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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生命·幸福】(即原幻想战闻录雨之章入围作《幸福》)(较《幸福》有修改)
一万籁俱寂。夜晚的竹林,风停下了脚步,连竹笋拔节的声音也听不见。月光也仿佛不是自天上泻下,而是一寸一寸地在空中、在竹上凝滞,似乎进入了永远当中。 不过如果细看,还是看得出【变化】:竹林中一片竹子呈带状地倒伏,开出了一条“路”,路上的土多被烧焦。顺着那条路望去,便会看见一座广阔的宅邸—— 八意永琳打开房门,看见里面的月兔正从台上坐起,麻利地套上衣服。 月兔看见永琳进来,眼睛一亮,又欲言又止。 先开口的是永琳:“你的体检做完了,没有问题。”这话实际上是说给她自己听的——面前的月兔不是怀藏凶器的刺客,不是植入窃听设备的间谍,也不是兔肉炸弹。 “谢谢你,八意大人。”月兔显然有些拘谨。 “不不不,我先手把你打晕,再把你架到台上,是我的错。” 月兔没有应答,只是游离着目光,不住瞟着永琳。像是漫不经心,但却依然透着警觉。 永琳吁出口气,道:“我和公主商量过了,你以后就待在这里吧。我们会保护你。” “谢谢您!”月兔的波长舒展开来。 “从天上掉到这里来,这样的误打误撞,咱们双方都很难遇见呢。”永琳轻轻地笑,走到她身边坐下,月兔却腾地站起来,右手抬上脑门边,行了个僵硬的军礼。 永琳笑着拍拍身旁的位子,道:“我早就给开除一切公职了,如今与二十里外乡野里的村妇无异。我已知道你没有坏心,那就没理由害你,坐下来便是。” 月兔犹豫着在稍远的地方坐下。 永琳便不再靠近,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铃仙零零一。”月兔答道。 每只月兔是按编队名命名的,队内的月兔以数字区分。 “部队番号是多少?” “零零零二。” “是依姬的部队吗?” “嗯。” “依姬提到过我么?” “我不曾亲耳听到过——我本来就不常见依姬大人。我在别的兔子口中听说过您。” “在你……离队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本本上写的是医疗兵,但到后面,也拿枪上前线了。” “杀过人么?” “杀了。” 永琳看着月兔,问道:“你以前犯了什么事?”永琳刚刚扫描了铃仙零零一的身体,一对输卵管上各有一处漂亮的结扎痕迹。 月兔的回答轻描淡写:“我私自开车去前线对面找一只落单的兔子。最后兔子没救成,车也报废了。”触犯军法的月兔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就地处决,二是结扎,断绝她日后以生子换取退役的路。选择了第二条路的月兔将在退役时间到后被拍卖,用作各种用途。 “那你逃走也是情有可原。”永琳想拍拍她的肩膀,但又怕她闪开。 月兔仿佛是有配合永琳的默契,不说话。 “你有想过你的同伴怎么办吗?”永琳本想问出这句话,到底没说出口。她如此说道:“其实结扎想恢复过来很简单,我这就可以给你动个小手术。” 月兔愣住了,半晌后小声问道:“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生孩子了?” 永琳点点头,笑道:“瞧你问的是什么问题……别高兴傻啦。” 月兔呆呆盯着永琳,小嘴微张,一言不发,两眼掉下豆大的泪珠。末了才抖着嘴唇,吐出一句:“谢谢……”泪珠滴到了手背上她才发觉。她忙胡乱地抹着双眼,侧过身子,似乎怕被永琳看见。 永琳笑道:“这个不急。我看你身体还虚弱,等到你休养好了,我们再来看——现在你跟我来,去见辉夜公主。随后给你看看这里,也让你挑个房间住下。”她起身,铃仙忙跟上。 二人走在悠长昏暗的走廊上,用以照明的只有月光。 永琳回过头对月兔道:“我们收留你,相应地,你得留在此处给我帮忙。我已不想再与月都有什么关系,你便不必再按月都那一套称呼我,你我以师徒相称便是。” 月兔用力点头,右手下意识地想抬起敬礼,但忍住了。 永琳接着道:“这里除你之外没别的月兔,地上的兔子倒是不少。这样,你便不必再用那串代号了,以后我们就叫你【铃仙】。如何?” “好的。”铃仙答道。 见了公主,永琳又领着铃仙看了一圈永远亭。途中她问铃仙:“你以前是医疗兵,那这里的器械你应该都熟悉吧?都是月都以前的样式——虽然我觉得现在他们也搞不出什么新花样来。” 铃仙答道:“嗯……我都熟的。” 永琳接着问铃仙道:“你今年多大了?” “这个地球年……应该有两百三十岁了。” “有想要孩子吗?” 回答来得比她想象中快:“想。” 永琳笑道:“好啊,如果这里的兔子能接纳你的话,估计可以很顺利。”她隐约看见铃仙脸上的红晕。 月兔打量着器械,自言自语起来:“我当时,经常给咱们里的太太接生。我看着孩子从她们肚子里出来……若是孩子哭得大声,我便和她一起笑;若是孩子夭折了,我要伤心好几天……只要有孩子,我的日子就能安稳,小厮就不敢摸我,教官就不敢拿鞭子抽我了……我肯定是要孩子的——”她闪烁着双眼,回头看永琳。 永琳此时有一瞬却收敛了笑容,随即又转回微笑道:“在这里,你即使没法生孩子也没关系。你的孩子也不必在以后受苦。” 铃仙的眼珠子转了转,手指卷起一缕长发,喃喃道:“每次想到我们是从这样的孩子变来的,每次想到每个孩子将来都会长大,我就觉得……很棒啊。比军营棒多了,甚至比月都很多东西都要棒……就像是发现了一颗新的星星那样神奇……有了孩子的日子,才叫好日子嘛……” 二有泽梓英近来心神不宁,主要是因为她嫂嫂的肚子——它实在是太大了,大得她难以将目光从上面移开。 她就比梓英大不到三岁! 她从小就明白生养孕育是件喜事,但她静下来,与嫂嫂独处时,心中便总是有种莫名的焦虑在心中远远的某处嘈杂着。每次听嫂嫂说“孩子在肚子里动”时,她脸上自然是高兴,但却又隐隐感到胃在抽搐。她近来经常做同样的梦,梦见她看见嫂嫂的肚子在动——肚子里的孩子【在动】!她看见,一只小腿突地伸出——突破了嫂嫂的肚皮,从他母亲的腹中刺出,踢出来。 此时她便惊醒了,睁着眼睛躺到第二天黎明,起来还要笑着对嫂嫂问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跟别人说,人家也肯定会笑话的——她有时甚至也觉得自己奇怪,但又讲不明白。 有泽家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农家,住在村子东南侧的角落里。这几年收成一直不错,不至于天天饿肚子,这一代竟养大了三个孩子,实属历代罕见。大哥两年前分家出去了,二哥娶了媳妇,住在老屋里。十七岁的梓英是小女儿,再过一年不到就要嫁出去,嫁到村北头。 梓英在同龄女孩中算高个,长头发在脑后扎成几束麻花辫,再编成一个丸子,薄淡颜色的嘴唇,小鼻头,小而细的眼睛,眼角有颗淡淡的痣。她有双结实的长腿,跑起来不输给同龄男孩子。胸前两团柔软而富弹性的肉高傲地翘着,她和嫂嫂都觉得挺漂亮,只是跑起来很碍事,有时她宁可小点。 今天已是仲春的节气,全村都沉浸在农忙中。日头渐渐向南天走,梓英穿过了田间小径,往有屋子的方向去。她要回家拿便当给河边的嫂嫂。村里的产婆前几天来家里看,说孩子这几天就要“出来了”。梓英在院子里拦住了产婆的归路,问她孩子是怎么出来的。老女人干笑几声,道:“你急什么?你也很快就知道了。”梓英打了个寒战,看产婆眼里的笑意像看草里蛇的目光。 那天后,嫂嫂搬出了家里,到村东头的河边小棚子下待着,等孩子生下来。因为生孩子的女人身上带着血光,不干净,得要躲开家里人。生完孩子后女人还得再等七天才能回来。在那里,产婆每天会过去看,娘家的女人会过去守夜,就这样一直待到生完孩子后七天。家里见不到嫂嫂,梓英的心便更悬着了——她总有种担忧,那个大姐姐一般的温顺女人此后会在她的生活中完全消失。她每天要去河边给嫂嫂送饭,这才有片刻的放心。 怕归怕,要说谁总是保持着一种心态不变,那绝对是骗人。就是披麻的孝子也要在暗地把哭僵的脸放松片刻,更不必说眼前的这位年轻姑娘。 梓英现在心情舒畅,望见掠过头顶的乳燕便要驻足,看见新冒出的草芽都要微笑。 她故意没有直接回家,绕小小的远路,绕到了自己家附近的干草堆旁。她看见草堆边的人,笑容便完全绽开:阿辉在她之前到了。 阿辉是和她同岁的一个小伙子,个头也与她相仿。他俩从小认识,算得上是所谓的“青梅竹马”。阿辉宽额头,大眼睛,嘴唇上新生出两撇小胡子——这成了梓英新的笑料。 他俩小时候本就玩在一起,十岁以后便渐渐生疏。两年前,她和阿辉偶然在田间对上了眼,两人便悄悄地重新走近,四下无人时偷偷在草堆边,大树下会合,讲笑话,说故事,更多时候,他俩保持着一点距离,仅是面向着同一个方向,静静坐着。她瞟了他一眼吗?他有在看她吗?他俩似乎有种默契,不让目光相撞。到了某个时刻,他俩便异常默契地相互道别,分开。 无需讳言,梓英喜欢阿辉,她想和他结婚。她听人说,男人女人结婚后就会有白鹤把孩子送到女人的肚子里,那他们肯定也会有一个孩子——或者几个。但梓英看到嫂嫂的样子后,她脑海中的这个想象开始模糊起来。她和阿辉相好,家里人不可能不知道,但阿辉是天生的跛脚,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把她家里人对这大方小伙子的喜欢抹杀了——至少做女婿是不够格的。而且他的家境甚至比不上有泽家。所以阿爸把她嫁到村子的另一头,也许是对那小子的另一种嘲笑。 梓英悄悄绕到草堆后,探出一只手,啪地打了阿辉肩膀一下。阿辉整个人一惊,回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挠挠头,咕哝了一句:“阿梓,都说过你别这样了。”阿梓只是笑,从草堆后冒出来,他俩又坐在了一起。 阿梓对阿辉道:“前几天产婆来了我家,说我嫂子再过几天就要生了……”她把半张脸埋进膝盖里。 “这样啊……”阿辉恐怕是在应付。 “阿辉,你知道生孩子是怎么样的吗?”阿梓偷瞟一眼阿辉,问道。 “不知道,我妈生我弟弟的时候,我给赶到我外公家里了。回来的时候我弟弟已经在家里了。” 阿梓沉默片刻,道:“你说……既然有白鹤把孩子送到妈妈肚子里,那应该也会有白鹤把孩子从妈妈肚子里带出来吧?”她想象不出别的方式了。 阿辉答道:“有道理。” 一时无话。阿梓玩弄她的脚趾,阿辉默默挠着脑袋。 “阿梓?”阿辉小声唤她的小名。 “嗯?” “……没什么。”阿辉也学她把脸埋进两膝之间。 阿梓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沉默了半晌,阿辉道:“我爸……已经给我找了个,媳妇了。” 梓英表情变化不大,她甚至带着一丝微笑道:“这样啊,那你就知道要怎么生小孩了吧?” “阿梓!”少年显然没有得到理想中的答复,腾地从地上爬起来,耳根都红了。 阿梓绷着个脸,扬起下巴顶回阿辉道:“嗯?” 阿辉抖着嘴唇,拳头攥紧,最后只喊出三个字:“你傻*!”随后便一脚轻一脚重地跑开了。 梓英默默坐在原地,半晌,她起身,环顾四周,看清了没人,便小跑着往家里去了。仿佛有颗石头梗在她喉咙里,让她说不出话,几滴泪花被她甩在了身后。 三梓英跑回家,拿了便当,狠狠把门一甩,跑出家门,往河边去。 梓英拨开层层的芦苇,来到了河边的沙地上。她凭记忆,顺着河流走下,看见了嫂嫂在的小棚子。她喊了几声,却没有人答应,她跑到棚子前—— 只见那女人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全身的重量似乎都倚在了一根齐胸高的横杠上,两腿间完全濡湿了,水夹着血色,顺着腿滴到了地上。 梓英忙上前,问道:“姐!你没事吧?” 嫂子看见了她,虚弱地吐出几个字:“梓英,快去、叫产婆来……” “什么?” “我要生了……去叫产婆,或者谁都好,来帮我……快点……” 梓英连连点头,脚步却挪得很慢——因为她难以把目光从嫂嫂身上移开,仿佛被魇住了。她盯着嫂嫂隆起的腹部,死死盯着——她又想起了那个噩梦。 年轻的女人抬起虚弱的目光,声音像幽灵:“快去,我要死了……” 梓英浑身一个激灵,没命地跑了出去,她正要拐个弯,冲到苇丛那边的田野上时,看见不远处的河对面有一个人影。那人头戴大斗笠,身旁是一个大竹篓子,正蹲在河边擦洗罐子。 梓英想也没想,冲那人大喊道:“喂——大哥大姐!帮个忙吧!” 那人簌地抬起头来,喊回道:“喂——怎么了?”是女人的声音。 “姐姐!过来帮帮我姐吧!”梓英的声音在抖。 “她怎么了?” “她要生小孩了!” 梓英话音刚落,那女人扔下手里的罐子,一把挎上竹篓,双腿对地面用力一蹬——她飞跃了四丈二尺宽的河面,腾地落在梓英面前。沙尘飞扬,大斗笠震得脱落下来,露出她头顶上两只高耸的兔耳朵,大而圆的发髻哗啦地松开,落下梓英不敢想象的及腰长发。她起身,个子比梓英还要高一个头。 梓英还在恍神,那兔子已经扳住她的肩膀,大声问道:“她在哪?快点!”梓英怔怔地,指向那个小棚子,随即便被一把拉住,被带着往那边跑去。 兔子妖怪来到棚前,看见棚子下仅有一张席子一口锅和一堆柴火,再看见那倚着横杠,魂不附体的女人。 大眼对小眼。 她原本就大的眼睛此时几乎要蹦出来,她又转头看梓英。 大眼瞪小眼。 梓英不知道说什么。 兔子用梦呓般的口吻问道:“这就是产房?” 梓英小声回道:“什么是‘产房’?” 兔子看看梓英,又看看她嫂嫂,撇了撇嘴,撒开梓英的手,喊道:“你!快去拿着那口锅从河里打水来!再把它烧开!现在!这是命令!” 梓英的腿不知不觉地跑动起来,抄起砂锅往河里跑,捞上一锅的水,跑回棚中,发现木柴在灶下拢成一堆,火已经生起。兔子在嫂嫂一旁,问她状况,和她说话。 “你今年多大了?…… “是第一次生吗?…… “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站着在这里生?啊,我似乎明白了。现在你也没条件躺下,如果没那么痛了,可以试着走一走,累了就伏在我的竹篓上歇一会,万万不要把屁股坐在地上…… “来,看着我的眼睛……” 说着说着,嫂嫂脸色比之前和缓了一些,也不大喘气了。气氛一时松弛下来。 兔子少女放松了面孔,回头去翻找她的竹篓,拿出几个梓英不曾见过的罐子,又拿出一块布,又扯出一段绷带绑在布上面,扔给梓英,指挥她道:“把她的裙子脱了,用绷带提着这块布放进开水里煮一会,拿出来拧干,把她的下身擦干净。不要留一点脏东西!”梓英照做,兔子倒空了竹篓,把它倒扣在嫂嫂面前,继续吩咐梓英道:“记住,每隔一会就给她擦一下,烧水也不能停,水干加水,火小添柴,记好了。”梓英只知道点头。 忙乱告一段落,梓英和兔子妖怪都坐下歇息,额头冒汗。嫂嫂的疼痛似乎有所缓解,她伏在了竹篓上。梓英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便当,便和嫂嫂一同吃起来。她问兔子道:“妖怪小姐,你吃吗?” 她摆摆手道:“不了。” 嫂嫂问兔子道:“妖怪小姐,你是谁?为什么要来帮我呢?”梓英突然打了个寒战:她和嫂嫂,还有嫂嫂腹中的孩子,现在全在这个能一跃越过河面的妖怪股掌之中。 兔子答道:“我叫铃仙。我帮你们,只是我的习惯罢了。奇怪,你们不认得我吗?我每半年来你们家门口换一次药,每个月也会上街卖药,你们应该见过我才对。” 两个人类都摇头。梓英道:“你是给我们家那个药盒子的?” “就是那个。” “那个的话,我家都是阿爸和哥哥拿出院子里换的;然后,家里那么忙,咱们家又不做什么生意,哪有空上街啊……” 铃仙一时默然,随即又问道:“那你们家里人感冒伤风时吃过我做的那个药吗?效果怎么样?” 梓英努力思索一番,答道:“我这一年没感冒过,也没怎么看见过那个盒子呢……” 铃仙再次默然,拿夹着急切、无奈、不信任的复杂眼光看着梓英。她几十年前取得村民信任后开始往村中送药,当初是完全免费的,还特意只给住在村外缘一圈的穷人家发药。也是半年来看一次药盒,有空就补。但过了两年,她感到不对:几乎所有人家的药盒都是空的,每一次她来专门换药都是如此。她终于抓到一个人来问,得知他们都第一时间把药卖掉,换成米和钱了。 铃仙无法理解。为什么不留着药吃?但永琳让她不要和村民争辩,“他们不是傻子。”永琳如是说道。 铃仙自己本就不善言辞,便只依着永琳的法子,给药收费,并摸索着提高价格,把药发给全村人。这下他们的药盒才没有异常的减少。于是铃仙便又有新的忧虑:他们到底舍不舍得吃这要花钱的药?但她不打算去问了,每次想到这件事,她就觉得头皮发麻,又不能不做——难道要坐视着他们因一场感冒而死吗? 她的思绪回到河畔,她问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梓英答道:“我是有泽家的梓英,她是我二嫂希子。” 铃仙转过身,对她俩道:“好,我知道了——我想跟你们说:心里不要害怕。生孩子会很疼,可能比断腿还疼。不过我跟你们说,只要一切听我的,希子你就可以没事,孩子也会没事。只要你们两个依我行事,太阳下山之前,孩子就可以出来了。明白了吗?”二人都点头。 梓英鼓起勇气靠近铃仙,小声问她道:“不会有白鹤来吗?” 铃仙一愣,随即笑道:“我就是那个白鹤——你也是。” 梓英再往铃仙身边凑了凑,小声问她道:“姐姐,孩子到底是怎么从肚子里出来的啊?”铃仙笑着给她比划了一番,梓英听罢如释重负,有一瞬甚至想伸手摸嫂嫂隆起的肚皮,但看着她虚弱的神色,到底没敢下手。 随后的两个时辰,梓英不停地烧水,给希子擦身擦汗,还要不停地洗手,搓下来一层黑皮。铃仙从竹篓中摸出一粒药丸,喂希子吃下;指导着希子呼吸,用力;拿出把小刀,手上沾着水,把希子下身的毛刮干净;还拿烧过的剪子在她的阴户两侧各剪开了一个口子。阵痛一波接一波地搅动着希子的脸庞,她靠着横杠,半蹲着向下用力。 下一波阵痛很快就来了。梓英看着希子的下身不住地淌出血水,看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她两腿间探出——是个孩子!她看着那小生灵,甚至不自觉自己手上正做着动作。她看着那孩子一点点从母亲的身体中探出脑袋,露出肩膀,接下来是腰,再是双腿——掉下来了! 她被吓得蹦了起来,往地上一看,满脸血水的铃仙早已躺在希子两腿间,将孩子稳稳接住了。她责备道:“你这丫头,别走神啊。把角落里的襁褓布拿过来。”她两指间闪起妖异的闪光,将脐带剪断。梓英如梦初醒,忙拿来襁褓,看着铃仙熟练地把孩子包裹起来,举起,道:“拿着——不,双手抱着。稳稳地。”梓英屏住呼吸,两手接过襁褓,自然而然地,孩子就躺在了她的怀中,而且突然开始大哭,挣扎。 “啊呀!”梓英差点没抱稳,“这是——” “好孩子!梓英,你别摔咯——希子,你一会躺在我的衣服上,歇一会吧。一会给你看看孩子,是个男孩哦。”铃仙笑着,麻利地爬起,脱下外衣,里侧向上铺在地上,让希子张开双腿慢慢躺下。梓英自觉地上前,蹲下,在把小侄子递给嫂嫂的前一刻,她又看了他一眼——这个小家伙,整张脸拧巴着,眼睛都睁不开,几撮毛湿哒哒地黏在头上,丑死了! 但她却也讨厌不起来。 她看着嫂嫂接过孩子,敞开胸怀,给他喂奶。孩子顿时不闹了。东边的山头反射来的日光,正正地射入草棚,打在母子身上,映入少女眼中。 此刻只有宁静。她出了神,思绪飞到了山的那头,世界之外。 铃仙看看那对母子,又看着梓英,便悄悄坐在她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铃仙开口了:“梓英?” “嗯!” “辛苦你啦。” “哈啊……铃仙姐姐,你,生过孩子吗?” “阿哈?”兔子的脸拧了一拧,“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看姐姐……很熟练啊,什么都知道。我姐也的确好好的……” “我啊。”铃仙捻着带血污的头发,“我现在还没生过孩子。但我帮很多兔子生过,所以就很熟悉……梓英,你还没结婚吧?” 梓英眼中的光似乎黯淡了些:“嗯。但再过几个月就要结了。” 铃仙看看她,道:“你一身都是血,去河边洗把脸先。忙了那么久,肯定也饿了吧?快去找你家里人来看看。来看看这孩子。” 梓英这才发觉日头早已偏西。她忙从棚中走出,发现墙那一边正瑟缩着一个老女人——正是那个产婆! 梓英有些生气,上前质问她:“你怎么一直都没来呢?” 女人摆着手,道:“哎呦呦,妹妹啊,我怎么没来,只是那妖怪大人在里面呢!我不敢上前去,怕搭上了我这把老骨头喔!”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老早就来咯。你爸和你哥看你去找你姐那么久没回来,想是出了什么变故,便找到我,托我过来看。哪知道是现在这番样子!——现在孩子怎么样?我听见哭声了。是男孩是女孩?” “似乎是男孩,什么都好。那个兔子小姐很好的,还会帮忙生孩子……”肯定比你有用。梓英没敢说出这话。 她正要转身去抱孩子出来,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转身问女人道:“等等!你有没有把铃仙,就是那个妖怪的事情告诉阿爸他们吧?” 产婆摇头道:“我一直等在这,没去找他们。” “你要是敢把这事情告诉他们,我就……打你的嘴巴!” “好好好,把孩子抱出来给你爸你哥看看吧。他们都等急了。” 梓英答应了,她抱走孩子之前,铃仙提醒她道:“记得抱回来,让妈妈给他喂奶。” 阿爸和哥哥,两个大男人早就守在离河边不远处的田间多时了,急得满头大汗。梓英觉得奇怪好笑:为什么不凑近来看呢?她站在芦苇丛边缘,远远看着产婆把孩子交到他们手上——她不让梓英亲手把孩子给他们——也许是我身上带着血吧。梓英如此解释。她望着他俩的脸上乐开了花,而怀里的孩子却不住地哭闹,交织起来的声音随风吹进她的耳朵,又吹走。梓英面无波澜,只感到一丝不安,想快点把孩子抱回来。 刚刚孩子本要还给产婆的,结果嫂嫂娘家的人又跑来,便又拖了一刻钟。梓英总算抱着孩子回去,看那孩子不住地哭,心中哪处突然松动了些许。她又回想起嫂嫂让他安静的方法,脑海中便突然闪过一道奇妙的光。她自己敞开胸襟,把孩子往胸口凑。 “傻丫头!你干啥呢!”产婆见状,忙伸手去拉梓英。 梓英快步闪开,扭着身子,喊道:“就不能让我来吗?” 产婆嘲笑道:“你就是个姑娘,哪来的奶水?” 梓英暗觉有理,但嘴上还是不服:“不试试,怎么知道?”正说着,小侄子一口吸在了梓英的奶头上,旋即又吐了出来,闹得更大声了。梓英再凑过去,他还要拿小手打开。梓英急了,小声嗔道:“小坏蛋!这么难吃吗!是咸了还是苦了啊!”老女人在一旁抱着肚子,笑得直咳嗽。 梓英回到棚子时,铃仙还在照料着希子。她看见梓英回来,忙起身接过孩子,送回母亲的胸前,孩子又安静了。只不过梓英的心这回难以平静。 铃仙起身道:“妹妹,我要走了。你记得从家里给她带晚饭,以后几天也尽量给她吃好一点,肉蛋奶能来就来。我明天还会来看的。我的这件衣服就留在这里了,或者你们从家里拿张干净的床单来。”说着,她开始收拾背篓。 她接着道:“她的产后创口(梓英没听懂这个词)我已经上过药了,你洗干净她的内裙,尽快烤干,让她穿上便是。还有,你们这个产房……没办法,屋子里更脏。我以后会多来这里的。你到时候要生孩子,我可能也会来帮忙哦。” “哦……”梓英怔怔的,看着铃仙一跃而起,到了河的那边。她突然想起什么,冲着铃仙喊道:“姐姐——谢谢你——” 铃仙把右手与小臂对直,唰地在脑袋旁平举,又放下。随即很快消失在苇丛后。梓英呆呆地模仿着铃仙,也把手举到了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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