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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
发表于 2016-3-31 18:2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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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一:手工石狮子与公有化的桥 
回四: 
业务员·调查真相 
 
————地底·新街·夜雀食堂黑岩店———————河童时13:50———— 
 
有不少妖怪会忘记——或者她们根本就没在意过:无论怎样繁华,无论电灯电器以及温泉的迷雾将这里装扮得怎样熟识,地底,是一个洞,而且是一个巨大的洞。 
 
和常识中由易受外力侵蚀的石灰岩所形成的洞穴不同:新街所在的巨大空间,是如同从地幔中扣下来的一块空白区域——换句话说,这里的岩壁,以及这里的基盘,其坚硬程度甚至可以达到建筑级别。 
 
【地底的空洞在还未记载历史时便已形成,而形成这空间的岩层,多为受到地壳作用而形成的辉长岩之类的侵入岩,自然,花岗岩也伴生其中,巩固着岩体的硬度。对于施工条件比较苛刻的地下空间来说,将这种岩石人为地改造加固作为地基,在其上直接建筑是自古以来的做法。但是,由于这里是存在地下水的空洞,除了坚硬无比的侵入岩,自然也会存在由水中泥沙沉积而成的页岩之类的粘土性岩体——这些从表面便能看出各种杂质的石块主要由粘土以及石英等物质沉降而成,易破碎,是桥梁施工时重点要排出的一些岩体。】 
 
简单来说,漆黑实在的岩石坚固,杂色而多孔的岩石稍微受点力就干(四声)稀碎。 
 
我翻看着古明地恋给我的考察报告,咽下嘴里的汤面,在摄入着热量同时摄入着罕见的知识。虽然在村子里也读过地质学之类的书,但像这样运用到实际中的调查报告,人类可从来没写过。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三只眼睛,齐齐地盯着我。 
 
刚送进嘴里的事物就那样停留在腮帮子里,我鼓着脸将眼睛从资料上抬起来,挂着半拉面条看向正对面的女孩——【地灵社】的社长,同时也是【地灵温泉乡】的总经理,古明地觉。在会读心的觉妖怪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压力还是有的。 
 
“脸上没东西哦,吸——”古明地觉嘬着我套餐里的可乐,一会儿功夫眼瞅着塑料杯壁上映出来的黑色部分便下去了一半,“只是一份报告书,吸——要是换别人是不会读得这么津津有味的——吸吸——吧?” 
咽下东西,我用纸擦了擦嘴。 
 
“多谢款待——不是,只是很少见到这样的报告就是了村子里虽然也有也就岩石的文献,但大多是从网上下载的外来书,很难看到这种原汁原味的信息……这是您做的?” 
 
“两位客人您们还可以坐30分钟分钟,请慢用。” 
 
“啊不好意思——” 
 
对话被礼貌地打断,一身漆黑制服的服务员有些冒失地过来提醒我们用餐时间。 
 
我并不怎么恼火,一个是因为这是规定——另一方面,【夜雀食堂】一直是我的老客户,虽然这家分店我是第一次来。 
 
【夜雀食堂·黑岩店】是【夜雀食堂】在快餐经营模式下所设立的分店之一,也是这家连锁店在地底开设的第二家,另一家似乎作为学校食堂安排在地底的学校里,对学生有优惠的样子——那是题外话。而顾名思义,【夜雀食堂·黑岩店】是建立在黑色岩石上的餐饮店。整栋店铺迎合着地底这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采用了木包钢的建筑方式(即在钢筋结构外装设木质外层),而和这条街上其他点不同的是:这家店的地基,是一块巨大的且完整的黑色岩体。店家别有用心地不去掩饰,而是将地基的支架如同笼子一般扣在黑岩之上,就那样将岩体的大部分裸露在外。发亮的黑色晶体大概一人高左右,在钢筋的地基支架后暗暗闪光,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这黑色的岩石,实际上是名为黑曜石的晶体的变质岩。虽然黑曜石本身硬度不强,经常用作珠宝,但很显然这店铺下变质后的大黑疙瘩除了好看以外就没什么用处了。 
 
可以想到的是,这家店人气爆棚,经常有不少慕名来参观的客人。虽然主打的是近几年常规化起来的快餐,但这家店不愧于【夜雀】的名号,在高效的基础下甚至有着让人怀疑是否是快餐一般的美味。加之这里又是温泉胜地,所以每桌客人限时一小时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说实话,快餐之所以称之为快餐,还是有道理的。 
 
“是我找土蜘蛛的学者来做的,再怎么说我也是要管这里的,而且……”收拾着东西,说到这里,古名地社长看向了别处,甚至包括第三只眼睛,“如果能再早一点做这个的话,说不定……” 
 
我也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背起包,和女孩一起站起来收拾着餐盘。 
 
我知道她接下来打算说什么话题,却不知道她为什么沉默。不过,大抵的沉默都是来自一些暂时无法妥善解决的问题,而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和她一起来吃午饭的。 
 
我们走在街上,两侧大都是些纪念品的商店,虽然每家都在有游客进进出出,不过所卖的东西也差不到哪里去。而这里的特点,就是虽然人多,却不见嘈杂——兴许是那温泉的微热与薄雾盖住了人们浮躁,又或许是这昏暗的灯光和厚实的黑暗穹顶裹住了那些让人无故激动的杂念,这是一条适合散步,也适合聊天的街道。 
 
只是此时的话题,却显得有些灰暗。 
 
“我们请了山上名为【山童】的建筑社团来翻新一些设施,当然也包括温泉周边的一些‘设施’…….” 
 
“其中就包括【水桥】吗?” 
 
古名地社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提出一个问题:“您理解妖怪是如何移民进来的吗?” 
 
我也没有摇头,因为对方可是觉。 
 
“妖怪们来到这个幻想乡的时候,大部分都会选择将维持自己存在的一部分事物带入这个地方——虽然不见得非得是那事物本身,也可以选择将类似‘概念’一般的东西带在身边。像跟您有合作的【守矢神社】的神明便将自家的神社搬来这边,而事实上像这样带着‘行李’进来的妖怪更是数不胜数——但是,地底的妖怪并不是如此。” 
 
我也没有回话,只是认真地听着。 
 
“我们并不是自己选择进入者幻想乡,而是幻想乡的建设涵盖了我们——当然,您可以理解成这个世界将我们这里吸纳了进来——而那个时候,可没留给我们什么时间来收拾‘行李’,”古名地社长说着,抬起眼睛看向街道的一边,那里,隐约能够看到一座古典的洋馆,“地底的居民从来不会被考虑在什么‘保险计划’之内,因此我们能够做的也只是尽可能留住有价值的东西——我呢,带着我的宠物和我的房子——而帕露西小姐,就带着她的【桥】。” 
 
我想起那个绿眼睛的女孩,在我想要靠近那奄奄一息的桥时所露出的神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回过神来,我和社长已经站在一座红木的小拱桥之上,这是街道内的一座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渡桥。靠着烤漆的栏杆,古名地觉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水桥】是一座很古老的木桥,从我来到这地下的时候,那座桥和帕露西小姐就已经在那里了。妖怪大都用不上‘桥’这种东西,所以除了偶尔散心,几乎没有谁会去考虑过那桥的承重以及保修问题——” 
 
“所以现在就压塌了吗?” 
 
古名地觉摇了摇头,我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单是压塌,可能帕露西小姐就不会那么针对我了吧——不,这么想可能也太自私了,毕竟是因为我的温泉,才造成了不得不对【水桥】施压的局面。如果没有温泉,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客流量需要通过那座桥了吧,”双手撑在栏杆上,古名地觉看着桥下的溪水,“刚才也说,我请了山童们来施工——同时,我也说服了帕露西小姐帮她的【水桥】翻新加固。当然,起初她并不是很同意,不过,她其实是个善良的孩子,也确实意识到了那座桥的坚固程度很难承担以后的工作…….” 
 
从侧面看着那双读心的眼睛,我读到了一种后悔,以及显而易见的无奈。 
 
“动工的时候我们都很开心,她也是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桥修葺一新了吧——不过很快,也就是在前几天,便出了这样的事:因为桥体本身地基的松动,翻新到一半的【水桥】直接垮掉了。” 
 
那平淡的话语因太过真实而显得沉重,我仿佛能够听到一阵轰天的倒塌声,以及一个女孩的呐喊在远方响起。我记起那绿色眼睛中似曾相识的绝望,确定,那并不是自己的误读。 
 
“那不是山童们的问题吗?”我疑惑道。 
 
古名地觉摇摇头:“我们一开始签过合同,其中也有提到一些因为施工困难较大,需要承担风险的合约,因此我们也购买了保险。翻新其实只是一套基础方案,实际上瞒着帕露西小姐,我们也有做好放弃旧【水桥】的打算。所以理论上即便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得到了理赔,工程还是可以继续的——但是……” 
 
很显然,那座桥对于那个妖怪女孩来讲,并不只是能够过河的通路那样简单——我意识到,那随着流水而去落向深渊的腐朽木片中,应该有着金钱无法衡量的东西。 
 
“【水桥】对那个妖怪很重要吗?” 
 
摇摇头,古名地觉的情报第一次出现了不清楚的地方,而这让我觉得奇怪——对于觉妖怪来说,能有什么情报是不清楚的吗? 
 
“您没有,去读心?” 
 
“我从没向她问过这件事,当然也没有读过她的心——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不,或许说正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才不想靠这种手段来解决,”看着我的眼睛,我发现社长有着自己的执拗,“我以前有被别人说过,‘如果真的想要学习读懂他人,就先从放弃去读开始’。要真的担起社长这个职责,照顾我的宠物们,我就要先摆脱‘地底妖怪’这个过去的束缚才可以……虽然直接去找寻答案会更方便,但,因此去刺痛一个妖怪的深处,那就是错上加错了不是吗?” 
 
她最后的问句并不是反问,而是如同征求意见一般的困惑——我从侧面看着这位觉妖怪,或者说【地灵社】的社长,第一次从那窄小的肩头上感受到某种自出生起便被施加的压力。而如今,觉妖怪又试着背上新的负担,这其中的缘由,我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只是她提到“深处”,我觉得还是客观一点比较好——那是否意味着她读过,却没有继续读下去呢?我这样想着,她并没有给我答复。 
 
“那么您希望我做什么呢?” 
 
她转过身来,一个潜力极大的合作伙伴,面对这样的社长的请求,我自然做好了全力以赴的打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这样下去,我就只能强行征得帕露西小姐的桥,将其作为这城镇的共有财产为大家服务了。到现在为止,桥的所有权还都在帕露西小姐那里,当初我们做土地规划的时候也是将【水桥】列为私人物品,划在了她个人财产之下。但是,我也是一设之长,更是大家公认的‘新街’代表,妨碍温泉正常运营,以及破坏这里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这种事我是不会允许的。大家都是妖怪,我不清楚那桥究竟对帕露西小姐来说算什么,但是如果她再这样闹事,组织施工……我就只能做我该做的事了……” 
 
社长的话是认真的,而这样的态度下,她递来的文件以及许可证,在我看来可是重如千斤。 
 
“那是作为社长,我该说的话——但是作为帕露西小姐的朋友以及邻居…….我希望这件事能有一个让帕露西小姐满意的结局。但,这对于我来说是很困难的。一方面我这边也是分身乏术,另一方面,我只是坐拥温泉的资源当上了这个社长,我们曾经失败过,现在也并不是很成功,关于生意的事,我真的是很不成熟——青坂先生,就这一次,希望您能够临时做我的顾问,帮我和她解决这个问题。” 
 
“是,我尽力。” 
 
并没有太多的犹豫,我接下了那摞文件以及通行证。在我看来这是一件连社长本人都无法解决,而要转交给一个外来人试试运气的工作——这样的工作并没有鞠躬尽瘁的义务,却有着贯彻始终的价值。毕竟对方已经做好了没有办法和平就解决的对策,那是一个暗示,意味着社长已经做好了与那位绿眼妖怪划清界限的觉悟——而为社长规避这种代价,便是这项工作的含金量。 
 
“您既然这么清楚,我就放心地交给您了——不过,青坂先生,请务必尽快处理这件事——虽然通向温泉区的道路有三条,但【水桥】的影响在这地底可是很微妙的。我期待着您的回复——” 
 
说着,社长深深地弯下腰去,吓得我差点没直接跪在地上。 
 
“另外,那张通行证也是一张会员卡,到这件事解决为止您都可以在温泉区自由活动,也可以借用我们那里的客房,您只需要让前台知道您的名字就行。” 
 
给一点甜头和动力,我欣然接受。 
 
接着,望向点了点头后准备动身离去的女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个,古名地小姐——” 
 
“是?” 
 
看着女孩娇小的背影,我直率地问出那个问题—— 
 
“为什么您这样的妖怪,还要去【黑岩店】那样的地方等座吃快餐呢?” 
 
古名地觉像是没有意识到迎面飞向自己的棒球一般愣了一下,然后噗嗤地笑了出来。 
 
“您已经有那个答案了,自己找找呗?” 
 
笑着,挥着手,我在拱桥上与这位奇妙的社长暂时分别。 
 
————地底·旧地狱新街·水桥—————————河童时14:40———— 
 
“啊啊,通行证通行证——” 
 
我在皮包里翻着刚才才拿到的塑料卡片,然后在安保的妖怪小姐狐疑的视线下恭敬地双手呈上——再把拿着甜筒的手撤回来。 
 
路过那两个戴着兽耳的妖怪,我送了一口气,压低帽檐,迈向设置着封锁线的【水桥】——或者说,【水桥】的断壁残垣。这一侧是靠近温泉的岸边,身后便是【地灵温泉乡】的正门,可以说是车水马龙,而那种拥挤本应该是一路延伸到这桥面才对。只是,漏斗形的桥墩到一半便硬生生地被截断,如同失去了手臂的少女一般,望着对岸那半座孤零零的,末端几乎坠落到河水里的桥面。妖怪之山的内侧有一条属于妖怪的繁华街道,而那里有着幻想乡唯一的游乐园——我见过那里名为“云霄飞车”的游乐设施,虽然不太恰当,但对面那下落的桥面看上去倒真的很刺激。而我脚下那些相互搭叠,破碎成一段一段的桥柱,可以通过断面与木茬颜色的深浅而清楚地辨别哪些是翻新时用的木材,哪些是以前的——只不过它们现在混在一起,从河水里向外胡乱地伸着,落成一座强迫症看了会疯的小山。 
 
那些破碎的新木材呈花白,碎片被河流冲向几米远之外的河岸拐角,在河滩上漂浮着。 
 
可以看得出,桥身大概是斜向着河中心滑着垮塌的,而不是在水流的作用下侧翻——这就是地基松动的表现,而不是河水太过湍急,又或是发生过暴洪之类的影响。 
 
“我看看我看看……” 
 
背对着封锁线,两个妖怪安保以及远处大量的游客,我独自坐在断壁残崖般的桥面上,舔着刚从温泉乡大门旁边的纪念品店买来的樱花甜筒。 
 
掠过几张先前读过的地质考察报告,文件袋里装着大大小小十几张文案与合同的复印件,如果换一个人来,怕是要不知从何看起吧——实际上看这袋子里文件的码放顺序,我也大致能够理解古名地社长所说的“不成熟”是什么意思了。 
 
“啧…….项目合约在哪呢——啊,在这在这……” 
 
翻出一份标有【[水桥]的维修工程施工方案】的文件,我详细地看了起来,同时回忆着脑海里有关【地灵社】的信息。 
 
觉妖怪古明地觉所创办的【地灵社】,建社仅有3年,而那之前虽然也有经营现在的这个【温泉乡】,但却因为当时地底的治安以及不景气等问题被迫停业,社团也曾遭到过不得不停止活动程度的打击。不过,仅仅3年的时间【地灵社】便重新崛起,并一跃成为整个幻想乡有名的大社团之一,古名地社长的手腕自然是不容小觑。要是在一般民众眼里,【地灵社】的名字之所以会响亮,完全是归功于【地灵温泉乡】的成功,不过要是盲信这一点,像社长刚才自己所说“坐拥温泉资源”就可以走到这一步的话,那就是一叶障目,不见妖怪之山了。 
 
【地灵社】真正的资产,不是温泉,是地底这块地方。店面的租借,道路的维护,以及最关键的——地产与幻想风穴附近得天独厚的矿床,这才是这盘踞地下的巨大社团所坐拥的金山。和我一直有合作的河童团队曾经这样跟我说过:河童科技——即【河童重工】社团所使用的稀土矿与其他稀有矿石,有10%左右来自于妖怪之山里河童自己的采矿场,而其余的部分,基本收购于【地灵社】资助的【土御行】(多数成员由土蜘蛛所组成的团队)在风穴的开采。因此,古名地觉手下才会有对矿物如此熟悉的专家——土蜘蛛的学者存在。另外,随着地底的人气越发高涨,伴生温泉事业而兴起的大大小小的餐饮店与旅馆、纪念品店等等店铺,其存在形式大抵都是租借用地,借的,就是【地灵社】旗下的【新街建设科】所出售的地皮。虽然刚才古名地社长也有站在朋友的角度为名为帕露西的妖怪考虑,但是换个角度想——80%的地产都在【地灵社】控制下的如今,摆在【地灵温泉乡】门口的【水桥】又怎能轻易放过? 
 
作为一个打算与【地灵社】攀上关系的业务员,我去调查这些是本分之事,而作为一个读心妖怪,基本可以默认对方是明白我清楚这些,才把工作交给我的。并不是对古名地觉这个妖怪有什么意见,对于【地灵社】的经营模式,我没有任何批判的立场和理由——如果要我坐这个位子,我也会做一样的事,甚至会做的更果断。而现在,我受雇于她,所以如果真的要我去处理这件事,那么今时今日正确的做法,是应该顺着那社长的本意,想办法拿到【水桥】的所有权才对。 
 
任何一个不会站在公司利益角度想问题的职员,都没有升职的资格。 
 
啃着甜筒的脆皮,我拿起《维修工程保险计划书》,却没有能够将眼睛从远处的断桥那里收回来。 
 
水桥帕露西——计划书上,桥梁所有人的那一行里写着那个女孩的名字。 
 
绿色的眼瞳像是在注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隐约觉得已经认识了她很久,虽然,只是见了一面,还是被吼了一嗓子。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得我差点没把宝贵的最后一角甜筒脆皮扔进河里。 
 
“喂?啊,啊——”是户子,然后我才想起,自己没有向竹马报告行程的变动,“不好意思,还有点事,嗯?晚上不去吃饭了,说不定今天可能要住在这了——没事,瞎操心什么,你是我妈啊?这边比村子里和谐多了……知道了,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等着我带食材回去吧。” 
 
挂掉手机,我张着嘴发呆。 
 
迎面出来一阵伴随着湿气的风,掀起我的头帘,视野的一半因此变得清晰而开阔。摘下帽子,我让头顶的毛发透着气。 
 
户子总是会在最巧妙的时候提醒我:正是因为不喜欢被拘束,不喜欢看着别人的眼色,我才选择一个人工作,一个人自由地安排自己的时间。 
 
清空先前的思路,我将最后的脆皮扔进嘴里。 
 
翻看着手上的保险合约,无意间,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不,或许从打开这页纸开始,开头的格式、字体,还有版面,就让我产生一种既视感。 
 
“这家保险……” 
 
我非常熟悉,而且,她们的本部就在这地底。 
 
想了解一件事情的重要程度,不如从为这件事失败的可能性所投入的保险入手——我似乎找到了这个毛线团的线头。 
 
决定好下一步的方向,将眼皮从纸面上抬起,再次看向对面的断桥时,我停住了手上整理纸张的动作。跨过河水,那残破的桥面上,一个女孩正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注视着我。 
 
是她,桥的主人,绿色的眼睛即便透过我的镜片也清晰可见。 
 
我一时愣住,不知该做何举措,然而未等我的脑海里形成一个像样的对策,那女孩便一跃,飞向漆黑顶棚了。 
 
要抓紧时间了么,我心里想到,同时快速收拾好东西,一把扣下帽子,离开了桥头。 
 
————地底·新街·酒井救助队本部———————河童时15:33———— 
 
古旧的木门,简单的木榫一体砌成,不高的灰色墙垣内的这家社团,正如门柱上所挂着的木牌所写——【酒井救助队】。 
 
名字听上去像是一个由穿着五种颜色的紧身衣的成员所组成的走到哪都自带背景音效的团队。不过实际上,这家社团是当前整个幻想乡最大,也是最先创办某项特殊业务的团队——那,就是被她们称作【保险】的业务。 
 
跨过木门,看向院子内,我瞬间意识到自己计划的不周全——应该先打个电话的。 
 
枯木,那是一颗据说某夜之后便不曾再开过花的桃花树,而树下,庭院中,已经排起了蛇形长龙。形形色色的人拿着各自的文件,或看,或用肩膀夹着手机同谁商量着什么,而他们手提的公文包告诉我——这些人是同类,而我说“人”,只是一个方便概括的泛指,这些可大都不是“人”。见我进来,他们齐刷刷地抬了一下头,然后,在我的“社交警铃”还未鸣响之前就推着各自的眼镜又回到了他们的逻辑世界中去——我们业务员还真是待人友好又热情,我不禁觉得感动。 
 
那么问题来了:作为一个业务员,我痛恨那些不做事前预约的“不专业”的人,也最瞧不起那些不排队的人。特别是在这些五湖四海的同行面前,我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代表人类做个表率—— 
 
所以当我默默地想要排到队尾时,身旁便传来“噗嗤”一声。 
 
“我仿佛看到老板娘在自家店外拿号排队的样子——当然,我没说你是我们社长,不过…….你挺逗的知道么?” 
 
“唔…….” 
 
身后走过来的女孩,穿着长裤,水手服的衬衫,胸口别着【酒井救助队】的标志,一脸坏笑地逼近过来。黑色的发丝从那水手帽的边缘自然地垂落,如同水般滋润的皮肤,使女孩的脸颊更加白皙。而略微偏向中性的面孔,使少女在灵巧中带着一丝即便是身为男性的我也可以察觉到的帅气与潇洒。 
 
除了人品,村纱水蜜简直可以说是个品德优良,气质与外貌并重的卖保险的船幽灵。 
 
“什么风把你吹到本部来了?戴帽子的?还是说现在该叫你业务员同学呢?” 
 
不过因为头脑还不算很灵光,所以即便我现在在心里损她她都不知道。 
 
“村,村纱,不好意思,稍微找你们有点事。” 
 
虽然搭上了话,我的脚可没有离开队尾半步。 
 
“吼?”饶有兴趣地瞅瞅我,她翻起手腕看着表,“已经四点多了呢,我们这里五点关门……我看看,你要是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在你前面的客人进门的那一瞬间被挡在外面呢。” 
 
结果还是要被挡在外面吗? 
 
装模作样地把手搭在头上做着瞭望的动作,村纱水蜜决定尽全力捉弄我一番——而所谓的“捉弄”,并不是指在这里调戏我,而是指在调戏我的同时,将周围人的视线集中过来。是的,即使是善解人意的业务员们,看到标明了的相关人员——而且还是自己即将接触的合作对象的时候,也是会丝毫不会避讳地看过来的。 
这是我认识的妖怪里唯一一个知道我有社交恐惧症还毫不避讳地开这种玩笑的女孩,简直就不是幽灵,是魔鬼!我已经把帽檐压倒基本看不到什么了,但还是觉得浑身燥热,甚至已经开始有些耳鸣了。 
 
“信不信我吐给你看——” 
 
“别——这个别——” 
 
女孩的音调顿时转了回来,看来即使是村纱水蜜也知道在本部大院里把老主顾弄吐会有怎样的后果——特别是当着这么多其他客户的面。 
 
光脚不怕穿鞋的,每次和她聊天我可都是豁出去了。 
 
被火速带离现场,从古色古香的和式建筑侧面进入这个像奶奶家多过像办公地点的地方,我从各方面松了一口气。对不起了同胞们,谁让你们不从这家保险建社初就跟她们打交道呢? 
 
“不好意思啊,水蜜老是这样——喂,快跟青坂先生道歉!” 
 
“歉抱歉抱……” 
 
这家伙绝对是瞧不起我。 
 
跪坐在蒲团上,我就纳闷为啥这个地底要搞这么多和式的办公场所——温泉里也就算了,现在连卖保险的总部也喜欢在四方的茶桌上放公章了。 
 
脱了鞋的村纱水蜜爷们儿一般盘着腿坐在方桌一侧,帽子和袜子胡乱地甩到墙角,也没给客人上茶就自己先喝起水来——还提着壶对着嘴喝。 
 
我就担心这姑娘到底能不能嫁出去。 
 
“请您用茶——话说,您今天来有什么事呢?” 
 
与侧面那个那样的相比,对面的女性坐姿端正,赤红的连衣裙下有着笔直的腰身,就连那脖颈似乎都是拿着尺子雕磨出来一般。橙色的头发上别着枫叶样式的发卡,而仅是这样一个小装饰,她便觉得足够用来象征自己的身份——不像任何神明将自己的存在感化作实物充实着自己的外表,枫叶之神懂得在内敛中寻求保守的尊严。而这个女人,也有着一双温柔又不失精明的橙黄的眼睛,如同隐藏在枫叶堆里的橡果一般,静静地向外窥视着。 
 
自我走商开始,秋静叶作为【酒井救助队】的【人类科】主任,一直在各方面给予我关照——因为她们的“保险”从某种意义上讲,主要是为了“人类”这一特殊群体更加自在地消费或创业而设计的。当然对于妖怪,她们同样有相关的保险条例用于应对不同的理赔情况。 
 
而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没有提前预约,真是万分抱歉,”我低着头,为自己的过失而感到惭愧,“事发突然,我也是才知道贵社牵扯到这件事里面,所以才来拜访的——真是对不起。” 
 
“哪里哪里,您什么时候来都是可以的——当然,如果您抽空打个电话会更好——” 
 
“你们俩好恶心啊…….上周才一起去吃的火锅,现在客套成这样…….” 
 
啊,说起来上周第一次去中有之道的火锅店吃的涮肉真是人间极品—— 
 
“个鬼啊,你能不能别插话,大人办正事呢!” 
 
“哈!?老娘比你年长多少你知道吗!?老娘今年都——我特么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年龄啊!问女孩子年龄很没礼貌的不知道吗!?” 
 
“你自己要说的不是吗!?” 
 
秋静叶轻轻把茶杯落放在桌子上,我和村纱水蜜的拌嘴戛然而止。 
 
“是这样,秋,”我立刻板起脸,一旁的船幽灵也是一副严肃与成熟,端壶喝水的动作也越发优雅了,“我受【地灵社】社长的委托处理关于【水桥】的问题,我看过这些文件——【山童】的施工还有整个项目是你们做的保险?” 
 
将先前的保险契约递给秋静叶,后者只是看了一眼纸面,便点了点头。 
 
“是的,看上去是我们家的保险单…….” 
 
也是了,整个幻想乡只有你们家社团在开合同的时候标题是从右往左念的,而且还是竖版——这不能怪她们,谁让【酒井救助队】的社长是天邪鬼呢。 
 
“你有印象吗?” 
 
枫叶神摇了摇头,不过这在我的意料之内——秋静叶主要负责的是她们社团在人间之里的业务,地底并不是她的主管范围。说起来,地底也不是村纱水蜜的办公区才对—— 
 
“对了,说起来,你们两个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太过自然,我竟一时间忘了这里是地底。 
 
“我们大概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说话间,秋静叶已经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扫起那十几页保险合约了,这个女孩子之所以能做到一目十行,绝对不是因为她作为神明的同时也是知名耽美小说作者的关系,“稍等,让我先看一下……” 
 
我是真心不急,因为秋静叶说她需要看一下,那么不论多么厚多么复杂的文约,她也能在十几分钟内做到熟记于心——我有的时候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隐藏能力,结果跟村子里的书店老板娘一提,还被说没见过世面。 
 
那是题外话。 
 
“什么叫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你们没被说明情况吗?”我小声问着村纱水蜜,生怕打扰神明大人的阅读。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被带来的——我还在休假呢——”船幽灵也拉着嗓子小声回答着,意外地在应对秋静叶的问题上我俩出奇地一致,“本来说是有突发的情况要挪用一部分地上的资金,我们才被叫来的。但是来了以后又被上面说等等,谁知道那个鬼人在想啥。” 
 
【酒井救助队】并不是会做这样没头没脑的调遣的社团,这一点我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因为秋静叶看那河童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了。 
 
“我是真看不懂保单,出什么事了吗,秋?” 
 
枫叶神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神一时间有些迟钝——这我可是第一次见,因为这些女孩对自己的业务没有不熟悉的时候,也就从来没有让我见到过失去主心骨的样子。 
 
“我不确定——按照我们对妖怪的保险条例来讲,这份保险本身虽然有效,但是这合约有点奇怪,”秋静叶见我以及村纱水蜜一脸懵逼,于是清咳了两下,进一步解释到,“首先,你要知道工程保险都应该有谁会因为损失拿到钱:第一个是‘投保人’,也就是交付保险费的人,这里应该是【地灵社】的【新街建设科】;而被投保的对象,也就是承包施工队【山童】以及建设桥梁【水桥】本身;另外,还应该有直接受益人,桥梁的所有者【水桥帕露西】才对——但是,这里虽然有水桥小姐的签字,保单上却并没有将其列为受益者,如果是她本人的意思还好……” 
 
“那算什么,保单怎么会有效?这不是问题大了吗?”村纱水蜜不假思索地质问道。 
 
但我和秋静叶一致的摇了摇头。 
 
“合约之所以为合约,并不是因为它工整地写出来了,而是因为你签了字,所以才有效——任何判定都会因为这个落款而被默认,因为这就代表着你认同这张纸上的所有内容——除非——” 
我看向秋静叶,后者叹了口气。 
 
“不行,公证制度还没有敲定,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对合同进行系统的公证——也许案例再多一点就可以单分出这个科来做这个了——在那之前就只能拜托这些客户们签字前多小心点了。” 
 
“不一定,也说不定水桥小姐是不想交保险了呢?” 
 
我心里清楚,这件事不是这么回事。 
 
“那也很难说,”秋静叶没有明着下结论,然而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还有话要说,“另外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是什么?”我和村纱水蜜一同问道。 
 
“保险工期——”秋静叶点着保单上的一处,粉色的指甲精准地指着一串数字,“一般的桥梁工程保险只是从施工开始到竣工,那之后如果还需要为桥梁投保,就不属于工程保险的范畴,而是财产保险。不仅衡量方式和赔偿力度会有所变化,而且被投保人也将不会再和承包的施工队有关系。而如果那之后还要对桥体进行新的建设规划,则需要重新投保——即便第一次动工后桥塌了,也不可以延长上一次的工程保险。但是这份险单将保险期限定为了一个工期的两倍,而且还分为第一期翻修施工,以及第二期的桥体重建——这简直就像——” 
 
“提前知道水桥会塌一样…….” 
 
我锁紧了眉头,一瞬间,感觉到整件事情变了颜色。虽然多少有些预感,但是当某种有形的预兆摆在我的面前,我才发现这潭水并不干净——要说为什么的话:所谓保险,保的可是意外,是不受投保人控制的始料未及之事。 
 
然而,【地灵社】还有【山童】几乎是认定了翻新后的桥体会崩塌一般,为【水桥】投了合法工期两倍的保险——而这险金,并没有水桥帕露西的那一部分。 
 
“青坂,”暂时提起我的注意,秋静叶神情变得严肃,“不管你奉谁之命解决这件事,我希望你想清楚——并不是要你主持公道,而是希望你明白,这件事我们【酒井救助队】也有份。这是我们社团卖出去的保险,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们会去处理,你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我明白,”我推了推眼镜,在接受了如此大的信息量之后,第一次试着将大脑冷却下来,“我明白,我明白……” 
 
重复着这句话,我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孩的眼神。 
 
并不是绿色,还是樱色的,觉妖怪的眼睛。那个在自家社团办公室里搞和风的女孩,那个吃快餐还要排队,到点准时走人的社长,那个为了朋友放弃读心的觉妖怪——最重要的是,那个身价过亿,坐拥如此丰富资源的【地灵社】的古名地觉,真的是做的出这种事的妖怪吗? 
 
讲道理,这险金再多,对【地灵社】的创收来说根本连零头都算不上。 
 
【关于生意的事,我真的是还很不成熟】。 
 
女孩的话,回响在我脑海里。没有来由的,我想起那座断桥,响起那河湾里沉浮的碎木—— 
 
还有这地下的岩体考察报告。 
 
“啊…….” 
 
“怎么了?” 
 
看着秋静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因为此时我的眼睛睁得很大—— 
 
“我可能懂了,连觉妖怪都没有弄懂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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