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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怒海客

[短篇楼] (完结)【这里将是乐园】之【偷光】——【飘摇】【闪烁】【血汗】【生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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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9 20:45: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1-3-1 06:42 编辑

十六
马车颠簸了两刻钟,在森林边缘停下。这里本和赤馆门口还有两里路的距离,在此处停下是因为清晨这段路上浓雾弥漫,车夫有一次想开向赤馆门口,结果撞到了一个地精,幸好没什么事。还有一次半个车子掉进了地里,摔坏了车轮,拜托了美铃才修好。此后车夫便都停在林尽处,让她们自己走剩下的路程了。
和爱同乘的不只有女仆们,还有在赤馆的地里、牛棚、羊圈、马厩工作的农妇。她们是进不得赤馆的,咲夜也只是隔几天找管家畜的女人看看。跟她们交往更密切的是红美铃,她们之间也都很谈得来,上了车便只顾大声谈笑,旁若无人。
说来也怪:女孩们本来和农妇们是同一出身,但当她们穿上整洁的黑白长裙,丝袜皮鞋时,她们便自然而然地与光脚短衣的她们区别开来了。在车中,这两群人之间不怎么说话,也不混坐在一起。此时,爱听见了身旁的大娘提到了自己的阿妈,想插嘴去问,结果那女人仿佛故意一般,不停地和旁人大声讲笑,爱几次都没插进嘴。
能怎么办?把我这身衣服脱下来么?让我不再去用赤馆的热水,吃赤馆的面包么?教我卷铺盖回家,直接回到她们的行列么?那么很快就会有另一个女孩来享用这些。看似解决了问题,但只是把问题转移到另一人身上而已——问题不是这么解决的,没人想受苦。
那要怎么解决呢?
那就让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用上热水吧。
这是人能过的日子么?爱无法想象。或者,让全村的人都搬到赤馆去吧!但赤馆的妖怪肯定不会答应……
啊呀?
难道美铃也不答应么?
爱忙把这个想法给美铃说了,美铃苦笑道:“妹妹,这个恐怕不行。要是可以,我为什么不把她们请出去,让更多人进来?”
“那为什么不可以呢?”爱急切地问。
美铃答道:“因为现在赤馆的这些东西都是妖怪靠法力变出来的,没了妖怪,就没有热水和电灯了。你们用的金子,也是那个帕秋莉炼的。”
看着爱沮丧的神情,美铃补充道:“其实吧,热水和电灯,人也可以弄出来。”
“真的吗?要怎么做?”爱的眼中重新有了光。
美铃挠着头,苦笑道:“抱歉啊妹妹,这我真的不知道。要不然我肯定会教你们的。”
爱觉得奇怪,问道:“姐姐,你不知道要怎么办到,又是怎么知道人办得到呢?”
美铃眼珠转了转,答道:“我跟你说过,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那里的人已经可以这样了——但不是所有人。你可以把赤馆里的妖怪换成村子里的大户来想象,庄稼人还是原来的样子。”短暂的失语。“也就那样吧。也就那样。”美铃本是倚着锄头站立,说到此处便一屁股盘腿坐到了地上,眼睛看向斜下方,似乎失去了聚焦点。
爱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美铃,不知所措,许久才问道:“真的只能这样吗?”
“不知道。”
“也就是说,还有办法?”
美铃抬起眼光看爱,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但你先听我讲话,到时候你自己想。如何?”
“是什么?你说吧。”
美铃沉吟片刻,手指向背后那栋高大的红楼,道:“爱,我问你,若是这楼里的妖怪全没有了,现在就让你进去做主人,金子电灯热水蛋糕全是你的。你想么?”
“想。”爱不假思索。
“那这样一来,就轮到你被人家希望着【没有】了。不是么?”美铃轻轻地笑。
爱一时噎住,片刻后,道:“那就把东西都分给大家,把屋子让给大家进来住吧。”
美铃此时在田垄上仰躺下来,又道:“不,爱,这不是解决的办法。我问你,你如果要平分,你要怎么分?分什么?是分到每家么?”
“嗯?嗯……分……把房间,各种还有外面的地,就是分到每家吧。”
“因为不可能分到每一个人头上,每家人都有老弱病残,对吧?”
“没错。”
“啊,你讲到了‘地’。那好,你把地按每家来分了,那我问你,若是有一家的主人老掉了,家里却没有儿子,那要怎么办?”
“……不知道。”
“一般来讲,这块地会归他本家的人,其实就是给他最近的那个兄弟。这样一来,就有人的地比别家的大了。再者,要是一家人的口数有了变动,比如说,少了个男人,那这块地上的人就要挨饿;少了个孩子,一时就可以剩下些粮食。这样一来,那不就还是有穷人富人出来了么?”
“那就……再分一次?”
“不不,爱,问题从来都不在这里。你说了‘分’,是么?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一次【分地】,你都要画出几条线,重新整出好几卷地契,这块是【这家】的,那块是【那家】的,对吗?”
“嗯。”爱相信美铃是在指点她,便耐着性子。
“那我问你,为什么,这块地,是这家的,就不是那家的,或者再说明白点,是他的,就不能是你的呢?古往今来,无一例外。为什么会这样呢?你说这个是【大家】的,那落到实处,也不过是【分】而已。只要这个【分】还在这里,那就永远都不能解决问题……”
“啊……?”爱看来没明白美铃的意思,“不这样,那还能怎样呢?”
“是,的确只能这样子……”美铃皱着眉,嘴里嘟囔:“罢!罢!罢!我自己就是个不明白的蠢人,叽歪了那么多,却什么也没干成!你走吧!”说着便一个打挺从地上蹦起,下地除草去了。
爱没太明白美铃的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心情闷闷的,便没再和美铃说什么,回赤馆里去了。
那天下午晚饭前,爱做完了一天的工作,悄悄溜上二楼的阳台,眺望那新解冻,金光粼粼的湖面,还有渐渐沉入山影中的林冠与土地。这个时节开阔处最多的是带寒意的料峭春风,让爱打了个激灵。村中最高的房子,也不过三层楼高。这气派的石头房子只要两层便到了三层的高度!爱知道赤馆的楼顶更高,但顶楼天台的出口锁上了,钥匙在咲夜手里,便没法去。她正对着刚刚下种的麦地发呆,突然看见由田垄勾勒出的块块之间,有棕黑色的小点在移动。爱很快明白那是忙完一天归家的农妇,她突然想起什么,奔下楼去,从洗衣房的小门跑出赤馆,再跑进三径园,爬着已经又粗又硬的藤条翻出了赤馆的外墙,闯进美铃的小屋,循着米香在厨房找到了美铃。
“啊,爱妹妹。你要来我这吃吗?”美铃面前一口锅煲着饭,另一口锅在炖萝卜汤。
“美铃姐姐,”爱喘过气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啊?要不你别问了,咱们开心地吃饭呗。”
“我没要问那个,是你早上自顾自跟我说那么多……”
“啊……抱歉,那,你要问什么来着?”
“这本来是咱们计划之外的事情,但我还是想问:有什么办法让这里的大娘大婶愿意和我们说话呢?只是这件事情,跟【分不分】没什关系吧?”
“唔。”美铃捻着头发。
“她们里面不少人本来是我们五个的邻居,都认识的。但我们进来馆里之后,便都和我们生分了。但我没有想看不起她们,怎么办呢?”
美铃摸着下巴,开始在灶前来回踱步,不一会蹲下去,一左一右往火中吹两口气,火便熄了。她回身对爱道:“要不你回去吧,妹妹。我这边也没做你的菜,而且我也担心蕾米莉亚还提防着你。毕竟你和我待了半年,还不肯给她血。你跑出来和我吃饭,被她知道就不好办了。你先回去吃饭,然后跟咲夜妹妹说一声,让她出来跟我说这个吧。怎么样?地里的、马厩牛棚里的姐姐她都认得的。”
爱点点头,溜回赤馆,把此事与咲夜说了,咲夜答应她这就出去和美铃商量。
入夜,爱洗了澡,正要回房睡觉时,咲夜出现在了她面前。
“怎么样?”爱上前问道。
“你把头发擦干了,跟我来吧,我尽量长话短说。把手给我。”咲夜向爱伸出手,爱会意地牵住,两个身影便簌地原地消失了。

点评

开头马车,末尾际遇猫车233  发表于 2020-11-29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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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8 14:5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会慢一点。
因为电锯人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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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0 19:31: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0-12-13 13:25 编辑

十七
【傍晚】
赤馆主人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不是每天都要像人类那样进餐的,她的“吃饭”是件大事。首先要提前三天跟咲夜讲了,把食材买好备好;上桌时则必要换上正装,将餐桌和吊灯上的蜡烛点亮,用各色菜品和甜点把桌子摆满,将那常年窝居故纸堆中的魔女请上地面,拉着习惯了在馆中游荡的妹妹一起上座,再招来已在厨房中忙碌了个把小时的女仆长,凑成一桌,开始享用小小的晚宴。
说来也奇,蕾米莉亚习惯了自居高贵,但在吃饭的事上却全丢了气派:如果帕琪迟迟不上来,无人懂火魔法,她便自己飞上天花板,把吊灯的蜡烛一一点亮;她甚至一反家乡主人们安坐的传统,会在围裙和袖套的保护下踱进厨房,只要她在厨房里一刻,咲夜就得让出女仆长在厨房里的王位。菜做完了,才踱回座上,让女仆们按顺序上菜。她总是说,只靠咲夜一人撑不起一场宴会的。
此话其实不错,咲夜来到赤馆的第一天,主子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用俄语问她会做什么菜。咲夜回答:“我拿手的不太多。”
“便把几个拿手的都说来。”蕾米手一拍。
“啊……”前猎人捻着鬓角的辫子,“我感觉我的烤大雁还不错。”
“哈。”蕾米利亚干笑了一声,“我猜猜,你是不是还会烤野鸭,烤鹁鸪,烤麻雀?”
“那可不止!地上走的也烤得呢!”十六夜咲夜眼里有了光。
“那些野味烤来是什么味道,我的确没尝过。我只知道大雁的血是里面最好喝的一个,狍子第二。”说罢,蕾米莉亚发出几声自嘲的轻笑。
“真要生咬上去,不嫌臊么?”新女仆提出了尖锐的问题。
“我才不学斯拉夫人呢……当然是用瓶子装起来——跑偏了,除了‘烤’这种技能,你还会什么别的?”
“炖野菜和蘑菇。我知道哪种有毒。”
Satana.(罗马尼亚语:撒旦啊。)你再想想。”
“嗯……”女仆显然在认真思考,“这里没有煮茶炊的炉子,不行;做面包和灌肠我都学过,但都已经荒废很久了——没别的了,大小姐。”
这一回蕾米莉亚并未对女仆的回答流露出太多失望,她接着问道:“你觉得你对烹饪有天赋么?喜不喜欢做菜?”
前猎人笑道:“对于一个可能一整天颗粒不进的人而言,做饭是最美妙不过的了。”
“那好。”蕾米莉亚笑着拍掌道,“现在我下定决心要在此地定居,追忆当年的美妙时光。而美妙的日子,绝对少不了美妙的餐桌。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你今后会打理这赤馆上下,那么,便也把厨房带上,如何?”
“可我连打鸡蛋都生疏了呢。”
吸血鬼叹气道:“看来我找了个笨厨子——无妨,你大可以先练着,这屋子里只有你一人要吃喝——我想起来了,帕琪那里那么多书,她是不论什么,只要是书,便要买来拿来的。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食谱菜谱之类。再不行我去找找红美铃,看看她有没有自己的厨子,你来学一学也不是不行。中国菜……我印象不太好。太烫了,还辣,而且还要和别人吃一盘子的菜。你要做中国菜可别学中国人。”
前猎人显然兴致勃勃,一口答应。
蕾米莉亚看着仆人这般反应,又道:“你也别把烹饪当做什么很荣誉的事情。世间的人类要么是直接做饭给主子吃,要么是自己把饭吃下,用得来的力气供养主子,要么是吃不了饭,给主子上菜——无非是替主子吃饭。从古至今不就是这样的么?不过……我不打算让你一直这样的当下人。我会慢慢找来大把大把的血仆,让她们都替咱干活,你只管发号施令——让她们养着咱们。”
“那些血仆,要从哪里来呢?”女仆看着主子的眼睛。
“这不简单?上街看看,哪个女孩子手脚利索,长得好看,便抓来,交给我迷了心智,不就有了么?”
“不行,大小姐。”
“你说什么?”
“她们也是人家的女儿。”
吸血鬼一听这话,昂起下巴,尽管现在她矮女仆一个头,却依然有着睥睨的神色。女仆不依不饶,只管盯着那危险的红眸子。
吸血鬼没有向下人退缩的道理,她问十六夜咲夜:“那要怎么办?”
“都让我来做就好了。”看得出来十六夜咲夜保持着克制,因为她压着声音,也没有从椅子上站起,免得吸血鬼被俯视。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愣了一愣,随即便是捧腹大笑,过了半晌,笑声渐歇,变成了抽泣。咲夜又警惕又奇怪,等到吸血鬼慢慢平静下来,才问她道:“为什么要这样?”
“我啊……”蕾米莉亚摸着眼角的泪珠,道,“我嘲笑你心里还有个Creştin(罗马尼亚语:基督徒),也可怜你心里还有个Creştin。你现在就上俄租界的教堂去看看,哪个家伙不是满脑肥肠,抖动他们恶心的两片嘴唇,念叨祷词,让你们的耶和华宽恕他今天又累死了三个小工,打死了一个兵士,勾搭了两个女人么?”
十六夜咲夜什么也没说。久之,她只回答了一句:“我会干好我要做的事情。”
再是仿佛长达一世纪的僵持。
最后竟是吸血鬼先移开了目光,她嘟囔道:“随你吧……”随后,她跳下椅子,回头对仆人道:“喂,过来吧,我们先下图书馆找菜谱。”仆人不多言,迈开长腿跟了过去。她俩的确找到了菜谱,但只有一本德语,帕琪在汉堡家里顺来的;两本英语,一本来自伦敦,一本来自新奥尔良;半本西班牙语,墨西哥城郊外捡来的;一本日语,京都书店里买的——但咲夜只会读俄文,蕾米莉亚嘴上的确是万语通,但认字差点。主仆二人便拉着帕琪,把德语、英语、日语四本菜谱一起翻成了俄语。赤馆沉寂已久的厨房便开始飘起焦味,后来变成了香味。
我们在回忆中走得太远了,姑且回到在结界内的赤馆。
小晚宴做好之后,四人便就座,上菜的一般是维萝和梅普尔,小恶魔偶尔也来。
宴上最常见的一幕便是吸血鬼姐妹就餐桌礼仪发生的争论。因为她们两个都早已与体面的用餐疏离已久,重拾这种高贵还不到十年,因此她们总要对记忆中那些模糊的条条进行一番相互唤醒,有时候则是相互迷惑,最后要找帕琪查书。不过就是查出来了,她们也未必有坚决的执行力。咲夜则不怎么说话,但姐妹俩会不厌其烦地纠正她的吃相,尤其是当肉用餐刀不好切时咲夜会拔自己的刀出来这一点。
仅是她们几个,不可能独享一桌的菜。咲夜会把(占了总量大半的)残羹收拾到厨房,第二天分给女仆们吃。蕾米看见这与贵族作风不合的行为,本不太高兴,但也明白做饭的麻烦,便不敢说太多,默许了咲夜小小的偷懒。而且后来实践也证明,剩下的大半个宴席,是收买妖精女仆们最好的手段。
“东方的主子似乎都喜欢把剩菜分给下人吃。”蕾米如此给自己一个交代。
今晚的时间再早一些,估计是太阳刚下山时,咲夜照例到主子的房间,伺候主子梳妆。她到了房间,看见吸血鬼已经起来了,正给自己梳头。
“晚上好,大小姐。热水来了哦。”
“啊。咲夜。”蕾米似乎若有所思,一直沉默。直到她一切打扮停当,她才对咲夜道:“咲夜,再过三天就该开宴了对吧?”
“没错。”咲夜正用小指掸走台上的微尘,“这个月我们家的羊估计可以考烤好端上来了。吃的是雾之湖边的草。美铃还教她们怎么赶大群的羊……”
“那很好。”吸血鬼淡淡地笑,又道,“咲夜,我跟你说个事情。你看姑娘们来了一年,我和芙兰都和她们熟络了。这一年里的小宴她们都是在厨房里忙,或者跑腿上菜,你说,下一次小宴,请她们也上座一起来吃,如何啊?”
咲夜笑道:“那太好了。姑娘们肯定会很高兴的。”此事便说定了。话音刚落,主仆二人便听见背后一声“Sora.”(罗马尼亚语“姐姐”),房门打开,全赤馆的掌上明珠,芙兰朵露·斯卡雷特欢腾着跑进来。大当家起身,用怀抱接住妹妹,吻了吻她的脸颊,用罗马尼亚语问道:“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芙兰用母语答道:“我去马厩里看了,那匹小马驹像个精灵!”
“小坏蛋,你又不好好睡觉?”赤馆畜养的家畜的地方是在原有的围墙之外修起来的。
“哼!我打伞出去的!我知道姐姐你也不喜欢睡觉呢!”
“好啦好啦,我睡。咱们聊回马怎么样?”
“我去看了小马驹,然后呢,然后,养马的阿姨让我摸了摸它!”
“没吓着它吧?”
“没啊,它和养马的阿姨都很喜欢我呢。我问她什么时候能骑,她说还得再长一年。她还答应我过几天一起拉着它出去走走呢!”
“如果要出去的话,别让那女人跟着,咲夜陪你去。咲夜也喜欢马。”最后一句是假话。
咲夜听不懂姐妹二人的笑谈,只是帮着妹妹梳头打扮,事毕便告退了。
咲夜告辞后没多久,爱便来找她。她出去见了美铃,与她说了此事。美铃那时正收拾着碗筷,听罢问道:“有提到爱没有?”
“没有。”
“既然里面的姑娘们能有这般的礼遇,那也少不了外边的。她们都还没吃过西餐呢。或者劳烦你偷偷多做几个菜也不错。怎么样?”
“嗯,当然可以。我之前一直都对外面的女人不怎么上心,也许是时候改变了吧。”
“不,咲夜妹妹。你就应该一直这般不上心,只管每个月发工钱便是了。”
“为什么?”
“如果她们仅仅是越来越感到赤馆的恩惠,那她们最后,也只能像去年姑娘们那样了。最后无非成了更大一群奴才——不过有好吃的,岂有不吃的理由?你便把菜给我,我做成是我自己做的样子,和她们一起吃了。如果可以的话,也拜托你教我怎么做西洋菜吧,我教给她们。”
咲夜问美铃道:“那不也是受了你的恩惠么?”
“你的东家送饭给你,和你的姐妹与你同吃同乐,肯定是两回事,对吧?我每天和她们一张桌子吃饭,一块地里干活,不过是力气大点,脑筋活点罢了。我挡着了她们,她们就能拍我屁股让我让让呢!”
“那可好。”咲夜失笑,“但那按你这么说,姑娘们不就……”
“这得靠她们自己了。咱们只管静观其变——记得把菜做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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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1 00:35:09 | 显示全部楼层
几日不见回来看似乎有87年KFC入北京那会儿的既视感,真不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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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0 14:59: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0-12-20 20:36 编辑

十八咲夜把她和美铃的商量告诉了爱,爱听罢问道:“也就是说,我之前提的那些事情要美铃姐姐来做吗?”
咲夜答道:“恐怕是这样。但我觉得让你们亲自和她们一起吃会更好。”
“也许美铃姐姐是怕我们就这样过去找她们,显得唐突了吧?”
“也是——你回去睡吧。告诉姐妹们,明天就来厨房帮忙,准备三天后的小宴,做完一起上桌。”
【三天后】
经过两天的准备,半成品摆满了半个厨房,离上桌不远了。今天赤馆的厨房头一次只剩维萝梅普尔两个妖精,余下的女仆全是人类姑娘。刚睡醒的吸血鬼叉着腰,指挥下人们擀面、切菜、熬汤——比想象中意外地要靠谱些。女孩子们忙进忙出,爱在美铃那里学过做“中国菜”,此刻准备进入了最后阶段,她已经把切成了一条条的圆白菜豆皮放进锅里翻炒,炒出三大碟,便算是做成,准备放起来装盘了。
“我听美铃姐姐说,她是‘中国’来的。你知道‘中国’有多远吗?”爱找着了个空档问咲夜道。
咲夜手里没停下搅动汤水,仅是摇摇头。爱便不问了。
此时爱听见谁在身后一声喊:“麻生爱?你过来。”她回头看见是主子蕾米莉亚。爱手下意识地一缩,差点没把菜撒出去。她忙答应道:“大小姐?”
吸血鬼招手道:“你过来!”
爱不肯挪窝,仅是回头:“我这边走不开,您在那和我说吧。”
吸血鬼皱眉道:“我让你过来!”
爱正慌神,咲夜接过她手头的锅和铲,道:“妹妹,你去吧,我来帮你。”爱看看咲夜的眼睛,咲夜报以一个微笑,爱便向主子走去了,她轻声问道:“请问我要做什么呢?”
蕾米莉亚似乎有意在压低声音,凑近爱的耳朵,道:“你去我的房间,找我的棺材右边柜子里面,最底下那层抽屉里面,找两件猩红色的披肩。那层就只有那两件,你全拿来便是。晚上大厅里冷,我和芙兰要披着。现在就过去,你知道我房间在哪的,门没有锁。”
“要不、要不让咲夜姐姐去找吧?”
“咲夜走开一刻这里就要乱套。我说你去你就去,不明白吗?”
爱知道咲夜从这里到房间一个来回只需要一瞬间,也明白蕾米比她更懂这一点。这回恐怕是跑不掉了。她只得答应了,匆匆跑上三楼,循着记忆来到那高门前。所幸此时楼道中还有三两妖精女仆在打闹,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这昏暗灯光渲染下,铺着猩红地毯的楼道还是不是人间。她下意识抓紧了衣袋中咲夜给她的护身符,推开门进去,看见房中只剩窗外暮色敷衍地散射进入,房中物件——包括那棺材——都只剩个影子。爱打了个寒战,把两扇门推到最大,让多点光进来;也不敢去找电钮了,只就着这点光小跑向右边的柜子,不想跑到半程,脚下便绊着什么,咣地摔在丝绒地毯上——倒也不痛,但爱着实被吓了一跳,她把身子紧紧蜷成一团,护身符抱在怀里,啥也不管不顾。不知过了多久,爱的神智猛地回到了世间,她摸遍周身,确认没少块肉,才慢慢爬起,也不想看是什么把她绊倒,朝着柜子走去,很快摸到了那细而软的一团。她凑上去闻了闻,只闻到淡淡的铁锈味。拿完她便回身,朝着她摔倒的地方瞥了一眼,只看见黑乎乎一个方形,似乎是个匣子。
怎么收拾的呀!爱心里暗暗骂道,便接着小跑,跳过那东西,冲到光亮中,铛地把门阖上。她再低头看,看见手上两块披肩的确是猩红色,便抱着它跑下了楼,一路不敢回头。
爱下到餐厅时,女孩子们都已入座,等着上菜了。蕾米看见她来了,便向她抛了个眼色。爱忙跑到主子身后,手忙脚乱地给主子披上,最后还把里外搞反了。蕾米莉亚却没有生气,自己整理着,对爱道:“去,给芙兰披上。”爱也照做。末了,芙兰笑道:“谢谢姐姐!”她明明是全馆年龄第二大,却管全馆人叫姐姐。
宴席开始,维萝、梅普尔和小恶魔端着菜上来。看了女孩们的坐相,咲夜才意识到前一年不叫女孩们上桌不是没有道理:头一个月女孩们吃饭时都要跪坐在凳子面上吃饭,好容易才改过来,又要躺在椅背上;吧唧嘴;把刀叉攥在一只手里当筷子使……此处不便赘述。现在女孩子们在咲夜和馆主人的教导下,总算上得了桌了。
馆主人蕾米莉亚自然是坐在桌头,她左手边一排顺着下去,是帕秋莉、咲夜、大房真奈美、夏目碧。右手边,则是芙兰、白鸟摩子、赤井立香,大家的膝盖上都放了块白手帕。爱本想挑着长桌末尾的位子坐下,蕾米莉亚却说芙兰旁边的位子是留给她的,她只得就范,也按着咲夜昨天的指点,把手帕小心铺在膝盖上。
上菜前众人都在闲聊,馆主人的妹妹全没有姐姐的高傲,拉了爱讲笑——她有和姐姐相似的特别口音,不过更明显些——还问她想不想出去骑马。“你要是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不过只有一匹小马,到时候咱们可以换着骑哦。”爱本不敢的,但看着芙兰闪闪的眼睛,又不敢回绝,便勉强答应了,想着回头去找美铃咲夜。
菜一道道上来,女孩们只管埋头吃了。她们吃得太快,有时候盘子已经给舔干净,下一道菜却迟迟不来,便抓着刀叉,向厨房门口望眼欲穿。爱最在意的一道菜叫“田子(タコ)*”她吃完了,看见一旁的摩子也眼巴巴盯着空盘,便小声问她道:“为什么这个饼卷菜有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呢?”摩子摇头,看来不比自己知道得多。
咲夜本担心蕾米会让她把血拿出来给姐妹俩,但蕾米始终未提此事。
主菜都上完了,维萝她们端上用橘子汁调过的葡萄酒。这本是晚宴的最后一道甜点,但咲夜此时起身离席,走进厨房,端出四杯女孩们从未见过的甜点,分别放在坐在桌头的三位面前,剩下一杯给自己。咲夜道:“冰淇淋——之前咱们在上海只吃过一次,对吧?我记得芙兰你跟我提过好多次这个了。这一回家里的牛新下的奶,再加上帕秋莉小姐的魔法,用来做冰淇淋。之前河童那边的牛奶实在是没法喝,简直不是牛奶。第一次用真牛奶来做,不知道怎么样,尝尝看吧。诸位妹妹,这一回牛奶不够,你们拿上勺子过来和我分这杯点心如何?”女孩们早就绷得乏了,纷纷凑上来围观这个新奇的小玩意。离咲夜最近的真奈美先舀了一勺子,一咬,便是一声惊叫。
咲夜看了,笑道:“可要小心,那是冰的。”
正当五把勺子要向那宝贝发起进攻时,桌头那边传来几声咳嗽,把咲夜的手拉了回来。六个人回头,看见咳嗽的正是蕾米莉亚。吸血鬼没有如何生气,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一个个来,别坏了规矩。”
女孩们乖乖在咲夜指挥下排成一排,一人一勺,真奈美已经吃过了,站在一旁,还舔着勺子上剩下的牛奶。
这时,主人又开口:“小爱(あいちぃぁん)?你过来。”
桌子的另一头呆住了,六人面面相觑,仿佛主子在呼喊一个不存在的名字,经过一番比对,她们半信半疑地看向了那个“爱”。
没等她们进一步反应,吸血鬼便再进一步:“没错,就是你啊,小爱。她们吃得那么大口,轮到你就省不了多少了。你过来吃我的吧。”说着,还把手里未动过的冰淇淋晃了晃,像在引诱宠物。
站在队列最后的麻生爱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她的目光与那猩红的目光相遇,又赶快避开,转向咲夜。
十六夜咲夜迈开一步,挡在二者之间,道:“大小姐,这可是咱们进来以后第一次吃真牛奶做的冰淇淋呢,您不是去年就跟我说想吃冰淇淋很久了吗?”
吸血鬼答道:“那是之前。我看这几个月,小爱干得最勤快,不是么?这是赏她的。咲夜,她的嘴巴不长在你身上,你让她跟我说吧。”
爱正不知所措,此时,她眼前突然浮现出一行字:
你去吃吧
爱眨了眨眼睛,便是另一行字。
那个冰淇淋是我做的 不会吃出问题 她也不敢毒你
再是一行:
你要是不去吃 她就有理由报复你了 咲夜
爱后来知道这是咲夜用自己法术开发出来的伎俩,但她现在无暇多想,只得先相信了这字是出自咲夜之手。她嘴里含糊地答应着,挪动着脚步绕过桌子一边,来到主子面前。主子大大方方地把冰淇淋拿到她鼻子底下,道:“来,吃一口吧。”
爱小心伸出勺子,在奶白的雪块上挖了一块,放进嘴中——冷的,甜的,很快就化成了乳汁。
爱正要谢过主子,吸血鬼却扬了扬那杯子,道:“你拿着吧。”
“哎?”
“你不知道吗?我不吃下人吃过的东西啊。”蕾米莉亚困惑地看着爱,反而像是爱犯了什么错一般。
爱突然感觉背上有虫子在咬,她回身一看,正正撞在了四双眼睛的目光上——来自她四个姐妹的目光:像是疑问,像是质问,像是拷问。这四个女孩也不过曾经用自己的血换来两文钱而已,这等待遇她们是不曾希图的。
爱此刻才醒悟过来自己身处于何种境地,她又想起自己餐前亲自给蕾米莉亚披上披肩。她此刻百口莫辩——“我什么都没做!”她想大喊出来,但又没能如此。
经过了一秒挣扎,爱接过那冰冷的玻璃杯子。嚅嗫道:“谢谢大小姐……”便拿着杯子回去了。她回到女仆的行列中,想说:“我们来分……”真奈美此时便大声对咲夜说道:“姐姐,都吃完了吧?要不要咱们去洗盘子?”
“这一顿下来盘子肯定不少”“我们去厨房吧”,碧和立香都如此帮腔。
咲夜此时也乱了阵脚,她看看主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正跟好友帕琪闲扯,面前几个女孩子又几乎是在催她——她连声答应,安排道:“啊啊,没错,你们几个都去厨房吧,好好收拾一下。收拾完了就洗澡睡觉吧,九点多了,也不早了……”
三个女孩子得了号令便匆匆赶向厨房,白鸟摩子则慢慢跟在三人之后,不时回头看爱,最后也跟着她们走了。
咲夜则伺候着三位主人起身,跟着她们上阳台去。她回过头看了爱一眼,爱眼前浮现出她的话:
别怕,该干啥干啥
爱鼻子酸酸的,只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她看看手中大半杯冰淇淋,哪还吃得下?她招来在收拾台面的维萝和梅普尔,把冰淇淋给她们吃了。她看着两只妖精用手指勾着冰淇淋,放进口中吸吮,不禁掉下一滴泪来。



点评

*即墨西哥大众美食Taco,用玉米饼把肉、蔬菜、酱料半裹起来制成。  发表于 2020-12-20 20:37
啊这……这论坛系统真的老了,我编辑字体就会出现这串乱码……诸位凑合着看吧  发表于 2020-12-20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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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5 14:24: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1-1-15 07:41 编辑

十九
【夜渐深,赤馆浴室】
橘黄色的灯光默默在浴室壁上晃荡,灯下是浅浅的波光和潺潺的水声,还有几个年轻的身体——浴室在赤馆的西北角,那里晚上没有妖精女仆打闹,几位主人也不往那里走,整一块地方都静得出奇,只剩下窗外的风偶尔驻足,或低沉或高昂地惊叹窗内的景致。女仆们基本已经熟练了如何用花洒来冲澡,并用家里带来的丝瓜瓤子搓——这个富有智慧的运用曾让咲夜眼前一亮。她们冬天往往是一周洗一次澡,到了三月,天气渐热,便慢慢开始五天一洗。
女孩子们每一次洗澡都要约好时间,同去同归,因为即使有灯光,幽长的走廊也显得过于寂静了。女孩们一般是八点出头便去洗澡,十点前睡觉,因为第二天要五点前起来。咲夜几乎没和她们一起洗过,也许是时间安排不同的缘故。
今晚因为晚宴,浴室响起水声时已近十点,窗外的风声之大超出平时。先是四个女孩走进来洗澡,过了几分钟,再有一个女孩悄悄进入,打开花洒——她便是麻生爱。晚宴结束后她没跟姐妹们说一句话,也没敢看她们的眼睛。做什么都慢慢吞吞的,洗澡也似乎是刻意迟了几分钟,不和她们一起——我怎么啦?我似乎什么也没做啊?爱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不自然,但她又不敢显得自然,仿佛自己真的哪里有错一般。她让水打在头上,头发散开,闭上眼睛,努力从乱麻般的思绪抽出头绪。
突然,她的肩膀首先是,再是双臂被两两锁住,完全地动弹不得。惊叫一声,她朝两边看去,只见碧和立香牢牢把住了她的胳膊。
“你们、你们干什么!”爱大叫道,两腿不住地挣扎。
从腋下拷住爱肩膀的那双手臂狠狠收紧了一下,疼得她叫了出来。她背后传来大房真奈美的声音:“别乱动,也不必大喊,你的咲夜姐姐现在在房子另一头,听不见的。乖乖别动就是了。”说着三个女孩把她拖到了灯光下。
爱不敢动了,但她还是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没等谁回答她,爱便看见白鸟摩子踌躇到了她面前,不敢看她的眼睛。
“摩子!你这是……”爱眼中只剩下惊疑。
摩子没有说话,抿着嘴唇,凑近爱,开始细细观察她的两只手臂,甚至要拨弄皮肤去细看,鼻尖都要碰到了。
两条手臂看完之后,摩子对爱身后的人摇摇头,道:“没看见。”
“真的一个针眼也没有?”立香问道。
“有一个,但我知道那是去年我昏倒时爱把血给我时扎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一二三四五六,爱眼中有六只手臂——每只手臂上都留着发青发紫的针眼。
“怎么办?”碧回头问真奈美。
真奈美沉默。
摩子补充道:“你知道的,两根针不可能只扎出一个眼。”
真奈美道:“那就找找别的地方有没有吧。”
“别的……地方?”摩子迟疑地看着爱脑后的真奈美。
“你说呢?全身上下都有血啊?找吧!”
爱低头一看,猛地发觉自己还是光着身子,血往上涌,大喊道:“我身上没有针眼!”
立香的手仿佛放松了些,转头对真奈美道:“姐,要不就别找了吧?我看可能真的没有。”立香和爱、摩子睡一间房。摩子也没有再做动作,只是站着。
真奈美又沉默片刻,最后松了手。爱一个踉跄,朝前摔去,被摩子接住。她回头看三个女孩,喊道:“你们……”此刻她却哽住了。
三人一时面面相觑,随后大房真奈美上前一步,双手叉腰,昂起下巴,扬起声音问道:“麻生爱,你真的没有私下找过大小姐?”
爱答道:“我躲她都来不及,为什么还要找?”
真奈美不说话了,大家都记得爱初进赤馆时发疯的光景。
两边僵持了好一会,最先绷不住的是赤井立香。她率先鞠躬谢罪道:“很抱歉!”另一边的夏目碧见状,也鞠躬谢罪。真奈美有一瞬露出了咬牙切齿的面容,但旋即也露出了歉意的面孔,敷衍地对爱弯了弯腰,嘴里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我洗完了,回去了。”转身就走。当然,这句话是说给人听的。碧和立香都默默地收拾了衣服,跟着真奈美走了。
爱和摩子在原处不知僵了多久,爱的腿突然一软,瘫坐在地上,抖着肩膀啜泣起来。
她俩十几分钟后才回到房间,那时立香已经躺在床上了,身子背着她们,蒙着头。爱上前,轻轻拍了拍她,道:“立香,立香?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抓我……你是被真奈美逼的吧?”
立香没有动静。
“我不会记恨你的。”爱接着道。
过了几秒,立香在被子下闷闷地小声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肯相信我……”爱细声细气。
被子从里面揭开,露出赤井立香水灵灵的眼睛,她低下眼睛,轻声道:“抱歉。”
爱拉她起来,挽住她的胳膊,道:“没关系的,没关系。咱们是姐妹呀。”立香笑了,爱也笑。
爱把堆在盆子里的裙子拿出来,打算平整一下叠起来明天接着穿。她捏住肩部提起连衣裙,双手一抖——一粒金光抖了出来,朝床下飞去。
“呀!”摩子看见那金光,下意识地惊叫一声,仿佛是见了污物。
立香眼睛似乎是被那光照亮了,她从床上弹起,翻下床底,伸手一探,抓起,回过身来——爱看见立香眼框睁得放得下一只怀表——她的手里,正正捏着一粒金子。
“麻生爱,你……”赤井立香的眼光有了变化。
爱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立香的嘴巴,抖着声音对她道:“你不要喊——”
就在此刻,门哐地打开。真奈美和碧哒哒哒冲进房间,看见满脸惊异的摩子,纠缠在一起的爱和立香。真奈美问道:“怎么回事?”
摩子看看真奈美,又看看爱,只剩下支吾。
爱忙抬头应答道:“什么、什么事情也没有——”但她却不敢把手从立香嘴上放开。
立香听见二人进来,忙挣扎起来,嘴巴身子一齐躁动,被爱努力摁住。但爱没能摁住那最关键的一部分——立香捏着金子的手。立香一下子将那金子扬起,在灯下闪烁出金光。
整个房间的人都看在眼里,眼里都收进了这金光。
真奈美眼中的光比在场的都要亮上几分。她扑上前去,一把抓住立香的手,夺过那金子,大声问道:“这是哪来的?”
插进一嘴。赤馆的姑娘们虽然是半年拿十文(八文),但她们并没有什么机会焐热自己的正经工钱。因为工钱是第六个月她们回家前,咲夜在门口一粒粒数给她们的。她们回到家就会把钱交给家里人,断没有藏私房钱的机会。姑娘们唯一一次藏私房钱,就是她们给主子开小灶的那次。
麻生爱这下该如何为自己辩白?
真奈美话音落下后是坟一般的沉默。最后是碧用稍低的声音重复道:“这金子哪来的?”
立香借着爱愣神的时机,把她一把推开,跑到真奈美身边,指着爱道:“这金子,是从麻生爱裙子里抖出来的!”
爱感觉空气在变沉,每一次呼吸都要费力,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声音也在发颤:“我、我没有……我不知道……”她快哭出来了。
“喂!你真的什么也没看见?”碧转头问摩子。
摩子的身形也缩小了一号,她嚅嗫道:“我真的没看见……”换来的是三束目光的紧逼——她便补充道:“也许是那时灯光太暗,你们也挡着……”
爱此时已经缩到了墙角,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话也不懂得说了。
此时,摩子从口袋中摸出怀表,按动起来。
“你做什么?”真奈美上前要抓住摩子。
摩子背过身去,道:“我要叫咲夜姐姐过来!”
没等她们再发生什么动作,女仆长十六夜咲夜已经推门进来了。“什么事?”咲夜扫视了一圈房间,皱起眉头。
真奈美上前,把那麻烦玩意伸到了咲夜鼻子底下,道:“咲夜姐姐,你看这个!”
咲夜一惊,问道:“哪来的?”
“从麻生爱裙子里抖出来的!”真奈美答道
“立香和摩子都看见了。”碧如此帮腔。
这一下咲夜也看着爱了。不过她的眼光里只有疑惑,与爱更加茫然的目光相遇。女仆长眼珠一转,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要亲自问她。你们不必多言,各自回去睡觉,明天早上你们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现在都睡觉去,免得明天没力——麻生爱,你过来。”她伸手招爱过来她这边。真奈美还想再说什么,到底不敢。爱爬过了床到了咲夜那边,似乎要和别的姑娘保持距离。咲夜抓住爱的手,往门外走去,还不忘站在门口再叮嘱两句。
【餐厅】
麻生爱坐在桌前,盯着桌面发呆。咲夜给她端来一杯红茶,道:“喝一点吧,头脑会清晰一些。”
爱慢慢端起茶杯,小口抿着。
咲夜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爱身边,道:“我知道这金子不是你拿的。”
“嗯。”爱小声应答道。
“那你觉得这个金子是什么时候到了你身上的呢?”
“……不知道。我昨天睡觉前都没感觉到这个。今天早上我一直在洗衣房,也没见过金子……”
“对了!开宴前大小姐叫你去做什么了?”
“她让我去她的房间拿披风。就这个。”
“这段路当中有什么事情吗?”
“嗯……我在房间里摔倒了。”
“是被绊倒了吗?”
“嗯。”
“被什么绊倒了呢?”
“……没看清。那时很黑。”
“啊,你去时灯开关就已经坏掉了吗?我刚刚去打扫时发现它坏掉了,灯打不开。”
“我不知道……那时我不敢去找开关,我就直接把门打开,让光进来,稍微亮了一点就进去找了。”
“那这样就好做文章了……对了,大小姐今天可曾碰过你?”
“没有。”
“好吧……现在我们基本可以判明,这个金子是大小姐用什么手法塞进了你的口袋,或者粘在了你的裙子上——但问题在于姐妹们未必相信。更何况大小姐摆出这种态度,就更麻烦——欲加之罪已经在这里了。更何况大小姐肯定不会仅止于此。”
“姐姐,怎么办?”爱的眼睛抬起来看咲夜。
咲夜沉思片刻,道:“大小姐讨厌你。这个我们都看得出来。她不敢杀了你,便要赶你走。那我们不如就顺着她的台阶下了。更何况姐妹们显然觉得你和大小姐有什么瓜葛,我去年又立下了规矩,断不给你们私下给大小姐开小灶的机会。那这样我必须就得做做样子,让大家觉得我‘处置’了你,也可以作为一种【警告】。要不然对你和规矩都不好。”
“嗯……要怎么处置呢?”
“我再把你送出去一次,怎么样?回去打理花园吧。你和大小姐待在一间屋子里,我总觉得不安全。”
“那我不是还有事要办吗?美铃姐姐说过了,不做点什么,我们就不可能永远让大小姐只有这一点胃口。”
咲夜面色沉重,道:“我知道。但现在你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偶然间听见妹妹们的一些闲言碎语,发现她们并不是很喜欢你。”
“为什么?”爱觉得无法理解。
“她们觉得你疯疯癫癫的,而且——主要是真奈美吧。你还记得一月时立香打翻了半碗酱油,弄脏了衣服,你马上把衣服拿去洗吗?你一直跟摩子立香很好,又不跟在真奈美屁股后面,所以她讨厌你啊。”
爱听罢,喃喃道:“假的吧……”
咲夜道:“总之,你现在先出去避避。你不是说想和外面的大姐们聊聊吗?现在就有机会了。如何?”
爱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咲夜把爱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她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爱轻轻摇了摇头。
“我看你,眼眶红红的。”咲夜的手环抱住爱的肩膀,轻声道。
爱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声音梗在喉咙里,双手绞着裙子,豆大的泪珠往茶杯里掉。
“没关系,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太用力忍着哭会憋坏哦?没事了,没事了,今晚你去我房间里睡吧。明天一大早就下去找美铃,我会帮你收拾行李的……”
夜簌地过去,东方又泛起了深蓝色。麻生爱换上了园丁的衣服,悄悄翻过墙,到了美铃的院子里,闻到美铃烧早饭的烟火味。
她推开小门,灶下的火正映着美铃的脸孔。美铃见了她没有惊讶(看来咲夜已经告诉了她此事),笑着起身,问道:“来吃粥吗?我刚好多放了一两米。”
“美铃姐姐……”爱鼻头酸酸的。
“没什么好羞的,妹妹,你不是完完整整地在这里吗?上山打虎,可是要上山下山不知几回,杀他个七进七出,才能得手的——去拿碗筷吧,要开饭了。”
“嗯!”爱露出了笑容,跑动了起来。
东边的白渐渐晕开,不远处的鸡圈响起了嘹亮的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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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30 14:41: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0-12-30 14:52 编辑

二十

时值仲春,三径园内又是一次群芳斗艳。爱在新叶投下的细碎绿荫下忙了一个上午,其间顺手摘了朵雏菊,别在自己的草帽檐上。重新到阳光下工作,让爱有扬眉吐气之感。
中午,她正帮美铃拾柴火烧菜,咲夜来了,她来找美铃和爱交代。
现在她对姑娘们是这么说的:麻生爱自己死活也不承认自己和大小姐有什么关系,但无论是用什么手法拿到的那一粒金子,都是不合规矩的,甚至可以说是偷窃。因此,咲夜女仆长决定把爱这半年的薪水砍掉一半,并赶她出去,重新回花园工作。
咲夜还特意加上了:要是有人敢像她这样,女仆长不会罚得比这一次轻。
咲夜另外带来一个消息:蕾米莉亚听了咲夜对爱的处置,不置可否,仅是稍稍感到惊讶。“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每个大户人家都有这种下人,赶出去便是了。”馆主人自言自语道。
蕾米还吩咐咲夜,让爱多分点时间去打理外边的家畜,去帮那群女人的忙。每天把那边事情忙完了,再回花园打理。“尤其是马。”蕾米彼时补充道,“芙兰今年想骑马了,她想找一个女孩陪她一起。那就让那个麻生爱和马熟悉了,后日陪芙兰骑马吧。两边薪水照以往给便是。”
美铃和爱听见此事,双眼同时亮起。
“妹妹,”美铃对爱笑道,“我下午就带你去认识那几个大姐。”爱连连点头。
咲夜走前,爱问道:“对了,姐姐,我还有机会回去吗?”
咲夜看着爱,抿起嘴答道:“不好说。”
美铃笑道:“妹妹,很多时候,进人家门必须得是不请自来。你真要进,也由不得她了。”爱疑惑地看了美铃一眼。美铃没说别的。
【片刻后,赤馆外】
广田千美、高木明子、内山春、山下惠子,赤馆分管鸡舍、马厩、羊圈和牛棚的仆役,中午都会坐在树下,吃家里带来的饭团,闲扯。她们年纪相仿,都是短衣草鞋,粗黄的面孔,在后脑把头发草草盘起,乍一看还真难辨认。只有千美下巴上有颗长了粗毛的痦子,可以一眼看出。她们和田间的农妇有一点不同,她们在棚舍边有自己的小屋,方便时刻照顾。
四人间关系还不错,不过明子、春和惠子会一起出去放牛、放羊、走马,关系便更好些。她们偶尔也会找田里的女人一起吃,但家畜养在赤馆东边,田地在赤馆西边,其间隔着二三里地,往往就懒得过去了。有特别做的菜时,她们才聚在一起。虽说高木、内山、山下皆是村中大户,但家里的下人对他人,大体还是平视的。更何况有美铃在其中联络,现在赤馆地上的农妇、棚下的女人,没打过一次架,都是有力借力的姐妹。
她们此时就坐在树下吃饭。
“你知道吗,咱们家那个阿香……”
“我说今天美里是不是又受了她男人的气啊……”
“今年比往年热得快……”
她们正说着,山下惠子先停下了嚼吧,伸头看向远处。余下女人便都望去,看见红美铃和一个女娃走来了。
“嗬!管钱的当家和管地的当家来啦!”内山春粗声笑道。
三人到了树下,美铃先笑道:“打扰诸位姐姐了。今天的饭团怎么样?”
“天天都是饭团,能怎么样。”明子笑道,“美铃姐姐这次还带着咲夜姐姐来了,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吧?”
“明子姐姐又猜中了。”美铃笑道,“咲夜姐姐安排了这个女孩子过来给你们帮忙。你们要她吗?”
八束目光汇聚到小姑娘身上。
广田千美先开口道:“你是……麻生家的那个?”
“嗯。”爱点头。
高木明子对三个姐妹轻声道:“我看咱们还真缺一个人手来打扫屎尿,还有别的杂活。而且晚上如果咱们要走,光靠美铃咲夜巡着可能不够。咱的马上个月就在晚上受了惊,没人及时去照顾,结果伤了蹄子。让她在晚上看着吧。咱还想回家带孩子呢。”
小会开完,四个女人一致同意让爱负责打扫棚舍和夜间的看护,不过内山春没让爱来羊圈:“羊怕生,只认得我和美铃,不必麻烦你了。”这个和羔羊一般温顺少言的女人是内山家怀不上孩子的正房,几乎是尽日待在羊圈旁,一个月才回去一次。
一切说好,爱便留在大姐中间了。先跟着高木明子到马厩去,她用湿布把口鼻罩住,由明子指点着,把栏中的马粪扫出来,堆到屋外的一个地方。这小马驹竟也不怕生,爱打扫一趟下来,轻轻摸了它机会,喂了一把草料,它便用脸蹭着她的手了。明子也挺惊讶:“它不怕你呢。”这之后明子带着爱出去放马,爱牵着那驯顺的生灵,绕着雾之湖慢慢行进。
明子神色悠然,一面抚摸着小马,一面看着爱。姑娘紧紧握着缰绳,有些紧张。
“不必那么紧张,它看你这样会害怕的。”明子提醒道。
“啊……好吧。”爱试着调整自己的表情,只调整得更怪了。
“哈……慢慢熟悉吧。”明子笑道。
又走了一段,明子问爱道:“娃娃,你多大了?”
爱答道:“十六岁了。”
“是个姑娘了……还没嫁人吧?”
“还没有。”
“你是麻生家的姑娘?”
“嗯。”
“你家里……怎么样?”明子试探地问。
“都挺好的。”爱简单地答。
沉默的一段路。
“哈啊……”又是明子开口,“我看你们在里面的姑娘都是好吃好住啊。你怎么会想到出来呢?是被主子赶出来的吧?”
爱沉默片刻后答道:“……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哦?”
“里面……太黑了,我怕。而且干活也很累。”
“嗨,哪里干活不累啊!”
“嗯……但我还是喜欢在外面。”爱顺了顺小马的毛。
“也是,那全漆成红色的石头房子真的怎么看怎么怪!”
一时无话。
爱问明子道:“姐姐,你在这里养马,感觉怎么样?”
明子抬抬眉毛,道:“可好了!这里没有老爷,没有家里嘁嘁喳喳的太太。你看我这里(卷起袖子),这个可是去年老爷发疯时打的呢!可狠了!现在还留着疤!这里的姐姐都很好,美铃姐姐什么都知道,比我还会养马……就是有一点不太好,带孩子不方便了。我本想把孩子也抱过来一起带,但家里人不肯,说这里有妖怪……所以我一天里面晚上要回去,然后三天里有一天不能来。这阵子就得拜托咲夜美铃带着,挺麻烦的……所以你来了就很方便。嘿。”
“那真好啊……”爱也微笑。
“对了,”明子道,“我听咲夜说,咱们的二小姐是想学骑马,对吗?”
“嗯。”
“这匹马要骑可能还嫌小了……到时候我可能得再从家里牵一匹马过来。”
“这样啊。”
二人闲聊开了,不觉间就走完了一圈的路程,太阳也西斜了不少。
“我走啦,娃娃。过几天我不在时就拜托你自己放马啦。”明子走前拜托爱道。爱点头答应。
这个下午的功夫,美铃在两个园子的墙上各开了一扇小门,要是大姐们有什么事情要拜托,便从小门里进来找爱——这其实已经犯了馆主人的禁忌,但蕾米莉亚不经常下来园子里,咲夜便放美铃聚气在墙上切割了。到时候蕾米发现,诓她说这从来就有便是。
这几天,爱便跟着大姐们熟悉管理牲口。虽然她不方便去羊圈,但偶尔也会帮忙打草添食。过了半个月,爱便和她们坐在一起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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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5 15:2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1-1-6 09:44 编辑

二十一
1947年5月3日
真让人头疼。
倒没有什么坏事情发生,姑娘们还是很勤快,也没有吵架。那个新来的大房优世和姐妹们处得很好——她似乎是真奈美的远房亲戚。
大家都很满意,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美铃拜托我从姑娘中间找出一个口子,从那里入手,找出让姑娘们自己打心里不愿再去私下找大小姐的办法。但我看了许久,感觉,她们的情况就只能是现在这样了呀?
她们都在老实做事,拿着我们的工钱,我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但这样的话,她们去给大小姐开一两次小灶,是完全有机会的。
美铃说只是一直盯着、一直跟她们讲道理,是不顶用的,只要这个好处在这里,那她们就永远都有理由去做。
又一个进退两难。似乎稍不小心,我又会滑回之前那个可怕的境地了。
我不……
啊,无妨,反正我的人生还长的很,要是找不到这么一个办法,我大可以当一辈子严厉的家长,始终盯着她们,良心还能得到安宁。如果只是管着,至少我在时,她们就会乖乖的吧?而且她们也看见了爱的“下场”了,估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事情。
再过几年,这一批姑娘就都要回家了吧?不过她们都是一个个回去的,以老带新,也许新来的姑娘就会慢慢把这个当成规矩了。
大小姐那边,她挨了美铃的打,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即使是她们送上门,她也未必会下口。
可能事情没有美铃想的那么坏。
当务之急是保护好爱。
【半年多后,赤馆外】
转眼间是深秋了,田野边的秸秆堆起了一层又一层,这一层层枯黄色与周围渐渐褪去绿意的环境浑然一体。公家的人正帮着农妇们把最后几捆小麦搬上牛车,运回村中。还剩下几个农妇坐在田埂上,等马车在村子里搬空,再回来拉她们回去。
突然,那几个女人眼睛一亮,一齐向前走去。她们远远地喊道:“喂!丫头!你可威风啦!”
远处的那位正是赤馆的马僮麻生爱。她坐在那匹小马上,两只小手握着缰绳,有些紧张。那匹小马已戴上了笼头,上了马鞍。她看见女人们向她走来,羞涩地笑笑,双腿轻轻夹了夹小马两肋,向她们迎面走来。
“丫头,什么时候借我骑一骑?”一个大姐粗声粗气地问她道。
“等到它长大了,我可以带着您走走。”爱笑着答道。
“丫头,你怎么那么有信心,是不是眼馋高木家的门面呀?”另一位大姐则是直言不讳了。
霞光还留在爱的脸上,看不出她的笑是不是带着轻微的羞愤。她摆手道:“大娘你休要取笑我……我就是帮人家放马的……”剩下几个女人也都大笑。
第一个女人再问她:“那你骑马是做什么啊?”
爱答道:“馆里的二小姐想骑马,让我陪她。”
第三个女人此时发话了:“我说,我还没见过咱们的东家呢!”
第二个女人回道:“咲夜不是吗?”
“不是,那个咲夜是咱们东家家里的丫头,她负责出来办事的。”
“那咱们赁了人家的地,却连人家的面也没见过,也是好笑……”
“我说,丫头啊,”第一个女人问爱道,“你见过那石头房子里的东家吗?”
“见过的。”
“她们怎么样?可欺负过你没有?我还听说,咱们的东家有疯病,看见男人就杀,是真的吗?”类似的问题爱这几个月来已经被不同的女人问了好几次了。
“没那么坏吧……”爱想起了芙兰,“但也没那么好……咲夜人的确很好,但咱们的大东家有时候会欺负咱们。我没见过她怎么发疯,幸好她没有——毕竟是妖怪。”爱如此回答。
第一个女人接着道:“丫头,咱们明天回来把穗子捡了,就收工回家,今年不再来啦。冬天又来了!我听说那个石头屋子里面是冬暖夏凉。真的吗?”
“还真是这样呢。”
“啧啧!什么时候我也能进去做工!到了冬天,咱们就得发愁!我看今年炭价得涨,我就奇怪了,今年东西似乎都有变贵——然后冬天又不是谁都敢进山打柴,真是麻烦……我看你什么时候能不能跟咲夜说一声,让她把这田边上的树林也带着佃给咱们,咱们砍点回去,交多少钱好商量啊,是吧?”
“啊,我会说的……”爱给她的这一连串说法转晕了,随后“大娘,既然明天是你们最后一次来,不如就来看看我骑马吧?明天我就要和二小姐出来骑马了,你们要不就来看看吧,我们估计就在湖边骑。”女人们都欣然答应。她们可能更多地是想看看她们的小东家。
【夜,赤馆马厩】
这个秋夜晴朗寂静,大半个橘黄的月亮从天的一边升起。爱和高木明子提着马灯悄悄走进马厩,一个身影慢悠悠跟随其后,昏黄的灯光映出少女的脸庞,她正是赤馆的二当家芙兰朵露·斯卡雷特。我们的二当家上身是白衬衫加浅红色小风衣,下身着酒红色马裤,脚蹬小靴子,头发在脑后扎起一个简单的马尾。这便是她骑乘时的行头。她们最后一次来看望明天的主角。
前两个月明子从高木家借了一匹年纪稍大的马过来,名字叫黑云。那高大的母马总是吐着粗气,只和明子亲近,几次差点啃到爱的脑袋,还差点踢中她一次。此后明子就不让爱照顾黑云了,只让她看着那匹小马。芙兰则挑着阴天出来,由美铃带着练习骑马,骑的就是黑云。芙兰学得出奇地快,她说她以前骑过马,只是不知道如何让马儿听话。
爱的那一匹还没有名字,明子把起名的机会给了爱,不过爱还没想好。
顺带一提,芙兰的马裤与风衣是咲夜从村中买来布匹,再由她自己和咲夜一起裁缝成的。两百多年前芙兰就开始做小手工以集中精力,驾驭自己危险的能力,如今已是颇有成果。
两匹马都还没睡。芙兰轻抚着黑云的鬃毛,嘴里断断续续哼着陌生的歌谣,随后道:“明子姐姐,我以前总是没机会夜里出来,可以现在就骑出去吗?今晚月光很亮,我在夜里什么都看得见的。”
“马儿走了一天了,它习惯一会就睡觉,二小姐。”明子答道,“而且您不是说明天下午骑吗?”
芙兰把手背在身后,身子原地回旋一圈,故意嗔道:“哎呀!我现在就变了主意!我想现在就和爱酱出去骑!一天两天晚睡也没关系的嘛!”说着还抓住了爱的手臂。作为马僮,爱慢慢和芙兰熟络起来。她发现这个吸血鬼和村中的女孩没有大的区别,甚至要更天真些,无法想象她是那阴戾主子的妹妹。
明子看着女孩樱桃似的红眼睛在灯光下闪亮,有些犹豫。
就在此刻,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喂,是谁那么晚了还来看马啊?”三双眼睛看过去,只见红美铃在月光下倚着门框,冲她们挥手。
“美铃!”爱趁着芙兰看见美铃恍神的空档,忙脱出她的手臂,迎到美铃面前,道,“姐姐,芙兰想现在和我骑马出去呢。”爱冲着美铃眨眼。
美铃看见爱的眼色,便对芙兰笑道:“小祖宗,爱才学了半年骑马,我怕她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变故。你要骑,我可以陪你。那小马驮不动我,只能给小爱骑。你就再等等,明天再来吧。”
“讨厌,今天多好的月亮啊,美铃,你就给我出去骑一回嘛。大不了,你可以牵着爱的马。”芙兰扭着身躯,搂住黑云的脖子,红眼睛哀求地看着美铃。
“什么事情啊?”没等美铃接话,便又有一个声音在屋顶上响起,明子把马灯往上一提,便映出了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的面庞。她现在正倒挂在屋顶上,被照见后便鹞子般翻了个跟头,落在众人面前。
“姐姐。”芙兰的眼神语气变得微妙。
“芙兰明天要出去绕湖骑一圈,我便趁着没人,过来看看我妹妹的马。这是怎么了?怎么晚上还过来马厩看?不会和我一样吧?”蕾米莉亚满脸的轻松。然而大家根本没告诉蕾米今晚她们的动向。
“蕾米莉亚,你怎么还真学蝙蝠呢?”美铃倚着门框嘲笑道。
蕾米似乎是当美铃不在,没有接话,甚至看也不看一眼。
芙兰对姐姐道:“姐姐!我想今晚就和爱骑出去。”
“当然没问题了,你想什么时候骑都可以。”馆主人在伸开双臂,以示绝对真诚。
“还有……”芙兰在这里声音渐渐小了,“我只要爱跟着我,你们不要过来。”
蕾米莉亚挑了挑眉毛,道:“哦?为什么呢?”
芙兰答道:“因为,因为我就想和小爱独处!”这话让爱瞟了芙兰一眼。
蕾米莉亚转了转眼珠,道:“无妨,谁都有自己的一点心思,没办法。你想你俩去就去吧,芙兰。我在这看着美铃,也不让她跟过去,如何?你去吧。”说着,还自顾自把栏杆移开,牵着黑云,把缰绳交给妹妹。
“我……”芙兰接过缰绳,低着视线道,“等到有了更多的马,我会和姐姐一起骑马的。”
“没关系。”蕾米莉亚轻轻摩挲着妹妹的小手,笑道,“我又不急。”
随后,蕾米转头对明子道:“喂,你也把马牵出来吧。”明子便照做,牵出爱骑的那匹半大小马。那小马轻轻地嘶叫,步履不似以往明快。
最先表现出疑惑的反而是蕾米莉亚。她先发话问道:“喂,这是怎么了?”
明子答道:“怕是困了。”
爱接过缰绳,贴着小马的长耳朵,对它说着安慰的喃喃细语。
芙兰把黑云牵出了马厩,往马镫上一踩,翻身上马。爱跟在后面,牵着小马出来。
美铃看见了小马,也皱眉,问爱道:“它怎么了?我看它走得不自在。”
爱答道:“我看了,身上没什么,就是不太高兴。”
美铃眨眨眼睛,伸手对爱道:“你把缰绳给我,我跟它说几句。”美铃一直自诩能通兽语,两匹马都很信任她,牛羊也都能和她泰然相处。爱把小马交给了美铃,美铃没有先贴着它耳朵低语,而是牵着它转过身子,让自己面对马厩门口,在它左侧的马具上摸索一番,再轻拍它的脖子,便把它交还给爱。
爱回头瞥了一眼尚在马厩阴影中的蕾米莉亚,再看看美铃。美铃笑着冲她点点头,爱便放下心,爬上小马,跟着芙兰走了。
她俩骑着马,渐渐离赤馆远了,远了,远得赤馆中的灯光也只像最远的星星。
今晚是十八,月光尚有它的威力。不过现在,天的另一边尚看得见群星的影子,湖面偷来了半片天的星影,从她俩的位置望去,就像是整个天穹歪曲了角度,连同着附着其上的星子,斜扣在她俩面前。月亮已脱离了树梢的遮蔽,也远离了浮云的打扰,让湖畔的草地浸透在清淡的光中,模糊了嫩绿与枯黄的层次。远远的那层林冠,再远一点的山脊,仿佛是万物自身兀自微亮。两匹马哒哒行进在月光地的边缘上,一旁是半秃的林木,月亮在枯枝间匆匆穿梭,马蹄把月影踏得细碎。马上的两个少女,一时无话,只顾着环顾,欣赏。走马观花?的确是走马观花。但观花者所沉醉的,不正是这一片片掠影,堆叠起一个印象的整体么?
“那个……二小姐?”爱先打破了沉默。
“嗯?”
“为什么,你一定要和我单独出来呢?”
芙兰朵露扭头看那深黑的湖水,仿佛那泓深邃中自有答案。
爱忐忑地等着,她正要说出抱歉的话语时,芙兰开口了:
“抱歉啊,小爱。”
“诶?”
“其实,我找哪个女孩子出来,都一样的。”
“……”
“我只是,想自己出来走走——不,我想自己,和你们,你们这些女孩子出来。——爱?”
“怎么了?”
“你觉得,咱们关系怎么样?”
爱此刻跟在芙兰身后,看不见她的面孔。她答道:“我觉得,我和二小姐,关系还是不错的。”
爱没听见芙兰有没有回应她的回答,片刻沉默后,芙兰又问道:“爱?”
“嗯。”
“你觉得,我怎么样?”
和芙兰一起练习骑马时,爱总看得见她尖而长的獠牙,因为她总是在笑。
“我觉得二小姐很好。”爱几乎是不假思索。
二人来到了开阔光亮的月亮地上,爱看见前面的芙兰微微低头,仿佛是在沉思。
一时无话。
“谢谢你。”芙兰轻声道。
“啊……没什么。”爱担心她回头,担心自己要面对她不知是何种表情的脸庞。
芙兰忽地勒住缰绳,黑云咴地停下,转过身子,一连转过来的还有芙兰——她欢笑着道:“小爱,来追我吧,一直跑到家门口。”说罢,她两腿一夹,驱着黑云向前奔去。
恭敬不如从命,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害怕落单,爱追了上去。
爱回到屋里时已经过了十点,美铃跟在她身后。美铃问她:“感觉怎么样?”
爱答道:“还不错啦……就是浑身晃得疼。”
美铃宽厚地笑,随后指着鬓角,道:“爱,你看我这里。”爱看过去,发现美铃鬓角的那根粗辫子不见了。
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见你左马镫的绳子被人给快磨断了。你骑上去后稍一用力,不指定什么时候就会断掉。绳子一断,你的脚无处发力,马儿就可能会受惊。到时候你在湖边,无人照应,马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可能会把你带进树林子里,或者你可能会从马上摔下来,摔断腿脚;最倒霉的,可能会被甩下马去,但右脚还留在马镫上,被马儿拖着……”她看见爱脸色发白,便停下,又道:“所以我把这截辫子切下来,散作几条,缠在你的马镫带子上了。”爱这才如释重负。
“这一回也是……”爱喃喃道。
“不必后怕,这回咱们打平了。”美铃拍拍爱的肩膀。
她俩很快便熄灯睡觉了。
爱躺在床上,一时难以入眠。她仰躺着,轻轻叹道:“为什么她们是妖怪呢?”
“嗯?”美铃也还没睡。
“我想,要是芙兰能和我一样是普通人,就好了。”
美铃久久地沉默,轻声咕哝道:“也许吧。”她翻个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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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 16:05:3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
【幻想历前438年三月,赤馆地下图书馆】
赤馆地下有一个几乎能塞下另一个赤馆的空间,那就是帕秋莉·诺雷姬的大图书馆。诺雷姬家图书馆的一点零头构成了这个图书馆的主体,其余还有一些帕秋莉自己编写、收集的魔法书,以及帕秋莉在和斯卡雷特姐妹四处游历时随手顺来或买来的各色书籍。
帕秋莉有自己的阅读研究计划,但图书的排列到现在依然毫无规律可言。更要命的是,帕秋莉忘记索引魔法写在哪本魔法书里了,去问这里本土的魔法使,她们完全不知道这种魔法——用不着。帕秋莉和使魔小恶魔已经在整理图书上花了十年,终于把德文魔法书按照字母开头整理完了,已经摆满了最底下一层的书架——后面还有英文、法文、拉丁文。
图书馆的空间是一个简单的圆柱体。经过一条细长的螺旋楼梯可以下到底层。最底下一层满是书架,水波一般围着底圆圆心排了一圈又一圈。圆心位置稍显空旷,有一张大书桌,桌上散乱堆放着书本、墨水瓶、烛台、茶杯等等杂物。有时候书本可以高得盖过人头,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有没有人在伏案的。
书桌周围散着一张沙发,一个小茶几,几把椅子,都很旧了,沙发还打了补丁。看得出主人对会客并不上心。唯一一个稍显气派的只剩一个浮空的安乐椅,据说图书馆主人已经习惯了在上面睡觉。
现在,三把椅子给拉到了茶几前,上面分别坐着帕秋莉·诺雷姬、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和十六夜咲夜。这意味着赤馆又有重大内外事宜要商量了。
“总感觉事情是一起来的。”蕾米莉亚抿了口茶,“帕琪,你先说吧。”
“嗯。”魔法使说话总是中气不足,“一个河童,带上一个天狗,昨天来找我,说要在雾之湖边上修一个研究所,加一个黄瓜——好像还要一块种黄瓜的地。总之她们划了这一块,说要让在这块地上种地的人都走开,交给她们,我们可以提各种交换条件。对了,她们还给了期限。如果两个月内我们还没有答复,就默认我们把地给了她们,她们就直接上来开工。”说着,帕琪展开了手边的赤馆周围地区的地图——还是河童绘制的。主仆俩探头一看,发现雾之湖以南一块一千米见方的土地都给一道粗黑的笔迹框柱,赤馆外近乎一半的田地都被其吞入。她接着补充道:“我没明确回答她们,看看你们是什么意见。”
“狮子大开口。”咲夜喃喃道。
“那这样岂不是得狠狠敲她们一笔?”蕾米摩拳擦掌道,“她们自己没有地吗?非得来坏我家门口的清净?”
“而且,咱们要些什么呢?帕秋莉小姐你和她们做生意不已经换来了自来水和电了吗?她们有意要换,我是想不出什么等价的东西来跟她们换了——而且,这也不是‘换什么’的问题,是‘换不换’的问题啊。咱们和村子有约在先,地上还有人在种地呢,她们要怎么办?而且我们还答应过村子那边要保地上每一个人周全的。河童这是抢啊。”咲夜接话道。
帕琪慢慢道:“既然你们都有意拒绝,那我也有底气说了。只是我担心,若是我们不许,她们会不会自顾自地过来占地,或者是以断水断电为威胁之类的。而且现在天狗似乎也加入进来了,不知道她们会多强硬。”
蕾米思索片刻,道:“帕琪,你手里的这些魔法材料什么时候交给河童?”
“下周就交了。”
“先扣着,等到事情有了定论再交,有时间。她们不敢停水电的,真要停了,咱们就打上山去——咲夜,你说说你这边的情况?”
咲夜点点头,道:“村中来人了。她拐弯抹角,最后是来问我们金子的来历的。还问一年能产出多少。”
“嗯?”帕秋莉的眼皮动了动。
“村子似乎打算,把他们现在通行的铁钱全换成金子,但村子的政府那边金子不够。所以他们来问咱们有没有足够的金子。所以就找我们来换,或者是借。”
“他们要借多少?”帕秋莉问道。
“总共要三万小粒。”咲夜瞟了眼帕秋莉,果不其然,听见咲夜这话,帕秋莉便轻笑一声,道:“我从来是要多少炼多少。我又不是清教徒,没兴趣接这种工作。花点时间给馆里换来水电,也差不多了。我的事情刚少一些(招村中民女租赤馆田地耕作、蓄养家畜后,赤馆便慢慢减少村中采购),现在就又要来这个?”
“这个,”咲夜道,“不必担心,帕秋莉小姐。这两年咱们外边的地有用金子收租,现在家里大概有两百文多一点的现金。以后还会接着收租的。”
“但即使这样,差额还是太大了。”蕾米在一旁道。
“我的确是跟稗田女士这么说的。”咲夜显然没把话讲完,“但村子里似乎已经有了准备。稗田女士对我说:他们从未打算让我们把这三万文一次备齐。他们只需要我们向他们打出一张张借条——半文、一文、五文、十文的借条。他们拿借条换来村民手里的铁钱,而村民可以凭借条向我们兑换黄金。然后,她还说,兑换频率、额度限制该如何把控全在我们。”
Damn it.”蕾米莉亚苦笑道,“这里不是英格兰银行(BOE),也不是纽交所(NYSE)。那他们打算用什么来还钱?”
咲夜答道:“村中的马与羊,按照现在的价格计算,算成若干头羊,或是若干匹马。让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可以拿走一头,没有限期,知道领完为止。这是他们给出的一个支付方式,但我想我们应该用不着那么多的羊和马。她还说村子还可以每年向咱们这里交送一定量的粮食蔬菜,计价方式和羊马一致。她说我们若是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
“还有就是,他们请求我们以后尽量不要再给村民我们自己炼成的金子,因为这样的金子不是钱币的模样,在村中流通识别不便。如果真的要给,也拜托我们要求拿了金子的人第一时间送到村中铸成钱币。还有,当村民拿借条来换金子的时候,他们也说我们——大概就是这些。”
一时无话,三人都在消化这两个要求。其间帕秋莉身形娇小的使魔过来重新把三杯茶倒满。
“我感觉,咱们为什么就不可以当一回银行呢?”首先是帕秋莉打破了沉默。
蕾米莉亚往椅背上一靠,摊手道:“那我先说,我不想管账。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帕琪你肯定也没空管账吧?咲夜就算了,她答应我也不会答应。芙兰更没有理由干这个。剩下的就是那群几乎不会读写的姑娘,便更没法指望。主要是,我看不出咱们家要什么别的了——要是多几匹马那自然是好,但我对组建骑士团,当Domnul(罗马尼亚语:领主)之类的暂时不感兴趣——啊,既然人类和河童都有求于人,为什么不把他们撮合起来呢?”
咲夜的双肘撑在桌子上,道:“嗯……大小姐,我觉得,对于村子那边,要是每年能拿到粮食蔬菜,倒是很好。也省了帕秋莉小姐炼金的材料。但河童那边,是要在咱们门口大兴土木。而且我们也与村中有约,要长租湖边土地,外边的女人不会答应河童过来的。彼时若是出了三长两短,我们没法向村中交代,也让我们对河童很难办。”
帕秋莉抬起眼睛问道:“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
咲夜道:“只是一点想法。我觉得,村子那边的请求可以考虑,河童那边,我们甚至可以借村子的人情向村子请求帮助,让他们采取行动,替我们请走河童。”
“这个可以有。”帕秋莉眼前一亮,“那伤河童面子的就不是我们——若是河童来问呢?”
“我们以与村子的约定来挡便是。”咲夜笑着答道。
蕾米拍掌道:“好。这样一来,我们便也少受了这里Princes(罗马尼亚语:诸侯)的压力。要不就这么定了?”
“还有很多细节,找村子的人慢慢商量吧。”帕秋莉说罢,挥手招来一本漂浮的书开始翻看,表明她觉得讨论已经结束了。
【不久后赤馆外】
咲夜把两件事情告诉了美铃,爱也在旁边听着。美铃听罢,道:“算盘打得好。你们要我帮忙?”
咲夜答道:“是的。因为在此地妖怪的印象中,你和赤馆的关系并不深。所以我想拜托你在这段时间内保护地上的姐姐们。”
爱插进一句:“现在春播已经开始了啊。”
美铃沉吟片刻,道:“咲夜妹妹,我出来帮忙可以,只是你先依我一件事。”
“说吧。”
“不能只有你们和河童谈。我要地里的姐姐们也一起——至少两个人——也进来一起谈。她们也要说话。”
咲夜看着美铃,有些迟疑。
美铃看回咲夜的眼睛,道:“我保她们的周全。”
咲夜道:“这个我们可以拜托村子里的公家……”
“不。”美铃提高声调打断了咲夜,“你若不依我这点,我便撒手。”
咲夜变了眼神,点头答应。
美铃又问咲夜道:“咲夜妹妹,那三万文的‘欠条’——嘿,叫‘欠条’——你们有打算要怎么发么?”
“嗯?我不知道。这个也许大小姐她们会清楚些。”
美铃看着咲夜道:“那你替我跟蕾米莉亚说,如果你们真的要和村子这么做,千万不要一气发三万文的欠条。分成小份长久地来,一份换完了才发下一份,否则有大害。一定要跟蕾米莉亚,还有村子来的人说这个。”
咲夜点点头,正要走时,美铃叫住了她,又补上一句:“对了,还要提醒屋子里的姑娘,让她们回家时跟家里人说,攒好现钱,千万不要碰那个‘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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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7 13:4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1-1-18 15:18 编辑

二十三

【三月二十,雾之湖堤上】
暮春的天气捉摸不定,早晨刚下了小雨,现在已是艳阳高照。雾之湖南侧湖畔堤上的泥土尚湿,散发出淡淡腥味。
土堤最宽的那一处有座木头小亭,是美铃两年前修成,供巡视散步时休憩之用。亭子顶盖的四角优雅地探向天空,是此地不曾见过的形制。
现在亭子坐满了,你问里面都有哪些人物?只见靠西一侧坐着十六夜咲夜和帕秋莉·诺雷姬——这是她这三年来第一次出赤馆的门——坐东北侧的,是两个女人,左边是个粗臂膀的农妇,叫菊井瑞子,神情有些拘促;右边的衣装齐整,发髻上的山茶还新鲜着。她是公家派来的茶道女,稗田咲太太;东南侧,则是一高一矮两个女妖怪,高的背后生着两只翅膀,她俩是山上下来的河童和天狗。河童叫河城理子,天狗叫射命丸璋。
坐垫是公家那边拿来的锦绣蒲团,她们面前还摆着茶杯,红美铃和麻生爱正在堤下煮水备茶,顺便看着上面的动向。
爱正给土炉子底下的柴火扇风,她抬头问美铃道:“姐姐,上面真的有河童和天狗吗?”
美铃点头道:“嗯,一刻钟前天狗带着河童飞来了。”
“姐姐你为什么不上去?”
“傻妹妹,我若是上去了,要坐哪一边呢?若是坐了菊井姐那边,我又没法和那边的官家说明白。而且我上去,我担心那两个妖怪提防我的气息,就更会向人压价。”
“那姐姐,要是地没留住,你会怎么办?我还听咲夜说,她们连堤都不打算留了呢。”爱瞥了眼美铃。
美铃靠着堤躺下,翘起腿道:“没有这个如果。”
一旁一个农妇提着桶水走来,问道:“瑞子就在上面?”
爱点点头。
女人缓缓走开,往地里去,时不时回头望望堤上。她心不在焉地浇完了水,又走回来问道:“妹妹,上面没有什么事情吧?”
爱刚刚已经烧好了茶水,倒满了六杯,正给杯子扇着风,打算稍微凉了便送上去。她答道:“放心吧,大姐,我和美铃一直都看着的。”说着,她瞥了眼开始打盹的美铃。
“喂——”百步开外几个女人正冲着爱这边招手,有个女人把手环在嘴前呼喊,“怎么样了?”
爱一个激灵,忙对她们喊道:“小声点……”却又发现自己行为的名不副实,声音半途小了下去。
“什么——?”那边的声音更大了。爱忙招手,招她们过来。
几个女人小跑过来,爱便轻声嗔怪道:“别大喊呀!要是吵到了上面的妖怪怎么办!”她们几个都赔笑。
一个女人问爱道:“妹妹,你是要端茶上去吗?”爱点头。
“那就帮我俩看看吧。”她和身旁一个矮一点的女人相视一笑,“我和奈音打了个赌,她说河童只有四根手指,天狗的鼻子又尖又长,我不信。能拜托帮我俩看看吗?”
“可以啊。”爱眯起眼睛微笑时像朵花。她小心端着茶盘起身,准备往上走,又听见刚刚那个大姐喊她:“妹妹!”
“嗯?”
“我就随口问问……你家有拿那个欠条吗?”
“好像拿了五文的量。”
“哦……你离赤馆那么近,你该早早把那欠条换成现金吧?”
“我叔叔说不急,等到要紧时再用……”
“哎,这你就不明白了!”女人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你可知道村中许多人都挤破了头要来赤馆换现金,但咱们东家每个月又只给兑这么一点。现在他们都找人排起队来啦,有的人还在用手头的现金来收别人手里的欠条,搞不懂是在干什么……”
爱摇摇头道:“不了,不了——我得把茶端上去,失陪了。”她平端着六杯热茶缓缓爬向一丈余高的土堤顶部。她本已看见咲夜的后背了,但此刻便听见那边传来刺耳的争辩声,便屏息低下身子,俟声音平定后再上茶。不过她也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一个粗糙的声音似乎在努力凸显自己的存在:“你们就不能听我说一句吗?现在是谁种的那块地?”
接着是一个不太清楚的声音,听着细声细气的,隐约听得见敬语,似乎是在劝,但被盖过去了。
后面的是咲夜水一般柔软而有力的声音:“你们二位休要再吵了!咱们是来谈事情的!现在就不能先把这块地的用途说明白了吗!”
一个尖锐嘶哑的喊声粗暴打断了咲夜:“请您想想!面对这样言辞粗鄙低贱的女人,有谁能保持冷静?不过是来种黄瓜,就没法接受了吗?”不堪入耳的声调,不明所以的口音,恐怕是天狗了。
坝顶上刮过一阵阴风,淹没了爱耳中的声音,仿佛把争辩声刮走了。爱便悄悄爬上,迎面看见一个高大女人从亭中走出,手里端着根旱烟杆吧嗒吧嗒地抽。吊梢眼,尖耳朵,眉头微皱,眼神似乎总是在藐视。背后是一对能让爱躺在上面的大肉翅膀——她恐怕就是那位天狗大人。
她转过头,看见爱了。喷出一口青色的烟雾,遮蔽面庞,只剩目光在闪烁。
爱和她对上了眼,说不出话,脚步也停下了。
天狗大人对她使了个眼色,伸出留长指甲的食指,在空气中勾了勾,便把她的腿脚勾来了。爱摁住心跳,小声问道:“您好?”
天狗瞥了眼爱手中的茶盘,蹙起鼻子,转身挥挥手让她往亭子那边去。
爱到了亭子边上,看见了亭中的光景:一个面色苍白的尖鼻女人正和一个女孩模样的小家伙窃窃私语;另一边,瑞子大姐脸憋得通红,双手抱胸,一旁是村子里的哪位太太,正劝着她;再就是咲夜,她见了爱,眼睛一亮。爱会意,努力提高声音,道:“你好——打扰了——”便跪坐下来,把茶水端到每个人面前。
爱面孔朝着地面,眼睛时不时往上瞟。大部分人对茶水并没有太理会,只有瑞子一把抓起茶杯闷了,问爱道:“妹妹,还有么?”
爱答道:“大姐你还要么?我可以帮你再拿。”她递完茶便回身,却发现她来时的路已被那天狗堵住。她正若无其事地小口啜茶,没打算给爱什么注意。正当爱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劳驾借路,瑞子扯了扯她的衣角,起身道:“丫头,你从我这边翻出去便是。”爱感激地笑笑,收起茶盘,翻过瑞子背后的栏杆出去了。走前她问栏杆那边的瑞子道:“大姐,谈得怎么样?”
瑞子的脸孔顿时拉下来,贴着爱的耳朵道:“坏得很!那两个家伙简直是没法说话!公家的那个太太也基本是自顾自的,那个馆里来的小姐也好不到哪去。咲夜想替我说点话,但……也没办法嘛。”
“那怎么办?”爱忙问道。
“不知道。至少得吵过人家。”瑞子给出了自己简单的目标。
爱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先告退了。
她下去后,两个女人问她赌局的胜负,爱这才发现自己全然将其抛在脑后了,只得许诺下次上去再看。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坝底下的农妇越聚越多,渐渐也开起自己的小会来。她们许多人抱着孩子,谈家常闲话、男人女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们脚下这十来顷土地的归宿。说话声、笑声、哭闹声混作一团。爱又上去送了两次茶——这一回她看清楚了,河童有五根手指,而那位天狗大人,爱也不好说她的鼻头到底是尖是扁,她便说成是扁的了,这样就没有谁输。其间瑞子还下来过一次解手,几个姐妹上去问,她只是骂,搞得大家面色都不好。
当拉稗田太太过来的车夫加入小会时,小会达到了空前的热闹:所有人都围着他问公家对这块地的态度。他摇头,女人们不依不饶,他只得连退几步,摆手道:“我就是高木家拉车的,能知道什么?”女人们才不吃这套,他最后高举双手,喊道:“诸位大姐,我是真的一无所知。不过我可以讲别的一件事情,讲了你们便饶了我可好?”女人们登时安静下来,算依了他。
车夫清清嗓子,道:“我听说,高木家正打算把一半的田产卖掉,换成现金呢!”
“就这点?”“肯定还有吧?”女人们显然没有满意,不肯解围。直到车夫给逼急了,抽出腰间的鞭子来吓,女人们这才一哄而散。
一个多时辰过去,只听谁一声惊叫,众人齐刷刷她指处望去,只见两个人影从坝顶上腾空而起,很快便消失了。咲夜等人也都走了出来,面色不大好。
要问结果如何?结果是没有任何结果。天狗河童最不满意的地方就在于人类横插进了本是她们与赤馆单方的谈判,而且还有一个不讲道理,大字不识的村妇。谈到最后,两只妖怪要求重新谈判,上人类可以,但只能让公家的茶道女来。反对这一提议的只有瑞子自己。至此第一次谈判便不欢而散了。
接下来是第二次,第三次。最后,赤馆、妖怪山和公家达成了协议:原本画出的十四顷半的耕地上,所有农妇可以留守原地,但那些地的用途由河童决定。河童规划出来:七顷地用来种黄瓜,运用河童最新的农业技术;余下水田的种大米。黄瓜地的报酬是半年五匹布,据说是山中河童所纺;水田的产出五五分,交上的大米再由赤馆和妖怪山三七分成,供酿酒之用;女人们拿不到黄瓜,由赤馆妖怪山一九分。赤馆轻微提高每年的实物租,多出的量匀到那十四顷地的人头上。除此之外,在那块地上做事的人每户每月能拿到两担柴作为报酬——村中的柴可不便宜。而且河童还说,第一个月可以预支一匹布。女人们回家一起算了算,比之前种地的收入少了,但似乎还是比自己在家里织布赚得多。除了几个家里强烈要求的,大部分人还是留了下来。
爱把大姐们从村里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带给了美铃。美铃扬起锄头,狠狠砸进土地,将杂草翻起。出了口气,问爱道:“妹妹,你觉得怎样?”
“那……还能怎样?现在只能这样了吧。”爱显然有些沮丧。
美铃接着锄地,不说话。
爱急了,她攥着衣角道:“美铃姐姐!我再过半年就要嫁人了!你……咱们……肯定得做点什么呀!现在屋里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屋外便又这样了!妖怪这么贪心,以后肯定还会拿走更多……去年你要我进屋去和她们打交道,又要我去和大姐们一起干活,到现在到底有什么用啊?”
美铃平静地道:“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
“不知道。我在等啊——不必着急,妹妹,因为你现在着急也没用。你看大姐们今天不照样好好地来种地了么?她们现在保住了地,然后不至于挨饿——她们要的就是这个。咱们能起来干什么呢?”
“你的意思是,还得等妖怪她们再……变本加厉吗?”
美铃把锄头敲进土中,双手撑在柄上,笑道:“这是一点。还有,她们可都没怎么见过妖怪,我们两张嘴巴光在这说,她们便要冒着把地和小命丢掉的风险么?若是你,你也不会这么做的。更何况许多姐姐都是带着家里的孩子过来,便更不敢无事乱动,属实情有可原。所以我要等。我知道你最讨厌这个,但是嘛——”
“但是……”爱低下了眼睛。
美铃笑着摸摸爱的脑袋,道:“世上不只有你一个受苦的女孩子。功成不必在我,也不必在你。仅仅是自己解恨,你肯定不会满足的吧?”
爱看看美铃,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小声嘀咕道:“好难啊。”
美铃重新扬起锄头,道:“不急。我觉着,时候快到了。”
天气越发暖和了。太阳底下,土地上的人和地精,和美铃一样,继续默默劳作着。

点评

提示↑大姐们的收入有修改。 文本编辑的问题也搞好了呢。  发表于 2021-1-18 15:19
美铃终于睡了一次觉()发现本文的美铃基本是“偷懒”的反面……  发表于 2021-1-17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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