这些都是假象,那场爆炸其实根本没有多大的威力。灾害更多的,在于木匠工坊堆积的木屑和易燃物引发的二次灾害,而蘑菇云也只是被扬起形成粉尘爆炸的碎屑所形成的烟雾罢了——但问题不在这里——”

我接着看向田村,后者已经开始感到了窘迫。他也并不是完全的蠢材,我推理的方向,这个始作俑者已有所了然。

“为什么爆炸规模不大,我们在【清水制造】的地下室却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呢?要知道那个地下室可是能直接抗住来自正面的那种程度的爆炸的——”

东风谷依然是一脸茫然。

“很简单,因为在那个时候,有另一场爆炸与【匠之心】的爆炸同时发生,并且混在我们所在的【清水制造】与村子的位置之间,混淆了我们的感觉,让我们误以为那震感是来自村子——”
田村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清水制造】与村子之间……那是……”

“雾之湖……”

揭晓谜底的,是田村,看上去,他已经放弃了抵抗,不,应该说从现人神到来那一刻他就已经放弃了。

“雾之湖,那里有什么,为什么要爆破?”

“这次是来自天狗的情报——东风谷小姐,其实在山上发生的爆炸袭击不只有四场,而是五场——只不过第五场并不是您身后这位山下博所做的,而是田村,或是田村的手下,”我继续解释着,“那表面上是河童冶金厂的锅炉内胆因操作不当而爆炸,但我们今早亲自看过现场后,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时机和位置都太巧了——爆炸的刚好是冶金炉的熔融装置的关键部位,那是会让整个冶金厂停工数个月的‘精确的伤害’,那么,如果说,这是人为的呢?田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得知的情报,不过,雾之湖下,可能不止是淤泥吧?”

田村长长地叹了口气,腿一歪,整个人坐倒在站台上。我没怎么见过从身心上被击垮的人,但现在眼前男人的模样,我真的希望以后再也不会见到——真心让人感到反感,没有别的想法。

“呼……另外关于那个雾之湖底下的——”

“兔子窝——!!!”

一声彻底将声带操劳到报废的嘶吼,我和东风谷如同被电流击穿一般看向身后——

山下博,满嘴暗红色的鲜血,虽不知在那报废的电车车厢里做着什么,但他的位置,他的状态,还有他的疯言疯语,都只让人想到一件不那么愉快的事。

“山下博!!你这家伙!”

我第一时间冲了过去,记忆中生平第三次,尽全力挥拳砸在了对方下颚的侧部。这个位置是以前一个朋友教过我的有效正面击昏部位,虽然只是为了防身而学的一招半式,对方也是干了大半辈子的猎人,不过,也许是许久没出拳忘了如何控制力道,又或许是对方身体有病的关系——山下博被轻易地击倒在车厢门口,咕噜着滚倒在站台上。

“青坂先生!!”

最坏的事态,莫过于一回头,一车的炸弹堆上已经有几个开始倒计时了。

“那个,【奇迹】呢?”

“您觉得一口气让四个炸弹全哑火的奇迹,真的值得期待吗?”

这并不是个谈概率学的好时候。

“一口气全带走呢??”

“不好说,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被启动的放在了其他地方——准备撤吧!”

说的也是,我其实刚才就想卷裤腿跑了。

我立刻转向站台,瞪着那一家人。

“还打算守在这个地方吗?!”

但是没人回答我,他们只是带着惊恐和绝望的神情看着我,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似乎对着十个人,轻易地下达了死刑。然而接下来我看见了,那些男女老少的身后,他们从刚才开始就坐着不动的原因——除了那个已经吓到开始从下体渗出液体的长男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带着脚铐,而他们身后,便是布满铁锈的狰狞的锁链。

一瞬间,我无法思考这究竟是躺倒在地的狂人山下博所为,亦或是瞅准一个时机立刻逃得无隐无踪的那个田村所为,我只知道,其实任凭他们死在这里,和我也没有任何关……

“青坂沙華!”

“!”

一双手捧住我的脸颊。

我看向神明的眼睛。

“准备救人了!”

我看着神明的眼睛。

“……能,能拆掉锁链吗?”

神明迅速地看了那边一眼,然后,即便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算是有点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我还没想到——”

“那就这么做吧——”现在这样的状况,比的只能是大脑的回转速度,我想东风谷应该有几种解开锁链的办法,但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出来的话就已经统统算作废案了,“话说在前面,这种程度的爆炸,您就算正面也能扛下来吧?”

现人神点了点头。

“那就去抓住那电车的顶部天窗吧!”

我从包里一把扯出一大卷废纸一般的东西,狠狠地在手里捏了几把后,被蹂躏到更加破烂的大纸球竟开始发出微红的光芒——紧接着,我将那光芒渐强的纸球顺手丢进了电车里——

“拜托您了,东风谷小姐!”

还没等听到回复,霎时间,整节电车在我面前腾空而起,以与体型完全不成比的速度瞬间便离开了我的头顶!四周,连阴影的范围都在肉眼可见地缩小,而顷刻之后,那电车已经变成了天上的一个条小小的方块,然后——

强光,以及迟了一秒才传来的剧烈炸响和狂风,带着呼啸的灼热空气席卷而来!


————人间之里·【日常精品】·绯缘家———————河童时:19:20——

绯缘家并没有开业。

经过那样的灾害,除了少数的店铺以外,村子里的大部分店铺都处在停业整顿的阶段,即便是河童所建的这家【日常精品】百货商厦也不例外。

但是店内基本已经收拾整齐,只是椅子大都四脚朝上放在桌面上,只有我这里,四把椅子中有三把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而三把椅子上还都有人。

“差不多把帽檐抬起来一点吧,你是有什么病吗社长?”

“别管我,我乐意。”

我死盯着自己的手,虽然对面的两个女孩我都认识,而且通过这两天的交往已经算有点熟络了,但,最喜爱的专做附近居然同时看到两张面孔,这性质和【青坂事务所】里同时出现三张面孔是一样的。

虽然是很复杂的换算,但就是这样!

“嘛嘛,没事没事,我只是来感谢青坂先生的嘛,能够让我写这么棒的报道,怎么说呢,果然还是应该多出门转转才对啊——”

姬海棠极,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不过我想肯定比刚见到她的时候精神多了吧。

她所说的报道,现在就摊在桌面上——虽然,版面上写的是『文文。新闻』。

“没办法啊,现在的世界还是看销量,族里已经没兴趣再分厂房和印刷机给我的【花果子念报了】,不过,”听她的口气,虽然很是遗憾,不过似乎还有所收货,“可以以【花果子特版】的形式在『文文。新闻』里给我流出四五页的版面自己主笔,我已经很知足了——这样销量也有保证,比彻底停刊好太多了。而且我打算让更多的人来写这个版面,并不只是天狗自己写!不觉得很赞嘛?!”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帕露西捡起报纸,在手里抖了抖后重新读着,“最后把功劳全归给那个现人神,青坂沙華的名字这不是通篇一个字都没提嘛!而且,这下人类村子里不仅出了爆炸袭击犯,稗田家这样的权贵层里还出了擅自在水下动工开挖金矿的人,这样子我们以后真的没问题吗社长?”

我抬头看了一眼姬海棠极,后者注意到我的视线,投来不安,以及某种程度上利用了我的罪恶感。

罪恶感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把下巴放在桌面上默默地说道,“【青坂事务所】又不完全是人类的社团,不是还有50%是妖怪嘛?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嘛。”

帽檐上方静了静。

“有我50%最后居然把我撂在一边自己去找犯人了哈,这种无畏精神真是嫉妒呢。”

“嘛,这次就先原谅我吧帕露西……”

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而且,如果不是姬海堂小姐帮我去雾之湖调查水下金矿的事并且及时给我发信息,我也没法确定自己的推理就一定正确啊——”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啜泣,我惊异地抬起头来,却看到那个女孩——姬海棠极,正顶着豆大的眼泪,毫不控制地任由它们划过那消瘦的脸颊,就那样将感情宣泄了出来。

帕露西看了她一眼,默默递过去一条手帕。

“对,对不起,可是——可是控制不住,真是太,太好了,能遇到像青坂先生这样的好人,真的是,太,太好了——”

我,屏住了呼吸。

我不是的。

我不是那样的。

姬海棠极没等我开口,便使劲用手帕擦了擦脸,然后捂住鼻子用力擤了下鼻涕。

“没事,没事,我只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有点控制不住——我先走了,还有好多版面安排的事等着我,我处理呢——再见吧,非常感谢您,我不会忘记您的,青坂先生。”

甚至没给我起身的时间,风一样的天狗记者便起身,迅速鞠了一躬后便离去了。

四把椅子,重新空下了两把,现在,又剩下我和帕露西了。

“娘的,把我手帕顺走了……不过我也不想要就是了——社长?社长你怎么了?沙……華?”

不是的,我不是那样的。

我,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我低着头,感到泪水顺着鼻尖不断滑落。

我不清楚忏悔和羞愧哪边更多一点,只是,无法控制地,坐在那里哭了很久。

那之后,【清水制造】顺利地重建,小清水绿荷因为果然是自家的东西爆炸导致了那样的灾害而被我狠狠训了一顿。人间之里也在以小时为单位的速度快速重建着,但这次的伤害,对于人类来说,或许不只是物质上的损伤那么简单。或许,抱着这种心情的人不少吧,不过我现在可以确定地说自己不是其中一个——看着那用了一下午就原地而起的,位于【日常精品】顶部的巨大摩天轮,我感受着那无法停止一般的转动。

这个世界,改变,依然在继续着,向着我绝对无法控制的方向。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9-30 18:59:16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在项目之后:


感谢各位阅读【项目二:天狗or大众传媒,人间之里摩天轮】
故事的构思,大体以爆炸的发生,分析,犯人的猜测以及最后的高潮为脉络,算是小小地写出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推理故事。
先前有说过这是一个主角”渐渐找回人性“的故事,但所谓【人性】可绝不仅仅是美好的东西。恰恰相反的是,青坂沙華所体会到的人性,对自身的不断发现,实际上在这一章成为了一种”恶意“的发掘。他不仅见识到了他人的”恶意“,甚至见识到了在生死关头下,来自自身的”恶意“。在面对理所当然的恶人时,青坂并不像一般的所谓主人公那样对恶行感到愤怒,而是单纯地对人物本身的性质感到烦躁,而这,正是青坂自身善恶观相对崩溃的表现。他人的恶意是那样的老套又熟悉,但自己的恶意却是那样陌生令人恐惧,发现这一点,青坂无法控制对自己的排斥,再这样下去,或许,这个角色就会自杀了呢。
事实上,历史上以此为由走上绝路的作家绝不在少数呢。
而对于帕露西,大家可以逐渐看到这虽然是一个性格扭曲的角色,但同青坂沙華比起来,她却正常得多。面对得来不易的工作和新的生活,她的态度十分端正,而且非常积极——这一点在今后或许会成为优点,但相对的,也会为她带来麻烦。
最后说到姬海棠极,抱歉,我放弃她了(笑)。本来是打算让她加入主角的行列,成为【青坂事务所】的一份子的,但,人家有独家专栏要写,还是随她去吧——开玩笑的。实际上这个角色的性格我很难拿捏,因为无论如何,她同帕露西有许多重复的地方——并不是冲突,而是重复,这一点让我很头疼。不过,她绝非那种孤高到不可一世的家伙。【在某一领域认真较劲的人,如此般低声下气也要完成自己的梦想】,这便是姬海棠极在本篇所代表的人物形象了吧。这么一看,其实我的文还是蛮阳光蛮正能量的吧。
我自己都不信。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0 01:04:12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三:冬雪异变,中空的坚冰
回一
冰冷的相遇·向妖怪之山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七号杂货铺——————某一个冬天————

拥有四个空位的沙发,我一人独占。视野里,除了那个开始打瞌睡的女孩便再无她人,于是,沉浸在名为“孤独”的安定感里,舒展了眉梢。

“舒适”这个词,在人们脑海里所呈现的画面不尽相同,而在我贫瘠的脑子里所存在的最顶级的“舒适”,便是眼下这个不大的空间。背景是酒红色的墙纸,色调是暖人的灯黄,气味是花果

茶有些发甜的清香,壁炉中时不时传来轻微的爆裂,是整个房间内唯一确切的声音。我几乎半个身子嵌在沙发里,宛如瘫痪。人在短暂的一生中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在某个领域称得上“世界之

最”一般登峰造极的事物,但,起码现在我可以确信,屁股下的这张沙发肯定是这个世界最舒服的,错不了。

感觉自己差不多是个废业务员了。

我发出一声不像样的呻吟,将手头的纸张一股脑甩在一边的沙发垫上。

那张纸告诉我,仅仅制造一根架起钢绳和轴承用的缆车轨道支柱,就要花掉普通人类工人一周的时间,而河童的工程队大概只需要一个下午。

那边,在考究的藤椅椅座上堆满又大又蓬松的坐垫才勉强够得到桌面的女孩,闻声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奶奶看孙子般的慈祥。放眼整个人间之里,她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见过青坂

沙華慵懒蠢样的女孩了。即便是在户子面前,我都不曾像这样卸下过肩上的力度。虽然事到如今,对于户子的话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不过总感觉如果连这最后一点矜持都不保留的话

,作为成年男性我就只能娶了她了。

还没有那种打算。

“青坂先生你每次都是这样呢,今天的工作做完了吗?现在休息的话还太早了喔?”

老板娘从对面的红木案桌后走出来,拿起我眼前的玻璃茶壶。剔透的花瓣和花苞在壶底搁浅着,如同湖水退去后留在岸滩上的珍珠——我知道这个比喻不合适而且不实际,不过幻想乡又没有

海,况且我现在已经有些要睁不开眼了。

费力地撑起身体,看向那赐予我安息的女孩。

十一二岁,叫我哥哥话比较微妙,但那之上的称谓是断然拒绝的。赤褐色的头发并不长,末尾颇有弹性地向内卷曲着,好像那张小脸整个被包在发丝里一般。小动物一般的鼻梁和眼角上完全

看不出任何世故,是完完全全一副孩子的模样。那一身褐色的朴素店内制服与她的发色相称,却不怎么称她的眸——因为这个女孩有着一双似乎不属于这个村子的眼睛。那是一种极为空灵的

黛色,像是剔透的纯白中不小心滴入了一点点浅粉色。

不是我多心,那并是不属于人类的瞳色,不过这并不重要,起码我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没有主动解释过什么,那么,她在我眼里就是个人类。

女孩便是爱生花鸠,而她的店虽然并不在这条街的第七号,却偏叫做【七号杂货铺】。

这并不是一家饮茶店,而只是一家单纯的杂货铺,坐落于这个村子最繁华的商业街——的一条蛮靠边的小巷里,并不是很显眼。起初这家店铺位于南区本街的大路路边,村子的商业区渐渐定

型于西区后,小花鸠便顺势把店铺迁来了这里。经营以杂货为主,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杂货”,讲道理,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商品如此杂乱的店铺。

与其说是商店,根本就是失物招领所放置了几十年后的一种状态:一大包一大包的表带,成箱的不知用途的棉线,成兜不知道从何处淘换来的玻璃珠…….不富裕的空间硬是塞满了整整十排厚

重的货架,而之间的空隙也仅仅够一个成年人原地转身而已。我怀疑花鸠根本就没有什么账目明细,因为这里的所有商品都没有明码标价,她张口是多少就是多少。要不,所有货品的购入价

她都谙熟于心,要不,就真的只能是灵机应变了——我个人认为是前者,不然这家店早该倒闭了。

大概。

不过,作为最合适的回报,穿过那片“密林”,你就能够抵达这一片惬意的天堂。在“营造舒适环境”这一点上,小丫头真的很有一套。可能这种犄角旮旯的窝囊感也只有我这种不争气的人

中意了吧,确实,我不否认自己偏爱这种在杂乱空间之内抠出一块祥和之地的感觉——并不只是从体感上,更从概念上对这种规划感到认同。一种异样的“违和感”为这片小空间增添了几分

奇特的“来之不易”,而这种满足感很显然是人为的。人为地制造了拥挤的货架,又人为地制造了排解那份压迫感的休息区——乍一看既缺失了一般商店的效率,也没能达到一般咖啡馆的接

待标准,但两者的结合却构成了一种无以言表的平衡,带来了一种解脱。这种思维模式才是合格的经商者的逻辑,虽然,老板娘本人可能没想那么多就是了。

真正的商人应该懂得制造需求,而绝非一味地给予——说得过激一点,创造缺失感才是商人的本职工作才对。

这么看来,爱生花鸠可能是个天才。

于是我看眼前女孩的而眼神又多了几分尊敬。

“如果我想找合作者的话,第一个首选可能就是你哦小花鸠。”

“诶?才不要呢。”

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我,然后女孩有些慌张地摆起手来——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哦,虽然听上去很失礼不过是说不想放弃自己的店的意思!”

“嗯,知道了知道了。”

这就是平日里给她看了太多不像样的丑态的报应吧。

小花鸠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而是站在原地带着一点点困惑的神情看着我。

“说到底,青坂先生为什么要一个人工作呢?”

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嗯,虽然像我也是一个人在经营自己的店铺啦,但是……”女孩靠着柜台,试图让自己的口气变得平淡,“青坂先生的工作,怎么说呢,并不是一个人应该承担的重量呢——总感觉,您像

是故意要兀自独行一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寂寞……”

“就是看上去就逊爆了是吧?”

“不是那个意思啦!”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除了开个玩笑搪塞过去,对于她的问题,我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也不太懂这些事,而且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可是青坂先生……”

爱生花鸠看着我,单纯从一个见惯了的朋友的角度,表示出一种担忧。

“没有人,应该是孤独的啊。”

我看着那不属于人类的颜色,沉默着,沉默着,并没有做出回答。

隐藏在了雪雾中,那个问题被彻底扔在了那一年的忙碌之下。我无法对此作出回答,因为任何一个答案都是那样显而易见——一个不喜欢与人交流,不奢望得到理解,只相信白纸黑字的合约

关系的人,究竟又有什么理由能够摆脱孤独呢?难道这份孤寂不就是我想要的东西吗?人要怎么,才能摆脱为人的本性呢?

可是花鸠到底是正确的。

没有人应该是孤独的。

只有人故意让自己形单影只。

所以即便是强行让自己去相信这一点,强硬地认为只要找到那样一个可以理解自己,可以勉强与我同行的人,就可以稍微变得像一个正常的人,更加坦率地对待自己,对待身边的存在,那样

,我会过得比现在还要好受一些吗?

可是,到那时,那份心情对于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个人来说,又将会是多么自私的一种欲求呢?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青坂事务所】—————河童时07:20————

绿眼的女孩向我伸出一只手。

在诉说着什么,在痛苦着,在痛哭着。

我握着那双手,只是握着,如同没有听见那悲鸣,如同没有意识到身旁的熊熊的火焰。

燃烧的招牌,倒塌的房屋,烧焦的人偶。

这里是人间之里,这里是我的事务所。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人类。

“…社…社长?社长!起床了社长!”

猛地睁开眼,觉得身上一阵僵硬,然后便是刺骨的冰凉,一直渗透到骨髓里。

几乎无法吸入空气,肺叶像是结了霜,随着每一次送气的过程发出被人死死拧着一般的疼痛。我挣扎着抬起头来,寻找在身边制造出“咣咣”声响的女孩——那个身影正在快速地关着我身后

的窗户,然后抄起桌上的遥控器对着空调“哔哔”了十好几下。

我花了几秒钟来思考这女孩到底是谁。

“这份勇气还真是嫉妒呢,我昨晚都裹着被子开了一晚上空调,社长真是不怕死,”帕露西拍着手,瞥了我两眼确认死活后便提着电暖壶进了洗手间,“你要是想让天狗报道业务员被冻死在

桌边的新闻也是可以啊,不过别死在这个事务所里听到没?”

“说得好像是你的事务所似的。”

“还嘴硬,电暖壶给你扔了哦——”

五分钟后,人类和妖怪的事务所里出现了一位捂着热水披着毛毯瑟瑟发抖的业务员。

感恩戴德状。

“熬夜就熬夜,为什么要作死呢?”帕露西靠着窗户,斜着眼睛看向外边的街道,“这么大的雪……我没来之前的冬天社长都是被冻到半死才起床的吗?”

我白了她一眼。

清楚她想要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的那份热心,所以现在基本可以无视她那处处不饶人的嘴。她——水桥帕露西便是我从地底招来的员工,这【青坂事务所】除我之外唯一的活物。最初,只是

希望通过这种施舍一般的行动来获得某种程度的救赎,就像是做了好事还在心里默默恳求着某种回报,立刻就认清了自己的自私。就在开始觉得亏欠她的时候,嫉妒心的妖怪却理直气壮地表

示赖上我了。

“听好了青坂沙華,虽然我现在还什么都做不到,但我一定会让社长成为幻想乡最让人嫉妒的社团长。我不管社长到底是什么人,人品如何,无论用什么手段社长都必须成为顶尖的人才可以

——只有这样,我才能让其他人也尝尝我所体会到的那份羡慕嫉妒恨。这才是我的目的,明白了吗!”

虽然是一份扭曲的执念,但从她那时的话语中得到了某种慰藉。

不应该感受到慰藉的,我这样自责着,不如说开始回避这份热情。哪怕,那是一份扭曲的,而且同样出于私欲的好意。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水桥帕露西。

“昨天我没说过要给你放假吗?”

“怎么?被救了还不感激吗?”

我苦笑了一下,马克杯里冒出的热气在眼镜上结成一片水雾,包着杯子的麻木的手也总算能够感到一些刺痛了。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嘛……”我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热水,感受着涌入身体的暖流,“刚从地底来到这个村子,就跟着我跑动跑西,还面临了那么危险的事——就算你是妖怪,我认为也是需

要调整的。”

女孩的视线没有离开街道,也没有改变那靠着窗户的站姿。

没有向平常那样否定我,可以擅自理解为认同吗?

本世纪最大的恐怖袭击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给人类村子留下的创伤,还没有到说完全看不见踪影的地步。处于爆炸中心的【匠之心】是传统的木匠家族,也便是整个人间之里复兴工

程的核心所在——这样的想法已经属于旧时代了。现在的村子,大部分的住房和电器,加之路面之下的管道和电缆,虽然在施工时由【匠之心】这个村子的建设核心来进行了规划,但究其技

术,还在那些精明的能干的河童和妖怪身上。特别是这次的冲击令更多人意识到:传统的木屋茅房或许已经无法满足现在的安全要求——因而,复建工作开始以妖怪工程队为核心展开,更多

的居民选择了寻找合适的妖怪社团来重建自己的房子。

不过说到底,房屋道路也不过是这次灾害的冰山一角而已。

炸弹犯——山下一族被关在了村子的牢狱中,针对他们的处理方针虽然目前还在讨论,但一定不会只是关几天就了事的。而那天逃走的田村金泰至今仍然下落不明,成为了村子中史上少有的

通缉犯。这样定性是有道理的,毕竟在过去,根本就不会有人蠢到赌上自己在人类部落里的一席之地来发财——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够犯下这样不计后果的愚行,也只有在如今这个和平的时

代才能做到了吧。

而随着田村金泰的逃亡,雾之湖下的非法采矿活动也被『文文。新闻』曝光。在田村家中发现的相关文件和证据明确地指出:他挪用【稗田家】资产,擅自雇用妖怪的工程队开发本应属于公

共地区的“雾之湖”的水下金矿。为了掩盖大部分掌权者的耳目,他怂恿山下一族在各处造成破坏,只是,看来河童工厂这颗地雷的威力比他想的要大太多,反而使这一切变得欲盖弥彰,惹

人注意。

特别是,他没有调查清楚,【清水制造】的投资者是谁。

稍稍自满了一下。

只是,一时间,“炸弹狂”、“反社会分子”、“非法营业者”等众多词语被加在了【人间之里】这四个字的后面。我无意阻止姬海棠极的报道,虽然她之后才忽然想起公示了这样的事对人

类的信用会有怎样的影响,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道歉,不过,我已经学着不去在意了。更何况,姬海棠极没有任何错,这次,错的只有人类,所以无论是【稗田家】还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

类的社团,这个责任和苦果也只能由我们自己来承担,怨不得别人。

说得这么轻松,但实际上真正需要面对外来压力的人寥寥无几——很不幸,我就是其中最孤立无助的那一个。

不过,最近还没有感受到这方面的不快,因为最近基本没什么时间让我静下心来不快——那之后的一个月中除了应付大批有关复建用材的采购和社团的联络之外,宇多明社长那明知山有虎偏

向虎山行的大无畏精神也着实让我受宠若惊。这样的非常时期,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也只有【日常精品】的老板才敢动工在自家百货商场楼顶建摩天轮,我简直惊为天人。此外,雾之湖水

下的非法采矿场也需要人间之里以及妖怪之山双方出面进行再动工的协议,那部分的商谈到现在都还没有落定。

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过我预感这破事迟早得找到我身上来。

不过,这次袭击带来的也并非全是伤痕——比方说【緑妖精】和【顺丰翼快递】这两家社团就建立了比较深厚的合作关系,复建工作的原料方面和运输我也就顺势找她们进行了合作。


不得不说,【顺丰翼】在运货吨位上和【妖精运输】这种大社团还是有一定差距。

但是便宜啊。

我从毛毯里伸出指头将喝空的马克杯架回桌子上,然后顺便毫无目的地挑拣着凌乱的办公桌。

“话说回来,不觉得好冷吗?”

“现在才开始觉得冷吗?神经系统真是坏死的令人嫉妒呢。”

帕露西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向我投来某种不需要的关爱。

最近,开始对适应这种毒舌的自己感到了恐慌,我难不成是他们说的那种M什么的?

我们俩沉默着,并非是找不到话题,也并非是觉得这份渐渐回温的空气有些尴尬——我们不善言辞,却总单方面地认为对方可以理解自己的笨拙,所以这种沉默也不过是另一种对话形式罢了



我站来,拖着已然发木的身子晃到洗手间,开始了简单的洗漱。

薄荷味的牙膏接触到舌尖,我依稀记起,似乎昨天晚上最后写得东西就是自己一直在做的工作总结——而一般写到这一步,大部分工作就做完了。

要是不写这东西,天知道我会不会一个劲儿地永无止境地忙下去。

“呐帕露西,出去转转吧。”

“哈?我刚来啊。”

胡乱擦了把脸,我靠在洗手间门口擦着手上的水,感觉脸上的肌肉逐渐解冻。

“手头的工作大体已经做完了——虽然晚了点,不过关于这个事务所和这个村子,你还有一些不得不知道,不得不看的东西。今天就带你转转吧,顺便也参观一下好了。”

帕露西一脸麻烦。

“别这样啊,可以的话我也想一直宅在家哇,不过今天接下来要做的不是工作,就当是和社长搞好关系,陪我出去转转吧。”

看上去虽然些不情愿,不过她还是拎着包站起了身。

我知道,那一副外表只是做做样子。明明是假期却依然来到这事务所,现在让她回去反倒会惹她不高兴吧。

况且,今天的出行,某种意义上比工作要重要多了。

可以的话,业务员也想先休息一阵子。

————人间之里·人鱼之家————————————河童时07:49———


空气从这里开始回归自然,少了一些会让人不禁去联想店铺源头的气味,变成了更为纯粹的东西,还有更为纯粹的冷。

很快,栈桥出现在眼前。远远望去,那些特制的小船被一个个倒扣过来码放在湖岸上,连平日里用来隔离的渔网也被拖上了岸,用麻绳捆成一团平躺在桥头旁吃着雪。乍一看,那钓鱼场是一

副闭园的状态,毕竟接连几日的低温,湖面已经彻底冻上了——

当然并不是这样。

说不定,今天是整个村子各大钓鱼俱乐部最活跃的一天,站在这里只是一扫,便能瞥见湖面上近处的那群敬业的垂钓者,其中有一些甚至已经半个身子被埋进了雪里。栈桥边还陆续有手持渔

具,搬着木凳和大包小包开始下到冰面上去的人。看来比起划船,村子里的人还是更偏爱脚踏实地一些。

我虽然不讨厌垂钓,但还没有到那个份上,而且可以的话我是不想一直待在原地进行毫无进展的单线劳动的,要真想自己捕鱼,我会选择撒网。

总之先向全村的垂钓爱好者道个歉。

“那是在干什么?”

帕露西抬了抬帽子望向那些准备低成本cos雪人的垂钓者,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

她成为桥姬妖怪前应该也是人类,且不说那个地下是否能够垂钓,生前也应该有见过钓鱼的人才对——我第一时间这样疑惑着,不过,也立刻思索到了几个可能的答案,只是终究没有问出口



那不是我该过问的事。

“这里是人鱼之家,我觉得可能是这附近唯一的垂钓园了——本来是租借船只去湖里钓鱼的,不过像这样的天气能坐在湖面上钓鱼不是也不错?”

“诶——”

以她来说,这回答听上去已经算是有点兴趣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那半沉在水面中的矮房旁。房屋四周的水面也已经完全结冰,现在与其说房子是半沉在水中,不如说是嵌在冰里。然而走近一听,房间内依然是哗啦啦的水声,而且还

不断有热气从屋顶的天窗和靠近栈桥的窗户向外飘去——内热外冷,这正是房体建材隔热性高的证明,不枉我花了那么多钱往里面砸河童科技,值了。

“值个蛋!喂!若鹭姬!?若鹭姬小姐!?”

我连忙蹲下来向里面喊着,不一会儿,那条超大号金鱼就扑腾了出来。

“来了!呀——那个,等等!你别说啊,我能记起来——”

惊喜,呆然,回忆,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你装傻我吐槽的环节。

人鱼小姐趴在窗户边,满脸红晕地傻笑着看向我,令我忽地想起蒸桑时看到过的大叔。

这条大叔人鱼已经各种意义上不行了。

“别闹了!你是不是又把温度调太高了??这里面都成仙境了不是吗?!话说你的鱼尾原来是这样的颜色吗?啊,说起来,我怎么依稀记得在锅中看到过这种颜色呢?!是说已经开始有鱼汤

的味道了你知不知道?!在我忍不住往你屋子里撒葱花前赶快给我把恒温器调低点!”

冒失的人鱼愣了愣,回身看了看自己渐渐变红的尾巴末端,又看了看我。

然后奔命一样回去关锅炉的瓦斯——不是,是去关那个河童制的温度控制器了。

“是个笨蛋呢。”

“啊,嗯。”

我没能纠正帕露西的评价。

“呀,不好意思啊青坂先生,明明前一阵子才提醒过我温度的问题呢……”

人鱼重新调整了姿态,再一次亮相的时候虽然依旧是热腾腾的,不过好像脑子稍微冷却了下来。

“没事,要是煮一煮记忆力就变好话,那你把自己做成什么汤我都不介意。”

“嘛嘛,这位先生您可真爱说笑,是来钓鱼的吗?”

这条鱼可能是真的快熟了。

“不是啦,为了打好今天要用的鱼洞忙了一早上了——您是不知道啊!冬天的湖水冷的要死啊!鱼原来是可以在那样冰冷的水里生存的生物来着吗?我怎么一点映像都没有啊!?”

我已经分不清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了。

“嘛,知道你很不容易啦,我就是来看看,另外向你介绍一下,”我招呼了一下身旁的两条腿,女孩随即蹲了下来,“这位是水桥帕露西,我的员工——帕露西,这位是人鱼的若鹭姬小姐—

—”

“叫我若鹭姬就好!”

窗户里伸出两只手抓住帕露西的手,后者一瞬间感觉像是要被拽下去,实际上如果帕露西不是妖怪的话现在已经被拽进那锅鱼汤里去了也说不定。

“请多指教!千万不要变成你身边那个人哦,虽然帕露西酱这样看上去已经有点阴郁了不过还好!现在还有救,还来得及!任何时候都可以摆脱那个男人来我家做客哦!”

我感觉她是不是视力也有问题,明明我本人就在她眼前吧?怎么回事这条人鱼?超失礼。

“嗯,我知道了,谢谢,若鹭姬小姐。”

若鹭姬的笑脸稍微收敛了一下,不如说,像是伴随着飘来的冷气稍稍凝固了一点。

首先,很自然又有些认真地回复了,这一点真的很好,但你们两个果然是瞧不起我吧?另外你家像是能招待客人的样子吗?

“总之,想要告诉你的是,这片地方法律上来说是属于我的,人鱼小姐只是租借,本来每个月是应该她来找我交房地租的,不过你也看到了,是这样一个情况,”我大致用手比划了一下,希

望帕露西明白我指的不仅有对方的尾巴,还有对面的脑子,“所以一直都是我来这边收的——嘛就当是散步了,而且这个家伙又是这样,所以时间限制也不是那么紧张,大体两个月左右收一

次就可以了。”

帕露西看着我,立刻弄懂了我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了一些。

“具体的清单和收租时需要检查的事项我会给你总结一份出来,总之——喂人鱼别睡了!和你无关吗!?——嘶,总之,今后人鱼之家的工作我会一点点地交给你来做,不仅是租金,还有这

一片设施的维持以及保护,而且最麻烦的可能还会涉及到其他的许可延期之类的东西……那些就以后再说吧,你现在心里有个数就行。”

帕露西点了点头,我便放心了。

技术可以陪练,业务也可以再熟悉,可要是没这份热心和责任感那就无从说起了——我很庆幸桥姬是这样一个较劲的家伙,这方面的事情我不用提醒她,反倒是担心她会不会给自己添加过大

的压力。

“嗯,就是这样了,”我拍拍裤腿边的雪,站起身来,“那就这样若鹭姬小姐,帕露西的事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了解了——话说,你们之后要去哪里吗?”

“想带她去山上问候一下,怎么了吗?”

被那样看着,单纯的人鱼小姐,眼里有些异样。

这可真是罕见。

“帕露西,你先去车站买票好吗?两张去妖怪之山的,我和若鹭姬小姐说点事。”

桥姬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有多问,稍微对人鱼点了点头就迈步向远处的车站去了。腿边的人鱼挥着手,喊着再来玩什么的。

剩下我和人鱼围在窗边。

我看着帕露西的背影,感到一丝亲切。

“她是那种混熟之前会让你误以为非常懂得读空气的类型,其实那只是对自己的掩饰,或者是对你没有兴趣——有什么想说的吗?”

人鱼嘿嘿地笑了笑,虽然像这样煞有其事地把我留下,不过我知道即便是人鱼嘴里也吐不出象牙的。

“那个孩子,感觉很像青坂先生呢。”

“是吗……”

其实想要去否定,结果却变成了模棱两可的疑问。

“复杂的东西我不懂,不过,不要对彼此太苛刻了哦——虽然说这种话您可能又会吐槽我,有的时候随心所欲,顺其自然不也挺好的嘛。”

我惊异地看着人鱼。

“诶?我,我说错话了吗?”

人鱼有些尴尬地看回来。

“象牙,快让我看看象牙在哪里!好值钱的!”

于是那个被热水泼地四处乱跳的男人,又开始不断往别人家窗户里攘雪。

女人和男人的尖叫此起彼伏。

有来有往,这才是现代经济人的做派。

拜别大型半熟金鱼,我迈着步子回到车站附近,在便利店门口寻找到桥姬的身影。一个人在路灯那边压着帽子喝着一次性包装的热柠檬茶,手里拖着一碗便利店的关东煮。白色的热气拂过她

的发梢和那眼熟的帽檐,四散在静止的空气之中。她时不时看向周围的行人,眼神还未触及便错开,同时扯了两下肩包的背带,又再次投向那行人已路过的地方,向着空无一物的地方沉默着



我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帕露西发现了我,向我这边微微举起拿着热饮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够自然的回复她。

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移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帕露西的脸已经在我眼前。

“怎么了吗?”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绿色的眼中泛起一丝疑惑。

看着那单纯的眼睛,不禁下意识推了推眼镜。

“没啥,好吃吗?”

“这个章鱼蟹子包巨好吃——”

我点了点头,并不清楚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车票买好了?”

“嗯。”

“好,那我们走吧。”

我瞧了一眼她左右手的东西。

看来,没有我的份啊。

————人间之里·河童西站————————————河童时8:10———

帕露西点着头,嘬着手里最后一点柠檬茶,认真地看着手上印有电车线路图和发车时间的传单。

第一次看到她主动对某样事物产生兴趣。

“河童电车在人间之里内一共有两个始发站,即西站和南站——”

我出声解释着,用手指着月台上的站牌。

“西站有两条线路,一为终点站在中有之道的「人间-中有」线,途经妖怪之山和红魔馆外围;二为终点设于无缘塚的「人间-无缘塚」线,经停魔法森林内部的【妖精大集市】以及【再思之

道】,南站终点站则为迷途竹林的入口,途经【香霖堂】本社——嘛,具体都是些什么样的地方,以后再说也不迟,总之,不管是电车还是缆车,都只是为了人类方便而造的东西。但是,现

在也不乏有很多妖怪开始付钱办卡乘车,虽然是好事,不过我挺奇怪的——你呢?虽然上一次是陪我调查所以坐的电车,但以后要是自己去妖怪之山,是飞过去还是坐电车过去呢?”

“要是这个天气,我选择电车——要是其他时候,唔,我选择电车。”

那话题中的电车在我的意外之中进站了。

登上车厢找了个座位和她一起坐下后,我并不能释怀。

“为啥?你要是全力飞行从这里到妖怪之山要多久?”

“嗯,大概10分钟不到吧。”

“坐电车可是要花半个小时以上左右哦?还要花钱啊。”

“能坐车干嘛要飞过去啊?”

奇怪,她明明说的是“飞”,但这句话给我的感觉和“能坐车干嘛要走”是一样的。

“可是明明飞行更快更省事,却要选择坐又慢又花钱的电车,这样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

“社长很讨厌电车吗?”

“我只是好奇啊……”

帕露西像是有些困扰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反而有点警惕地看着我。

“社长,今天不是工作吧,很急吗?”

我哑口无言。

但是,冷静下来默默地思考了一下,似乎能够得出某种结论。

飞行,对妖怪来说可能如同人类去做运动量不太大的慢跑,奇怪,这样一想道理就很简单了——比起走,虽然跑着速度会更快,但大部分人在从容的情况下是不会跑着去目的地的;至于妖怪

,虽然飞行作为一般的移动手段十分常见,但一旦有了次一级的“电车”这个代步选项,他们也会自愿牺牲时间和金钱安稳地坐下来享受移动工具的便利。

仅仅是为了人类方便的电车,居然也对妖怪的生活习惯造成了影响,现代工业真是有趣。

即使这“现代工业”也是出自河童的科技,但还是有趣。

我靠着电车的座椅暂时消停下来,右手靠窗户的位子那里,帕露西死盯着窗外。你说你看就看,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正常的女孩子那样做出一副心旷神怡的表情呢?你至于盯着那些打雪仗的妖

精喋喋不休地损人家吗?披上银霜的雪松好看是吧,当然好看啊,那为啥要不停地说什么“哼,真嫉妒啊,银闪闪的,站着不动就能把自己捯饬的那么好看”——你说你至于跟一棵树过不去

吗?

忍着听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嫉妒妖怪只是普通地在欣赏雪景罢了。

值得嫉妒,即是值得赞美,看来必须要这样去理解才行。

“社长……”

帕露西没有看着我,声音从那棕色的发丝和帽子后面传来。

“我们到底去山上做什么?”

吓我一跳,还以为背地里的吐槽被她发现了。

“本来,第一次带你去山上就是为了今天的事的,只不过没想到还没到山顶就被炸了下来了——嘛,总的来说,就是去拜访一下守矢神社,熟悉熟悉人,你也见过,就是上次的那个现人神东

风谷小姐。可以的话,今天也想问候一下那家的两位神明大人,毕竟这次也给人家填了很多麻烦,还有你的事也想事先介绍一下,毕竟以后还要来往……”

“喔……这样啊。”

嗯?

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她的头发,猜测着另一面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我想,她大概不是对这充满工作气息的活动感到不满,说到底她现在对我交给她的工作可是异常亢奋来者不拒的——那,这略显失落的

,捎带着一点情绪的口气是什么?

然而,还未等到我得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电车,停了下来。

不是那种驶入站台一般平缓的刹车,而是以足够把那些来不及抓住什么东西的人一口气甩飞的劲头猛然停了了下来——顺带一提,来不及抓住什么东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不过算我一个——
“!!”

脸就要撞到前一排座椅的时候,胸口被纤细而有力的手臂拦了下来。

“啊——呼,抱歉,帕露西——”

桥姬点了点头,会飞的妖怪们貌似并不具备惯性的样子,女孩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左手轻而易举地拦着我大半个身子。但是其他乘客就没那么幸运了,一瞬间,行李的滚动与受伤时的喊叫此

起彼伏,车厢内顿时嘈杂了起来。更有不少嚎啕大哭起来的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挺精神的,应该没什么大事。

从车窗外的景色来看,电车刚刚驶过雾之湖的南沿,准备进入森林与湖岸的交界。

“看着那么高,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呢社长。”

“谢谢。”

我胡乱地道了谢,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挤向车厢的出口,帕露西紧随其后。

河童电车的设计图纸我是亲自看过的,车厢的展示会也参与过,轻车熟路地拉开车门的紧急门阀后,我跳出了车厢外的雪地之中。

寒冷,暴雪,似乎刚刚还是诗情画意的世界,下一秒就立刻展现出大自然那格外冷血的一面。我知道车外在下雪,但,这足以迷乱人的视线的狂风,打在脸上如同刀锋一般锐利的雪花,则令

我如同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抬起手来,用手臂抵挡着迎面而来的风雪,挣扎着想要看清电车车头的情况,却无论如何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抬头看去,想要判断周围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时候,雪,骤停。

就好像那呼啸,那打在脸上的痛感,以及我现在周身的白色是错觉。

戛然而止,甚至,连阳光都理所应当地斜着从电车顶部洒将过来。

“社长,退回来一点。”

帕露西的声音,突然响起。

比起建议,更像是一种警告。

身体还未动作,眼睛变捕捉到了令桥姬警惕的那个存在。

面前的丛林,雪松被染成苍白的地方,这一次,开始如同反光一般映出淡淡的青光,那处于光照中心的女孩,虽然并没有发出实际的光线,但周围的积雪、霜冻、冰晶,都像是在那个女孩的

照耀下一般闪烁出了某种超越现实的光泽。她踏在雪上,洁白的鞋跟甚至完全没有被脚底的积雪没过一丝一毫,几乎令我产生了她是站在岩石上的错觉——

雪,在托着女孩,不如说,是在簇拥着她的存在。

那蓝色的眼睛,如同直视着我的灵魂。

那样的存在,这个幻想乡只有一个,无论是传说,是记载,还是现在随处可见的杂志或流言——那样的存在,在这个幻想乡,只有一个。

那就是所谓的雪女——蕾迪·霍瓦特洛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12-9 14:32:38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三:冬雪异变,中空的坚冰
回二
意外的相遇·向中有之道


———妖怪之山·守矢神社·正殿——————————河童时10:40——

缆车能够及时修好,不能说是万幸,该说为了今天才赶工修好的。

守矢神社在冬季最冷之日的祭祀,被称作“银蛇祭”。

和平日里的祭祀并无太大的差别,只是被供奉的神明在此期间会在正殿长坐,神乐殿之上也会有巫女们演奏神乐,跳起神乐舞。今天,那宝殿之内,八重帷幔之后端坐的神明只有八坂神奈子大人一位。神明背后高高浮起的注连绳四散着看不见的威光,今日的八坂神奈子大人甚至比平日更为庄严肃穆,神圣不可侵犯。紧闭的双眸,念念有词的唇,无风自起的衣摆与发尖,我是知道的,八坂大人是个会把场面做足的神明。“展现自己的神威,可以说是对信徒们最基本的义务和责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八坂大人的著书:《神明的自我修养》里的原话。

信徒们排成长阵,有序地等待着与神明相隔不足10米的瞻仰机会。

我和帕露西站在水手社旁,作为旁观者瞭望着这一切。

“原来已经到了银蛇祭的日子啊……怪不得这么多人。”

“我以为这家神社有两个痕(神)呢?”

“银蛇祭是八坂大人主创的哈都(活动),因而只有八坂大人会亲临正殿。”

“唔哈?(为啥)”

“八坂大人作为神明的象征是巨蛇,和首尾相连的注连痕(绳)一样代表着重生与不灭。在冬天,这也就意味着对来年开春的希冀,对万物复苏的吸到(祈祷)——她本人是这么说的。”

我俩嚼着从路边的小摊上买来的烤肉,努力在分析对方到底说的是什么。

“蛇啊,”咽下嘴里的东西,帕露西也不像是很感兴趣,只是随便问着,“那另一个神代表什么呢?”

“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是代表蛤。”

“在这里说话要小心点啊,我们的信徒可惹过不少事了。”

“那倒是,整个幻想乡最激进的团体可能就是守矢神社的信徒了——”

嗯?

我看了一眼帕露西,却发现对方在看着其他地方——我们身后,神社的净水池台边,坐着一个挂着天真笑容的女孩,正眯着眼睛晃着小腿。紫色的短裙,白色的过膝袜,宽大的白色衣袖,以及,那顶独特的,带着两只眼睛的高顶草帽。

被同一个人的两双眼睛盯着看,最近也只有这位大人给过我这种体验。

“泄矢大人,那个,久疏问候。”

我连忙退后一步,十分局促地将手从大一口袋里抽出来,到位地弯着腰。帕露西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只是见我变颜变色,便也有些犹豫地向着那女孩抖了两下下巴。

神明大人露出了不太符合少女形象的坏笑,帽子顶上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眼前的是泄矢诹访子,守矢神社的另一位神明——恶作剧与坏心眼之神,我瞎掰的。

不知道会不会遭天谴,要是会的话那方式一定很直接。

“神奈子在的时候也就算了,只有你我的时候别给我说这一套。。”

“啊,是。”

与注重形式的八坂大人不同,泄矢诹访子并不喜欢拘束,哪怕是“寒暄”这种凡尘之人都熟悉的最浅显的规则,她都不愿意遵守。

凡人,哪有资格指点神明。

“那,这位就是传闻中的跟班了吧?”

帕露西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没有出声作答。

“诶,这位就是水桥帕露西……”我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回看我的眼神简单易懂,“不过,并不是我的跟班,是我的社员,而且——”

抬起手,向合作伙伴介绍我的力量。

“是有朝一日会让我出人头地的可靠的助手。”

没有去看帕露西的脸,主要是怕她之后会揍我。

“哦——?”

以神明的口吻来说,她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

“嘛,要介绍的话等下再说,如你所见,这大概是今年最后的祭典了,不大闹一场的话神奈子那个家伙就不会好好过年了。”泄矢诹访子从我和帕露西之间走过,停住,看向熙攘的人群。虽然相距甚远,但我似乎看到在正殿之上端坐的八坂大人朝这边点了点头。

并不觉得是错觉。

“神奈子和早苗都鼓足了劲在忙活,上上下下的神官也都在招呼信徒和参拜者,真亏你能挑这样一个时候来我们这儿呢。也就是我清闲,还能接待一下你。”

“不胜惶恐。”

反而比较想问为什么您会闲着。

跟在神明的身后,我们绕过参拜的人群,向着神社后殿的方向走去。此时我才明白,这位神明大人可不拘泥于“神出鬼没”这种孩子气的恶作剧,像这样领着我们大摇大摆地在信徒面前路过,简直就是把我和帕露西往绝路上赶。

社交恐惧症晚期,不擅长应付人类晚期。

到完全脱离人群之前,我的帽檐基本挡住了视野的80%,只盯着脚下的路快步前行,相信帕露西也是如此。

“社长,帽子真好用。”

“是吧。”

踏上木质地板的长廊,穿过渐渐有所熟悉的拱门,便来到神社的生活区。后殿分为谒见大殿与居住殿两部分,依山而建,像是镶嵌在悬崖峭壁上的包厢,由几条同样嵌在石壁上的走廊相连。看上去比起神社,倒更像是某种仙居,然而事实上本也就是如此。一般的神社是不会有这种地方的,即便是为了在职的巫女或神官,也不会费心费力建造如此豪华奢侈的居住殿堂。

但,有神居住的神社就是这样吧。不如说,守矢神社就像是泄矢诹访子和八坂神奈子两位大人在自家门口开的一个祈福还愿的小店一样吧。

这样形容守矢神社的普通人类,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随便把鞋往地上一甩,泄矢诹访子蹬腿迈上谒见厅的榻榻米时,那样子像极了某个邻居家的熊孩子。

我整理好自己和帕露西脱下来的鞋靴,随着泄矢大人踏上了大厅,一眼,就发现了一个此前并不存在的东西。要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毕竟偌大一个古朴的和式房间,大概二十多面榻榻米,正中,端正地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被炉。这可能是我记忆中所见过最大的被炉了,几乎占据了整个大厅的三分之一,目测只一面就可以轻松坐下十几个人。这样的大小,桌板下肯定不止有一个加热装置,那么用电量和加热功率也绝不容小觑。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担负得起这样的奢侈品呢?

“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回过神来,泄矢诹访子已经开始坐下包橘子了,连帕露西都很自然地坐到神明斜对面的坐垫里去了,“先说好啊,你接下来要是想谈工作就请回吧,我可没那心情。”

差点忘了,泄矢大人的理念是无为而治。

说得难听点,她基本是个甩手掌柜。

我有点尴尬地摸索着坐到了帕露西旁边,然后稍稍愣了一下。想来,三个人围着一个桌角,四下再无他人,于是我所见过最大的被炉顿时变成了我所见过最大且最空虚的被炉。

而且泄矢大人还把加热器的开关都打开了,预热都得用上半个小时。

看来不稍微打扰一下,反倒会显得失礼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抹难以忘却,难以轻易去对待的蓝色。

“对了泄矢大人,关于雪女,可有什么新闻吗?”

————妖怪之山·中有之道———————————河童时 10:44————

人类的商业街,被称作“西区商道”,顾名思义,是村子西区的主干道;而幻想乡的商业街,则被称作“中有之道”。

女孩握紧右手的手机,深吸一口气,鞋跟踩上平整的大理石面。

贴身的衬衫,套着一件棉质的黑红格子帽衫,双马尾的黑褐色发丝从衣领两边垂落出来。刻意压低的兜帽,是家里蹲在这人群之中采取的一种简单的自卫。

并不是白天,但天却黑着,是因为这里的穹顶被赋予了奇特的术士,妖怪的戏法,目的,是让那些花枝招展分外夸张的霓虹灯能够有用武之地。用灯红酒绿来形容是不合适的,显得过于俗气,这条街道的灯光、色彩、音效,是现实与幻想,科学与魔法的结合。不能说是完美的结合,因为但凡是妖怪的创意,基本是毫无章法可循的。因而这里的店铺也多猎奇,提供着即便是妖怪也意想不到的服务,出售着对于人类可能毫无用处,又甚至对妖怪也毫无用处的,指向性颇高的玩意儿。

像是一锅大杂烩,且是吵闹而又鱼龙混杂的杂烩,端坐于地狱门口。

之所以这样说,因为这条路的尽头,一条大川挡住了现世的境界——那河川,便是三途川。生与死的境界由此变得暧昧模糊,只是接近都会对一般人类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但那是过去的事了,况且,女孩也不是人类。

“嗯……这样?”

她滑动着面前的触摸屏,屏幕连接着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终端,像是检票口一般戳在地面上。放眼望去,在街道的入口处立着十几个这样的终端,所有的游客都会经过这种触摸屏。屏幕上除了显示有街道的布局以及品牌的介绍外,最主要的,就是标出了“生者”和“死者”两个选项。如果不刻意去选就进入的话,街道的结界会根据来访者的属性自主判断,将游客引向正确的境界——

中有之道,如今是同时存在于彼岸与现世的街道,可谓是生者与死者共同狂欢的商业街,名副其实的“不灭金街”。

女孩的食指,点在了那标有可爱幽灵图案的“死者”之上。

“欢迎来到,中有之道·里街。”

轻快到与眼前的景象难以关联的提示音响起,街景随之变换。

先前的建筑如同水墨画最深处的虚影一般消失了身形,取而代之的,是一时有些模糊的轮廓,接着,那些线条才如同有延迟一般逐渐固定住自己的形体,最终,展现出与先前不同的景色——很遗憾,虽然和之前女孩眼中的街道有微妙的不同,但,几乎没什么区别。

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甚至更加喧闹,拥挤。

一般来说像这样大费周章地摆弄境界,任谁都会期待一下即将看到的景色究竟会与先前有怎样的不同——

所以女孩现在的表情很微妙。

直到穿行其中,与一家家招牌打过照面,女孩才切实体会到自己的确置身于“死者”的世界。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这边以“幽灵”和“地狱”为主题的服装店以及饮食店明显多了起来,意外的普通。像是叫做“暗影之风”,不过就是以暗色系以及哥特系为主的洋服店;叫做“鬼之声”,实际上就是卖地狱重金属类CD的音像店;还有叫做“死物”,实际上不过就是卖刺身的店铺——这实在就说不过去了,店主把妖怪和幽灵搞混不说,卖生食就叫“死物”的直肠子逻辑也是让人难以恭维。

就连约好的见面地点——那家叫做【NightHoney蛋糕工坊】的点心店,都就势在店招牌末尾加上了一个【Ghost Style】的尾注。不过,倒是这边限定的“极风地狱薄荷冰激凌蛋糕”,卖的比现世那边的店铺好很多。

所谓地域差别化竞争优势,就是故意在不同地区提供与众不同的服务从而带来创造消费的优势——这一点,就算两条街只在次元上相差一面镜子一般的距离,也是存在的。

两人对座,无声的算盘只在听得懂的人耳边回响。

热摩卡与冰激凌,银托盘与华夫饼。

先开口的人,胸很大。

“只不过,这边的大部分店铺都是我们地狱衙门的公务员搞的副业,再不就是不予轮回,或者罪业太重,需要反省个上百年才能再投胎的死者们开的。这不嘛,我们这边政策开放了,罪人可以通过经商缴纳税款给衙门来抵罪,我们也可以趁机发点小财,挺不错的。只不过,指望亡灵或死者去带动消费根本就是妄想,等着投胎或下地狱的人并不会带着钞票,这条里街主要的顾客还是活着的客人,所以店铺看上去就有点像是只会打着‘地狱’噱头的三流小店。差不多,我们也该开始考虑推出一些真正属于地狱特色的服务了,不然,里街拿什么跟表街拼呢你说是吧?”

记者点了点头,又忽地停下手中的笔,皱起眉。

“怎么了吗?”

“啊,没事没事,只是很久没写过字了,笔握起来感觉…….好陌生。”

两人笑了起来,一个有些尴尬,一个则是觉得有趣。

热摩卡中,三叶草的拉花,华夫饼上,半融的焦糖冰激凌。

“那么说点题外话吧,现在有很多人称呼您是【幽街大姐头】,关于这一点您是怎么看的?”

“哈哈哈,都是那帮臭小子瞎喊的,哪儿啊就大姐头,再大能有阎王大啊?”粉色头发的女性挺着傲人的胸膛,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倒不像她说得那样不值一提,反而显得非常受用,“再一个,我们这儿是讲法的。我只是一市场监督,平事儿的一破官,好处不多,麻烦一堆。”

女孩推了推眼镜,无视对方的马虎眼,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中有之道里街的大小店铺,大到街道整体的走向定夺,小到某个店铺的打折促销,这些事宜都是要由里街的委员会协商讨论的——而身为里街委员会主席的您,怎么会没有好处呢?”

“哈哈哈,也就是混碗饭吃。”

“那么,这件事,您应该也很清楚吧。”

女孩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轻轻放在了二人之间的餐桌上。而随着文案的台头出现在粉头发的女人眼里,爽朗的笑容渐渐从她的脸上退去,眉眼间的懒散与从容也一扫皆空。

算盘的声音一时间停了下来,空气因平静而加大了与皮肤的摩擦,一举一动,似乎都会创造破绽。

“那么,果然是这件事啊,记者小姐。”

女孩闭着嘴唇,手中的笔点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

记者的褐色瞳孔敏锐地咬住了对方眼中那忽明忽暗的犹豫。

“请不要误会,为难您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她把笔轻轻放在桌子上,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了起来,“只是我的版块刚刚站住脚,如果不能跟进做几个实打实的报道的话,只怕就算是天狗,对同族也不会有多么照顾的。”

“这样啊,记者也真辛苦呢。”

天狗摇着头苦笑。

甜品叉在焦糖上画着圈,那女孩看似漫不经心地,将食指点在那份文件夹上,默不作声地让其在桌子上转了一个圈,接着推回了记者面前。

她挑起眉毛,没有度数的镜片,反射着对方那从容的微笑。

“你有你的苦处,我也有我不方便的地方,不如,我么互相帮对方一个忙吧?”

“怎么讲?”

“幽街的大姐头“抱起胳膊来歪着脑袋,很戏剧化地诠释着“思考”的状态。然后,左拳敲在右掌上,像是得出了答案。

“这顿甜点我请客,你去别的地方找新闻,怎么样?”

空空的马克杯与吃了一半的华夫饼,女人悠闲地玩弄着手里的菜单,纵然笑得那样平和,红色的瞳,却片刻也没有离开落地窗外,记者离去的背影。

那样的瘦小,她想到。

她放下菜单,从包里掏出手机,大串的铜钱挂坠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我。”

她低语着,向着电话另一侧。

“不管你要做什么,要抓紧了。”

红色的瞳孔透过玻璃,华丽又喧嚣的里街映在她的眼里,更像是某种浮华的海市蜃楼,仅仅是闭上那双眼睛,便不复存在。

这样的景象,还要看多久呢?

———妖怪之山·缆车车站·观景台——————————河童时11:22——

离开了守矢神社,带着帕露西来到下行缆车站的站台边,吹吹山风透透气。雪已经停了,大概是在我们和泄矢大人聊天的时候擅自停掉的吧。我并不喜欢这样自顾自地停掉的雪,可以的话希望能够亲眼看着它停下来,那样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比较踏实。

可能是不希望在不经意间看到喜欢的事物消失吧。

“没想到泄矢大人也不清楚呢,”我摸着下巴,思考的时候不经意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没有要纠正的意思,“还以为会像往常那样说什么‘沙華呀,说起来我们这里的雪女突然暴走了呢,你有没有兴趣管管啊’之类的话呢,没想到也有山神不知道的事啊。”

帕露西踢了踢观景台的栏杆,也没有看我。

“你很在意那个雪女吗?”

“说不在意是假的吧,我还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呢,”我随口回答着,然后便觉得自己的发言有些不妥,“啊,倒不是说我和她很熟啊,怎么说呢——那可是一个活着的传说啊。在村子里你要说博丽灵梦,那可能有人不知道。但任何一个人类都不会不清楚雪女——‘蕾迪·霍瓦特洛克’这个名字和其所象征的意义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妈就常常跟我讲雪女冬天骗小孩进森林然后吃掉之类的故事呢。”

“你居然认识博丽的巫女吗?”

“原来如此,重点在那里啊。”

我差点滑一个跟头,从观景台上翻下去摔死在雪松之间。

“唉…….曾经从她那儿买过一点东西——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上次炸弹的事件反重力符咒一口气都用完了,嘶,说起来还挺好用的,啥时候再去弄一点——话说不是再跟你说这个啦,”我趴到栏杆上看着帕露西的侧脸,努力想要解释清对于雪女的那一份特殊而又危险的崇拜心情,“你想象一下,你的父辈,你父辈的父辈都跟你讲过这样一个女人:她只在冬天出没与村子附近的森林,从不与人交流,而且能够呼风唤雪,被村里所有大人称为‘冬季的遗忘之物’或‘冬天见到了一定要拔腿就跑的存在’之类的——呐?明白吗?那种见到本尊后难以言表的心情,那种既从本能上感到威胁,又觉得好奇的心情?”

“那不就是某种变态吗?”

“诶你这样一说好像是挺膈应人的哈。”

我垂下头,短时间内不太想和身边的嫉妒妖怪进行交流。

“嘛,倒不是不能理解啦,真嫉妒啊,那种广为人知的存在。”

我侧过头看着她,先前体会过一次的违和感再次袭来。

“帕露西,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回话,但忠于自己欲望和本能的妖怪比较不擅长掩盖自己的表情。她那样子比起被我说中,倒更像是在庆幸被看透了一样,红着的脸颊上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脱力感。

“明明都不敢跟太多人面对面交流,却敏锐的令人嫉妒呢,社长。”

她的话语,让我僵直了足有3秒。不过,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如说如果她再不发现,我就该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某种不走心的漫画或小说的片场了。

“暴露了吗?”

“自以为能瞒住我也是令人嫉妒呢,严重到人一多都会昏死过去的地步,再迟钝的人也该看出来吧——还是说,社长觉得我一点怀疑精神都没有吗?”

“倒没有这么想啦,只是找不到机会说而已,”我压了压帽檐,站直身子看向帕露西,“不好意思瞒了你一段日子,只是作为工作伙伴,如果让你知道我有这样的缺陷的话总会觉得很丢脸嘛。”

“已经够丢脸的了,还差这一点吗?”

“哈哈,是嘛。”

“……”

我们之间的沉默并不是尴尬,而是一种相互尊重的等待,等待对方开口,等待不善与人交好的彼此找到一个足以让人感受到善意的措辞。

“不好意思,其实我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三个人以上的局面说实话现在完全应付不了。四个人以上的话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还请你多多照顾。”

帕露西转过身面对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最近也已经习惯了这对瞳色了,就像习惯她的执拗和带刺的话语。

“了解了,社长。”

寒风拂过她的发丝,蓝色的帽檐下,那副并不算阳光健康的脸庞上,是一时卸下了强加于自己的病态与阴沉,完全属于桥姬自己的善意的表情。如果说有那样一种眉眼,告诉我她绝对不会背叛两人之间的联系,那便是这一副了吧。此刻,我忽地意识到,原来信赖感,是可以用肉眼确认的。

“但,一码归一码,你有啥心事快点从实招来。”

“呜哇,有没有人跟社长说过社长心眼很坏?”

有,不少,才不告诉你。

帕露西别过头去,方才的坦荡与直白一扫而空,变回了那个忠于自己的嫉妒妖怪。

“还需要向其他什么工作上的谁介绍我吗?”女孩说道。

“嗯,大概不用了吧,目前我也就认识这么多妖怪方面的人——其他的话本来想再去看看之前的【扫毒专家】的,毕竟上次的事件之后一直在和【顺丰翼快递】和【緑妖精】打交道,山上的认识的社团还没怎么拜访过的也就剩下【扫毒】了——不过,看时间的话现在过去也比较失礼就是了……怎么了吗?”

“那……”她仰起脖子,故作镇定,“可以带我去转转了吗?”

“哈?”

虽然直觉上再这样发问会很危险,不过我真的一头雾水,而眼前的女孩也顿时进入了很麻烦的模式。

“啊,这样啊,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掉真是令人嫉妒呢。好吧好吧,这样的话今天就解散吧,我先回去了,社长您慢慢坐电车吧——”

然后敏捷且生硬地抓住女孩的衣摆——我是说,衣摆!因为这妖怪竟然准备就这么腾空而起飞回村子了!还好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大衣,不然看这架势她很快就这么——我靠!

抓衣摆的双手,迅速发展成了抱住双腿。

“呀——!讨厌!松手啊笨蛋社长!!”

“不能松手!!完全不能松手!现在松手的话明天就真的不用上班了!你的老板死定了我认真的!”

努力不去看脚下如同刀剑一般的雪松,那纵深感不是一般的强。

这场拉锯战稍稍持续了一阵,最后在热心守矢神社的信徒们的帮助下,疑似自杀的人类才终于凭借自己的意志回到了观景台上,然后又逃命似的远离了人群。

————妖怪之山·中有之道———————————河童时 11:53————

我很熟悉人类,我很了解人类,但我不懂女人。以前有过一段时期觉得自己已经弄懂女人了,而且实际上到现在也还怀有这种小孩子气的想法。不过,有的时候对于解读她们的心情,又会变得比较迟钝。不,总体上来说我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起码不会像某些故事的主人公那样荒诞。

举例来说,不是我自负,如果明天我去对户子说“和我结婚吧”,那么起初她100%不会接受,但最后她100%会成为我的妻子,和我共度余生。听上去是非常不要脸的判断,不过就让我不要脸地相信吧。相信对于户子,如果认真和她交往,那么我从现在的程度到全心全意爱上她应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且,绯缘户子这个人对我,对青坂沙華究竟抱有怎样的看法,我或许比她自己都要清楚。

因而,即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也绝不会去对她说那句话。我和户子,或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关系了。这虽然不是我单方面可以决定的事情,但却是我单方面就能够决定的事。

“可以”和“能够”终究是不同的。

但对于水桥帕露西,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弄懂了她的角色——然而,就像是要嘲笑我的狂妄自大那样,现在的她却完全颠覆了我的认识。比方说,为什么她会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对着那些霓虹灯开心地指指点点,一边对着招牌上的卡通形象咋呼地喊着什么“丑萌丑萌的诶!”,然后一边用力地扯我的衣服;为什么她会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拉着我奋力挤进人群,就为了看她后来亲口说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什么杂耍魔法表演;为什么她会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明明先前在车站没有想到给我也买一份关东煮配热柠檬茶,现在却嚷嚷着要请我吃比蒙巨兽巨无霸汉堡。

然后我就懂了,因为这个女孩,扔下“妖怪”的定义,扔下“新晋社员”的头衔,扔下“一定要让人嫉妒”的包袱,扔下“一定要让社长出人头地”的使命——水桥帕露西,就是一个会对社长的承诺耿耿于怀,然后像是要报复一般玩个尽兴,这样随处可见,这样普通的女孩子。

她拥有着所有那些“普通的女孩子”所具有的神秘和未知。

“说好的‘转转’,‘参观’,去的净是工作的地方,你作为男人还真无趣呢社长。”

嘬着手里的可乐,某个人又在一旁数落我。

实在坳不过她,于是,带她来了中有之道。

“明明都亲自见了神明了还真敢说啊,下次得带你去个比这里好玩10倍的地方,让你清楚清楚我也是人间之里数一数二的playboy。”

“就你?”

“哦,喔!”

其实是吹牛逼的。

我和帕露西坐在街心公园的一处长椅上,打扫着手上的零食,看着周围的环境。说是街心公园,在这条直来直去的步行街上,也不过就是楼与楼之间的一个小广场罢了。在这样的地方,大都是逛街逛累了来歇脚的情侣、数着清单看还有什么没买的外来游客,以及聚在吸烟区的烟灰缸附近吞云吐雾的烟民们。

“像这样就没事吗?”

他指着对面长椅上坐着的一家人。

“只要交谈的对象不是我,眼睛没有看着我,或者起码我认为没有看着我的人,都不算在内。平常的话三个人尚可,但要是在绯缘家我的专座上的话两个人就是极限。”

“社长平常是在做数学题还是什么的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有什么原因吗?啊,还是说这个问题不能问?”

“原因啊…….”

看着那边大声说笑的人,孩子吵吵嚷嚷地从街角跑过,跟随的大人却无动于衷的样子,又看看身边的桥姬。

“可能是因为我厌恶同族吧。”

“诶……”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继续下去了吧。嫉妒心的妖怪,善于察觉人的内心,发现值得嫉妒的事物,这和善于看清一个人其实没有太多本质上的区别。

“社长这么阴暗的人,怕是连女朋友都没有吧?啊,说起来其实在和青梅竹马同学交往吧?”

“哈,你可以去问问她啊,根据问法,说不定还可以再免费吃一顿嫉妒大餐呢。”

嫉妒的妖怪保持着刚才的坏笑僵住了,过了一段反应时间后,她惊奇地看着我——

“原来社长不是笨蛋啊!”

“其实你还可以更失礼一点你知道吗?”

少女心泛滥的家伙没有理会我的吐槽,现在的情绪高涨的不是一星半点。是不是所有雌性生物谈到这种话题都会像这样兴奋呢?

“呀——我以为社长铁定是那种连身边女孩的心情都搞不懂的那种,那种那种让人嫉妒的纯情主人公呢!这么说来社长还真是——额,令人嫉妒呢!”

你刚才想了一下对吧。

“反正哪边你都能嫉妒就对了哈?另外我警告你啊,接下来的问题就不要问了。”

“哦。”

她看着我,有一瞬,像是收掉了那些坏心眼,只是纯粹地在思考那个没有问出口,被我按下去的问题。就是预见了这一点,所以我才制止了这个话题的展开。

因为那个问题的答案,我并不知道。

也不太想知道。

换个话题吧。

“啊,说起来,在地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同时见过星熊姐呢——那个,就是头上长角的鬼王星熊勇仪啊——”

“噗——————!咳咳!为啥,咳!为啥这个时候会提到她啊?!不对!为什么,为什么社长会认识勇酱——”

说实话帕露西的后半句话我没有认真听进去,因为当我漫无目的地向着一个随意的方向望去时,捕捉到了一种熟悉的色彩,而我相信对方此时和我有同样的感触。我从她眼中的意外和惊喜看了出来,她也在自己的视野中找到了和我类似的情报——一种颜色,一种足以象征着一个确定的人物的颜色。

对于我来说,那红黑格子的搭配风格,对应着一个前不久才稳定下来的天狗记者;而对于她来说,或许在想起我的名字之前最先进入脑海里的,就是我帽子的颜色吧。

那边,吸烟区内,姬海棠极一手掐着抽到一半的女士烟,有些尴尬,又有些激动地向我挥着手。

宝石蓝,再一次遇到了红黑格子。

“呀,好久不见了呢,现在该称呼姬海堂编辑部长了吧?”

姬海棠极红着脸,不停摆着手。

抽到一半的烟早早的掐灭在那边的烟灰缸里,她捂着嘴呼扇着自己周围的空气。她的装扮和先前没有太大区别,倒是干净了许多,脸上看上去也有些活力了——但摸着良心说,我加上帕露西再加上她,然后乘以10,可能也不如那边坐着的中年大叔看上去精神。

“不用这么不好意思,吸烟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爱好。”

我友好地说着,招呼帕露西站起身子。实际上早在她来到我的事务所,近距离观察我的电脑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这个女孩平常是有在吸烟的。(不信回去看,有伏笔)

“别埋汰我了青坂先生,像以前那样叫我姬海棠——不,叫我极就好了,我能有现在的一丁点成就都要感谢您的帮助啊,再说.......我还做了那样的报道,让整个人类的风评受到质疑,我真的——”

我抬起手打断了她,然后摇了摇头。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必自责,要我说的话,反而还觉得你实在是干得不错呢——极,谢谢你做出那样的报道,我仅代表我个人感谢你。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也想代表人类感谢你,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资格就是了。”

姬海棠极呆住了,以一种刚才还在激动和腼腆的劲头。

然后随着那双眼睛闭合次数的增加,泪水突兀地涌了出来。

可能她自己意识到哭出来的时候,脖颈处的衣领早已经湿了。

“诶啊,诶呀——你看我这是,哈哈,听到青坂先生这么说,突然就——啧,突然就安心了不少……”

她花了点时间整理了一下面容,而我耐心地等着。

但是,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摘掉的眼镜在手里握着,微红的眼睑之上,那是一种忽然想到了什么的视线。视线凝固在一个不确定的方向上,心里与什么在斗争,而那结果很快反应到了她的脸上——再抬起头来时,那个姬海棠极,就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落魄的小报记者了。

我看着她,可以说第一次,又像是被天狗盯着的感觉。

原来她的眼睛里除了褐色,也有一点妖性的玫红。

“青坂先生,您现在有时间吗?”

几乎可以说是预料到的提问,我下意识地想要做出回复,却十分庆幸,脑海里的某个角落及时发来了封住嘴巴的讯号。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看了一眼帕露西,送去与记者同样的问题。

我们有时间吗,帕露西?

哦,这样啊。

“叫我沙華就好了,带路吧,极。”

业务员短暂的休息,看来就到此结束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7-1-5 18: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里是青SAKA
首先感谢各位读者在过去一年的关注,然后希望2017年能有更多的读者——算了,这个就不期望了。
希望支持着我的人能够在新的一年里得到更多的收获,也希望我能够继续做着幻想乡的梦。
2017年,《东方业务员》也将继续更新,青坂沙華和水桥帕露西也会继续以他们的方式生活在故事中,为大家带来不一样的体验与感动。
再一次感谢各位的关注,我们新的一年,不见不散。

点评

发完才想起来是不是该加个转(  发表于 2017-1-5 18:16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少女注册中

本版积分规则

合作与事务联系|无图版|手机版|小黑屋|喵玉殿

GMT+8, 2025-11-4 15:25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