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喵玉殿官方微博

 找回密码
 少女注册中
搜索

[长篇] 东方业务员(转载贴吧 作者:青SAKA)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6-3-3 19:54:26 | 显示全部楼层
kuhai 发表于 2016-3-3 19:52
垃圾网速害我发了两遍,自裁谢罪

没关系,这并不重要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3-3 19:54:37 | 显示全部楼层
kuhai 发表于 2016-3-3 19:52
垃圾网速害我发了两遍,自裁谢罪

没关系,这并不重要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3-31 18:27:40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一:手工石狮子与公有化的桥
回四:
业务员·调查真相

————地底·新街·夜雀食堂黑岩店———————河童时13:50————

有不少妖怪会忘记——或者她们根本就没在意过:无论怎样繁华,无论电灯电器以及温泉的迷雾将这里装扮得怎样熟识,地底,是一个洞,而且是一个巨大的洞。

和常识中由易受外力侵蚀的石灰岩所形成的洞穴不同:新街所在的巨大空间,是如同从地幔中扣下来的一块空白区域——换句话说,这里的岩壁,以及这里的基盘,其坚硬程度甚至可以达到建筑级别。

【地底的空洞在还未记载历史时便已形成,而形成这空间的岩层,多为受到地壳作用而形成的辉长岩之类的侵入岩,自然,花岗岩也伴生其中,巩固着岩体的硬度。对于施工条件比较苛刻的地下空间来说,将这种岩石人为地改造加固作为地基,在其上直接建筑是自古以来的做法。但是,由于这里是存在地下水的空洞,除了坚硬无比的侵入岩,自然也会存在由水中泥沙沉积而成的页岩之类的粘土性岩体——这些从表面便能看出各种杂质的石块主要由粘土以及石英等物质沉降而成,易破碎,是桥梁施工时重点要排出的一些岩体。】

简单来说,漆黑实在的岩石坚固,杂色而多孔的岩石稍微受点力就干(四声)稀碎。

我翻看着古明地恋给我的考察报告,咽下嘴里的汤面,在摄入着热量同时摄入着罕见的知识。虽然在村子里也读过地质学之类的书,但像这样运用到实际中的调查报告,人类可从来没写过。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三只眼睛,齐齐地盯着我。

刚送进嘴里的事物就那样停留在腮帮子里,我鼓着脸将眼睛从资料上抬起来,挂着半拉面条看向正对面的女孩——【地灵社】的社长,同时也是【地灵温泉乡】的总经理,古明地觉。在会读心的觉妖怪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压力还是有的。

“脸上没东西哦,吸——”古明地觉嘬着我套餐里的可乐,一会儿功夫眼瞅着塑料杯壁上映出来的黑色部分便下去了一半,“只是一份报告书,吸——要是换别人是不会读得这么津津有味的——吸吸——吧?”
咽下东西,我用纸擦了擦嘴。

“多谢款待——不是,只是很少见到这样的报告就是了村子里虽然也有也就岩石的文献,但大多是从网上下载的外来书,很难看到这种原汁原味的信息……这是您做的?”

“两位客人您们还可以坐30分钟分钟,请慢用。”

“啊不好意思——”

对话被礼貌地打断,一身漆黑制服的服务员有些冒失地过来提醒我们用餐时间。

我并不怎么恼火,一个是因为这是规定——另一方面,【夜雀食堂】一直是我的老客户,虽然这家分店我是第一次来。

【夜雀食堂·黑岩店】是【夜雀食堂】在快餐经营模式下所设立的分店之一,也是这家连锁店在地底开设的第二家,另一家似乎作为学校食堂安排在地底的学校里,对学生有优惠的样子——那是题外话。而顾名思义,【夜雀食堂·黑岩店】是建立在黑色岩石上的餐饮店。整栋店铺迎合着地底这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采用了木包钢的建筑方式(即在钢筋结构外装设木质外层),而和这条街上其他点不同的是:这家店的地基,是一块巨大的且完整的黑色岩体。店家别有用心地不去掩饰,而是将地基的支架如同笼子一般扣在黑岩之上,就那样将岩体的大部分裸露在外。发亮的黑色晶体大概一人高左右,在钢筋的地基支架后暗暗闪光,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这黑色的岩石,实际上是名为黑曜石的晶体的变质岩。虽然黑曜石本身硬度不强,经常用作珠宝,但很显然这店铺下变质后的大黑疙瘩除了好看以外就没什么用处了。

可以想到的是,这家店人气爆棚,经常有不少慕名来参观的客人。虽然主打的是近几年常规化起来的快餐,但这家店不愧于【夜雀】的名号,在高效的基础下甚至有着让人怀疑是否是快餐一般的美味。加之这里又是温泉胜地,所以每桌客人限时一小时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说实话,快餐之所以称之为快餐,还是有道理的。

“是我找土蜘蛛的学者来做的,再怎么说我也是要管这里的,而且……”收拾着东西,说到这里,古名地社长看向了别处,甚至包括第三只眼睛,“如果能再早一点做这个的话,说不定……”

我也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背起包,和女孩一起站起来收拾着餐盘。

我知道她接下来打算说什么话题,却不知道她为什么沉默。不过,大抵的沉默都是来自一些暂时无法妥善解决的问题,而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和她一起来吃午饭的。

我们走在街上,两侧大都是些纪念品的商店,虽然每家都在有游客进进出出,不过所卖的东西也差不到哪里去。而这里的特点,就是虽然人多,却不见嘈杂——兴许是那温泉的微热与薄雾盖住了人们浮躁,又或许是这昏暗的灯光和厚实的黑暗穹顶裹住了那些让人无故激动的杂念,这是一条适合散步,也适合聊天的街道。

只是此时的话题,却显得有些灰暗。

“我们请了山上名为【山童】的建筑社团来翻新一些设施,当然也包括温泉周边的一些‘设施’…….”

“其中就包括【水桥】吗?”

古名地社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提出一个问题:“您理解妖怪是如何移民进来的吗?”

我也没有摇头,因为对方可是觉。

“妖怪们来到这个幻想乡的时候,大部分都会选择将维持自己存在的一部分事物带入这个地方——虽然不见得非得是那事物本身,也可以选择将类似‘概念’一般的东西带在身边。像跟您有合作的【守矢神社】的神明便将自家的神社搬来这边,而事实上像这样带着‘行李’进来的妖怪更是数不胜数——但是,地底的妖怪并不是如此。”

我也没有回话,只是认真地听着。

“我们并不是自己选择进入者幻想乡,而是幻想乡的建设涵盖了我们——当然,您可以理解成这个世界将我们这里吸纳了进来——而那个时候,可没留给我们什么时间来收拾‘行李’,”古名地社长说着,抬起眼睛看向街道的一边,那里,隐约能够看到一座古典的洋馆,“地底的居民从来不会被考虑在什么‘保险计划’之内,因此我们能够做的也只是尽可能留住有价值的东西——我呢,带着我的宠物和我的房子——而帕露西小姐,就带着她的【桥】。”

我想起那个绿眼睛的女孩,在我想要靠近那奄奄一息的桥时所露出的神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回过神来,我和社长已经站在一座红木的小拱桥之上,这是街道内的一座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渡桥。靠着烤漆的栏杆,古名地觉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水桥】是一座很古老的木桥,从我来到这地下的时候,那座桥和帕露西小姐就已经在那里了。妖怪大都用不上‘桥’这种东西,所以除了偶尔散心,几乎没有谁会去考虑过那桥的承重以及保修问题——”

“所以现在就压塌了吗?”

古名地觉摇了摇头,我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单是压塌,可能帕露西小姐就不会那么针对我了吧——不,这么想可能也太自私了,毕竟是因为我的温泉,才造成了不得不对【水桥】施压的局面。如果没有温泉,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客流量需要通过那座桥了吧,”双手撑在栏杆上,古名地觉看着桥下的溪水,“刚才也说,我请了山童们来施工——同时,我也说服了帕露西小姐帮她的【水桥】翻新加固。当然,起初她并不是很同意,不过,她其实是个善良的孩子,也确实意识到了那座桥的坚固程度很难承担以后的工作…….”

从侧面看着那双读心的眼睛,我读到了一种后悔,以及显而易见的无奈。

“动工的时候我们都很开心,她也是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桥修葺一新了吧——不过很快,也就是在前几天,便出了这样的事:因为桥体本身地基的松动,翻新到一半的【水桥】直接垮掉了。”

那平淡的话语因太过真实而显得沉重,我仿佛能够听到一阵轰天的倒塌声,以及一个女孩的呐喊在远方响起。我记起那绿色眼睛中似曾相识的绝望,确定,那并不是自己的误读。

“那不是山童们的问题吗?”我疑惑道。

古名地觉摇摇头:“我们一开始签过合同,其中也有提到一些因为施工困难较大,需要承担风险的合约,因此我们也购买了保险。翻新其实只是一套基础方案,实际上瞒着帕露西小姐,我们也有做好放弃旧【水桥】的打算。所以理论上即便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得到了理赔,工程还是可以继续的——但是……”

很显然,那座桥对于那个妖怪女孩来讲,并不只是能够过河的通路那样简单——我意识到,那随着流水而去落向深渊的腐朽木片中,应该有着金钱无法衡量的东西。

“【水桥】对那个妖怪很重要吗?”

摇摇头,古名地觉的情报第一次出现了不清楚的地方,而这让我觉得奇怪——对于觉妖怪来说,能有什么情报是不清楚的吗?

“您没有,去读心?”

“我从没向她问过这件事,当然也没有读过她的心——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不,或许说正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才不想靠这种手段来解决,”看着我的眼睛,我发现社长有着自己的执拗,“我以前有被别人说过,‘如果真的想要学习读懂他人,就先从放弃去读开始’。要真的担起社长这个职责,照顾我的宠物们,我就要先摆脱‘地底妖怪’这个过去的束缚才可以……虽然直接去找寻答案会更方便,但,因此去刺痛一个妖怪的深处,那就是错上加错了不是吗?”

她最后的问句并不是反问,而是如同征求意见一般的困惑——我从侧面看着这位觉妖怪,或者说【地灵社】的社长,第一次从那窄小的肩头上感受到某种自出生起便被施加的压力。而如今,觉妖怪又试着背上新的负担,这其中的缘由,我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只是她提到“深处”,我觉得还是客观一点比较好——那是否意味着她读过,却没有继续读下去呢?我这样想着,她并没有给我答复。

“那么您希望我做什么呢?”

她转过身来,一个潜力极大的合作伙伴,面对这样的社长的请求,我自然做好了全力以赴的打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这样下去,我就只能强行征得帕露西小姐的桥,将其作为这城镇的共有财产为大家服务了。到现在为止,桥的所有权还都在帕露西小姐那里,当初我们做土地规划的时候也是将【水桥】列为私人物品,划在了她个人财产之下。但是,我也是一设之长,更是大家公认的‘新街’代表,妨碍温泉正常运营,以及破坏这里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这种事我是不会允许的。大家都是妖怪,我不清楚那桥究竟对帕露西小姐来说算什么,但是如果她再这样闹事,组织施工……我就只能做我该做的事了……”

社长的话是认真的,而这样的态度下,她递来的文件以及许可证,在我看来可是重如千斤。

“那是作为社长,我该说的话——但是作为帕露西小姐的朋友以及邻居…….我希望这件事能有一个让帕露西小姐满意的结局。但,这对于我来说是很困难的。一方面我这边也是分身乏术,另一方面,我只是坐拥温泉的资源当上了这个社长,我们曾经失败过,现在也并不是很成功,关于生意的事,我真的是很不成熟——青坂先生,就这一次,希望您能够临时做我的顾问,帮我和她解决这个问题。”

“是,我尽力。”

并没有太多的犹豫,我接下了那摞文件以及通行证。在我看来这是一件连社长本人都无法解决,而要转交给一个外来人试试运气的工作——这样的工作并没有鞠躬尽瘁的义务,却有着贯彻始终的价值。毕竟对方已经做好了没有办法和平就解决的对策,那是一个暗示,意味着社长已经做好了与那位绿眼妖怪划清界限的觉悟——而为社长规避这种代价,便是这项工作的含金量。

“您既然这么清楚,我就放心地交给您了——不过,青坂先生,请务必尽快处理这件事——虽然通向温泉区的道路有三条,但【水桥】的影响在这地底可是很微妙的。我期待着您的回复——”

说着,社长深深地弯下腰去,吓得我差点没直接跪在地上。

“另外,那张通行证也是一张会员卡,到这件事解决为止您都可以在温泉区自由活动,也可以借用我们那里的客房,您只需要让前台知道您的名字就行。”

给一点甜头和动力,我欣然接受。

接着,望向点了点头后准备动身离去的女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个,古名地小姐——”

“是?”

看着女孩娇小的背影,我直率地问出那个问题——

“为什么您这样的妖怪,还要去【黑岩店】那样的地方等座吃快餐呢?”

古名地觉像是没有意识到迎面飞向自己的棒球一般愣了一下,然后噗嗤地笑了出来。

“您已经有那个答案了,自己找找呗?”

笑着,挥着手,我在拱桥上与这位奇妙的社长暂时分别。

————地底·旧地狱新街·水桥—————————河童时14:40————

“啊啊,通行证通行证——”

我在皮包里翻着刚才才拿到的塑料卡片,然后在安保的妖怪小姐狐疑的视线下恭敬地双手呈上——再把拿着甜筒的手撤回来。

路过那两个戴着兽耳的妖怪,我送了一口气,压低帽檐,迈向设置着封锁线的【水桥】——或者说,【水桥】的断壁残垣。这一侧是靠近温泉的岸边,身后便是【地灵温泉乡】的正门,可以说是车水马龙,而那种拥挤本应该是一路延伸到这桥面才对。只是,漏斗形的桥墩到一半便硬生生地被截断,如同失去了手臂的少女一般,望着对岸那半座孤零零的,末端几乎坠落到河水里的桥面。妖怪之山的内侧有一条属于妖怪的繁华街道,而那里有着幻想乡唯一的游乐园——我见过那里名为“云霄飞车”的游乐设施,虽然不太恰当,但对面那下落的桥面看上去倒真的很刺激。而我脚下那些相互搭叠,破碎成一段一段的桥柱,可以通过断面与木茬颜色的深浅而清楚地辨别哪些是翻新时用的木材,哪些是以前的——只不过它们现在混在一起,从河水里向外胡乱地伸着,落成一座强迫症看了会疯的小山。

那些破碎的新木材呈花白,碎片被河流冲向几米远之外的河岸拐角,在河滩上漂浮着。

可以看得出,桥身大概是斜向着河中心滑着垮塌的,而不是在水流的作用下侧翻——这就是地基松动的表现,而不是河水太过湍急,又或是发生过暴洪之类的影响。

“我看看我看看……”

背对着封锁线,两个妖怪安保以及远处大量的游客,我独自坐在断壁残崖般的桥面上,舔着刚从温泉乡大门旁边的纪念品店买来的樱花甜筒。

掠过几张先前读过的地质考察报告,文件袋里装着大大小小十几张文案与合同的复印件,如果换一个人来,怕是要不知从何看起吧——实际上看这袋子里文件的码放顺序,我也大致能够理解古名地社长所说的“不成熟”是什么意思了。

“啧…….项目合约在哪呢——啊,在这在这……”

翻出一份标有【[水桥]的维修工程施工方案】的文件,我详细地看了起来,同时回忆着脑海里有关【地灵社】的信息。

觉妖怪古明地觉所创办的【地灵社】,建社仅有3年,而那之前虽然也有经营现在的这个【温泉乡】,但却因为当时地底的治安以及不景气等问题被迫停业,社团也曾遭到过不得不停止活动程度的打击。不过,仅仅3年的时间【地灵社】便重新崛起,并一跃成为整个幻想乡有名的大社团之一,古名地社长的手腕自然是不容小觑。要是在一般民众眼里,【地灵社】的名字之所以会响亮,完全是归功于【地灵温泉乡】的成功,不过要是盲信这一点,像社长刚才自己所说“坐拥温泉资源”就可以走到这一步的话,那就是一叶障目,不见妖怪之山了。

【地灵社】真正的资产,不是温泉,是地底这块地方。店面的租借,道路的维护,以及最关键的——地产与幻想风穴附近得天独厚的矿床,这才是这盘踞地下的巨大社团所坐拥的金山。和我一直有合作的河童团队曾经这样跟我说过:河童科技——即【河童重工】社团所使用的稀土矿与其他稀有矿石,有10%左右来自于妖怪之山里河童自己的采矿场,而其余的部分,基本收购于【地灵社】资助的【土御行】(多数成员由土蜘蛛所组成的团队)在风穴的开采。因此,古名地觉手下才会有对矿物如此熟悉的专家——土蜘蛛的学者存在。另外,随着地底的人气越发高涨,伴生温泉事业而兴起的大大小小的餐饮店与旅馆、纪念品店等等店铺,其存在形式大抵都是租借用地,借的,就是【地灵社】旗下的【新街建设科】所出售的地皮。虽然刚才古名地社长也有站在朋友的角度为名为帕露西的妖怪考虑,但是换个角度想——80%的地产都在【地灵社】控制下的如今,摆在【地灵温泉乡】门口的【水桥】又怎能轻易放过?

作为一个打算与【地灵社】攀上关系的业务员,我去调查这些是本分之事,而作为一个读心妖怪,基本可以默认对方是明白我清楚这些,才把工作交给我的。并不是对古名地觉这个妖怪有什么意见,对于【地灵社】的经营模式,我没有任何批判的立场和理由——如果要我坐这个位子,我也会做一样的事,甚至会做的更果断。而现在,我受雇于她,所以如果真的要我去处理这件事,那么今时今日正确的做法,是应该顺着那社长的本意,想办法拿到【水桥】的所有权才对。

任何一个不会站在公司利益角度想问题的职员,都没有升职的资格。

啃着甜筒的脆皮,我拿起《维修工程保险计划书》,却没有能够将眼睛从远处的断桥那里收回来。

水桥帕露西——计划书上,桥梁所有人的那一行里写着那个女孩的名字。

绿色的眼瞳像是在注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隐约觉得已经认识了她很久,虽然,只是见了一面,还是被吼了一嗓子。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得我差点没把宝贵的最后一角甜筒脆皮扔进河里。

“喂?啊,啊——”是户子,然后我才想起,自己没有向竹马报告行程的变动,“不好意思,还有点事,嗯?晚上不去吃饭了,说不定今天可能要住在这了——没事,瞎操心什么,你是我妈啊?这边比村子里和谐多了……知道了,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等着我带食材回去吧。”

挂掉手机,我张着嘴发呆。

迎面出来一阵伴随着湿气的风,掀起我的头帘,视野的一半因此变得清晰而开阔。摘下帽子,我让头顶的毛发透着气。

户子总是会在最巧妙的时候提醒我:正是因为不喜欢被拘束,不喜欢看着别人的眼色,我才选择一个人工作,一个人自由地安排自己的时间。

清空先前的思路,我将最后的脆皮扔进嘴里。

翻看着手上的保险合约,无意间,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不,或许从打开这页纸开始,开头的格式、字体,还有版面,就让我产生一种既视感。

“这家保险……”

我非常熟悉,而且,她们的本部就在这地底。

想了解一件事情的重要程度,不如从为这件事失败的可能性所投入的保险入手——我似乎找到了这个毛线团的线头。

决定好下一步的方向,将眼皮从纸面上抬起,再次看向对面的断桥时,我停住了手上整理纸张的动作。跨过河水,那残破的桥面上,一个女孩正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注视着我。

是她,桥的主人,绿色的眼睛即便透过我的镜片也清晰可见。

我一时愣住,不知该做何举措,然而未等我的脑海里形成一个像样的对策,那女孩便一跃,飞向漆黑顶棚了。

要抓紧时间了么,我心里想到,同时快速收拾好东西,一把扣下帽子,离开了桥头。

————地底·新街·酒井救助队本部———————河童时15:33————

古旧的木门,简单的木榫一体砌成,不高的灰色墙垣内的这家社团,正如门柱上所挂着的木牌所写——【酒井救助队】。

名字听上去像是一个由穿着五种颜色的紧身衣的成员所组成的走到哪都自带背景音效的团队。不过实际上,这家社团是当前整个幻想乡最大,也是最先创办某项特殊业务的团队——那,就是被她们称作【保险】的业务。

跨过木门,看向院子内,我瞬间意识到自己计划的不周全——应该先打个电话的。

枯木,那是一颗据说某夜之后便不曾再开过花的桃花树,而树下,庭院中,已经排起了蛇形长龙。形形色色的人拿着各自的文件,或看,或用肩膀夹着手机同谁商量着什么,而他们手提的公文包告诉我——这些人是同类,而我说“人”,只是一个方便概括的泛指,这些可大都不是“人”。见我进来,他们齐刷刷地抬了一下头,然后,在我的“社交警铃”还未鸣响之前就推着各自的眼镜又回到了他们的逻辑世界中去——我们业务员还真是待人友好又热情,我不禁觉得感动。

那么问题来了:作为一个业务员,我痛恨那些不做事前预约的“不专业”的人,也最瞧不起那些不排队的人。特别是在这些五湖四海的同行面前,我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代表人类做个表率——

所以当我默默地想要排到队尾时,身旁便传来“噗嗤”一声。

“我仿佛看到老板娘在自家店外拿号排队的样子——当然,我没说你是我们社长,不过…….你挺逗的知道么?”

“唔…….”

身后走过来的女孩,穿着长裤,水手服的衬衫,胸口别着【酒井救助队】的标志,一脸坏笑地逼近过来。黑色的发丝从那水手帽的边缘自然地垂落,如同水般滋润的皮肤,使女孩的脸颊更加白皙。而略微偏向中性的面孔,使少女在灵巧中带着一丝即便是身为男性的我也可以察觉到的帅气与潇洒。

除了人品,村纱水蜜简直可以说是个品德优良,气质与外貌并重的卖保险的船幽灵。

“什么风把你吹到本部来了?戴帽子的?还是说现在该叫你业务员同学呢?”

不过因为头脑还不算很灵光,所以即便我现在在心里损她她都不知道。

“村,村纱,不好意思,稍微找你们有点事。”

虽然搭上了话,我的脚可没有离开队尾半步。

“吼?”饶有兴趣地瞅瞅我,她翻起手腕看着表,“已经四点多了呢,我们这里五点关门……我看看,你要是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在你前面的客人进门的那一瞬间被挡在外面呢。”

结果还是要被挡在外面吗?

装模作样地把手搭在头上做着瞭望的动作,村纱水蜜决定尽全力捉弄我一番——而所谓的“捉弄”,并不是指在这里调戏我,而是指在调戏我的同时,将周围人的视线集中过来。是的,即使是善解人意的业务员们,看到标明了的相关人员——而且还是自己即将接触的合作对象的时候,也是会丝毫不会避讳地看过来的。
这是我认识的妖怪里唯一一个知道我有社交恐惧症还毫不避讳地开这种玩笑的女孩,简直就不是幽灵,是魔鬼!我已经把帽檐压倒基本看不到什么了,但还是觉得浑身燥热,甚至已经开始有些耳鸣了。

“信不信我吐给你看——”

“别——这个别——”

女孩的音调顿时转了回来,看来即使是村纱水蜜也知道在本部大院里把老主顾弄吐会有怎样的后果——特别是当着这么多其他客户的面。

光脚不怕穿鞋的,每次和她聊天我可都是豁出去了。

被火速带离现场,从古色古香的和式建筑侧面进入这个像奶奶家多过像办公地点的地方,我从各方面松了一口气。对不起了同胞们,谁让你们不从这家保险建社初就跟她们打交道呢?

“不好意思啊,水蜜老是这样——喂,快跟青坂先生道歉!”

“歉抱歉抱……”

这家伙绝对是瞧不起我。

跪坐在蒲团上,我就纳闷为啥这个地底要搞这么多和式的办公场所——温泉里也就算了,现在连卖保险的总部也喜欢在四方的茶桌上放公章了。

脱了鞋的村纱水蜜爷们儿一般盘着腿坐在方桌一侧,帽子和袜子胡乱地甩到墙角,也没给客人上茶就自己先喝起水来——还提着壶对着嘴喝。

我就担心这姑娘到底能不能嫁出去。

“请您用茶——话说,您今天来有什么事呢?”

与侧面那个那样的相比,对面的女性坐姿端正,赤红的连衣裙下有着笔直的腰身,就连那脖颈似乎都是拿着尺子雕磨出来一般。橙色的头发上别着枫叶样式的发卡,而仅是这样一个小装饰,她便觉得足够用来象征自己的身份——不像任何神明将自己的存在感化作实物充实着自己的外表,枫叶之神懂得在内敛中寻求保守的尊严。而这个女人,也有着一双温柔又不失精明的橙黄的眼睛,如同隐藏在枫叶堆里的橡果一般,静静地向外窥视着。

自我走商开始,秋静叶作为【酒井救助队】的【人类科】主任,一直在各方面给予我关照——因为她们的“保险”从某种意义上讲,主要是为了“人类”这一特殊群体更加自在地消费或创业而设计的。当然对于妖怪,她们同样有相关的保险条例用于应对不同的理赔情况。

而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没有提前预约,真是万分抱歉,”我低着头,为自己的过失而感到惭愧,“事发突然,我也是才知道贵社牵扯到这件事里面,所以才来拜访的——真是对不起。”

“哪里哪里,您什么时候来都是可以的——当然,如果您抽空打个电话会更好——”

“你们俩好恶心啊…….上周才一起去吃的火锅,现在客套成这样…….”

啊,说起来上周第一次去中有之道的火锅店吃的涮肉真是人间极品——

“个鬼啊,你能不能别插话,大人办正事呢!”

“哈!?老娘比你年长多少你知道吗!?老娘今年都——我特么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年龄啊!问女孩子年龄很没礼貌的不知道吗!?”

“你自己要说的不是吗!?”

秋静叶轻轻把茶杯落放在桌子上,我和村纱水蜜的拌嘴戛然而止。

“是这样,秋,”我立刻板起脸,一旁的船幽灵也是一副严肃与成熟,端壶喝水的动作也越发优雅了,“我受【地灵社】社长的委托处理关于【水桥】的问题,我看过这些文件——【山童】的施工还有整个项目是你们做的保险?”

将先前的保险契约递给秋静叶,后者只是看了一眼纸面,便点了点头。

“是的,看上去是我们家的保险单…….”

也是了,整个幻想乡只有你们家社团在开合同的时候标题是从右往左念的,而且还是竖版——这不能怪她们,谁让【酒井救助队】的社长是天邪鬼呢。

“你有印象吗?”

枫叶神摇了摇头,不过这在我的意料之内——秋静叶主要负责的是她们社团在人间之里的业务,地底并不是她的主管范围。说起来,地底也不是村纱水蜜的办公区才对——

“对了,说起来,你们两个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太过自然,我竟一时间忘了这里是地底。

“我们大概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说话间,秋静叶已经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扫起那十几页保险合约了,这个女孩子之所以能做到一目十行,绝对不是因为她作为神明的同时也是知名耽美小说作者的关系,“稍等,让我先看一下……”

我是真心不急,因为秋静叶说她需要看一下,那么不论多么厚多么复杂的文约,她也能在十几分钟内做到熟记于心——我有的时候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隐藏能力,结果跟村子里的书店老板娘一提,还被说没见过世面。

那是题外话。

“什么叫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你们没被说明情况吗?”我小声问着村纱水蜜,生怕打扰神明大人的阅读。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被带来的——我还在休假呢——”船幽灵也拉着嗓子小声回答着,意外地在应对秋静叶的问题上我俩出奇地一致,“本来说是有突发的情况要挪用一部分地上的资金,我们才被叫来的。但是来了以后又被上面说等等,谁知道那个鬼人在想啥。”

【酒井救助队】并不是会做这样没头没脑的调遣的社团,这一点我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因为秋静叶看那河童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了。

“我是真看不懂保单,出什么事了吗,秋?”

枫叶神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神一时间有些迟钝——这我可是第一次见,因为这些女孩对自己的业务没有不熟悉的时候,也就从来没有让我见到过失去主心骨的样子。

“我不确定——按照我们对妖怪的保险条例来讲,这份保险本身虽然有效,但是这合约有点奇怪,”秋静叶见我以及村纱水蜜一脸懵逼,于是清咳了两下,进一步解释到,“首先,你要知道工程保险都应该有谁会因为损失拿到钱:第一个是‘投保人’,也就是交付保险费的人,这里应该是【地灵社】的【新街建设科】;而被投保的对象,也就是承包施工队【山童】以及建设桥梁【水桥】本身;另外,还应该有直接受益人,桥梁的所有者【水桥帕露西】才对——但是,这里虽然有水桥小姐的签字,保单上却并没有将其列为受益者,如果是她本人的意思还好……”

“那算什么,保单怎么会有效?这不是问题大了吗?”村纱水蜜不假思索地质问道。

但我和秋静叶一致的摇了摇头。

“合约之所以为合约,并不是因为它工整地写出来了,而是因为你签了字,所以才有效——任何判定都会因为这个落款而被默认,因为这就代表着你认同这张纸上的所有内容——除非——”
我看向秋静叶,后者叹了口气。

“不行,公证制度还没有敲定,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对合同进行系统的公证——也许案例再多一点就可以单分出这个科来做这个了——在那之前就只能拜托这些客户们签字前多小心点了。”

“不一定,也说不定水桥小姐是不想交保险了呢?”

我心里清楚,这件事不是这么回事。

“那也很难说,”秋静叶没有明着下结论,然而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还有话要说,“另外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是什么?”我和村纱水蜜一同问道。

“保险工期——”秋静叶点着保单上的一处,粉色的指甲精准地指着一串数字,“一般的桥梁工程保险只是从施工开始到竣工,那之后如果还需要为桥梁投保,就不属于工程保险的范畴,而是财产保险。不仅衡量方式和赔偿力度会有所变化,而且被投保人也将不会再和承包的施工队有关系。而如果那之后还要对桥体进行新的建设规划,则需要重新投保——即便第一次动工后桥塌了,也不可以延长上一次的工程保险。但是这份险单将保险期限定为了一个工期的两倍,而且还分为第一期翻修施工,以及第二期的桥体重建——这简直就像——”

“提前知道水桥会塌一样…….”

我锁紧了眉头,一瞬间,感觉到整件事情变了颜色。虽然多少有些预感,但是当某种有形的预兆摆在我的面前,我才发现这潭水并不干净——要说为什么的话:所谓保险,保的可是意外,是不受投保人控制的始料未及之事。

然而,【地灵社】还有【山童】几乎是认定了翻新后的桥体会崩塌一般,为【水桥】投了合法工期两倍的保险——而这险金,并没有水桥帕露西的那一部分。

“青坂,”暂时提起我的注意,秋静叶神情变得严肃,“不管你奉谁之命解决这件事,我希望你想清楚——并不是要你主持公道,而是希望你明白,这件事我们【酒井救助队】也有份。这是我们社团卖出去的保险,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们会去处理,你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我明白,”我推了推眼镜,在接受了如此大的信息量之后,第一次试着将大脑冷却下来,“我明白,我明白……”

重复着这句话,我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孩的眼神。

并不是绿色,还是樱色的,觉妖怪的眼睛。那个在自家社团办公室里搞和风的女孩,那个吃快餐还要排队,到点准时走人的社长,那个为了朋友放弃读心的觉妖怪——最重要的是,那个身价过亿,坐拥如此丰富资源的【地灵社】的古名地觉,真的是做的出这种事的妖怪吗?

讲道理,这险金再多,对【地灵社】的创收来说根本连零头都算不上。

【关于生意的事,我真的是还很不成熟】。

女孩的话,回响在我脑海里。没有来由的,我想起那座断桥,响起那河湾里沉浮的碎木——

还有这地下的岩体考察报告。

“啊…….”

“怎么了?”

看着秋静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因为此时我的眼睛睁得很大——

“我可能懂了,连觉妖怪都没有弄懂的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6-4-4 12:04:03 | 显示全部楼层
刚读的时候还以为是单元剧故事,但是现在看起来像是和以前的作品连起来的长篇。
感觉作者不会让男主角恋爱,但是这一股人生赢家的气息是怎样啊……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4-17 20:55:48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一:手工石狮子与公有化的桥
回五:
业务员·正面冲突


————人间之里·人鱼之家————————————河童时18:20———

女孩跟举着钓竿的大叔们礼貌地打着招呼,抓握两下手中的塑料袋,感到一丝汗的湿润。向前踏出一步,迈上涂有防水漆的木头栈桥,她深吸了口气,傲人的胸前的起伏足以让还未走开的大叔们侧目。来到那接近她肩部的房檐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下这半泡在水中的房屋,然后似乎是被钓客们有说有笑的声音提醒了一样,伸手敲了敲管理人小屋的窗户。

“来了~”

画着卡通鲨鱼的窗帘后先是响起一阵哗啦的水声,然后是女孩子近乎慵懒的回应。【人鱼之家】的营业时间是早8点到晚6点,这会儿便是人鱼下班,垂钓客离去的时段。挂满价格明细以及广告看板的窗户被推开,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瞬间溢了出来,而人鱼——若鹭姬那一副居家状态的傻样子,以及带着某种被乐到的红晕也就一览无余。

一般下班不到半个小时,任谁都该总结一下一天的营业额记记账什么的,但这条人鱼已完全是一副脱鞋抠脚的状态了——当然,这形容对她并不适用。

“诶——你是哪位?如果我认识你那真的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记人的名字——”

“啊,没事没事,我是第一次来,那个……”女孩紧握着手中的塑料袋,站在灶台边的气势一扫皆空,声音也弱了很多,“我,我叫绯缘户子,是【绯缘家】的——”

“啊!”

若鹭姬左拳敲在右掌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等等——等等啊,我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拉长了声线,太阳落山后的人鱼有着近乎已经睡去的干劲,“你别说啊,我能想起来——嘶——”

“哦……”

垂钓客已经走空,冬夜的颜色也变得更加沉寂,女孩低头面对着腿前趴在窗台上的人鱼,后者是以一副上课做题的神情全情投入在思考。

僵持了诡异的7秒,人鱼居然哼起歌来,绯缘户子轻咳了一下。

“啊,啊——不好意思客人我们已经打烊了——”

“喂?!”

人鱼一副抱歉的样子,如同昭和时代的女性一般一手捂着小嘴一手上下挥动着,某方面来说是很有品位的笑法,但现在看上去确实是很窝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你绷得很紧嘛,就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诶,是绯缘户子小姐来着?可以叫你户子酱吗?”

“啊,嗯。”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紧张显得有些多余,绯缘户子反而因为对方的卖蠢而感到一丝解脱。

“呀,那个戴着帽子的人经常提起户子酱呢,我也吃过绯缘家的菜哦,虽然一直都是吃外卖的,但是真的真的好好吃,不过可能对我来说味道太重就是了——对了,有什么事吗?”

也不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题扯得有点歪,而更像是终于想起该问问对方究竟有何贵干,人鱼的口吻转得非常突兀。

“啊,是的——沙華——呃,青坂先生让我来取一下你这里的,诶——”翻开手机,户子在艰难地读着屏幕上的一行小字,“人鱼之家,呃,建设及用地计划书——的备份,他说你这里有,听上去蛮急的。”

人鱼像是被定住一般,有那么一瞬间连眼睛里的高光都消失了。

“呃,青坂先生有什么用吗?”

“不知道,那家伙一向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彼此间尴尬的笑着,人鱼的嘴角则显得越来越僵硬。

稍微欠了欠身,在游离的目光中如定格动画一般回过身去,若鹭姬拉上窗帘,接着便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躁动。连着电视的喧闹,抽屉开关的撞击声,不时传来的碎碎念,户子忽然觉得自己还算是比较擅长经营也比较负责任的老板娘了。

大约五分钟左右,窗帘猛地来开,卡通鲨鱼退去后发丝湿润的人鱼跳将出来,喘着粗气,手中攥着一本用透明塑料塑封住的文件夹:“呃,应该是这个,你看一下。”

“我也不知道——啊,标题是一样的呢,大概就是了吧——”自家的账单都看不出明道,户子当然也不懂自己究竟拿着什么,所以只能接过那完全被打湿的文件夹,频频点着头,“麻烦你了——这是一点小菜和酒,不嫌弃的话——”

某鱼的眼睛里蹦出了星星。

“呀——这可真是太奢侈了,真是谢谢了~户子酱!”

点着头,绯缘户子默默松了口气,完成任务让她感到心安,而她似乎没有察觉到另一种放心,来源于内心中的某个角落,让她把眼前的人鱼划分到了一个可以标为“无害”的区域内。

“安心啦户子酱——我和青坂先生只是合作伙伴关系哦~”

“嗯——哈?”

冬夜,女孩间的对视多了一份惊醒与暧昧,毫无征兆的,雪,开始缓缓飘落。



————地底·地灵温泉乡·贵宾客房——————河童时:18:31————

坐在几乎能够陷进去的柔软沙发上,我在火炉的烘烤中放下手里的文件。面前的小桌上是叫到房间里来的晚餐,牛排和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细密米饭已经吃得所剩无几。另外,难得能喝到免费的上品红酒,我自然也是毫无抵抗力,回荡在唇齿间的甘醇对我来说是一种提神醒脑。虽说工作时理应不碰酒,但来到这里还不喝两口的人也未免太不懂生活——而我是个懂得放松,同时也是有一定酒力的人。电视里放的是由人类拍摄的电视连续剧《人间之里rocket》,一个讲述人类村子土生土长的小社团创业发展,凭借技术与对梦想的热情与众多大社团抗衡的故事。

实在是难得的佳作,就算有工作我也不会放弃追剧的。

先前和户子通过电话,如果事情顺利,明天早上我就可以拿到之前【人鱼之家】的建设计划书,而那究竟对我现在的分析有何用,相信明天就会出一个结果。只不过,凭我现在手上的资料——【[水桥]的维修工程施工方案】、【[水桥]的维修工程保险相关章程】等大大小小七八分文件,也只不过是官方的一面之词。

换句话说,我缺少证据,而这就是接下来要去做的事。

我感到一阵兴奋,又似乎在这温泉的热气中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不过现阶段我似乎没有值得担心的事,毕竟如果这里真的有超过保险诈骗的阴谋,古名地社长是不会交给我这样一个人类来处理的。

抻着懒腰,我收拾好东西,只拿起大衣与通行证便走出了房间。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地灵温泉乡】的贵宾区,显而易见,我这样的人暂时是没有办法奢侈到在这样高贵的地方住宿的——前台拿房卡的时候我都没敢问这里一晚究竟要多少钱,房间里的厕所看上去都比我家装修要贵。

踏在象征着“会员”的金色羊绒地毯上,我的穿着与周围的格调显得格格不入。而周围更是有不少看上去就十分有身价的客人,不时传来几声轻笑,不知是否是讥讽,这些妖怪或者其他存在大都并不是电视剧里那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存在——正因为懂得这一点,那些看似单纯的视线便格外刺眼。

“喔!不,不好意思!”

向着压低帽檐,却忘记看眼前的路,感到视线中出现一双洁白修长的小腿和拖鞋时,整个人就已经撞上了面前的女孩。

帽檐上台,打湿的,蓝色的发丝出现在眼前。女孩并不高,却显得身材修长,一身贵族气质在洁白浴衣的包裹下显得不可亵玩。梅红色的瞳孔象征着超越人类的身份,即便比我要稍微矮一个头,却在对视间使我产生了一种“仰视”的压迫感。

但那压迫只是短暂的一瞬。

女孩转过身来,表情一时间没有变化,但那眼神却不像是随意的一瞥,而是某种凝视。正当我自觉不妙,准备下个跪时——

“真是万分抱歉,这位先生,”女孩忽然弯下腰,恭敬又不失风度地提起浴衣的下摆,无意间将大腿的曲线暴露殆尽,“都怪我冒冒失失的,挡在走廊的中间发呆,请务必原谅。”

“不不不,在下才是万分抱歉,没有好好看路。”

可别这样,周围的视线本来就很痛了好吗?

“总领大小姐?您在那里做什么呢?”

不远处传来一声以当下环境来说不算响,却很急促的声音。同样穿着浴衣的女孩匆忙赶来,紫色的发梢还在滴着水,绯红的眼睛第一时间锁定了我的存在。那犀利到几乎能够直接刺死我的目光,某种程度上解释了此人的身份。

“啊,衣玖,不好意思,稍微发了下呆——你不觉得这墙纸很好看吗?”

“总领大小姐,咱们家是和风的纸板门,贴不住墙纸的——这位,找我们家大小姐有何贵干呢?”

一惊,我默默估算了一下现在盯着我的人数,然后毅然决然地低下了头,用帽檐屏蔽掉这些难以承受的视线。别觉得我失礼,我这是在救你们,不然这些高贵的小姐们就得见见脏的了。

“没事没事,这位先生只是被我挡住了路——走吧衣玖,我还想去做个全身spy。”

“总领大小姐,那叫做spa。”

蓝发的大小姐有礼地欠身,我只能从嗓子根里发出一阵难以辨认的胡噜,同时如同被人猛击腹部一般晃着上半身,透过刘海的发丝目送着两个女孩远去。那个被称作衣玖的女孩则直到我抬起头,都没有移开过她那凛冽的视线。

出去吧,再在这个贵宾区多呆一秒都是折寿。
————地底·旧地狱新街·地下河岸——————河童时18:53————

我做事情一项具有计划性,不过,并不代表我喜欢把自己约束得很死。即便现在任务当头,我依然渴望抽出一点时间去泡泡难得的温泉放松一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吹着冷风来到这远离温泉区的河岸边。在远离日光的地底,温度并不像地表那样有着明显的昼夜差距,在这里,气温均匀地以温泉区为中心向四周递减。换句话说,北面的【地灵温泉乡】是一个峰值,南面的【地灵殿】则是一个低谷。而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则是在温泉区的一个侧面,地下河自此拐向东南,然后落向不知深浅的地下空洞。

这个河湾,阻拦了不少垮塌后被冲来的木材——那,就是我的目的。

离开河岸步行道的大理石小路,我踏上被修剪过的草坪,向着那布满鹅卵石的水湾走了没两步,便愣了下来。
同样愣下来的,还有三个——身着土黄色的工作服,三个工人模样的女孩停下手里的工作,并不是停止,而是硬生生地僵住。颜色淡黄并带有刺鼻气味的液体随着她们停下来的手臂而减缓了溢出的气势,而摆在一旁的罐状物上则贴着醒目的黄色标示。

【注意:易燃易爆】

我在极短的时间内注意到她们手上的动作以及那刺鼻液体的身份,但是,并没有在三个女孩的眼神中看到不安——她们只是单纯地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现在稍微有些好奇罢了。

“那个,三位晚上好——”

我判断,即便是搭话也没有问题。而三个女孩果然大方地打着招呼,其中一个索性放下了手里的油桶,带着狐疑的眼光看向了我。

坏了,觉得压力有点大。

“那个,没事没事,您别顾着我——您忙您的——”

我尴尬地笑着,同时慌忙地抓着帽子。

“那个,你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的女孩子问话道,同时展开了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气场。而另外两个女孩子则互相看了一眼,便继续倒起手中的汽油来。

“啊,这样,”我斟酌着话语,稍微集中了下精神,意识到这三个女孩并不清楚我的身份,“我只是路过,看这边挺乱的,就好奇想来看看。那些,是那边那座断桥的残骸吗?”

我指着女孩们身后,散落在鹅卵石河滩,以及漂浮在河湾里的木材碎片。看三个女孩的工作量,怕是几乎已经把所有木材淋上了汽油,如果我再来晚一点,现在看到的就是一片火海了吧。

“啊,对——施工出了点问题,没办法,那破桥就是烂泥糊不上墙。”

虽然对此表示怀疑,不过貌似这三个女孩不知情的样子,不然,现在也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了。
“是嘛,那,你们这是——”

“啊,上面的决定——”叉着腰,女孩似乎因为可以偷懒休息一会儿而感到走运,叉着腰的姿势看上去也更加放松,“说是这些木头运回去也费时费力,而且毁成这样也基本没有什么用处了,索性烧了让它们飘走就是了。这么放着也不美观不是?实际上明天那两座断桥也要处理,麻烦着呢。”

我盘算着话语,思考着自己的立场。

她们三个很明显是【山童】的施工人员,更明显的是,她们绝不是参与核心决策的那种角色,因为决策人员是不会在销毁证据的时候这样明目张胆地和陌生人聊天的。我是否该抓住这个机会,让她们理解自己所作所为的真相,一举揭发这个骗局呢?

不对,太天真了沙華。

“那个,其实我是地上来的人类,能否让我看一下那些木材呢?”看着女孩面露怀疑,我立刻掏出名片,双手奉上,“呀,实际上我也在从事开发之类的项目啊,对于妖怪的工事还有工程材料的选择我可是十分感兴趣的呢——虽然我也知道这些是商业机密,但是,能不能让我看一眼,然后您们再烧呢?”

“这个……”

三个女孩面面相觑,看上去是有些犯难——但只要不是斩钉截铁地拒绝,就说明她们三个根本不是干这一行的才对。施工队之间的技术以及资源封锁是相当严格的,不同的施工承包队会用不同的办事风格和效率也就体现在这里,一般说来是绝不可能让外人触碰自家的材料的。

“那个,其实我们只是打工的,这个工程也没怎么参与…….”另外两个女孩再次停下手中的工作,不安与犹豫参半。

“这样啊——那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也不能白看——”我掏出钱包,点出三张钞票,恭敬地递了过去,“一点小心意,只是看一下,烦请三位能够通融。”

打工的,可不管你社团的死活。

女孩们的为难只坚持了一下下,很快,我希望看到的那种带有侥幸色彩的笑容便浮现在她们的嘴角——

好——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漂亮,真是漂亮呢,人间之里的业务员先生——”

心里一惊,我感到脊背一冷,似乎头发要顶破厚实的帽子飞出去。如同蛇一般回转的女孩的声音从背后绕将过来,缠住我的脖颈,让我感到一阵呼吸困难。而从面前那三个女孩的表情上来看,我身后的人物恐怕和我脑海里的某个糟糕的设想是吻合的。

“社,社团长大人…….”

三个打工女孩的声音如同被抽走力气一般蔫了下去,我知道,她们似乎是为自己即将向其他同行泄露某种商业机密的行为而感到不妙,但,事实情况可绝不仅仅是这样而已。

感到不妙的是我。

“想想觉得这种事还是我亲自来干比较好,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让这位能干的先生钻了空子,实在是厉害,”声音见见逼近,我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你们三个,可以请回了,工钱自然会照付给你们,路上小心你。”

三个女孩离去的样子像是逃走,更加没有回头担心我的功夫。

“那么,总之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声音的主人绕到我的面前,扶起倒在鹅卵石地上的空桶,大方地伸出一只手,“莱赫斯·J·莱赫明,姓氏来自我母亲,名取自我已故的姐姐,叫我莱赫斯就好。”

金色干练的马尾辫,猫一般的碧蓝色眼睛,穿着马靴的女孩甚至和我一般高,印象中我还从未在这种角度直视女孩的眼睛。我见过许多名字带着单词的女孩子,魔法森林里也有金发碧眼的女孩开着玩偶店,因此也见识过所谓的“洋人”究竟是怎样的一幅面孔——但是,莱赫斯的样貌简直是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东方人所难以形容的。宛如在某家古玩店中发掘出的石膏像一般棱角与曲线完美契合的鼻梁与眉骨,完全不需要修饰的舒展的睫毛,也许符合任何人对“西方女性”的定义——不,要高出许多层次。

我清楚对方是妖怪,也十分清楚对方并不是星熊勇仪那样气势汹汹的鬼神,但是,却同样难以以肉眼直视面前的女人。

握手简直像是在割腕自杀,我感到体温正在从脸上退去。

“您,您好,我是青坂沙華…..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声音有些变形。

“请多指教青坂先生,那么您需要多少钱呢?”

“什,什么意思?”

摊开双手,莱赫斯清爽而又危险地笑着。

“很简单,要用多少钱,您才愿意结束这趟温泉之旅呢?不要跟我说太多道理,我能闻出同类的味道,我相信您心中肯定有一个合理的数目来换算目前的情况,”毒蛇吐出信子,莱赫斯毫无掩饰地走着最短的路线,“而我确定,我应该有能力支付那个数字。”

如同飓风般单方面的邀请,女人像是要将一切带走一般自由地谈论着交易——没有别的,这是自信的一种体现。

数字吗?

我思考着,却觉得一时间被冲散的意识慢慢地回到了我的帽子底下,被扣得严严实实的。现在是一对一的时间,即便是社交恐惧症,也没有任何退缩的道理。

“不好意思,我现在受雇于人,不谈这种生意。”

“但是您刚才就打算谈某种生意啊?”

“那要不要叫她们三个回来,我把生意谈完,再和您交易呢?”

莱赫斯收了声,但很显然她不会轻易让我离开的。

我向着侧面绕开一步,从位置上离那些被淋上汽油的木材更近了一些,却感到无法前行,堂皇的毒蛇正牵制着我的腿。

“您刚刚起步,准备同妖怪打交道吧。难道赚更多的钱,结实更多的合作伙伴不是您的目的吗?【山童】,那些只懂建造的下等妖怪也不过是我旗下的一小部分而已——您与他们不同,是懂得这个时代的前进方式的不是吗?”

“怎样的前进方式?”

白色的马裤包裹着她那笔直的双腿,而那种站姿,是对自己的立场绝对坚持而且自满的姿态。而下一个动作,引起一片火光,腾的一下在我的侧面燃起!顷刻间,所有的木材如同计划的那样在木讷的等待中被烈焰吞噬。橙黄的光照亮我们的侧颜,飞扬的火星中,我直视着那双带着自信与欲望的眼睛。

“【地灵社】是一个大社,即便损失了这么一点钱,对她们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我们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努力向上爬着,不是吗?”

木材在炸裂的响动中燃烧着,我停止了思考。

已经没有思考的必要了。

“您说的没错,我确实有一个数字,能够抵消现在的局面。”

“哦?这可真是太——”

“但是,您未必支付得起。”

莱赫斯张开的嘴就那样停住,眉头,渐渐压了下去。

“确实,可能单是一座小桥的项目让我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不过,您要清楚,我莱赫斯·J·莱赫明的实力可不仅如此,无论多少钱——”

“你也支付不起,”我抬起帽檐,透过镜片直视着女人的眼眸,为自己内心的某种温怒而惊讶,“当然,我不喜欢讲什么大道理,说实话,也不觉得你这样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论责任,【地灵社】自己不确认好合同内容,【酒井救助队】开出那样不经审核的保单才更加值得反思——”

女人露出一丝不解,那是我希望看到的表情。

“你支付不起的,是一个女孩的全部财产。”

我很高兴看到莱赫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这样,我也就不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有问题了。

“容我问一句,莱赫斯小姐,您知道什么是桥姬吗?”

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而那神情向我的温怒里添了一把柴。

“桥姬虽然是一种被神格化的妖怪,但是本质不过是在桥上投河自尽的女性的怨灵而已。按照村子里的记载,桥姬是因为失去了爱人或丈夫而悲愤自杀的女性的化身,虽然不知道水桥帕露西小姐究竟失去过什么,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也不复存在了,”我看着那事不关己的蓝色眼眸,几乎与那绝望的绿色重合,感到无法释怀,“看她现在的样子,不管那座桥曾经代表了什么,都应该是无法轻易舍弃的东西才对,所以才会作为她唯一的财产被带来这个地方。那么我倒想问问您,剥夺一个人的全部,究竟能否偿还得清呢?”

莱赫斯的脸上出现一丝青色,压低的眉头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另外,您说得对,我是为了找到合作伙伴,赚更多的钱才来到这里的——不过,还有一点希望告诉您,除了工作,我更喜欢享受工作途中的风景和风俗。”

我退后了一步,离那散发着危险热量的光芒远了一些。

“要我踩着你造的桥去泡温泉,心情肯定会变差吧?”

莱赫斯的阴霾只是一瞬,便一扫皆空,取而代之的,是比先前危险许多的气息——做生意的妖怪如果不谈生意,那么剩下的,大概就只是妖怪了吧。

彼此措辞礼貌,让我差点忘了,这个世界本来是吃人的。

“青坂先生,您真是很独特呢。”

“多谢夸奖,那么如果您不介意,我还想去泡泡温泉呢。”

我的想法是以尽快的速度跑到人比较多的地方,这样对方也不好明着下手,不过很快我就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太简单了。具体是等我从两三米远的地上艰难地支起身子,挣扎着想要挪动颤抖不已的大腿的时候,这样的想法便很快以后悔的形式占据我的身心。

你说,这时候再谈谈钱的事还合适吗?

“人有的时候太精明,可是会伤到自己的。”

毒蛇的毒液涌进我的耳朵,我几乎做好了某种觉悟,然而——

绿光乍现,仅仅是因强光闭上眼睛,下一刻,我感到地面在离我而去。那毒蛇的声音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尖叫渐行渐远,我不清楚为什么她没有追来,但一种象征着安心的思考却替代了先前的某种觉悟——

一会儿安顿下来,我该怎么跟这个扛着我的桥姬说明情况呢?

————地底·幻想风穴·岩壁某处————————河童时19:54————

潮湿,泥土,青苔,各种味道随着坚实的地面一同袭来,我几乎是被粗暴地扔在地上,帽子和包都甩了出去。刚才是飞了两三米,现在刷新了五米大关,一天之内就破了被打飞的个人最好成绩,我甚至有些骄傲。就被救者的立场来说虽然不能够抱怨什么,但我还是向那妖怪投去两个埋怨的眼神。

“嘶——比起莱赫斯,我怎么觉得你给我的伤害值要高一点呢……”

“那把你送回去要不要?”

我使劲摩擦着被撞到的手臂,挣扎着摇了摇头。

确认着周围的环境,我揉着手腕踉跄起身。

水帘顺着苔类植物滑落,在眼前形成一个雾状的薄幕,而对面依稀是嶙峋的岩壁,以及沿着岩壁笔直向上的,十分眼熟的一个轨道——

“垂直电梯……这里是风穴上的一个小坑穴啊——你住这里吗?”

女孩没有回话,从我身边一晃而过,我顺着她的肩头看向穴内。

没有灯光,但,一种莹绿色的微光充斥着这个空间。我好奇地抬起头,并伸手触摸——那是一种孢子,沿着坑洞的顶部一直延伸到尽头,落下如同雪花一般的光点,虽然微弱,但一旦适应,便足以支持起视觉。而当我放眼看向洞穴之外,才发现风穴的峭壁上满是这种会发光的神奇孢子,在黑夜中如同游弋的萤火虫般泛着微光。随着逐渐适应的视网膜,越发地光亮。

“风景还不错,要是有张舒服点的沙发或者在暖和点,没准能开发一下——当然,也得有wifi,不然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吃浪漫这一套…….”

“你,和他们是一起的吗?”

我举起双手,认真地摇了摇头。

绿色的荧光,照应着她绿色的眼眸,那是只见过一次,便无法忘记的颜色。女孩和早些时候见过的样子一致,黄色的头发显得乱蓬蓬的,似乎很久没有梳理,只是简单地在脑后系着一个发髻。奇特的和服也显得很是破旧,裙子甚至还撕了一个口子——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到这样落魄的妖怪了,特别是在这个以旅游度假为名的地底,任谁都是一副光鲜亮丽的样子。

水桥帕露西,你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直视着洞内的环境——破旧的床褥,没有床架就直接撂在地上,一些吃剩的泡面杯和零食袋胡乱地堆着,而女孩的换洗内衣裤就那样直接——

“喂,你现在可是在我的卧室里。”

“草莓——不好意思,我什么也没瞧见。”

气定神闲地看向洞外,我感觉自己都要哭了。

“呵,刚才才要被解决的人现在居然还有功夫同情起别人来,这份从容真让人嫉妒呢,”女孩小声嘟囔着,不像是说给我听,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自言自语,她抱着膝盖,缩在床垫上靠着岩壁的一角,戒备满满地盯着我,“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办?”

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我回头看向她——

“不准看!”

然后把头回过来。

“很有意思啊,”我冷静着头脑,席地而坐,检查着身体部件,“‘怎么办’,会这样问的人——呃,抱歉——会这样问的妖怪,听上去像是有在分析思考呢。今天不是看你在桥上大闹一通,就是看你在合同上被骗——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失礼地说,我还以为水桥小姐是那种脑筋不太灵光的类型呢。”

“还真是失礼呢。”

“都说了不好意思了。”

如果换一个妖怪,这样初次见面的情况我是万万不可能回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和水桥帕露西说话的时候不需要太过注意措辞。虽然带着一半会得罪她的后怕,却也有着一半会被原谅的自信。不知是否是因为我现在站在她的利益上所以才有如此般的猖狂,但是,这样的交流却也不坏。

“总之呢,我有个好消息,那就是我大概清楚这一切的真相了——”

“已经无所谓了。”

“其实【山童】她们——啥?”

我有些吃惊地看向床垫上那个把头埋起来的女孩子,以为是自己耳朵在刚才的冲击中出了问题。

女孩没有回话,但这比回话还要令人难过。

也不是不能理解,无论结果如何,【水桥】已经没有了。就像我刚才自己说的那样,水桥帕露西唯一的财产已经荡然无存,即便在原地修建一座新桥,即便她能够获得她应得的利益,伤疤是不会复原的。

我看着团成一团的女孩,被她说中了,同情——感同身受的情感,没有丝毫减退,却也没有任何放纵她这样下去的意思。

“随你便吧,不过你得尽快把我放下去,”我掏出手机看着屏幕,“莱赫斯没有除掉我,就一定不会再让我接近古名地社长。因为只要我见到古名地社长,她就能够判断这一切,明白事情的真相。但是即便如此,规则上也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除非能够拿到证据来证明着一切。而就在刚才,大部分证据已经被烧毁了。为了保险,剩下的断桥也肯定会尽快被处理掉才对——我要赶在那之前——”

“我都说了够了!”

绿色的眼睛瞪着我,那视线以及带着啜泣的吼声感受不到丝毫的愤怒。她已经燃烧殆尽了,此刻完全没有向我发火的立场以及精力。

“证明那个女人是骗子,证明觉小姐没有骗我,又能怎样?够了…….我已经不埋怨任何人了,是我不好......这样不就可以了嘛…….”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下摇动着手机。

“他不是我丈夫……”

停下手里的动作,我看向水桥。

“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家,我只知道那个时候我们过得很快乐,我们每天都在桥上碰面——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可以变得快乐,”女孩在呜咽中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知道她只是想发泄,不一定要说给我听,谁都好,这个时候如果再不说出口,也许就会疯掉吧,“后来我才明白,那个男人有家室,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丑……她们打我,骂我,都无所谓,只有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的眼神是最痛的…….”

我合上手机,默默地听着。

“我嫉妒那个女人,我嫉妒让我憎恨自己的那个男人,但……我分不清楚究竟是嫉妒多一点,还是想死的心情多一点——我已经不记得他的长相,也不记得他的名字,太久了,已经太久了……这该死的记忆又为什么还要找上来,我为什么又还是放不下那座破桥…….明明都是些烂透了的过去,明明只是座破桥……”

在我听来,理由很简单。

“不是因为那是你唯一拥有的财产吗?”

女孩抬起头来,挂着泪水的眼睛望着我。但我不确定,现在是她的眼神更加痛苦,还是我本就已经死透的眼睛,更加让她感到绝望。

我捡起自己的帽子,掸着上面的水珠,走向床垫旁,蹲下来看着桥姬。

“我没有办法不负责任地说理解你的痛苦,我只能尝试。而我的经验告诉我,根本没有放得下的过去,你只能把它背起来,然后试着在看新风景的时候忘掉自己还背着它,”看着那明显不吃这一套的倔强表情,我也觉得自己的理论有些陈旧,但,这不妨碍我表达自己的实感,“不要因为一段恋情失败,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找不到好人了——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你,不过在这个时代啊…..”

我把帽子直直地扣在桥姬脑袋上,后者像是被吓到一般,也没有反抗,只是愣愣地在帽檐下,用那澄澈翠绿的眼睛看着我——

“如果你觉得自己的资产烂透了,就要想办法挣点新的。你都死了一次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还有机会从头来过的——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从这个地方跳下去,然后试试看自己还能不能追上她的影子…….”

我不确定自己的心意,或者说自己那些曾经的伤痛通过这些话向她传达了多少,不过看她带着我的帽子的样子,多少要比披头散发的时候乖巧不少。

水桥帕露西低着头,帽檐挡住眼睛,如同我所做的那样。我相信她现在一定特感动,特别有启发,你看她激动的肩都颤抖了起来,那握紧的拳头多么有力,简直就像要一拳挥过来似的——

你别说,那拳头打在我腹部的时候真的是充满希望的。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我几乎是扒着岩壁的边缘,如同垂死挣扎的虫子一般胡乱蹬着腿——我本以为今天已经超常发挥了,但实际上证明我被打飞的个人最好成绩依然持续创造着新的辉煌!谁他妈来救救我!?

“你说,要怎么办!”

“哈!?”

水桥帕露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我的帽子,帕露西俯视着我,大声问着。

“要怎么做,才能揭穿那个骗子?”

我抬头看着,迎着岩壁上落下的水雾,确定那并不是少女的泪水,我笑开了。

“刚才我就说了!我要赶在莱赫斯还没有毁掉剩下的证据前下去才行!”

“下去之后又该怎么办?”帕露西问着,丝毫没有把我拉上去的意思。

“什么怎么办——”

我笑着,在做好觉悟后松开一条手臂,从怀里掏出了新时代的象征——

“地底两年前就建了河童通讯塔,都什么年代了,你家就不能给点信号吗?”

我举着手机,以及之前和古名地觉交换过的,社长的明信片——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电话号码。

这个年代,想灭口,就得做的到位一些,资讯可是不经意间就可以共享的哦科科。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4-17 21:06:51 | 显示全部楼层
温德锁 发表于 2016-4-4 12:04
刚读的时候还以为是单元剧故事,但是现在看起来像是和以前的作品连起来的长篇。
感觉作者不会让男主角恋爱 ...

有纪念意义的第二个回复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5-5 19:52:51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一:手工石狮子与公有化的桥
回六:


业务员·新的资产

曾经无数个夜晚,在这座桥上相会,爱的言语绕着桥柱,以为那会变成支持一切的力量。

起码,是能够支持一座桥的力量。

然而,全心全意的爱意遭到背叛,如同如梦方醒,也许是憎恨和羡慕那不属于自己的爱意,女孩从栏杆上一跃,便击碎了整座桥。那无情的笔直的朽木在水面的倒影中变得四分五裂,而几乎要将一切洗刷干净的河水也因此染上了血色。并非是冷冰冰的,反而,那一份炙热的爱意并未退去,也许变得有些病态,也许变得为人所不齿,被众人唾弃了。只是,当女孩带着那无法泯灭的爱回来时,一切都已经随着人去桥空而变得无关紧要,变得不为人所记忆了。

所以女孩也就觉得,那份记忆或许是不真实的,自己所紧握的也必定是一份不真实的爱吧。

水桥帕露西认为,自己怕是和这座老旧的木桥结了缘分,所以她成为了桥姬。但她又不这么想,因为给予了自己全部,又剥夺了那个全部的,正是这座桥,正是曾走在这座桥上的那一对年轻的恋人——就像是无法扔掉花冤枉钱买来的东西,桥姬最终无法放下承载了她全部的水桥。

时间让她渐渐忘记了这一切,以至于当她真的要被迫舍弃掉这一切时,被扔在角落里的那个过去的鬼影如同讨债一般重新浮上那翠绿色的眼睛。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为了这样的感情而变得冲动的自己——而如今当她要放弃时,却又有人告诉她这是不能够扔下不管的事。

她并非是听信了那个男人老掉牙的语言,也并不是被他的某种信念所感染——水桥帕露西觉得自己能够信任的,从来都只有与自己相近的事物罢了。而她确信:无论是在桥上第一次相遇,亦或是在当时那个姑且能够称之为家的山洞里所见——那个男人,和自己是一类人。

现在,她看着男人举着手机谈事情的样子,靠在一旁的树干上静静地看着,将男人的身影想象成自己。

究竟,自己也可以成为那样吗?究竟失去了一切的人,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性吗?

她轻轻地提出这个疑问,便很快在心里否定了它。

没有人能够重新开始,人们只是在自己的道路上不断前行罢了。实际上不用一本正经地说什么,那个男人似乎就是那个样子。

————地底·旧地狱新街·水桥—————————河童时06:33————

背对着温泉乡的正门,望着穹顶那个变成花白的一个小点,在这个地底,你很难分辨时间,但是今天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很快,就要迎来一个决定性的早晨了。

“好的,那真是谢谢你了大酱,越快越好——好的,一会儿见。”

合上手机,我感到心里有了80分的底气,同时又觉得大妖精的人应在心里搞大了几分。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孩,举起了拇指。

“没问题的,合约和材料很快就能送来,马上就能有个交代了。”

“看你挺紧张的,没事吧?”

“我?不紧张!没事!”

女孩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有些慌乱,我不太清楚水桥帕露西是在指什么,只是当我习惯性地摸了摸帽檐,才发现头顶上空无一物——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我的爱帽【蓝宝石】一把扣在头顶,我才从耳尖传来的冰凉的手指的触感中体会到:自己也许真的是在紧张。

仔细想来,昨天我触怒了一个已经有点想要杀我灭口的来历不明的妖怪社团长——说实话这是一个不该出的风头。我不知道帕露西想到了多少,但是,像我这样白手起家的小业务员,在刚走出村子的时候就和其他社团结下梁子,这几乎就是在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写后记。

我寄希望于那个可能比较明事理的社长,约好第二天早上见面。

我承认,自己有些意气用事了。而且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这样逞能,我靠着桥头想了一晚都没有结果。

嗯?要说为什么要靠着桥头想一晚?

其实是个蛮好解释的事情。

首先,昨晚我无论如何是不能一个人在外边浪的,如果不是想早点投胎,就应该尽快到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这样的藏身之所有两个,一个是酷似山洞其实也就是山洞的女孩子的寝室,另一个,就是我在温泉乡的贵宾客房。显而易见的是,即便莱赫斯再乱来,身为商人的她也是不会在温泉乡里找麻烦的,而我又不想睡在山洞里。

说实话,我还真不是在意那是否是女孩子的卧室,我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个山洞乱的可以——虽然,那些天然的小荧光看上去是挺有情调的。

那么其次,虽然也有自己的考虑,但是当我硬拉着水桥帕露西回到贵宾房的时候,我便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是有点智障。我的初衷是好的:自己的客户在要打胜仗的时候决不能是一副落魄的形象,所以洗澡换衣服是必要的;另外,这个时机我和她最好都把自己保护起来,这样才能够做到万无一失。

然后我的脑子里就暂时屏蔽掉了“男女有别”这个词,具体是等到女孩湿着头发裹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的那一刻,我才终于获得顿悟。

于是把房间让给了她的我,则在桥头守了一宿。

好在桥头这边也有【地灵社】夜习性的妖怪在看守,所以这一晚还不至于无聊,这些阅历丰富的妖怪如果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大都是话唠——而且,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这些将很快得到见证。

“你昨晚睡觉了吗?怎么看你眼圈那么重呢?”不知何时,女孩凑到眼前盯着我,明亮的绿色瞳孔像是要在我的心上瞧出破绽一般,刺出锐利的光。

“睡了,我一直都这样。”

“不用化妆就有烟熏感,真让人羡慕啊。”

女孩强行找着辙,这对于嫉妒心的妖怪来说是有精神的表现,让我感到放心。

今天的水桥帕露西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以至于早上我去叫她的时候,几乎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女孩所穿的是温泉乡的贵宾房所准备的浴衣,一种轻便的短裙式和服,即便穿到外边来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实际上温泉街这边也有不少住店的客人穿着这种浴衣在逛街——只是现在还很早,不见有这样的人影就是了。她的身材不像赫斯特或者星熊勇仪那样高挑且饱满,却也有着匀称的腰板和线条完美的双腿。而和我至今为止接触到的任何女性都不同的是——虽然也有着可爱的一面,但她不像大妖精那样显得单纯稚嫩;虽然也有着成熟的气场,却并不像星熊勇仪那般大度潇洒,当然也不似莱赫斯那样咄咄逼人。

那样子忽然让我想起户子,并不是现在的户子,而是小时候,那个连家门都不敢迈出的性格阴暗的家伙。是的,在这张更加偏向西方特征的女孩的脸上,承载着一种从门封后面幽幽地,阴湿地看过来的气息,却不会让人心生反感——起码我不觉得反感,我自己就是这样,我也习惯看着户子那样。

在密不透风的环境下龟裂颜色怪奇的花朵,她有她值得欣赏的一面。

一个散发着负能量的人,是不会对另一个散发着负能量的女孩感到任何不适的——没错,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选择帮她吧。

因为若不是如此,我想不到自己会帮她的理由。

说真的,我想了半个晚上,也没有想到帮助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孩到底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如果说是出于同情,那简直太可笑——青坂沙華是不会为了同情而行动的,一切都只是建立在利益关系上而已。

看着她的面孔,我依然如此固执地想着。

如果不是因为能够跟【地灵社】攀上关系,我会去帮她吗?

“喂,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哈?哦——是,是吗?我没说过吗?”

从近似梦游般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女孩依然站在我的面前,一动不动。

“不好意思啊,”我清了清嗓子,伸过一只手,如同工作时一样自我介绍起来,“青坂沙華,这次负责解决水桥问题的业务员,请多指教。”

指尖没有传来触感,手并没有被握住,水桥帕露西看着我的手,形状较好的眉头微微地压着。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因为对方似乎是在生气——我并不懂女孩子,也不懂妖怪,所以没有办法分辨那种无形的不满。只是还没等我们的任何一方先开口——

“胆子不小嘛,还敢这样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

充满侵略性的声音,从本应该折断的桥对面响起——我本能地感到了一丝危险,昨夜的恐惧在今天调整好心态后一股脑地追讨回来,使我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桥姬很自然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这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呢——”

莱赫斯·J·莱赫明,今天也是一副从华美的颁奖典礼上退下来一般的高贵模样,而且,和昨天马裤马靴的干练所不同的是,今天的她穿的是黑色的皮裤和皮靴,以及领口带有黑色羊绒的开胸红皮衣,似乎这个女人刻意地追求着能够勾勒她的线条的衣裤而非裙子。而她的胸口故意暴露得像是那帮河童做的某种鼠标垫一样,让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直视——不过怎样都好,她落在桥头的样子,和我印象中的恶魔真是再契合不过。

呃,不对,这么说可能不对,我听说小恶魔这种妖怪都是挺知书达理挺腼腆的。

“知道吗,有些虫子,即便种族不同,在面临更高级的捕食者的时候会变得好像是团结起来一样——其实只不过是逃跑的路线相同,看上去就好像是勾结一气了一样,”不同于昨天的客套,莱赫斯今天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遮掩她的本性,好像是要刻意贬低我们一般,她的语气高高在上,“那么,你们做好觉悟了吗?”

“什么觉悟?”我壮着胆子问道,“如果是赴死的话那可不必了,我还没打算这么早就赎罪呐。”

“不要把人家想得那么野蛮,”莱赫斯摇摇头,就好像我说的不是昨天的事实一样,“我没有打算要你的命——如果我真的想那么做,你们昨天就不可能那么轻易跑掉了。”

“说得真好听,这么快就把失态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这种厚脸皮还真是嫉妒呢。”

算我求你帕露西,说话能不那么呛么?

“昨晚!”声调突然提高,我估摸着帕露西的话是踩到对方什么痛处了,莱赫斯强压着暴起的青筋镇静下来,“昨晚,是这个男人实在太不解风情,让我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热情了——我们,是生意人,生意人用生意人的方式处理问题——对吧?人间之里的业务员先生?”

我忽然有些奇怪:这个莱赫斯,虽然看上去狡猾奸诈,但是她像是真的在为了昨天的出手而感到恼火,就像一个孩子在后悔一时的不自重。

接着,她从自己开胸的领口,从让人难以直视,或者说让大多数女性能够瞪出血来的那条神秘的沟壑里,如同变戏法一般抽出一张小卡片——只是看见那纸片的一角,我感觉心里一紧。

那是我的名片,是我递给昨晚那三个打工女孩的名片。

“人间之里的业务员,青坂沙華先生,说真的你还算有点意思,甚至让我想起了一些过去呢——”莱赫斯笑着,我又看到了昨晚的那条毒蛇,“生意刚起步,又这么幸运地跟【地灵社】牵在一起,这样的锦绣前程,真叫人欣喜,又让人感到悲伤呢。”

她故意说得很有同情心一样,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同时露出类似表情的,还有水桥帕露西。她回过头来,眼神中有一丝动摇,我不确定她究竟是在为什么而不安,是这件事情的走向对她的影响,还是对我——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青坂先生。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没有再出场的必要了。就算我稍微失算了一点,让你和那位社长大人通了话,但是我们的合同依然是有效的,只要你不再搞小动作,我们依然还可以进行交易——事实上我们确实有好好造桥的打算呀~”莱赫斯很热心地扬着手,指向残破的水桥,“我们签了二期造桥的合同,而就算另起合约,也不会再有别的施工队会来趟这浑水——换句话说,【地灵社】只有继续和我们合作下去这一条路,不然就是违约,我们照样可以拿到一大笔违约金,然后不浪费一点人力物力就走人。”

“怎么能这样!明明是你们使了诈!”

水桥帕露西低声吼道,但声音却没有传到我的心里去。

“啊啊,又来了,真是不想跟外行人聊天呢,”显而易见的嫌恶和无趣现在了莱赫斯的脸上,她看帕露西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乞丐一般,“你真的还好意思站在这里啊桥姬,不如让你的新男朋友解释一下?”

压抑着愤怒,水桥帕露西向我投来近乎求助一般的眼神,但,我却没有任何回应。我正在计算一件事情——一件,我从昨晚就一直在思考的利益关系。绿色的眼光变得越来越难以置信,水桥帕露西现在就像在看一个背叛者,我感到那目光是那样的扎眼,因为,我所熟悉的眼神,再一次浮现上她绿色的眸。

“我来解释吧。”

一个平静,平静到让我感到惊愕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面前的莱赫斯,露出一抹象征着胜利的笑容。

“合约书一旦经过双方确认,便被承认有效——这一点是不可变动的,因此我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哪怕,那意味着我要支付我永远也付不起的罪孽,失去一个朋友。”

我没有回头,但我很清楚现在的画面。

断桥,那里站着的是蛇蝎一般的女人莱赫斯,而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动,火光和热量瞬间从她的身后照射出来——躺在在河床上的,翻新过,又倒塌过的淌着血的残骸,融化在一片光和热之中。

之间,是我和水桥帕露西,女孩已经跪倒在地,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仰着头,眼泪劈开脸颊,埋进梳洗过的头发。我站在她的身后,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火光,帽檐压着镜片,我面无表情。

我回头看去,用平时的眼神。

我看到古名地社长,身着那一身制服,双手垂在两侧,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裙摆。但,妖怪的眼睛里没有波动,我读不出读心妖怪的想法,却一点都不感到奇怪。火焰猫燐以及灵乌路空这两个女孩,似乎是跟着社长一起过来的,前者像是难以直视面前的景象一般闭着眼,后者,那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鸟脑袋,现在却直勾勾地瞪着我,我几乎感受到一丝压迫,从那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孩身上恐怖地逸散着。而两个我认识的妖怪女孩身后,更有着一队身着【地灵社】工作服的妖怪们,我猜想她们便是【地灵社】旗下的【新街建设科】的主要成员们,也是这次水桥维修及重建计划的主要负责人——而她们,此刻则完全像是做错了事情要被处分的孩子们一般,这是最不应该出现的神态,这说明她们不是生意人,她们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正式的团队。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了。很不好意思占用了各位的时间,我们还需要为二期建设做准备——开心点嘛,你们很快就要有坚实耐用的新桥了啊。”

莱赫斯,不合时宜地总结着。

而随着她的总结完毕,我也计算好了内心中的公式。

“水桥小姐——不,帕露西……”

女孩没有回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个妖怪——不过,我没有,反而蹲了下去,贴近那双自以为看透了我的眼睛。我不会读心,但我明白她在想什么。

“觉得我和她们是一样的,只在意契约和利益,为了金钱不择手段,或者—为了不让事情闹得更大,为了不让自家社团名誉受损而出卖朋友和自己,你现在,觉得我也是那样的人了?”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她好像希望自己说得云淡风轻,希望自己的口气不像是把胜负全压在我身上那样——但他没有做到,哽咽使那缺失了底气的咒骂变得更像是求助,而这一次,我接下了这样的讯息。

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只是那弱小的肩头下激发了一瞬间的震怒——但当四目相对,当翠绿与漆黑相应,绝望从彼此的视界里一点点消退了。

也许负负能够得正吧,我真不希望再看到那既熟悉,又让我痛心的眼神了。

我抬头看了看穹顶,忽略掉莱赫斯那有些扭曲的脸,向着漆黑顶棚的一个光点,深吸一口气——

“大妖精!”

我感到四周的人物都因为我的呼喊而震了一下,而当她们把眼光放向头顶,那个如同天使般可爱的女孩已经呼扇着透明的翅膀有些害怕地开始降落了。

然而还没等她接近这边,我便站起身来,同时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桥姬,几乎要把她搂在怀里一般支持着全身脱离的女孩。

我的合伙人,不能在工作的时候那么不上台面。

“是的是的,合约一旦签订便不能更改,事实上其中的条约,在没有大问题的前提下也是必须一一遵守的——但是,这是在合约本身没有虚假信息的前提下,”我抬起帽檐,透过镜片直直地盯着莱赫斯,完全不顾那已经有些接近野性的表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当然,昨晚我们会在河湾相遇,你也就应该理解我已经明白真相了——不是吗,莱赫斯·J·莱赫明?”

女人强压下几乎要失控的面部肌肉,抬起尖尖的下巴。

“哦?说来听听?”

“小心,你的愿望,”我提醒着女人,站在这方面的经验者的角度,单纯地告诫着,“小心,你的愿望,走错一步,你就可能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当然,有可能你已经失去了。”

女人没有回答,我猜她现在根本没有听我说话的心情。

“首先我要向您提出敬意,”我转身,看向古名地社长,后者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很难弄懂她在想什么,“您放弃读心,尊重交易的公平性,作为商人我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但,作为一个朋友,当然,我认为一起吃一顿饭基本就可以算朋友了,虽然您没怎么动筷子——不过,作为一个朋友,我还是希望提醒您:如果您真的认为自己的能力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您也不会将其使用在那些地方,那么有的时候正常的运转那些手腕比刻意地约束自己要更加聪明,也更合理,说来您可能不信——也更加公平。就我来说,我相信您的为人,也相信您作为觉妖怪的判断力。”

我顿了顿,然后说出真正的结论:

“这件事,从一开始您就有最大的责任,所以我不允许您用这种方式逃避——这一点,即便有些逾越,还希望您能够斟酌。”

古名地觉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那第三只眼——胸前的第三只眼,却在我印象中第一次,移向了别的方向。我并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不过,我只能尽可能表达自己的意思,那就足够了。

接下来——

pong——一声闷响。

有很多人幻想着被女孩子撞到——今天我告诉你们,就算是女孩子,被长着翅膀张牙舞爪地从天而降的那种结结实实来一下,绝不是你想要的。我这儿正觉得自己说得还不错呢,自己叫来的救兵就当场把我的台拆的一点不剩——

“大酱……你是打算换合伙人了是吧?”

“没有没有!!不好意思真对不起!没事吧青坂先生!”

女孩子一脸惊慌大呼着抱歉,丝毫没有意识到跟人道歉的时候应该先从别人身上下来,我觉得有那么一刻就连莱赫斯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呆滞。我甚至觉得有些得意——看到没有!?这就是萌!这就是力量!我右手那软软乎乎的手感绝不是奶子!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看到了。”

“闭嘴。”

以极小的声音发自灵魂地道了歉,我和帕露西一脸看透世俗一般挺立起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的大妖精也怕怕身上的土,一脸无辜地杵在在一边。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帕露西这次站起来,便不再颤抖,握着我的手,也不再那样虚弱——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握着,但现在没有考虑这种事的功夫。

“你说做假——”像是读了气氛,古名地社长终于开口,“到底是哪里做了假?”

我现在是由衷地感谢她,这种时候就需要这种有眼力介的把话题进展下去。

“两处,”我举起两根手指,刻意地盯着莱赫斯碧蓝色的眼睛,“第一,我在读古名地社长给我的地质考察报告,以及【[水桥]的维修工程施工方案】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个疑点——页岩的存在。古名地社长委托土蜘蛛做的调查报告以及【[水桥]的维修工程施工方案】之中都提到了页岩等粘土类岩体对桥体地基的影响,但其实这是有问题的——”

“什么意思?”帕露西问道,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也比任何人都想了解关于那座桥的真相。

“虽然我才疏学浅,不过好在我有很多实地经验,也有不少相关工作的朋友——页岩这类黏土性岩体,是在静水之中因泥沙长时间沉积而成——换句话说,”我看向眼前湍急的河流,指明了关键,“水桥之下根本不可能形成这种经不起长时间冲击的岩体。事实上土蜘蛛的考察报告中所说的页岩,指的是分散在新街还有这个地底各处的水洼以及石洞里的,【施工方案】里说水桥本身地基不牢,只不过是偷换了概念,造成了一种水桥本身就不牢固的误导罢了。”

我可以看到莱赫斯的表情按照预料的那样变得难看,也可以看到帕露西以及身后的妖怪们一脸“原来如此”样子。

“还有另外一点,就是最主要的,这次的诈骗事件的真正目的——”我伸手,从大妖精怀中取过一本我早已翻看过无数遍的合约,翻看着,同时稍微提高音量,“【新街建设科】的各位——【山童】在和你们谈一期建设用材的时候,向你们申请了多少费用?另外,购置了怎样一种木材呢?”

那些看上去就像是生怕被问到的妖怪们几乎是集体一抖,谁也没有搭上话来——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许这也是事情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原因之一吧。

“那么还是我来说吧——”展开我手中的合约的一页,让在场的所有妖怪看到,“【施工方案】里所采用的,维修以及再建用的建筑木材是名为‘古侧柏’的,柏树的长生种,有的妖怪也叫它‘长生南柏’。大都生长在妖怪之山的北面,是一种存活了上万年,最近才因为用地问题而开始被有计划地开采的昂贵木材——对吧?”

【新街建设科】里马上有女孩反应过来,纷纷指着我手中的图片点头。

“嗯,但是,这份文件不是你们的【施工方案】——这是人间之里的一条人鱼所开设的【人鱼之家】垂钓俱乐部的部分建筑合约。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木头,而这种木头有一个特性——”看向莱赫斯,后者带着有些奇怪的微笑,静静地看着我,显得那样悚然,但我没有畏惧的功夫,“为了给那条鱼造个房子我可是煞费苦心几经波折啊,毕竟这种木头搁在水里,不会浮起来。”

似乎是反映了一段时间,然后,随着一阵阵短促的吸气,我能看到古名地社长的眉头终于深深地按了下去。
“也就是说……”帕露西自然也明白过来,睁大眼睛望向我。

“没错,不管是之前浮在河湾那边的大段破碎木材,还是这个——”我从自己的挎包里,抽出一截木茬碎片,举起来晃了晃,“不好意思,昨晚一晚上都在桥边上,闲得没事就叫看守的妖怪小姐帮我弄了一根——总之呢,我是不知道这是啥,但,这玩意儿绝不是古侧柏,也就不需要——我想想啊——”

“9300万……新币……”

莱赫斯,举着双手,第一次,让我看到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我在心中松下一口气,笑容还未完全展露出来时——

下一个瞬间,我只感到三阵风——从后方和侧面席卷而来!而下一刻,尘埃落定时,原本站在身后的古名地社长以及灵乌路空已经挡在我面前,当然,还有水桥帕露西。但是,我没有看到任何的闪光,也没有听到任何爆裂的声音,三个女孩只是挡在莱赫斯和我之间,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出手——

“我说了,我是生意人——计划失败了,就要自己兜着,”莱赫斯拍着手,示意周围的人不要那么紧张,她自己也是一副舞会结束后,与贵人们交谈一般的轻松,“古名地社长,我们下去谈吧?你也不希望在社团出丑的时候,有这么客人看着吧?”

四周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游客——毕竟,这里是【地灵温泉乡】的正门,在这里谈事情还不被包围就怪了。

“我之前是这么想的——不过……”侧过头来看着我,眨了眨眼睛,古名地社长笑了一下,“现在,我意识到我有许多要纠正的意识。”

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古名地觉果然是值得相信的。

莱赫斯沉下脸去,但是,众人的视线再一次被来自上方的人物吸引过去——而就在莱赫斯本人都不得不回头去寻找那些来者时,我辨认出了那些家伙的身份。

“不好意思啊沙華,稍微来晚了一点。”

“太晚了,我都搞定了。”

朝着浮在半空的女孩打了个手势,这下是真的安心了不少——毕竟那个女人——身着白色的风衣制服,各种拉链都是从上往下反方向拉死,然后大冬天还光着个脚穿着木屐的怪人,是我认识的妖怪里面少有的硬角色。之所以说硬,不是说她足够强,当然我也不知道这种妖怪究竟有多少实力,可能星熊姐是最强的吧——我说的硬,是指在这个时代,走在发展之路上所用的手腕比谁都要强横精明的家伙——

【酒井救助队】的社团长,鬼人正邪。

“你,你认识鬼人正邪?!”

莱赫斯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以一副惊诧的眼神瞪着我,就好像我背叛了她什么一样。

“只是认识,不妨碍我做一个小角色——哟,谢谢啦秋。”

我向着同行的秋静叶打着招呼,同时无视了朝我吐舌头的某船长。

“你……你这家伙,不是普通的人类,你究竟是什么人?”

蓝色的瞳孔收缩,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份质问和疑惑,但,我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你有我的名片,上面写得很清楚。”

金发的女人有些说不出来话,但是先前的盛气凌人完全褪去,像是终于放弃了抵抗,低下了头,然而——
“不要得意的太早,也不要试图隐瞒——我看错你了,青坂沙華,”女人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像是同情,不,就是一种同情,一种看同类的眼神,比至今为止她的任何一副面孔都要让我的血液凝结——

“你和我是一种人,不,你更加悲惨——你会意识到这一点的,早晚…..”

“不好意思啊,古名地社长,我们这边稍微出了点失误,”带着两个女孩落地,鬼人正邪一脸坏笑地强行打断了莱赫斯莫名其妙的发言,而像是完全没有承认错误的意思,她勾着古名地觉的背,“不如你稍微去我们那里一下,我们重新拟订一份保单,你也好好安排一下之后的事情如何?”

“也好呢,只是这一次希望您认真一点呢。”

“哈哈哈我只看收益才不管嘞——开玩笑,开玩笑!”

拍着古名地那瘦小的背,我从这边都能听到闷响——说实话,就算认识这个鬼人,对跟她的合作我也一向是谨谢不敏。

“不过,稍微等一下——”

停下脚步,古名地觉转过身来,三只眼睛一同看着我,莫名地,让我感受到一种安心感。接着,我们彼此弯腰施礼,一方是为了道谢,一方是出于礼节。

“对您的帮助,无以言表,青坂先生,请你务必暂时住在温泉乡里,我会亲自向您答谢——”

“不必,”我摆摆手,同时两手放在某个女孩的肩上,后者吓了一激灵,回头有些愣愣地看着我,“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妨先从这个开始。”

社长,看着桥姬。我不确定帕露西现在是怎样的表情,我只知道当古名地觉毫无犹豫地抱住她时,女孩并没有反抗,却也没有举起双手,搂住那对于撑起一个社团来说有些过于瘦小的身板。

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来,有些事情,也不会再回到它从前的样子——上百或上千年的交情没有我插话的余地,我只需要忽视掉女孩转过头后,眼角落出的泪水便可以了。

望着那些妖怪缓缓飞去,水桥帕露西的肩膀前所未有的垂落下来。我感到,对于少女来说,一件事情落下了,一个阶段被永远地度过了。望着桥下的一片狼藉,以及对面,残存记忆的一半,少女的眼睛里究竟看到了什么,我无从了解。

我也没有机会去了解了——

“呐,帕露西,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看我们吗?”

“青坂先生,难不成…….?!”

“诶?你脑子好,你不会算算——喂!?青坂?!青坂沙——”

没能听见女孩交出我的全名,我只隐约看到大妖精的面孔在面前一晃而过,便昏迷了过去。

就算我有勇气跟妖怪叫板,我也没有强到被超过几十人盯着还能够屹立不倒的地步啊。

————人间之里·【日常精品】·绯缘家———————河童时:18:20——

拎着一大兜子东西,还没有走进【绯缘家】的店铺——准确来说,还没有看到那熟悉的招牌,我只感觉怀里一沉,然后便不能再前进半步。

“户,户子?怎么了这是?”

女孩没有回话,但我能感觉到胸前一片湿热。依然是熟悉的那阵饭菜的味道,依然是熟悉的那个发饰,感受到户子在怀里的重量,我才真的有一种“回来了”的感觉。而回想起这两天所遇到的危险,我当下便决心绝不跟她提这件事——不然这两天的经历没把我怎么样,户子一菜单没轻没重的有可能拍死我。

我说真的,不开玩笑。

“嚯,感情真好,实实在在的让人嫉妒呢,多谢招待。”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别光看着,帮我提一下。”

把手中的口袋交给身旁的女孩,后者坏笑着,倒也心平气和地接了过去。

前一秒还在梨花带雨的女孩后一秒就硬生生地挺立起来,眼睛精确地看向那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声音——
“你,你是谁?”

绿色的眼睛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女孩抓过我的胳膊,使劲蹭了一把,我感觉骨头发出了一阵不吉祥的哀嚎。

“水桥帕露西,嫉妒心的妖怪——啊,以后算是这家伙的合伙人,【青坂事务所】的一员哦~请多指教~青梅竹马桑。”

我很清楚这个以嫉妒为粮食的妖怪在想些什么,而我也很确信户子这个耿直的家伙会二话不说地落入她的陷阱,而这一点我在十几个小时前就已经预见——



那天,在那个情况下我看见了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自己——而那个人告诉我:青坂沙華在工作的时候从不同情,从不感付诸感情,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益,仅此而已。所以如果说我会想要帮助那个一无所有的女孩,我也一定是为了榨干她的最后一点价值吧——我的人性这样告诉我,我也惊愕于这个结论。

我一定是坏掉了,曾经,在某个时候,弄坏了自己作为人的标准。我谴责着,一夜未眠,但我竟然无法放弃“这一切是因为帕露西以及【地灵社】的疏忽”这一思考方式。越是试着反驳,就越是坚信不疑,并且,那女孩向我求助的样子,也变得越发的难以入目了。

内心中产生一个阴暗的想法:对了,莱赫斯说不定是对的?

我没有将这些告诉帕露西,相反,我是这么说的:

“那,既然我说了要开始积累新的资产,不如跟我一起走走商——看看新的风景,对现在的你有好处哦。”

“嗯——也是挺让人嫉妒的生活方式呢。”

我不知道她笑着答应的时候,我究竟是开心还是失落——我知道的是,我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渴望在和她的相处之中,找回那个正常的自己。但这个欲望,究竟是不是正当的,又究竟参杂着多少丑陋的部分呢?

”我是来交朋友的“,我这样,真的算是交到朋友了吗?

握着她的手,我不得而知。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5-5 19:54:26 | 显示全部楼层
【夜雀食堂·黑岩店】是【夜雀食堂】在快餐经营模式下所设立的分店之一,也是这家连锁店在地底开设的第二家,另一家似乎作为学校食堂安排在地底的学校里,对学生有优惠的样子——那是题外话。而顾名思义,【夜雀食堂·黑岩店】是建立在黑色岩石上的餐饮店。整栋店铺迎合着地底这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采用了木包钢的建筑方式(即在钢筋结构外装设木质外层),而和这条街上其他点不同的是:这家店的地基,是一块巨大的且完整的黑色岩体。店家别有用心地不去掩饰,而是将地基的支架如同笼子一般扣在黑岩之上,就那样将岩体的大部分裸露在外。发亮的黑色晶体大概一人高左右,在钢筋的地基支架后暗暗闪光,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这黑色的岩石,实际上是名为黑曜石的晶体的变质岩。虽然黑曜石本身硬度不强,经常用作珠宝,但很显然这店铺下变质后的大黑疙瘩除了好看以外就没什么用处了。
ef44f9198618367aae53792c29738bd4b21ce57a.jpg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5-13 01: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白色的马裤包裹着她那笔直的双腿,而那种站姿,是对自己的立场绝对坚持而且自满的姿态。而下一个动作,引起一片火光,腾的一下在我的侧面燃起!顷刻间,所有的木材如同计划的那样在木讷的等待中被烈焰吞噬。橙黄的光照亮我们的侧颜,飞扬的火星中,我直视着那双带着自信与欲望的眼睛。
23cc8c1001e93901a85435df7cec54e737d19696.jpg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6-5-17 17:4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项目二:天狗or大众传媒,人间之里摩天轮
回一:

人间之里·新的开始


女孩睁开眼睛,眼前是还未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以及中规中矩的白色吊灯。起身坐立,双腿搭在床沿上,挠着因不讨巧的睡姿而变得蓬松的乱发,她环视着四周,带着小小的违和感,以及某种毫无来由的安心。

一室一厅的和式房间还没有什么家具,除了现在所坐的床垫,对面纸板门前的一张书桌以及靠近窗户的一个衣柜,一切还散发着陌生的气息,但,她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味道

来到窗前,打开窗帘,几乎被那不适应的自然光晃到眼睛,她摸索着打开窗户——瞬间,吹来的是夹杂着一些街道味道的晨风以及对妖怪来说都有些微寒的冷空气。如同将肺部整个打开,困倦被一口气抛到脑后,睁开绿色的瞳,人间之里的清晨,第一次映在水桥帕露西翡翠般的眼睛里。

放眼望去,虽不高,但三四层左右的建筑在这里笔笔皆是,这就足以让人类的村子显得比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更符合“现代”的标准。而横纵交错的街道穿插其间,为眼前的景象带来一份秩序感。但很快,那唯一的秩序感就被破坏殆尽,因为各色的行人已经上了路:在这里,你可以看到身着和服木屐却依然神色匆匆的人;可以看到一身西装革履,拎着挎包大步前进的人;也可以看到一身制服,特色鲜明互不相同的人成群或形单影只地穿插其间;甚至,以上三种色调的路人,带着或尖的耳朵,或立起来的兽耳,或扬起来的翅膀以及尾巴,不仅在街道中,更在建筑物之间飞行而过——

这并不是桥姬第一次来到人类的村子,即便再讨厌人类,在这个时代要说从未没来过人类的聚落,基本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许多年前由天狗所开办的,面向幻想乡所有生物的学校,其本部就建在这村子附近——只跟风上了一年就早早辍学的帕露西,如今面对着这样的景象,多少感受到了一分当年未曾想过的悔意。
虽然性格阴暗,但并不代表嫉妒心的妖怪对自己的内心不忠诚,因而在女孩看来,那个男人所持有的气息相近的蓝色,更带有一丝难以释怀的恩情。
洗漱完毕,在衣柜自带的镜子前换好一身新的衣服,帕露西在镜子中看到的,是从未见过的女孩的样子。原地转了转,抓抚着衣裙下摆有棱有角的边裁,她试着说服自己以前那套衣服真的是没法再穿了。

但是这套朴素又有些正式的风衣,以及贴身的捎带有碎花的休闲白衬衣与黑裙比起自己的风格,更像是那个戴帽子的家伙爱穿的样式——虽然不能否认穿着它看上去真的很得体,但一时半会儿,帕露西怕是没有看顺眼的自信。

这是作为业务员必要的打扮吧,她暗示着。

带着一点犹豫,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用力拍了拍脸颊,夹起皮革材质的挎包,到门口穿起崭新的墨绿色雪地靴。温暖舒适的鹿皮绒工艺包裹着脚踝,女孩小小地赞叹了一下,踢了踢腿,深吸一口气,便打开房门。

这里,是人间之里北区三丁目105室,天狗走后,如今,是桥姬重新开始的地方。


————人间之里·【日常精品】·绯缘家———————河童时07:20——


我不是很喜欢早上的人间之里,这或许是我对如今这个时代唯一不太满意的地方。以前的那个村子,街道真正醒来的时间大概在10点往后——可以说こんにちは(一般白天问候语)而非おはよう(一般晨间问候语)的时间段。太阳已经爬到了相当的高度,店家才如同不情愿似的嘎啦嘎啦地推开自家的店门。那个慢节奏的村子,已经伴随着西区长街商道的逐步深化成为了历史,而我也已经到了没有借口赖床,也没有人会给我机会找借口的年纪。

拥有四个座位却空着三个,今天,是在等人,或者说等一个妖怪。虽然四周无人的时候我会觉得心安,但,如果是认识的人,又要长期的合作下去,我想应该还是有忍耐的价值——这样给自己打着强心剂,我尝试缓和着心态。

“腥,有点腥了…….”

“嘶——果然是吗……..”

咽下嘴里那强烈的味道,将舌尖传来的不快的信号含在嘴里,表面则露出一副平淡,甚至是能够写作“还不错”的表情,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户子站在桌前用笔尖点着【食谱】的手抄本,拧着眉梢,并不是因为我,单是为料理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而烦恼着。

我从不会当着户子的面露出不好吃的嫌弃,因为我知道任何一道菜品端上桌前她心里都有数,也就没有必要用看着就难受的表情故意烦她的心——这是现在的说法,其实我知道这更是一种习惯:小的时候,那个用刘海遮着眼睛的女孩子要是能在我脸上瞧出一点“难吃”的意思,就能连着阴沉好几天,怎么哄都不听。

我也是练出来了。

自回到地上已经过去三天,按照当初的约定,我从风穴附近挖了一些被绯缘家的先人命名为【顺风菇】的菌类——当然,是拜托帕露西带着我去采的,足足三大兜子,少说得有四五百斤。但是,就户子这些天的研究看来,似乎这蘑菇并不像我们小时候想象的那样美味。

“时间长了,蘑菇里面的物质变了吗?”我抬起头来看着户子,从比较合理的角度分析着,“附近的环境变了,让这些菌类植物跟着变了?”

我想起土蜘蛛在风穴附近的开矿活动,不知道二者有没有什么联系。

“有可能啊,那么久以前写的食谱了,就算是一两种物种改头换了面也不稀奇吧……”户子用懊恼地口气嘟囔着,撑着我面前的椅背垂下头去,眼瞅着就像是要旧病复发——

“嘛嘛,这又不是你的问题,吃不了就吃不了呗!打起精神来吧!”

“被你这么没精神的人说打起精神感觉好没底气…….”

“诶?你这么说还真像是人话似的。”

像是被我的没皮没脸逗笑,户子反而如同放下这件事一般合上了手中的手抄本,但,旋即换了一种眉眼。我预感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马上就要横插进来,说实话,对于即将到来的话题,我现在真的没有足够的信心去直视——

“呐,和你从地下一起回来的那个女人……”

她的后半句话没有说下去,我因而不能确定这话题的中心是谴责还是担心,只能像是做错事被叫到办公室的学生一般虚心地等着发落。

“你给她买了新的衣服还有包,还把你朋友留给你的那间房子给她了?”

话语像是慢了半拍才进入我的脑子,我惊讶地看着她,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这充满着物质与金钱关系的话我可是没有预料到,我一直以为咱家的青梅竹马是那种特别不在乎金钱的与世无争的心系厨房与全人类胃口的好单纯好不做作的女孩子呢!?”

“别贫——回答我。”

“是,买了,房间我也给——不对,是租给她了……”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从那张我早已看熟的令人踏实的面孔上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我仍然没想通这问话的前因后果。

“行,我知道了。”

我有点慌,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邻家的小妹。

“不是不是,那个,第一她的确没什么衣服穿了,大冬天的也不能让她穿着温泉的浴衣来回溜达不是?第二,你也知道帕露西以后就要和我一起工作了,作为名义与实际上的上司,自己社团员工要是连睡的地方都没有,那岂不是笑话?”

“我说我知道了。”

所以我才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虽然我急迫的解释充满逻辑,而我的确也是如此考虑的,但,似乎户子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些上——

“沙華,你确定你准备好接受她了吗?”

哑言,这不是第一次,被这个女孩问的失去思路。

直视着那双从小看到大的褐色的眼眸,我知道,在那个女孩眼里青坂沙華注定无所遁形。无论我把帽子压得多低,刘海多么密集,镜片多么厚实,无论我再怎样巧妙地遮掩我脑子里那点东西,这个家伙都能毫不费力地把它们全都拽到她的光芒之下照个干净。

不巧的是,我这个人最不适应光线。

有的时候我会怀念过去的户子,也有些怀念过去的自己——因为现在,立场是完全调过来的。

早上的【绯缘家】只提供一些简单的早餐,好像这家的先人们没有吃早点的习惯一样,【食谱】里也没有几道出彩的晨间料理。而这个点来下馆子的人也不多,因而这个时间段能够罕见地欣赏到这家餐馆空着桌子的样子。这样一来,户子完全沉得住心来跟我好好聊完这件事,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哈…….”我叹了口气,搁下手上的筷子,习惯性地挠着头发,“非得说吗?”

“你可以不说啊,我干嘛非要管你。”

这话谁要当真的听,谁就真的没救了。

“说实话,没有…….”

看到女孩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我感到一种名为“丧家犬”的心境。

“户子……我——”

正当我打算斟酌话语,吐露出自己的不安时——我发现到女孩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我这里了。随着目光看去:店门口,话题中心的那个女孩就那样站在那里,四处巡视,紧抓着皮包的背带,虽然是妖怪,却是一副任谁都能看出紧绷着神经的样子。看到我这边,神色在稍有缓和的片刻之后,又在意识到户子存在的下一秒改换成了某种强撑出来的从容。证据就是:在看到我时小小地“哦”了一下,准备举手打招呼的那一刻,又忽然绷住了脸,微微挑起了下巴。

我看人是很准的,这一点我也很苦恼,因为这些细小的动作我看在眼里,自己都觉得尴尬。

“早上好,老板——”

这种之前从未有过的叫法,也是刻意为了挑逗某人的神经而出现的。虽然我清楚这一切的缘由,但还是无法否认:自己挑选伙伴的眼光可能真的有问题。

水桥帕露西,桥姬,嫉妒心的妖怪以【嫉妒】为食粮。

“另外早上好啊——青梅竹马桑~”

客观来说,是一种很扭曲,性格很不好的妖怪。

“不是‘青梅竹马’,我应该有自我介绍过了,”不动声色地直视着稍微低一点的妖怪,继承【绯缘】名号的第十三代女主厨毫不示弱地迎上去,“绯缘户子,这家店的所有者,也就意味着有能力决定客人您的消费体验——还希望为您奉上安全的料理才好,您也是这样期望的,对吧客人?”

我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忽然对眼前这盘辣炒顺风菇兴趣倍增地低头拨拉起来,生怕被战场的流弹波及到。

“嘿~好害怕好害怕,彻底被盯上了呢——”口气里完全没有怯懦的成分,但妖怪还是侧着身子避开了户子,就势毫不客气地在我面前坐下,“既然如此,就麻烦给我一份菜单啦——当然,作为社长,第一天请请社员吃早点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这不是流弹,这杆枪分明就是瞄着我打的。

“那个,话是这么说没错啦——”我用眼睛和下巴组成的语言冲着后面的户子一通招呼,如果这套动作换成话语,那口气一定是央求。

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菜单,翻开来给她看着,同时瞄着妖怪身后的女孩。户子冷着脸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我感觉屁股像是粘在椅子上一般,那样的背影我是不敢追上去的,我拍挨打。

“唉……想吃点什么?”

“早餐的话已经足够了,好久没吃得这么饱了,”舔着嘴唇,帕露西一脸满足,“甜点倒是可以来一点……”

“你也差不多一点吧,虽然我知道那是你的生存方式,但是总得有个度吧?”

“该差不多一点的是社长你吧,”帕露西白了我一眼,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青梅竹马那样走掉,还不知道去追。桥上有那么一瞬间还觉得你挺男人的,这会儿却怂的这么溜,真是让人嫉妒呢。”


“那家伙最讨厌被人,尤其是被我看到她消沉的时候……我也告诫你啊,平时也就算了,要是太过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嫉妒心的妖怪愣了一下,我觉得,她应该是把这句话当真的听了。

“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怕她拿菜单抡你,不管你是多强的妖怪,吃了那一下可是会出心理阴影的——相信我。”

圆滑地把话题引到别的方向上去,虽然听上去像是个玩笑,但从她的表情来看,妖怪明白我的意思。

勉强地笑了一下,老实地点了点头,帕露西还是清楚自己的处境的。

【酒井救助队】在【水桥】的事件上,以第三方的角度进行了仲裁。最终的结果,【山童】因为保险诈骗以及违约,不得不向【地灵社】支付了三倍于造桥费用的金额,作为【温泉乡】的营业额损失以及管理费的补偿。而作为工程责任人的【地灵社】也要负起无偿重建【水桥】的责任,并向该桥的所有者水桥帕露西进行赔款。

这是文案上的决定。

实际上,想想也知道,【山童】并没有支付那温泉度假村庞大营业额亏损的实力,【地灵社】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无偿建造桥体,特别是,本来这项计划就是因为【地灵社】的合作社团——擅长建筑的【土御行】正忙于矿石的开采与冶炼,无暇顾及其他活动,所以才不得不外包给了【山童】这样的野路子。

商量到最后,折衷的结果,由古名地觉以及莱赫斯·莱赫明所决定——而结果就是:金发的妖怪将【山童】整个赔给了读心妖怪,再以【地灵社】的“建筑科”的身份,无偿建造新的【水桥】。这是一个乍一看很胡来,实则很精明的决定。那些山童虽然经营模式有问题而且心眼也不够,但,办事的效率却一点不比土蜘蛛差。要尽快挽回损失,就地取材地利用这些工人是再合适不过的。而且,很明显莱赫斯·莱赫明也打定了主意与【山童】脱离关系——事实上新的合同敲定后,她就完全不见了身影。

至于帕露西,她自然大方地接受了赔款,但,却也交出了【水桥】的所有权。可以想象的是:古名地觉一开始是拒绝的,然而不知是桥姬的执意让她无法坚持,又或是觉妖怪本就对这所有权所有觊觎。我无法读心,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个时候,古名地社长在接过契约书的时候是怎样想的。但,那一定是与我无关的事情,起码与我和【地灵社】的之后的合作没有半点关系。

“虽然有一点赔款,但是……该还债还债,再说我原来住的山洞也得补上房租,剩不了多少……”

“那破山洞居然还是合同制吗?!”

“不行吗——”

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帕露西貌似很不愿意想起那晚的事情。那段记忆中,女孩对着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几乎倾尽了内心中的全部——换做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对方了也说不定。

“总之!算上今后要给你的房租还有生活费……要是没有个像样的工作,我就只能去打野啦——这些我都知道的,没必要提醒我。”

她破罐破摔的承认了自己的窘境,换句话说是摆明了要吃定我,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何况,先开口的是我自己。

“好了不说这些——快说,我该做些什么?”

期待,我不知道她做好了什么觉悟,但,这可不是我想看见的热情。

“别着急,你已经吃过一次这种亏了,学着稳重点吧,”从脚边拿起随身的挎包,抽出一份对我来说颇为陌生的文件,在手中握了握,递了过去,“先看看这个,好好考虑一下。”

“又是合同?昨天不是已经看了一个入社的合约了吗?”

此话不假,昨天早上随着从未使用过的【入社条件及责任承认书】的签订,这个妖怪——水桥帕露西已经是【青坂事务所】的正式成员了,而我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实感。

“这份不是我事务所的文件,是村子里的——”我捏着眉毛,令人心烦的回忆一气翻腾上来,比眼前这盘炒蘑菇还让人难受,“可能你不清楚,所有外来的务工人员,不论神佛鬼怪,都要填写这样一份表单。名义上是认可你在村子里工作,实际上是为了控制像你这样的妖怪的活动,另外,向你收税。”

“收税?”

“对,收税——【稗田家】会从个人所得的收入中征收一部分用作村子的建设和管理,具体是多少,怎么收都写在单子上了。不是很多,你们这样的外来人员村子里还是有优惠政策的——呵呵,起码你交的比我少。”

我不知道最后找补的这一句对她有没有起到宽慰作用,帕露西只是平静地看着纸张上的文字,似乎是在确认着各项条约以及收税方式。我本以为嫉妒心的妖怪会对此感到不满,这样老实的她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意外归意外,她要是没什么意见我就放心了。

当下无言,我琢磨着要不要端着眼前的炒蘑菇去后厨看看户子的状态,但就在打退堂鼓的时候,身边一个略显仓促的声音叫住了我——

“青坂先生!”

是个还算熟悉的男性的声音,在这里遇见他,我并不惊讶,也不得不站起身来面向那个男人。

“喔,早上好宇多社长——还有池下小姐。”

桌子一旁,一前一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性大约比我矮上一点,一身素朴的靛蓝色和服,粗布的束腰上别着钱袋和烟杆,脚下则踩着一双木屐。在如今的人间之里来说这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讲究的传统装扮——而一般只有当与时代微妙脱节的时候,你才会刻意去使用“传统”这个词吧,我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不“传统”的时候。不过短发,黑瞳,厚嘴唇,高鼻梁,这样一幅忠厚老实的面向,倒也与他的穿着相得益彰。

而他身后的女人则是一身OL的传统装扮,制服衣裙,肉色丝袜和黑色高跟。与朴实无华的男人相比,女性有好好打理那烫着波浪的暗红色头发,也用心画过妆,看上去就要显得更为成熟——当然,并不是指年龄,只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女人像坐办公室的,男人则更像种田的。

比起素颜,我更欣赏会化妆的女性,并不是单纯地在意美丑与否,而是从态度和气质上:善于化妆的女性往往要比许多不修边幅的男性更加善于交际。

第一次见宇多明以及池下杏,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映像吧。

“对了,刚好——”一手招呼帕露西,我带着有些复杂的心情开合着嘴,“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招……呃,请的社员,水桥帕露西。”

宇多明像是有什么急事让我噎了回去,愣了一下之后,便有些局促地从腰间的小兜里抽出一张名片,双手向帕露西递了过去。

“水桥帕露西小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在下宇多明,是从事这一行的——这位是我的秘书池下杏。”

“啊,请,请多关照……”

显然嫉妒心的妖怪还没有熟悉这样的客套话,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谦虚一点弯弯腰,只是僵硬地晃了晃上半身,眼神飘忽不定间几乎是抢着接过名片。只是扫了一眼,那碧绿的眼睛便变了色——她能够意识到那行小字的重量,这一点让我很欣慰。

留给她消耗信息的时间,我拉过邻桌一把椅子,招呼宇多明坐下。好在,男人虽然来得急,坐下说话的从容还是有的。

“大早上的,不忙吗?”

“忙啊,但是再忙也没你能折腾吧?”宇多明皱着眉头看着我,要不是在餐厅里,我估计他就该急得抽两口烟杆了,“说是送货吧?说好了不牵扯别的了吧?怎么样?村子里没少让你写报告书吧?”

“我熬了一个晚上就搞定了,那点东西还难不倒我——那个,池下,要不然你去后厨找你户子妹妹聊聊?她,呃,可能心情不太好……”

我向站在一旁的秘书眨了眨眼,后者了然地拍了拍自家社长的肩头,就走向了厨房的门帘。让她离开,一方面是为了减少在场人数,以缓解我的压力。另一方面:同在一个村子,池下杏和户子的交情几乎可以追溯到学生时代。这个时候让她去找户子,我比较放心。

“抱歉,我知道你不适应三个人以上的场面——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呃,你会,怎么说——”

宇多明似乎是想找个不那么别扭的说法来解释帕露西的存在,但,这的确是不可能的:放在一个星期前,谁都不会相信和青坂沙華商谈的时候他会自己带个人,我都不信。

“嘛,慢慢来吧,说不定有一天我就得面临这四个座都坐满的情况呢——”看看身边以及帕露西右边的两个座位,我断了下思路,“话说,社长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你看看这个——”

宇多明从袖口里掏出一摞折好的纸张,从那哗楞楞的纸质和颜色,我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一份报纸——而说到报纸,我也就自然地看见了那熟悉的一列大字:【文文。新闻】。

然后,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列大标题左边的头版头条:

【提防诈骗!温泉大亨的小马失蹄!?】

我迅速举起报纸,快速阅读着报中的文字,惊异于天狗的效率。

【文文。新闻】是当今幻想乡最大的一家报社,当然,这并不是现在的事了。事实上从我懂事起,【文文。新闻】这种说法就一直存在。那些自由自在的天狗有事没事就会往你家塞上一份印制的报纸,写的内容不管真假,黑白的像素并非清晰的图画简直就是我儿时最好的读物。而现在,整个世界最大,媒体种类最全面的新闻工作社团,即【文文。新闻】报刊的发行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射命丸】新闻社。

能够登上这样的报纸,对于业务员来说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那声誉值岂不是刷的蹭蹭的啊!飞黄腾达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说起来,那个时候确实有天狗来照相呢……”

看到报纸,帕露西也插进话来,从侧面扫视着纸张上的文字。

“真的!?我呢?有没有我?”

我急忙翻着头版的几页,找寻着关于自己丰功伟绩的记述。而宇多明接过报纸,刷刷翻过两页后指着页面的一角,一张现代报纸能够达到的高画质无修正图片呈现在我眼前。

“啊,说起来,天狗照相的时候你确实晕过去了呢。”

帕露西面无表情地嘟囔着。

标题上书:【现场晕倒的围观群众】,以及一张我不省人事倒在地上的照片。图片中我倒在人群最前端,一脸安详,翻着白眼,嘴边似乎还有一些圣光清晰可见——这照片,像素太他妈好了!

“嘛,没完全吐出来,还算不错了吧。”帕露西点点头,依然小声嘟囔着。

“没关系,其实这种小版块一般没什么人看得进心里去的。”宇多明点点头,一手搭在我的肩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感觉这个时候后厨传来了女孩子们的阵阵哄笑。

心平气和地合上报纸,我选择性地忽视掉面前那个明目张胆开始乐的绿眼妖怪,心如止水地看向依然一脸无辜的宇多明。

这个人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类型,他只是一本正经地在关心我。

这种人最可怕。

“你到底有啥事?”

“呃,一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再一个——”他坐正了身子,露出一副谈事情的样子,“你在河童那边的朋友还能用吗?”

看着他的样子,我闻到了商机的铜臭味。不过就算我刚从那个地底回来,就算我通宵写了报告现在就想补一觉,宇多明的请求我是绝对不可能拒绝的,要说为什么的话——

这个男人,是【日常精品】联合商会的总经理,人类中拥有不动资产最多,而且合作者最多的人。也许政治上这个村子的负责人是【稗田家】,然而实际上,任何有点生意头脑的人都清楚,宇多明才是这个村子真正的大户。

———妖怪之山·守矢缆车车站·上行————————河童时:10:33——

今天的妖怪之山和守矢神社出售的冬季限定明信片如出一辙。积雪依然没有融化,从车站的观景台望去,景色可以说是达到了一年中的巅峰状态。因为站在这里,像这样好的天,这样完美的季节,你不仅可以眺望到妖怪之山南面成群的雾凇林,更可以看到远处冻得结实的雾之湖,隐隐约约隐现在树尖之后的红色洋楼红魔馆,以及人间之里那些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的高层建筑。
很显然,屋顶净是茅草的时候,你不可能这样清晰地从山上看到村子的轮廓。

“居然能让妖怪都都都都感到冷,地上还真是让人,嫉,嫉妒呢…..”

帕露西紧了紧大衣的领口,冻得通红的耳朵从发丝间裸露出来,迎着观景台上的冷风,站在我身边跺着雪地靴,哆嗦成一团。

“你从大自然那里可是要不来嫉妒的哦,”我看着帕露西,想想还是不要告诉她自己独行在雪中下山的体会了,“没办法,这个备用的给你吧。”

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顶蓝色的报童帽,和我头顶的一模一样,帕露西用神奇的眼光在帽子和我之间游走。

“这帽子你特么有多少顶?”

“这你就别问了,反正一周七天我能换着戴还不重复,这个是新的。”

帕露西解开脑后的发髻,将长至双肩的头发放下,然后毫无怨言地扣上了帽子,一气将棉质的帽盖拉到头后盖过耳朵,整个人一下松了口气。看着她如获新生的表情我满意地笑了起来,然后才发现我们俩周身几乎是同款了。

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裤子和裙子,蓝色的帽子。

难不成以后这就是【青坂事务所】的工作装了?

“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帽子了,真暖和……”

“是吧……”

“话说这里居然游览车啊,上一次上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那当然,缆车是前几年才盖的,企划书我还留着呢。”

帕露西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向我,而我则快速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缆车候车平台,以及值班室内那个我不怎么认识的白狼天狗负责人,暗自松了了一口气。今天我是带着帕露西在自动售票机那里买的票,虽然检票的时候那只脸不熟的白狼天狗没说什么,但看她的样子,她应该是认识我的。

“这东西是你建的?!”

“小点声,不然人家以为我要退票呢…..”按了按熟悉的帽子,还是头一回在这个角度欣赏自己的爱帽【蓝宝石】,心情有些复杂,“只是合作,我帮着踩了踩点,出了点钱——虽然计划书是我写的,不过也就是提案。具体的工作都是河童做的,组织也是守矢神社的神明大人们一手包办的。”

生平第一次,被其他人从那顶帽子的帽檐下面翻白眼了,我忽然有了想把帽子要回来的冲动。

“我现在说一声嫉妒不为过吧?还以为只是个性格阴暗见人就倒身形憔悴的小业务员,没想到还是做过大生意的呢,很让人嫉妒啊。”

“诶?你这样夸人其实也挺难听的你知道吗。”

帕露西也不知道到底明白了什么,连连点着头,若有所思。

“不过,说你憔悴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我就够衰弱的了,你就那么喜欢熬夜吗?”

“我熬夜是为了写总结还有给你办手续唉,咱话不能这么说——”

“我不是说这两天…….”话语中的刀刃全部收起,如果说哪怕有一丁点温柔掺杂在那不让人顺心的语气中,帕露西此时的口吻还是称得上缓和的,“和莱赫斯对峙的时候,你说你一个人在桥边守了一晚山上是吧?”

“对啊?怎么了——”

语气词还没出口,整句话就已经失去了疑问的语气。

“自己说出来的话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啊?真是笨的让人嫉妒呢。”帕露西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安静下来,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话题。

嫉妒心的妖怪耿耿于怀的究竟是我骗了她说再租一个房间这件事,还是我在桥边守了一晚上这件事呢?我不清楚,也不知道该不该问,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我没有再要一间房的主要原因是没那个胆子。

那可是贵宾区,我一个人间之里来办事的有什么资格要两个客房?

回忆着这件事,才发现女孩已经不打算聊这个话题了。

“呐,我们接下来去干什么?”

“先去拜望一下守矢神社,也不用进去,就找一下现人神小姐就行了——之后,就是宇多社长拜托的事了。”

帕露西点点头,但似乎她从一开始——从发冷的时候就一直迫切想问的并不是这种事。

“那……我能做点什么?”

她问的很随意,但铺垫了这么多,以这个问题做结尾的她,已经很难掩饰内心的不安了。

“嗯,今天先跟着我就好。”

“哦……”

桥姬沉默着,拉着自己的帽檐,那个动作简直跟我如出一辙。

无人的车站,我就那样看着她,有些出神。

“干嘛?”

“没啥,感觉你要是再带个眼镜就完美了。”

“你那种造型一点都不让人嫉妒,连嫉妒的妖怪都不觉得你造么。”

我苦笑着,看向远处缓缓驶来的缆车,以及车窗中若隐若现的人影。在不算吵闹的发动机的运转声中,我刻意盯着头顶那个巨大的运作着的绞盘,没有再去看女孩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害怕吧。我怕那几乎和我一样消沉的眼,更怕那熟悉的眼中所透露出的陌生的热情。

真正的恐惧,也许在于我是否有回应那份觉悟的能力。

这其实是很好理解的:如果你匆匆忙忙招了一个社员,却发现事务所里连一张富裕的桌子都没有准备,接下来,你就不得不开始担心你是否够资格让人家喊一声社长了——我可不是危言耸听,这就是我昨天第一次带帕露西进我事务所时的遭遇。我从未当过谁的上司,而且也从未想过让自己以外的人过得更好——当然,户子可能是个例外,不过人家可是有自己的事业的,而且做得相当不错。

帕露西,水桥帕露西,这是我从业以来第一个需要全权担负起的责任。

而就像户子看破的那样,我并没有准备好,根本没有。

“守矢缆车,上行车站,已到站,请您在轿厢停稳后顺序下车。尊老爱幼是幻想乡的传统美——”

思考着,缆车已经到了站,车站的广播也随之响起。下行缆车上的乘客并不多,也就十个人左右,大都是虔诚的参拜客,从我和帕露西面前陆陆续续地走过。兴许是这会儿在车站等待的乘客太少,导致我们俩比较显眼,所以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经意地瞄向我们这边。

我和帕露西统一地拉下帽檐,看向一边——我是因为社交恐惧症,帕露西是因为讨厌人类。

【青坂事务所】要是按照这个感觉发展,也不知道以后得是多阴暗一团体。

“上车吧。”

招呼了一声,帕露西点了点头。

但就在我们俩还未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我的身后,已经走过的人群中有人从后边拉住了我的衣角。

“请,请问,是青坂沙華,先生吗?”

一个从未听过的女孩的声音传来,我回过头去,正看到一双赤褐色的明眸。女孩有着不比我差的黑眼圈,以及一副不比帕露西逊色的阴沉面容,而那一声装扮也让我不得不开始猜测对方的身份。黑紫花格的短裙,大大的黑色兜帽将整个头发裹得严严实实,此刻一只手正插在上衣腹部的连体口袋中,似乎正握着什么,另一只手拽着我的袖口。

记忆中我从未见过这个女孩,但很明显,对方是冲着我来的。

“正是,在下青坂沙華——有什么事吗?”

身旁的帕露西已经是微微分开双腿的架势,警戒心提了上来。我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果然身边有了一个妖怪那底气就是不一样。

女孩定了定神,打量了我一下,最后像是确定了目标。

她拉开兜帽,露出两只象征着身份的尖尖的耳朵,正视着我,猛地弯下腰去——

“拜托了!我叫姬海棠极,请你接受我的采访吧!”

从地底回来没几天,看来我还远远没到休息的时候。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少女注册中

本版积分规则

合作与事务联系|无图版|手机版|小黑屋|喵玉殿

GMT+8, 2025-11-4 15:25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