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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3 22:3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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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烈焰毛玉Joukann 于 2018-7-21 12:20 编辑  
 
项目四:人与妖的境界,青之旅人如此抉择 
回一 人与妖,新的开始 
 
————人间之里·木灵堂————————————河童时 10:20———— 
 
木灵堂,人间之里唯一的诊所,是历史最悠久,也是最受人类信赖的医馆,这里,最近被称作了“医院”。带来这个新鲜词汇的无疑,是兔妖们。 
 
说到“兔妖”,算上天上地下,全都出身于人间之里以东,那个被誉为整个幻想乡医药学中心的秘境——迷途竹林的永远亭。家主是月都的公主一事如今也是众人皆知,不新鲜了。而其随从,名为八意永林的圣人则为这个世界带来了顶尖的治疗技术。这样一个地方所收留的本地的兔子们,成为了现世最出色的医疗队伍。 
 
在老一辈人类的记忆中,“木灵堂”是因正门那两扇用黄花梨雕制的相当考究的大门而命名的。现在,那门依然挺立,墙依旧实木,但院内的景象可不是从前那副和村中任何一户人家无二的古板造型了。和式的院墙内,俨然耸立着的,是两栋四层楼高的雪白的西式建筑。东西方对立,中间留出走廊通路,前后设有给病患散心的花园,后院设有没什么用的停车场,气派上,甚至令稗田家宅相形见绌。 
 
这里,现在是人类与兔妖们合作的中心,不只是人类的医院,也是整个幻想乡最大的对公开放的诊所。毕竟,这个世界上最需要医术的并不会是强大的妖怪——最大的医馆开在人类的部落里,想来也很合理。 
 
泽井守,人类唯一的医师,还要加一个过去式。他会被称为“唯一的医师”,是在老泽井去世,到兔子们来到木灵堂之间的这段时间之内,大概有个六七年左右。现在的泽井,虽然名义上是这间大医院的院长,但工作却和一般的大夫没有太大区别,其原因在于他的医术,终究只是人类的集大成而已,还比不上那些兔子,更比不上另一个在我看来已经不算是人类的男人。 
 
浅草幸兔。 
 
木灵堂,最有威望的大夫自然不是泽井守,但却也不是兔子。 
 
这里真正技压群雄的大夫,名为浅草幸兔,人称“兎殺し(兔子杀手)”。 
 
青年时因机缘巧合,在竹林中的永远亭拜八意永林为师学习医术,18岁就已经独当一面。因而纵观人类史,或许不仅在医学方面,甚至算上人类所不熟悉的化学或数学,浅草幸兔的成就是前无古人的。 
 
而之所以称他为“兎殺し(兔子杀手)”,当然不是因为他专业杀兔子,而是因为这个男人不仅在学术界前无古人,更做了一件在整个人类史中都称得上后无来者的事。 
 
“355号青坂先生。” 
 
终于到我了。 
 
之所以琢磨这些,是因为我来的时候,候诊台边的护士刚叫到200号。 
 
我站起身,遵循护士的指引,在一间充斥着不知名气味的纯白房间内坐下。望着眼前被文件堆满的办公桌,在陌生中找回了一些亲切感。虽然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我说不上来的味道,但这种不可名状的专业感倒让我有些兴奋。 
 
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以患者的身份来医院。 
 
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患者”。 
 
“青坂。” 
 
高大的男人从我面前右手边的门内闪了出来,似乎只用了一步,连连笑着,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腼腆地欠着身字,手中握着一份资料。浅草幸兔今年大概30出头,也可能没过30。毕竟是一个村子里长起来的,幼年的记忆中他也就比我大个四五岁。长脸,宽下巴,高挺的鼻梁与精神的寸头构成了他骨感利落的外表。浓厚的眉毛下是一双有神的黑瞳,用这张脸就算去演十恶不赦的反派,也总会让人觉得另有隐情。精干的身子板,比起学者倒更像是个练家子,一身肌肉被包在那身得体的制服西装和白大褂里,显得十分挺拔,很是有型。 
 
阳光,正面,积极,肌肉,换句话说,基本就是我的轴对称。 
 
令人嫉妒。 
 
他一个,【日常精品】的大社长宇多明一个,我所认识的人类中最杰出的两个男人,却都是一副能打十个的样子——难道这就是成功男人的秘诀吗? 
 
“好久不见,浅草。” 
 
我站起身来,摘下帽子,握住对面的手,却下意识地将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坐,坐。” 
 
我默默握着自己的手,感到些许诧异。 
 
人的手是这么热的吗? 
 
可转念又想,最近都握过谁的手呢?不是指抓着手腕,也不是指握着手背,而是像这样手心相扣,感受到温度—— 
 
无法跨上枯木时握过的手,掉下缆车时紧握的手,在地底差点飞出风穴的时候握过的手。 
 
水桥帕露西。 
 
看来不是眼前的手太热,而是这些日子我握过的都太凉。 
 
用笑容遮掩着脸上的尴尬,随着对面的男人落了座。 
 
“工作还忙?” 
 
“还好,”我又戴好帽子,压低帽檐,“最近忙也都不是因为工作,瞎忙。” 
 
“是嘛,”浅草幸兔低下身子,微微施礼,“炸弹犯的事,我还要替医院谢谢你,山下一族如果不被及时制止,或许又要造成不少伤亡。” 
 
我皱起眉头,此刻虽然不太想听到这件事,不过却不得不问出口。 
 
“炸弹袭击……造成多少伤亡?” 
 
浅草叹了一口气,我的胃扭作一团。 
 
“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到现在造成三人死亡,一人依然没有脱离危险,剩下轻伤重伤几百人,但是,”浅草的声音很有底气,他并非在哀悼,而是以医者的身份在陈述这一切,“身体的创伤好解决,这种程度的灾害对内在的伤害更让我担心。年轻的时候我觉得医生只负责治好病人的皮肉就是好的,但现在我深信,不止是肉体的回复,精神的回复可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这段日子我一直在考虑怎么向那些兔子们解释人类的病床不能推的那么快——啊,不好意思,这是题外话了——” 
 
其实医院里人类的工作人员这么多,也只有浅草幸兔,在提到来自竹林的兔妖们时会直接用“兔子”这种称呼了。 
 
“田村金泰,还是没有找到?” 
 
这句话我更不想听,但也没有办法。 
 
“这你就得问别人了,毕竟我只是个跑业务的,不是稗田家的眼线。” 
 
“我只是比较担心你的安全。” 
 
我一愣,看着对面的男人,正直的眼神里是坦然的。 
 
青坂沙華,你真的越来越自私了。 
 
“嗯,夫人还好?” 
 
我换着话题。 
 
浅草腼腆地笑了起来。 
 
“我可能还是第一次见她累到睡在办公室里,倒是让我庆幸——月亮上的兔子也知道累,让我感觉自己又和她近了一点,”男人脸上浮现出与年龄和体型不相符的羞涩,婚后都第三年了,提到老婆时却还是一副很欠打的样子,“不过还好有她,不然那些兔子也不能听我的。” 
 
“我觉得兔妖小姐们之所以会听你的,主要还是因为你是她们的师兄才对。” 
 
这是客套话。 
 
“她”,铃仙·优昙华院·因幡,是永远亭的大妖兔,可以说是妖兔们的头领——那如果连头领的丈夫都不尊重,那些地上的兔子们也太没有眼力见了。 
 
破天荒。 
 
人类的天才,迎娶了竹林的月兔——人类史上,除了雾雨家的千金参与了弹幕战以外的头等奇闻,个人感觉。 
 
“不说这个,体检报告出来了,”男人摊开手里的纸张,递过一份给我,自己又看着手里的单子,神色并不匆忙,“以您的岁数来说,不算很健康,血压血脂都在正常范围内,但血糖偏高,我想这和你的工作量还是有关系。另外,心肺功能虽然没有显著问题,但也不乐观,我还是要说,你需要多运动——” 
我打量着手里的检查报告,说实话,看不懂。 
 
“不过,我想这些情况您自己是清楚的。那,就不是身体的问题了——当然您也得多注意身体,好好睡眠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之类的——嘛,青坂青坂,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浅草合上手里的文件夹,双手手指交叉握在一起,放在那份不薄不厚的文件上,像是观察着从未见过的新物种那样盯着我。 
 
“永林先生的诊单我也看过,诱发性交流障碍,这是先生的诊断自然不会有问题——但并不是这样,如果是这方面的问题你会直接去永远亭的。但实际上,你选择来了医院,接受了全套的身体检查,这不像是青坂沙華会做的事,我是说,不像平常的你——” 
 
浅草换了一种语气,那声音过于陌生,以至于令我不得不正视他那好奇的目光。 
 
“青坂,你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人间之里·北区三丁目105室————————河童时 09:21——— 
 
我向那男人伸出手。 
 
他在诉说着什么,在痛苦着,在痛哭着。 
 
我看见那男人跪坐在那里,握着那女孩的双手,只是呆呆地坐着,如同没有听见悲鸣,如同没有意识到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 
 
燃烧的招牌,倒塌的房屋,烧焦的人偶。 
 
这里是人间之里,这里曾经是我们的事务所。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人类。 
 
猛地睁开眼睛,浸透了汗水的枕套,那触感像是慢了一拍才从我的脖颈附近传来,慢慢地,我意识到自己刚从梦中惊醒。无疑是一个噩梦,但却回忆不起来那些情节,这是常有的事。特别是当你在三途川上走过一个来回,作为某种其他的存在从地狱中醒来,就更应该要习惯与噩梦为伴的生活。但今天,我还是第一次这样醒来,百年来的第一次。 
 
而且还是第一次,梦里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曾经站在桥上的那个“我们”,而是那个男人。 
 
那个把我带离了地狱,带进这人类部落的男人。 
 
卷着被子侧过身来,试着把自己裹成一团,我毫无来由地回忆着半个月前的事。 
 
倒不是在意那女人的结局,只是总觉得哪里像是有一根线头挂在我身上一样,扯不开,也放不下。说起来,对安德他们那些妖兽,即便是我也能感到一丝的同情——他们就像是还被困在地底时的那个我,如果没有人拉一把的话,迟早会捅出大篓子。现在,就看结果的话,那些孩子们找到了工作,也有了住所,而且甚至回到了族群原本的地方,应当是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地狱的名声得以维护,委员会的声望也没有受到损失,一切都落在那女人身上,对所有人似乎都是一件好事——甚至对莱赫斯·J·莱赫明自己,似乎都称得上是某种赎罪—— 
 
我想起辉针城的时候,虽说并非出于本意,但背起了所有罪责的天邪鬼。教唆犯的罪行是不置可否的,但响应了她计划的小人和一众妖怪们却没有被追究,这种结局让我很不愉快。 
 
就像那种只会分黑白的判决一样,无聊透顶。 
 
不过,谁也不会真心去钻这个牛角尖。结果令所有人都满意的时候,相比之下略显不满意的那一方会自主地劝说自己看向好的一面,而看客只会若有所思地接受那对自己不痛不痒的结果——嫉妒妖怪也只要在结尾说一句“真嫉妒啊”,这故事就算是结局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从床上爬起来,却依然裹着被子。现在已经是初春,但气温依旧不见回升,前些日子的雪还没有化干净,而且我感觉雪越化倒越冷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有温泉的地底太暖和,还是我真的这么不抗冻。从棉被里抽出胳膊,够着搭在床边椅背上的宽领毛衣,将那一团拉进被子里捂着,希望这点热气能够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段时间。 
 
我可能不擅长这一切。 
 
收拾着心情望向来来往往的人群,压低帽檐回避着那些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向着这些日子渐渐熟悉起来的街角走去。本来,我就不是善于动脑的人。又不是像觉那样生来就需要不断算计的类型,也不像黑谷山女那样天份就是土木作业,要精打细算。即便曾经作为人类的自己,我想都算不上是聪明的那一类——不然怎么会爱上那样的男人,还投河自尽了呢?嫉妒妖怪靠着嫉妒为生,原本就应该是不被任何人放在心上,也不需要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的存在——而事到如今,又要我作为业务员回归社会,还需要我尽善尽美吗? 
 
这是牢骚,是抱怨,我知道的。 
 
这只是名为“嫉妒妖怪”的思考,那无可救药的,把什么问题都扔给“嫉妒”两个字去评判其价值的那部分思考,但我知道,自己也并不只是如此。 
 
我望着眼前逐渐熟络起来的那些店铺,人家,能稍微从穿着看出身份的那些路人,举止与言谈,渐渐回忆起那段不属于现在的我的记忆。路人互相问候的声音,街边小店飘来的阵阵饭香,往眼睛上直扑而来的烟尘和五花八门的广告招牌。 
 
【呵,社长凭什么会认为嫉妒心的妖怪懂什么是‘人情’?】 
 
曾经,在那个刚被扑灭的火场里,我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但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这很明显是句笑话。 
 
桥姬,是放弃了人类身份的某种存在。 
 
所谓“人情”,那些生活在市井之间的人所无法察觉,然而在一度脱离了人类社会的存在看来则十分怀念的事物,连接着我身体里作为“人”的那一份本质,根本无法忽视。 
 
走进便利店,买了一份三明治和“每日一盒蔬菜汁”做早餐。 
 
时隔上百年,重新回到人类的部落里还没有几个月,竟然,已经开始习惯把自己当做是这里的一份子了。明明是早该忘却的记忆,但这异变的身体,这扭曲的灵魂,对平静而普通的生活竟没有丝毫的拒绝或反感。我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好还是不好,但,如果我要以那业务员的助手自居的话,这或许是不可忽视的一个过程——或多或少,我这样想着,默默地接受着这样变得安分的自己。 
 
踏上吱吱作响的木板栈道,我呼吸着湖面上清澈湿润的空气,勾起对地底那份潮湿的回忆,但记忆和现实终归还是有所不同。 
 
要说的话,这里的空气更透亮一些。 
 
想要在休假其间拉近我和真正的业务员之间的距离,【人鱼之家】或许是最适合的地方。毕竟在事务所的资料架上,装着有关这家垂钓园所有合同和发票的公文夹已经放在了属于我的那一层上。 
 
“人鱼小姐——?” 
 
弯腰在磨砂的玻璃上轻轻弹着,我模仿着那业务员样子。 
 
没反应,但屋里却亮着灯,而且这半沉在水里的房子是有烟囱的,此时那烟囱正向外冒着滚滚白烟。 
嗯……。 
 
以烧饭做菜来说,那烟也太白了……再说,这淹了一半的房子里还能做饭吗? 
 
我皱着眉,半张着嘴盯着那腾腾而起的花白气团,然后意识到,那不是烟,是沸腾的水蒸气。 
 
“若鹭姬小姐?” 
 
稍稍用力拉开那窗户,饱含热量的水雾顿时将我吞噬,呛得我不得不向后退了半步,站直了身子。费劲拨开那些热气,好不容易蹲下来看清了屋里的局势后,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叫救护车了——这村子有一种叫“救护车”的应急救援系统,可以把伤患送到医院。 
 
不过看样子,可能我叫几个爱吃鱼的人来收尸要更方便一点。 
 
20分钟后。 
 
“呀——不好意思啊帕露西酱,得救了得救了——” 
 
脑袋上顶着一大坨雪,搭在自己家窗户上的人鱼开始褪色——具体来说,就是从能吃的颜色一点点退回到还不能吃的颜色。 
 
“没记错的话,我家社长已经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吧?” 
 
“呀——总是忘记关嘛,毕竟都睡着了,那也是没办法啊,”若鹭姬一点点扒拉着窗前栈桥上的残雪,把自己烧红的脸一点点埋了起来,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的,“哈——要是搁以前就要变一屋子P点了……” 
 
P点鱼汤。 
 
我沉默着,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 
 
“真亏你能说的这么轻松,”我站起身来望向纯白的湖面,若鹭姬的口气远比她那天真的外表更让我不放心,“弹幕规则已经没有了,如果你真的在家变了鱼汤,可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的。” 
 
“嘿嘿嘿。” 
 
皮笑肉不笑,说得可能就是这条人鱼现在的状态。 
 
“帕露西酱,最近还好吗?” 
 
人鱼水蓝色的视线,让我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好不好……”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我再次开口,“还……还不错,挺好的。” 
 
“这样啊。” 
 
我猜若鹭姬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那副天真浪漫的笑容,但我不想去看。 
 
只是简单的日常对话而已,平常心平常心。 
 
“青坂先生还好吗?” 
 
还好吗? 
 
我重复着这个疑问。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对于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件,所有人都选择了妥协。获利的团体,得到补偿的部落,心甘情愿背上罪名的妖兽,选择放弃的记者,大家都有了一个相对满意的结果。 
 
只有一个笨蛋,抢着要去承受那份本不属于他的痛苦。明明谁都不会对他怎么样,却要因为同族的罪行而感到自责。人类为了压榨同胞弄出的条条框框;迂腐不前的人类选择用炸药报复社会;人类从妖兽那儿偷了一大笔钱,还不知是为了什么——这些说起来和他都没什么关系的事,他都一一从脚边捡起来背在身上,像是自虐一样试图压垮自己。 
 
还有,人类谋害了他的恋人。 
 
“社长他……” 
 
只是一场单纯的抢劫,愚蠢的侵犯,在妖怪们还秉持着游戏的原则用弹幕在夜空炸出规则有序的图案时,那女孩惨死在人间之里的小巷中,只出于最原始的欲望和暴力。 
 
“应该还好吧……” 
 
我的社长,憎恶着人类。 
 
相当,相当扭曲的,不亚于嫉妒妖怪的那般,我想他同样厌恶着身为人类的自己。 
 
“我想……” 
 
人鱼看着我,那笑容代表她多少是知情的。 
 
“青坂先生,应该一直在烦恼吧?” 
 
“看得出来吗?” 
 
若鹭姬试探着房间里的水温,慢慢地滑进了池子里,搭在窗边叹了一口气。 
 
“我可要比帕露西酱还要早认识他哦?” 
 
“是嘛,那可嫉妒死我了。” 
 
她的笑容染上一抹无奈。 
 
“最早,是我先找到他的,本来我只是想问问能不能在湖边定居,需要一个人类帮我去和村子的权力者做沟通——但不知不觉,就变成是我在经营这边的垂钓园了,很奇怪吧?” 
 
看若鹭姬这时好时坏的糊涂及劲儿,我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大概是两年前的事了吧,那时的青坂先生和现在相比要内向不少——那时候的‘蓝宝石’的帽檐可是低到我从这个角度都看不到眼睛的哦!” 
 
“那还能看见路吗?!” 
 
社长的过去提起了我将对话进行下去的念头,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栈桥的桥桩上坐下来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现青坂先生可能对自己的族人并不是很有好感,”人鱼的用词很委婉,但我想她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因为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也从没见过他在工作时带什么人过来——帕露西酱,你是他第一个同伴哦。” 
 
“这我知道,话说,别用‘同伴’这个词好不好……” 
 
“不是吗?”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自己算是社长的什么呢?部下?那就有点可笑了,我们彼此都不是那种喜欢分清上下关系的类型。朋友吗?那就有些幼稚了,以纯粹的利益合同构筑起来的关系,适用于朋友吗? 
 
“若鹭姬,在你看来,我……我和社长是什么关系呢?” 
 
“这,这是个很难的问题呢……” 
 
人鱼尴尬地笑着,即便是我都不难看出这个问题让她很为难——也是,站在一只一只泡在汤里,脑子都快被煮熟的人鱼的角度来看,又能说什么呢? 
 
“刚来到这边的时候,我趁势说过要让社长成为整个世界最优秀的社长,而我也会为了这一目标而努力……所以我想这么看来,我应该是算是他的助手才对吧……”脱口而出,我本以为说出而这种话时内心中扭曲的部分会跳出来叫停,不过却意外地,很轻松,“前一阵子在妖怪之山,我们去拜访了一伙妖兽,那之后又被雪女抓了个现行——那之后,我想社长是想跟我说什么的。因为在此之前他看我的眼神似乎一直有所隔阂,可那一刻,隔阂似乎不存在了。我想现在对他来说,我可能并不只是一个助手吧……只是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不说,我又怎么知道,而且又发生了那种事……” 
 
“青坂先生怎么了吗?” 
 
我看了看人鱼略显担心的表情,稍稍迟疑了一阵,便将莱赫斯和妖兽们的结局,以及那个笨蛋对这件事的看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包括那个不了了之的天狗,以及装模做样的雪女,就像是宣泄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这件事讲清楚,总之是一股脑地吐在了人鱼之家的这一锅鱼汤里。 
 
虽然我看人不一定准,但我想记忆力时好时坏的人鱼,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好的听众。 
 
“这样啊……” 
 
若鹭姬半天不语,我想旁人在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的,就算站在我的角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为那个笨蛋社长做点什么——我能做到的,除了陪着一起喝个闷酒,就是三五不时嘲讽两下,这便是嫉妒妖怪的极限了。 
 
“怎么说呢,总觉得……青坂先生,很可怜呢。” 
 
“可怜?” 
 
无法理解。 
 
我不明白人鱼口中的“可怜”是指什么。因为就算他那天晚上哭得歇斯底里,就算他总是试图弄伤自己,但我并不觉得青坂沙華有什么地方是值得“可怜”的。起码我……并没有可怜他的资格。 
 
“嗯……”若鹭姬俯下身子,枕着自己的胳膊,声音很轻,“帕露西酱,听你说的这些,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不管是天狗小姐,还是莱赫斯小姐,还是雪女或者其他人,包括帕露西酱在内……不论是谁,我想都没有把青坂先生当做是,朋友吧……” 
 
朋友? 
 
我半张着嘴,感到语塞。 
 
“你知道吗?那天,他准备去地底之前来过我这里,即便其他事情我有时候记不清楚,但那时候青坂先生的笑容和他的话我到现在都忘不掉——毕竟那简直就不像他嘛,”若鹭姬笑着,她回忆中的那个男人究竟是怎样的,我不得而知,“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兴奋,明明平常总是一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样子,但那天他就像是个普通的男孩子那样,举着合同给我看,说着什么自己‘要去地底交朋友了’……” 
 
人鱼的话语轻轻落在周围的积雪上,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不带虚假和装饰的笑容——帕露西酱,我虽然不是圣人,不过我也活过上百年了,一个人真心感到开心的样子,和一个人装作开心的样子,我这鱼眼睛还是看得清的。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替那个孩子感到欣慰的。他似乎看开了,似乎就要真的开始【活着】了一样。” 
 
一开始,都是单纯的情感。 
 
就像一个笨拙的女孩爱上了一个男人,如此简单。 
 
就像是一个笨拙的男人想要交几个朋友。如此简单。 
 
“但,那之后,他从地底带着你回来后,我发现他一点也没有变——当然我并不是想要责怪你,只是——” 
 
“我知道了……” 
 
我轻轻地出声,若鹭姬清楚,我并没有动气,只是不想再听下去了。 
 
只是在意,这单纯的情感,会不会落得最悲惨的结局。 
 
明明只是想“交朋友”而已,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为什么会演变出接二连三的闹剧,为什么那个男人就非得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呢? 
 
我很清楚心里的这股烦躁从何而来,我也很清楚,这种状况不能再继续了——不论是对我自己,还是对那个笨蛋——我们都需要开门见山地把话说清楚,需要对彼此有一个确认,如果还想继续走下去的话,如果还想履行对彼此的诺言以及合同上的内容的话。 
 
不是什么“助手”或是“部下”,如果“朋友”才是他真正需要的话,那就是“朋友”吧。 
 
我很清楚,此刻自己的思考,已经完全不像是嫉妒妖怪,而更像是名为“帕露西”的人类了。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没有任何的不妥,或许这就是我该为他做的才对。 
 
“谢谢你,若鹭姬。” 
 
人鱼缓缓摇了摇头。 
 
“嗯嗯,没关系,请照顾好青坂先生,我还指望着他过上好日子呢。” 
 
“你还是把那加热器搞清楚了再说吧。” 
 
拜别人鱼的时候,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该说是找到了一个正确的方向,还是终于正视了自己和社长的关系,亦或是两者都有——然而那时的我无法预料,自己这单纯的想法,这无限贴近于“人”的念头,最终会对那男人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 
 
——人间之里·西区长街·【青坂事务所】—————河童时10:54———— 
 
帕露西打开事务所的门后,第一个表情是震惊,然后是疑惑,接着是强作镇定——我可以这么说,直到第二种表情都和几分钟前的我是一致的,不同的是她镇定下来了,我没有。 
 
“早,早上好,社长……” 
 
“哦,哦,帕露西,早早早上好——” 
 
我们的问候很是机械,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河童电车进站后刹车时的那几秒,我的声音则像列车出轨时的那几秒。 
 
嫉妒妖怪今天也是一身干练的职业女性装束,带着那顶熟悉的帽子,鼻子和裸露在金色发丝两侧的尖耳朵红通通的,像是在外面跑了一段时间。我倒是有心想问问她去干啥了,只是一时半会儿忘了五十音图是什么。 
 
“啊,水桥帕露西,早上好。” 
 
嫉妒妖怪冲着那女人点了点头,整个人杵在事务所的门口,久久也不见动。这就能看出人家的厉害之处了——我在这还能瞧出来她那是点头致意,再想想我刚才的问候,说是霹雳舞可能都有人信。 
 
“不好意思占了你的位子,不介意的话你用这个吧。” 
 
我的一侧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侧头望去,一张平淡无奇的办公用折叠椅正在我左手旁微微晃动着稳定了身形,就像是刚刚从地板上方不高的地方落下来一样。 
 
帕露西盯着我,碧绿色的眼瞳发来一段信息。 
 
【什么情况?】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懂五十音图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小心翼翼地挪到我身边,缓慢摸着椅子,算准方位一点点挪动着腰,帕露西终于坐了下来。 
 
于是我们便一起,隔着我这张破旧,并且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与那女人面对面了。 
 
“那么,人终于凑齐了,可以听我说说我的委托了吗?” 
 
那女人合上手里的扇子,纤长的手指隔着洁白的手套优雅地捏住了什么,然后凭空抽出一份档案,也不在意桌上的林乱,工整地将那文件夹摊在我的桌面上。挺起胸,她坐正,姣好的身材撑起那套放在如今社会都显得尤为华丽的紫色连衣裙,贝雷帽上的缎带蝴蝶结随着她的起伏微微一颤,看上去弹性十足。顺势,那金色的长发顺着女性骨感的脸颊两侧柔顺地滑落在我的办公桌上,说真的,我现在是真的怕有什么污渍沾在那金子般的发丝上——她要是皱个眉我当时就得死去,我为什么平时不注意保持个人卫生和事务所的整洁?!为什么! 
 
“你造什么孽了吗社长?” 
 
“I don’tknow.” 
 
玫红色的眼眸顶着长而浓厚的睫毛向我看来,带有微微桃红色的唇随即微微弯成一个弧,女人高雅地抬起手,挡着嘴尖笑了两下。 
 
“也不必这么慌张,青坂先生,我只是个客人——您平常要是慌成这样,那怕是谈不了什么生意了。” 
 
“I,I am veryhonred——” 
 
后脑勺受到了一记重击,打得我整个脑袋向下猛地点了一下。 
 
“别闹了!(小声)好好说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声)” 
 
“嘛嘛,您要是想说英语我也可以配合,但是我的英语最近也生疏了不少呢——” 
 
我连忙伸出手,接着将伸出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扣在大腿上。 
 
“那,那个,不好意思,实在是事出突然,有失远迎……” 
 
“没事,今天是我自己擅自来拜访的,你这个小事务所也不难找。” 
 
女性饶有兴趣地抬头打量着,她这样扫视我的事务所已经有十几分钟了,我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有性趣,还是只是出于礼貌象征性地看几眼。 
 
谁知道呢,妖怪的大贤者,八云紫的想法,怕是地底的觉妖怪也不想去读吧。 
 
“八云,大,大人——” 
 
“噗,”大贤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甚至没有来得及用手去遮嘴,“你又不是我的使魔,也不是我下属的什么人,大人就免了——按你【应该】叫的叫法来称呼就行了。” 
 
大贤者指的是【应该】,并不是指【随意】,甚至并不是指【喜好】——很简单,这是在提醒我我的【身份】,在此时此刻,我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说怎样的话。 
 
换句话说,意思就是“差不多该想起来你是谁了”。 
 
“八云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过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嗯——还算合格,”大妖怪笑了起来,那笑容既美丽,又相当带有侵略性,“青坂沙華,有兴趣和我做一笔生意嘛?” 
 
我紧闭着嘴,低头看着自己死死扣紧,并且已经开始发凉的双手,感到脑海先是一阵麻木,接着便是开锅般的沸腾——和妖怪的大贤者做生意?会是怎样的生意?为什么是我?怎么可能是我?会有什么风险?我付得起那样的风险吗? 
 
睁开眼睛,并不是因为我有了答案,而是因为我的手背上,传来了不属于自己的触感。 
 
帕露西的手叠在我的手背上。 
 
这是,帕露西的手? 
 
为什么? 
 
我偏过头,看向帕露西。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看错了——我或许真的是看错了,因为不可能的景象出现在我的眼前:帕露西的瞳孔,那一如既往的碧绿色,看上去竟十分灰暗,与其说是妖怪的眼睛,不如说更像是人类的。而此时叠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那份温暖,几乎近似炙热——那不是我我握过的嫉妒妖怪的温度,那是人类的,比我还要像是人类的温度。 
 
不可思议地,在疑惑,震惊之余,帕露西给我了一股莫名的勇气——与其说是勇气,不如说是清空了我所有的顾虑,只是短暂的一瞬,我觉得或许妖怪大贤者的委托,听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了。 
 
“请问,是什么交易?” 
 
妖怪的眼睛,以人类的境界难以理解的强大妖怪的眼睛,与我相对,单方面地,凝视着我的一切。我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她眼里自己是一种什么状态——不过她笑得很诡异,很悚然。我毫无来由地想到了浅草幸兔看我的眼神,它们有一致的地方,没错,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那种蠢蠢欲动和兴致盎然——那种不把我的个人意愿算在内,而单纯是对我的存在形式感到有趣的,非人的眼神。 
 
“青坂沙華,我希望你能够到外界去一趟,帮我调查一下这个‘公司‘——” 
 
外界? 
 
公司? 
 
递过来的文件上—— 
 
【日本第一生命保险公司】 
 
印有这样的字样。 
 
“为什么是沙華?” 
 
沙華? 
 
我猛地看向帕露西,与其说是惊讶于她突然开始叫我的名字,不如说是惊讶于她居然敢这样质问八云紫。 
 
“怎么说呢,我也考虑了许多——不过最关键的可能该说是,”八云紫用食指点着嘴唇,目不斜视地盯着我的眼睛,“你是现在唯一能够胜任这项工作的‘人类’了吧——起码,‘现在’还是。” 
 
在我揣摩这句话的意义之余,我的余光扫到了文件上的一个名字,一个对我来说不算是很陌生,但又好像不是很熟悉的名字——陌生,是因为那名字之上的照片,那男人的面貌我一丁点也不认识;而熟悉,是因为这名字曾出现在我过去的日记里,而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见过他—— 
那男人的名字。 
 
酒井昭一 
 
“是嘛,冬天要过去了啊……” 
 
少女放下毫无血色的双手,感受着周身逐渐褪去的逼人寒气,深呼吸着,抬头望向那一同散去的冬云。对过去的她来说,寒冬的结束,意味着一年中她作为妖怪最强盛的一个时期的终结——但对现在的她来说,春天的到来,只不过让她能够更方便地与人接触,不用在意周身的寒气会不会伤到人罢了。 
 
蕾迪·霍瓦特洛克,在几家门口驻足,感受着季节变迁的暗示,露出一抹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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