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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8 12: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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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大概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回落到這樣可悲的境地,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她會認為這是一場噩夢。自己一步步踏進去的噩夢,不,不可能,她不會那麼蠢。
 ——可現在這樣真切的感覺又是什麽?
 腳下的地面一刻不停地搖晃,晃動的幅度毫無規律可言,她只覺得自己的內臟被裝在身體這個軀殼里,被肆意地甩來甩去。
 如果現在把她劈開的話,一定會發現裏面被攪得漿糊那般一團糟。
 
 海風在窗外呼嘯,雨點打在窗上的感覺總是讓她驚恐地認為是鬼的手掌在玻璃上奮力敲擊,她想逃跑,從這間屋子、這艘船上逃出去,回到塞維利亞親切的陸地上去。
 
 「嘔——咳、咳……」
 抓著床沿突起的一處木質部位,她伏在床邊動彈不得,胃裡翻江倒海,她恨不得將整個胃扯出來丟掉。
 她試著朝外面叫喊希望有人能來,聽著從喉嚨里有氣無力地擠出的聲音,那聲音沙啞地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出,更可氣的是就這樣艱難發出的聲音也被雨聲所蓋過——船上的人都睡得和死豬一樣,沒有人會來幫她。
 「切爾西…波克……」她低聲抽噎著,嘴裡喃喃地說著那些從小到大一直伺候自己的僕人的名字,喉嚨被嘔出的酸液燒灼地發疼,密閉的房間里充斥著比待過的倉庫還要難聞,嘔吐物那令人噁心的氣味。
 她咳地眼淚都流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到裙子上,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她真的在哭,從小到大,她從未受過這般折磨。
 
 她太想回家了,眼前浮現出母親和藹地對自己微笑、嘉利媽媽端著澆了糖汁的新烤鬆餅吆喝自己來品嘗、切爾西為自己梳妝打扮的情景——就連那個從來不關心她,成天板著臉的父親,她都突然間覺得可愛起來。
 
 而現在她只能伏在床邊,像一條缺水的魚那樣大張著嘴對著地面,一陣陣翻湧的嘔吐感隨時會讓她再吐出來——即使現在她胃裡的東西早已倒光,只能吐出酸水。
 視線里一片模糊,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涎水落到地上,再不能比這更加地不淑女,嘉利媽媽看到她這副樣子定會把她大罵特罵一頓。
 但這不可能。現在她甚至渴望聽到嘉利媽媽大聲的呵斥。
 
 頭昏得快炸開,她懷疑自己得了某種不治之癥。記不得這樣的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漸漸地(那時候她已經沒有力氣了),船好像駛過了風暴區,顛簸的程度和緩了許多,她在床上躺了許久,就像死了一樣——也許也只是一會會,她無從知道時間。
 待到氣力恢復一些的時候,她在這間氣味難聞的小房間里再也待不下去,吃力地起身,搖搖晃晃地開了門逃出到船上。
 
 剛才還是風雨大作,這時的天空上居然有了一輪明月,她眯著眼瞧著天空——晴朗、無雲,那狂暴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她無法理解,這一定是上天對她的玩弄是吧,她很氣憤,但甲板上的濕滑表明了剛才確實有過風雨的摧殘。
 
 外面即使有月光也很黑,她跌跌撞撞地前行,最後趴在了甲板最邊上的欄杆前,將頭擱在濕漉漉的欄杆上,眺望那一望無際的海面。
 從這裡望去根本就見不到塞維利亞、連陸地都見不到一星半點,她望著那一片漆黑,像是會將人拖進去吞沒的海,一種絕望感從心底湧出。
 
 ——我到底在幹什麼呢?……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船顛簸了一下,一道亮光晃過她的眼,她疑惑地低頭——左手中指上的鑽戒不合時宜地在月光下閃著耀眼的光,平時她一定會稱讚其美麗,可此刻待在殘破的小船上的她看到這樣奢華的物件只會無比憤怒。
 
 這種東西,不要也罷。
 她忿忿地摘下戒指——那戒指比她的手指要更大一些,因而摘起來十分輕鬆——抬手準備將其丟進海中,正當她要甩手的時候,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兩聲腳步,她一驚,還未等反應過來,手腕就被一個強而有力的手掌抓住。
 「啊!…放開我!放開我!」
 她驚恐地叫起來,身後那個人飛快地按住了她的嘴。那人身上有種菸草的氣味,他的手冰涼冰涼,那種似被蛇纏上的感覺令她一陣噁心。
 「輕點聲…!啊」她毫不猶豫地張嘴咬了他的手,男人低聲地咒駡了一句,卻沒有鬆開手。
 「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她將牙齒咬合的更緊,舌尖觸到他帶著點鹹味的冰涼皮膚。
 「…………」
 沒辦法說話,她急促地喘著氣,兩人就這麼以奇怪的姿勢僵持著。幾分鐘后,她稍微冷靜了些,男人似乎察覺到,慢慢鬆開了她,並說「別再叫了。」
 
 待到他鬆開一些,她回身猛一把推在他胸口,可惜那奮力一推的作用並不大,他只是退了退並未摔倒。
 男人輕輕甩著被咬的手,抬起來借著月光看了看,上面一道深深的牙印清晰可見。
 
 「maldição。」他低低地罵道,她剛聽到他說這句很多遍,這次才清晰地聽到,她聽出來這是在罵「見鬼」——那是葡萄牙語。
 「Portugués chico, que mala educación!」
 他楞了愣,表情迷茫,他沒聽懂她說什麽。接著他問。「Can you speak English, Miss?」
 
 屠自古受過良好的教育,她除了母語西班牙語外當然也會說英語,便飛快地將話又重複一遍回敬他。
 「你這個無禮的葡萄牙佬!」
 他的臉上露出不可理喻的神情,冷哼了一聲。「二話不說就咬人,到底是誰無禮?」
 她一時間無言以對。
 「你不是個紳士。」
 「你也不是淑女。」男人對這句不痛不癢的話毫不在意,頭微微仰起。
 她正想質問這個人為何會突然出現在她身後,他像是已經讀出了她內心的想法,搶先一步說了:
 「至於你問我爲什麽會出現在你身後的話,我沒有想對你圖謀不軌——你還不夠姿色。我到這裡來是因為你打擾我睡覺了,小姐。我睡在你那間房的隔壁。」他眯起眼,臉上浮現出一種很讓她厭惡的嘲笑面孔,「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吵吧?」
 ——她快氣炸了,從沒人敢這樣對她說話!他的意思是自己比他的睡眠還要不如!?
 她想打這個輕浮鬼一巴掌,但轉而想起自己的手裡捏著戒指,已經蓄勢待發的動作又沉靜下去。
 「你剛才想要扔什麽?」他問。
 「你管不著……喂!」
 男人過來抓住她的手,她握緊拳頭想不被他得逞,可力量上她哪裡是這個人的對手,她的手指很快被掰開,鑽戒被他搶走了。
 「還給我!這是——」
 她喊道一半的話噎住了,說不出口,她不願承認這枚戒指決定了自己的婚姻,她討厭這枚鑽戒比起討厭眼前這個人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她只是單純不想讓他得到這個而已。
 「什麽?」,男人側著身,拿著鑽戒細細地觀賞,雖說在這光線不充足的地方實是連它有無瑕疵都難以看清,但分量來說,這個足有三克拉吧,這位小姐身上戴的東西隨便哪樣都價值不菲。
 她沒有回答,咬緊嘴唇不發一語。
 他也毫不在意,說了句「你不要啦?」就自顧自地將鑽戒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眼睜睜地看自己的物品被強行奪走,她又不敢上去搶,怕被這個人打一頓——他看起來什麽事都做得出。
 男人嘴裡嘟囔著她聽不懂的葡萄牙語,搶了東西打算離開了。
 
 天啊……
 她感到一陣昏天黑地。
 
 ——回去的話就會被逼迫與那個公子哥成婚,這艘船上的人也個個都是強盜。
 上帝呢,上帝為何不來救她?明明她每晚都在認真地念誦聖經禱告,而現在最需要他幫助的時候,上帝卻沒有現身。
 父親居然也沒有派遣船隻來追捕著群強盜,他們明明應該知道我在這艘船上的啊!
 
 連父母、上帝都拋棄了她,她頓時覺得自己之後的人生簡直暗無天日,剛才消退些的求死欲又一陣陣泛起——真的還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
 她的牙齒顫抖著咬緊唇,一小股鹹澀的液體觸到了舌尖。
 
 
 布都得到了鑽戒轉身打算離開,邁出幾步后卻聽到身後傳來奇怪的聲音,他又疑惑地轉回身去,看到眼前的那幕不禁驚得瞪大了眼——那個年輕的小姐居然正在翻過圍欄,她想跳海嗎……!
 
 「喂!——」他伸出手。
 「novenga!」
 布都聽不懂她在說啥,但他想她一定喊的是別過來之類的話,他不理會,徑直向其快步靠近。
 
 接連遭到打擊的她已經氣的頭腦發暈有些神志不清。
 「我叫你別過來!我會跳下去!——」她對著這個無視他的話的人歇斯底裡地大叫。
 「喂,別跳。」布都搖搖頭,這時他離她只有一步之遙,而她已經翻越過去了,一鬆手就會落入漆黑的海裡葬身魚腹。
 
 他站在圍欄里,她在圍欄外,這種僵持又開始了。
 但她始終猶豫不決,要決定跳進海中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過了不久布都平靜下來,開始不擔心這位小姐了——她不會有膽量跳下去的。
 他其實很厭惡貴族——因為某些原因。嬌生慣養的小姐不會跳下去,不過多久她就會哭著、狼狽地求自己拉她回來。
 
 布都想到自己被教會迫害關進牢獄永無天日的雙親,都是在貴族和教會的那群狗的勾結下才會被套上莫須有的罪名捉走,站直身子冷眼看她出洋相,不僅如此,他還要肆意嘲笑她。
 
 「你沒有膽量跳下。」他眯起眼,冷冷地站直看著她。
 「你、你什麽意思。」她抓著圍欄的手在顫抖,說話也因為恐懼和憤怒而不利索。海風像比起站在甲板上時更激烈地吹在身上,她甚至能感覺到腳下——海的那種無形的、會將她拉下去的吸引力。
 「我沒空陪你玩這些無聊的花樣,鬆開手掉下去你就會被鯊魚吃掉,會被咬成兩節,它會先吃你的下半部份,而那時你還活著,內臟從半截身體里飄散出來,你會眼睜睜看著你的身體被吃掉。」他用言語恐嚇、嘲諷著她。
 
 她默默地聽那些話,翻騰的血性使她無法忍受份屈辱——她閉起眼。
 
 「你認為我不會跳,是嗎?」
 過了會,她平靜地說。
 「對,你會哭著求我拉你上來。」他譏諷的語氣更加明顯。
 
 「好吧。」
 她微妙地點點頭。
 ——若是這樣想的話,你就大錯特錯了,蠢貨。
 我會跳下去的。
 
 即使是在最後,她也不會讓這種賤民瞧不起。
 她什麽都沒有說,連叫都沒有叫——不給他以任何暗示。鬆開了抓著欄杆的手。
 
 !!??——
 ——那瞬間布都以為自己眼花看錯,那位年輕的貴族小姐的身子正以一種不快又不慢的速度向後倒著,他的視線趕忙落到欄杆上,卻沒有看到本該組攥著它的手。
 沒有絲毫遲疑,本能促使著他一個箭步跨上去踩住三根欄杆中的第三隔欄杆,探出身竭盡全力去夠到她的手。
 
 他的速度很快,夠到了她的手腕緊緊抓住,強行改變往後倒的趨勢,隨即她的身體被重力下扯著往下掉落——布都忙不迭地將剛踩著欄杆的右腿插到第二根和第三根欄杆之間,才險險地阻止住自己被她牽扯著拖下去。
 這時他的半個身子都在欄杆之外。
 「糟糕!……」
 布都聽到自己的肩膀那裡傳來「咔」地一聲——小時候那裡就受傷脫臼過,復位后以為好了就沒再去理,沒想到這時候關節竟然被猛烈的下墜力拉得再次錯位。
 
 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死,這時竟奇跡地看到這個她最討厭的人居然正拉住她的手——即使這樣被拉著手腕痛得她眼淚都忍不住落下,同時恐懼也促使眼淚止不住往下淌。
 「鬆手,你會掉下去的!——」她淚流滿面地搖著頭,不明白這個人腦子里在想什麽。
 他的半個身子都在欄杆外,不放手的話隨時都可能掉下去,掉進這深不見底、滿是吃人的海魚的深海。
 即使這個賤民嘲諷了她,她也不願意看一個無辜的人被連累死。
 「閉嘴!」冷汗涔涔地冒起,肩關節脫出的劇痛令他拖著她的每一秒都痛苦難熬,每說一句話都要耗很大的氣力。「別亂動!你其實不想死吧!」他疼得滿頭是汗,「我也不想死,所以你、給我閉上嘴!」
 
 他深呼吸幾口氣,大聲朝船上呼救,半分鐘后,第一個出現在他視野里的是船長妹紅。睡著的他剛才就有些被他倆在外面的爭執被吵醒,但沒去太在意,真切聽到外面有人喊救命,趕忙連衣服都來不及披鞋都來不及套上就飛奔到了甲板,看到這樣的驚險場景著實嚇了一大跳。
 
 「喂!堅持住!」他衝過去,有力的胳膊抱住布都的身子好讓他輕鬆一些,勇儀、魔理沙、利格路以及其他水手也很快趕來。
 「勇儀,你去幫他抓住她手!利格路!幫我下忙把莫奈拽回來!——小心一些!——」
 
 一群人手忙腳亂地迅速將兩人從危險的境況中解救出來,回到安全的甲板上,她才像個夢遊病人被叫醒一樣猛然明白剛才自己做了什麽。
 
 慧音披了件大衣隨後趕到甲板上,看到布都一臉痛苦地按著自己的肩,「怎麼樣,莫奈先生?」她問。
 「脫臼…沒什麼的。」
 「別說傻話,什麽叫沒什麼。」慧音趕快叫閒著的水手送他去醫務室,并叮囑說別碰他肩膀。然後在被救上來嚇得不輕的貴族小姐身旁蹲下。
 「沒事了,沒事了小姐,現在安全了。」慧音輕按住她的肩膀,叫來在一旁站著的妹紅。「妹紅,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你們都去接著睡吧。」
 
 妹紅很頭疼地看了不住打哆嗦的貴族小姐一眼,「真是的…大半夜怎還會發生這種事……」他撓撓自己頭髮,隨後發覺自己上身赤裸地在慧音面前頗為不雅,趕緊轉過身去。
 「沒事啦,又不是只有你一個沒穿衣服。」慧音看他這樣的動作,笑了笑,在船上那麼久她早就習慣了這群粗魯但可親的水手了——況且這麼暗她實際也看不太清妹紅那裡的什麽。
 「哈?…誰在說你,我是怕那個貴族小姐……」他嘟囔著,慶倖慧音邊上還有個可以給他用來扯謊的人在。
 
 「好了好了,沒事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勇儀拍了拍手示意吵鬧的水手們安靜下來,打發他們回了船艙。
 
 水手陸續從甲板散去,妹紅看了那個小姐一眼,「能站起來嗎?要不要我扶你到房間?」
 她沒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似乎是回想起剛才差點喪命的驚險一幕後怕,牙關打顫說不出話。
 
 「我會處理的,你放心吧。」慧音說。
 「……那我回去了,有什麽事情叫我。」他對慧音說了句,點點頭離開了。
 
 
 慧音攙扶著貴族小姐到醫務室,米斯蒂婭已經將醫藥箱拿了出來。妹紅在回去的時候吩咐利格路去泡杯可可,他到廚房去燒了熱水,用船上只有一小袋的可可粉調了杯甜可可。
 
 「抱歉,船上沒什麼好的東西……」利格路將可可遞給坐在床沿的小姐,她到如今也不想擺什麽脾氣了,點點頭示意這樣就很好。況且在船上還能見到可可之類的飲料,她已經非常感動。
 米斯蒂婭不會說話,靜靜地坐在她邊上捂著她的手,從他人身上傳來的熱量讓她安心了些。
 可可的味道比起在莊園里喝的差了不少,帶著一些焦炭的味道。
 
 慧音在一邊檢查著布都的傷勢,測量了他的脈搏,又讓他試著動一動。
 「能動嗎?」
 「還好。」他很輕地活動了下肩膀,牽扯到肌肉會痛,但尚且能動。這樣看來的話並不是很嚴重。
 
 「莫奈先生這裡以前有脫臼過?」慧音用手指輕輕按著他的肩膀,尋找脫臼的部位。
 「啊……小時候有過一次。」他回答。
 「難怪…會有點疼,你忍一下。」
 布都點點頭,剛才抓著那跳海輕生的小姐那麼久都忍下來了,這麼幾秒算什麽。
 慧音找到脫臼的確切部位,一施力將脫開的關節復位上,接著叫利格路拿來固定的東西和藥箱。
 
 「最近不要做劇烈的運動,知道嗎?」她叮囑道。
 「是是……」布都看著慧音給他的肩上塗了涼涼的棕色藥膏,一圈圈地纏上繃帶。而後抬頭去看坐在對面的貴族小姐,歎口氣,將那枚戒指從口袋裡掏出來拋還給她。
 
 「這玩意害得我命差點都被你拖走了,不吉利,還給你吧。」
 「…………」她沒有接,戒指落在了蘋果綠色的裙上。
 
 「嗯?這什麽…戒指?」慧音只見一個亮閃閃的東西被布都拋出來,定睛看了才發現是枚鑽戒——看起來很高級。
 「我不要。」貴族小姐冷冷地說,搖了搖頭。
 「喂,那時候不肯給我,現在你又說你不要?」布都被這女的搖擺不定的情緒弄得有點火大。
 「莫奈先生。」慧音用略微嚴肅的口吻喊了他的名字,布都嘖了聲靜下來。慧音拾起鑽戒放在一邊的桌上,讓利格路帶米斯蒂婭先回去,自己在貴族小姐邊上坐下。
 
 「別怕,船上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這位是布都·莫奈先生,是船隊的參謀。我們是商會的人,小姐。」慧音用溫和的語調安撫她,用簡短的句子向其說明情況,好消去不必要的誤會。
 這些男人做事情有些時候多半都太魯莽,但布都平時看起來則相當精明,慧音不知道這次為何他總是對這個人出言不遜。
 慧音覺得貴族小姐的情緒現在很不穩定,將她安撫好,說明清楚,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在同為女性的慧音溫柔的安慰下,她先前翻滾的熱血漸漸平靜下來——這位小姐看起來很有教養也很溫和,她讓她想起在莊園里知書達理的母親。
 不知道母親現在怎麼樣了呢,一定有在擔心自己吧,或許正以淚洗面,以為自己的女兒被壞人擄走。
 ……她想到家裡的種種,低聲抽咽起來。
 
 「沒事沒事……想哭就哭吧。」慧音輕輕環抱住瘦弱的她,一下一下拍打她的後背,布都有點看不下這種場景,但又不好站起來離開,只好將頭扭到一邊。
 她抱著慧音哭著,先開始聲音還很小,之後像是心裡的委屈和苦楚全部湧了出來,再也忍不住,在慧音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慧音一直很有耐心地安慰,直到她的哭聲漸漸平緩。
 
 「對不起……給你們、添、添麻煩了。」她哭紅了眼,抽咽還沒有止住,一頓一頓地對慧音說道,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船上有好人在。
 布都看著剛對他又咬又罵的貴族女現在溫順地像小綿羊一樣,不得不張著嘴感慨母性的偉大。
 「沒什麼,對了,過了那麼久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之前告訴妹紅的——啊,就是那位白色頭髮的船長——你告訴他的是假名對嗎?」慧音問。
 「是。」她點點頭。
 「能告訴我真名嗎?」
 貴族小姐聽到這個提問迅速看向慧音,淺綠色的眸子里滿是恐懼,一把拽住了慧音的袖子。
 「請、請不要將我送回去!我再也不要回去,回去的話……!」她的情緒突然變得很激動——她怕說了真名之後這些外鄉人會立即掉轉船頭把她送回塞維利亞,這樣的話她又得被抓回去成親,過暗無天日的生活了。
 「等一等,小姐,相信我,我們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情,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們再考慮——」
 「不要!你答應我,別讓我回去!」
 慧音有點無奈,因為決定是否要送她回去並不是她一個人說的算的,但猶豫了會,她還是回答。「好,我答應你,不回去。我的名字叫慧音·格拉哈姆,你呢?現在可以說了嗎?」
 貴族小姐鬆了口氣,決定相信這個人一次,她看起來值得信任。
 「屠自古。屠自古.艾爾瓦雷斯.卡門迪亞。」
 她慢慢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名。
 
 ——房間裡沉靜了那麼幾分钟。
 慧音不太清楚這個名字所含的意義,而從布都那邊散發出的、很怪的沉默感卻也令其無法先開口去打破沉默——她不知道此時應該說什麼,直覺告訴她現在不該說話。
 
 布都對這個姓氏有印象,在腦裡回憶自己在哪裡看到過。
 ——艾爾瓦雷斯……?啊…
 片刻之後,他想起了。腦袋有如被人重錘了一擊。
 
 「你是艾爾瓦雷斯家的……?」他猶豫地開口。
 「三小姐。」屠自古回答。
 「我的天。」他小聲地嘟囔了句,「沒撒謊?」
 「我用我身上流淌的艾爾瓦雷斯家的血液發誓。」她的表情不像說謊,布都焦慮地吞了口唾沫。
 眼前的這個少女居然是西班牙名門艾爾瓦雷斯…地位僅次於西班牙皇室家族的三大家族中的一個——艾爾瓦雷斯家的三小姐?……
 艾爾瓦雷斯伯爵此刻絕不會相信,自己的小女兒竟然會在一艘中型西班牙方形艦船上,由塞維利亞駛往西非聖喬治——並且坐在這兒的硬板木床上。她此刻應該乖乖地卧在天鵝絨鋪成的軟床裡,幸福地沉浸在甜美的睡夢中才是正確的。
 
 布都招呼來慧音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她露出了吃驚的神情。
 「你想留下她嗎,格拉哈姆?」
 布都先前只以為她是某個暴發戶的女兒,因為那樣大喊大叫的舉動不該出現在一個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貴族女孩身上,至少布都以前接觸過的貴族(併不多)裡絕不會出現像她這樣的……好吧,也許在這群綿羊裡會莫名其妙混進披著名貴綿羊皮的小烈馬。
 她的來頭之大實在超乎了布都的意料,他甚至開始覺得把她沉到海裡的方法也不適用了。
 
 妹紅的擔心焦慮不無道理,他確實接了塊燙手的山芋,任何人口風不嚴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這個船隊就會被西班牙政府通緝。
 
 「我說不準……但她一定有選擇放棄舒適生活不顧一切逃出來的苦衷,對嗎,艾爾瓦雷斯小姐。」慧音問。「和那枚戒指有關?」
 屠自古點點頭,她原本衹是想說逃婚的事,卻不知不覺把自己對父親的不滿、對枯燥無味,沒有自由貴族生活的厭倦之類七七八八的事都一股腦地講了出口,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晚了。
 那個叫莫特的(她記錯了名)正用一種諷刺的眼神看著她,那灰色的眼睛看起來像佈滿灰塵的玻璃。
 ——儘管她的來頭大,但並不能改變布都厭惡貴族的事實。
 
 「哼。」他冷哼一聲,「真不錯,追求真愛而逃婚的貴族小姐。當她幹著這無聊的事之時,不知多少人在為下一頓不定的飢飽犯愁。」
 他當然不會說出自己在父母捉進監獄,一個人無依無靠的那段時間過著怎樣的生活,那時候他甚至爲了塊發霉的麵包被乞丐狠揍——他自己那時也淪為乞丐了。她這些無聊的煩惱在他看來簡直可笑至極。
 「你……!」屠自古又氣又惱,這個賤民竟這麼講話,正欲還嘴,慧音卻先一步嚴肅冷靜地回敬:「我認為艾爾瓦雷斯小姐很勇敢,追求真愛与幸福沒有任何過錯,它對於女人來說有時甚至比麵包更重要——這樣的事情換作是我,我也會選擇逃走,你能忍受與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人終日待在一起的生活嗎?」
 「我怎麼會知道。」他別過頭不再說話,與她爭論這樣的問題除了讓他的頭和肩膀更疼以外,毫無意義。
 
 屠自古想到自己快要沖口而出的粗俗話,与這位知性善辯的格拉哈姆小姐冷靜的反駁一對比,她的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熱,她為自己感到羞愧,又對這個人從心底感到欽佩。
 「我充分理解你,艾爾瓦雷斯小姐。到早上我就會去和提督說明。」她轉向布都,換回了平日溫和的語調。「莫奈先生去休息吧,睡覺時候請小心肩膀。」
 「好吧,告辭。」他不大高興地走出了房間,在女性陣營裡待著真是太不自在了,尤其是在有個口才好的聰明女人在的情況下。
 
 慧音看布都離開了,開口講了屠自古不會願意他聽到的事。「我聽利格路說了——利格路就是剛才給你拿可可的那個年輕水手,他是我弟弟。你暈船在房間裡吐了對吧。」
 屠自古立刻羞紅了臉,慧音見她的窘態,寬和地笑笑:「沒事,別不好意思,我第一次遇到風暴時候吐得大概比這更淒慘,習慣就會好了。」
 「很抱歉……弄髒了房間。」
 「明天打掃一下就好……啊差點忘了,過那麼久才想起。喉嚨難受嗎,胃液對喉嚨的刺激性很強,晚上到我房間睡吧,我去給你倒杯水——你會介意床太擠么?」
 屠自古感動地快說不出話,格拉哈姆小姐是多麼好的人啊,處處幫著她,連僅有的小床都還要分自己一半……
 她欣喜地發現上帝即使沒有來,但她派了一位聖母到自己身邊。
 「當然不介意……」她咬了咬嘴唇,以免自己再次哭出來。
 「那就好,我們走吧。」慧音吹灭了蠟燭,拉住屠自古的胳膊。
 「那個,請問……」
 屠自古從剛才就像問了——格拉哈姆對每個人都那麼好,就算是那個莫奈,她也是平和對待,在船上看起來地位很高……是船長的妻子嗎?……不,船長的姓氏和她不一樣。
 ……有可能他們已經訂婚,不過還未結婚,這也有可能。
 
 她對那位白髮的船長印象還不錯,雖然也帶有海員的粗魯,但比那個莫奈好多了,至少他不會來嘲弄自己,在甲闆時還挺紳士地問要不要攙扶。
 
 「請問……格拉哈姆小姐,是船長的夫人嗎?」
 拉著屠自古胳膊的手顫抖了下,慧音的呼吸一頓。
 「對、對不起,我說錯什么?」
 「沒什麼……」慧音的語調一下子變得奇怪,沒有了剛才的從容。「我、我和妹紅……啊不對,瓦爾提督,我和他衹是船長与船員的關係。我是一名隨船學者。」
 聽著從嘴裡說出的生硬語氣,慧音自己都覺得丟臉,突然聽到這樣無意識的提問,心跳驟然被截停似的頓了幾拍。
 「我和他沒什麼的。」她重複了遍,自己怎麼了?爲什麽對他會有那麼大反應?兩人本來就沒什麼關係,只是船員與船長的關係。
 ……但好像……有哪裡不同。
 她命令自己別去想關於妹紅的事,拉著屠自古離開了醫務室。
 
 慧音沒有發現,自己連門都忘了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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