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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弦汐Genshio.

[长篇] 【已完结】锦生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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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0 00:33:18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写的真好,一直喜欢这种轻松愉快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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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7:28:01 | 显示全部楼层
晓雾千山 发表于 2024-8-20 00:33
作者写的真好,一直喜欢这种轻松愉快的文字

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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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17:32: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5-4-27 14:52 编辑

第23章·世俗的理想

“那处还有风火轮诶,弦汐要不随我去试试?”布都玩尽兴了,收了滑板,跟着弦汐在广场上散步。

“那个叫轮滑,不是什么风火轮。你不会还知道怎么溜旱冰吧?”看着远处穿着旱冰鞋玩耍的人们,弦汐回答道。

“哦,轮滑。弦汐可曾学过轮滑?”

“…学过倒是真学过,”弦汐边走边思考,回答布都的问题,“不过是很小的时候学的了,现在应该也不熟练了吧。”

“学过便好啦,去试试吧?”

“不要。”

“欸欸?为什么?”

“…就是不想。”看着那旱冰场边围观的人们,弦汐下定决心不要滑轮。

“有我陪你,不需多虑啦!你我是朋友,出糗也有咱陪着的。”

这下弦汐停了下来,思考了一会。布都眼看事情有结果,露出期待的表情。

“……不要。”但弦汐还是这样说。

“怎么这样…好吧。”布都有些失望,然后继续跟随弦汐走着。

“弦汐,怎得没见你其他的朋友呢?”布都看着城市的风景,随口问道。然后她发现了什么,赶紧补充:“我随口问问的,弦汐若是不便就不需回答的!”

“有啊,怎么会没有呢?”弦汐似乎不在意这个问题,“不过现实里的很少,大多的朋友都在网络上。”

“噢噢,网络…”这几天下来,布都多少明白了什么是网络,至少现在她知道,上网社交不是把人用网挂起来聊天,“可若是网络,你便难以得知对方姓名、住址、生活状况等等欸?”

“这些都是隐私不可以乱说的呀。”弦汐回答,她在想要不要告诉布都,其实网上连年龄和性别都是捉摸不清的。

“只可交流,这样的朋友可真能称为朋友吗?”布都发问,“这比草民上书皇上还困难啊,至少人们能知道皇上叫什么。”

“不要小看了网友的力量啊,还有你这比喻也太不恰当了,现在哪还有皇帝…说了你也不懂吧。”

“好吧,那弦汐不打算结交些现实朋友么?”

“现实里的朋友也有啊,我又不是现实里没有社交。”弦汐回答,“现实里交友好麻烦的,如果不是布都,我估计是不会出房门的。”

“这是为何?怎可以完全活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

一问一答,两人就这样在城市的街头漫步着。

…………

仙界。

仙界是由仙人所开辟,独立存在的世界。

丰聪耳神子来到幻想乡后,便用自己的力量开辟了一个仙界。幻想乡的变动不会影响到仙界,仙界内部广阔,来去自如,独辟自在,是道士居住的好去处。

明星荧荧,霞云扰扰;溪清流澈,烟斜雾横。山石树木,是神子仙界中的常客。烟涛微茫,只求得个逍遥;云霞明灭,全睹得个雄阔。渌水荡漾,千岩万转,这造物主无穷尽的山水中,静静落着一座灵庙。

神灵庙,是神子等人的住处。整座庙宇,宛若一座神圣的天宫。檐牙高啄,似金凤展翼,层叠三重,其上有数不尽的龙凤祥瑞像相争栖。正门虚掩,侧门大敞,顺阶梯铺出一条大道来。门柱高矗,染着鲜艳精美的彩绘。房瓦纵横,尽是金碧辉煌的琉璃。正门两侧各连接着三层的八角塔。塔身有着与门柱相同的彩绘红漆,铺着黄瓦,悬着灯笼。

这里是浩荡青冥的最底端,是日月照耀的金银台。

“太子大人,你带个放映机回来是要做什么?”

神灵庙中,苏我屠自古看着桌案上过着红布的放映机,疑惑问道。熏香炉吐出仙气般的檀香,环绕着房间。地板上烟雾缭绕,像屠自古座下的白纱流动着。如果外界的弦汐来到神灵庙见到屠自古,或许会大吃一惊吧。因为那椅子上坐着的不是腿,垂下来的也不是衣装的白纱,而是不可触摸的两条亡灵的尾巴。

苏我屠自古,是一个亡灵。和布都与神子不同,她不是仙人,而是徘徊于世间的魂魄。虽然屠自古口中叫着“大人”,但她和布都、神子的关系已经更像是家人了,早淡化了君臣的关系。

“哼哼~”神子拿着笏板,坐在茶桌边一脸自豪,好像带回来了不得了的东西。

“再给我像布都一样‘哼哼’一个试试太子大人?”

“屠自古真是不近人情啊,这放映机可是好东西哦。”

“好东西?”屠自古拿开红布,敲了敲那台放映机,“看不出来。话说最近怎么没见着布都,这家伙现在连家也不回了吗?”

“哼哼,屠自古想知道布都在哪里嘛?”神子呡了口茶,用一切了如指掌的自豪口气问道。

“……太子大人,您如果知道的话就不要隐瞒了吧。”已经每天都在面对这个不着调的圣德太子了,屠自古还是有点无语,跳了跳眼皮,她配合说道。

“哈哈,诸事万般,皆通于我!赞叹我吧屠自古,感受着圣人,不,神人的威严吧!”神子干脆站了起来,双臂展开,像是背后有万丈光芒。

“喀呲喀呲…”这是亡灵能够创造的最低级的雷电发出的声音。这团雷光此时被屠自古攒在手掌中。

“我看您是神经啊太子大人?”

“诶诶别动不动就要放电好不好嘛。”

“不好。快说布都去哪里了,还有把这玩意带回来又是要搞什么名堂?”

“咳咳,布都去类似于外边的世界了。”神子坐下正经答道。

“啊?”

“是八云紫送过去的,不过也好,让布都去外边接触接触,好让她跟上时代。”

“她是把贤者家烧了还是怎样,怎么被八云紫丢出去了?”

“没有啦,这是我的主意,随时可以把布都接回来的。”神子表示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情,“还有这个放映机,就是让河童们制造,吸纳了山神和贤者能力之后,可以看到布都在外面表现的好东西哦。之后让她们做成电视机可能更好?”

“…这么多人联手监察布都是吧?”

“闲着没事干嘛,而且也要防止布都在外面干出什么坏事来。”神子笑答,“来看看布都在外面怎么样了吧?很有趣的哦?”

“闲着没事干才是主要原因吧…算了,看看布都在干嘛吧。太子大人这要怎么操作?”屠自古抱出那台放映机问道。

“交给我吧。”

鼓捣了一会,墙壁上出现了连接着外界的影像。

…………

布都和弦汐在街上走了一会,便去车站等了公交,坐车回家了。公交车上,两人并排坐着。来广场的时候布都已经感受过公交车的高级和便利了,此时她削减了好奇和激动,身心被玩乐后的疲惫所替代。

“头一回看到仙人还会玩累的。”看着躺在自己臂膀边的布都,走累的弦汐平缓说道。

“哈——幻想乡中有本收录我等信息的典籍,那些信息是自己口述的,我与那著书的史官说我是人类所以…”布都打了个哈欠,靠着弦汐说。

“所以?”

“所以仙人同人类一般,也是会累的。”

“……”看着怀中布都的手,弦汐搭了上去,模仿着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一样轻轻拍着布都。

“休息一会吧。”弦汐感受着那双温暖的手,缓缓拍着节奏。那双手隐约看得见血管,手指的骨骼凸显得恰到好处,肉色极佳,手感也不错,这些特征是健康的表现,证明着仙人的事实。

“呼…”她呼出一口气,“布都呀,为什么你能够这样呢?”

“怎么样?”

“想玩就玩,想睡就睡,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嘿嘿,因为有弦汐呀。”瘫着的布都给了弦汐一个笑脸,“这都是世俗的欲望啊,这世界如今这般发达,难道人们还不能这样嘛?”

“…随心所欲,这可是现在大多数人的理想啊。”

“弦汐也有这个理想么?”

“有啊。”弦汐解释,“时代的发展加速了人们的生活,现在想慢下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很难得的。”

“嗯,”布都眯起眼睛想了想,“那弦汐要不要——”

“不想尸解,我还没活够呢。”

“不不,不是要弦汐成仙啦,我是说,弦汐要不要听听‘大道’?”

“‘大道’?”

“不错。‘大道’之玄妙,兴许对弦汐有帮助哦?”

“道家吗?…”

“是哦是哦,道家,想听嘛?”布都抬头看着弦汐,抚着她的脸,诚恳发问。

“……”

“我便当你是默认了。”阳光穿过车窗撒在布都脸庞,她用缓和的语气笑着说。她想了想什么,开口缓缓对弦汐说道:

“道可道,非常道……”

…………

“太子大人,布都怎么穿成这样?”

“这是外面的衣服吧,看着很新颖呢。话说穿成这样布都还是戴着那帽子啊。”

“布都居然没在外面放火,没想到挺能克制的。她旁边这女孩子是人类吧,叫做弦汐?”

“嗯,这外边的人类少女叫做弦汐…”看着布都被弦汐摸着脸蛋安抚休息,神子嘴上回答,心中发颤。

“拜这弦汐所赐,布都在外面不仅没有大闹,而且正在努力接触新事物呢。”神子压低着声音,沉着脸,牙咬着笏板吐字,“而且啊,布都被她教的都敢对我评头论足了。”

“您这是在嫉妒还是在生气啊太子大人?”

“才不是嫉妒…职业病犯了想讲讲政治怎么了嘛?!”

“您开心就好…”

丰聪耳神子,上宫王,曾经飞鸟时代的掌权者,圣德太子。她天生拥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

「能够同时听十人讲话程度的能力」。这能力看似朴素,却也得天独厚。数人言语她不仅能够记得,也能从中理解并给出一针见血的回答。即使对方没有直接表达,她也能从对方的说话方式,表情和行为看出所思所想。当欲望成为对方本体最重要的成分的时候,她的能力便接近于读心。

神子看着影像中的弦汐默不作声地听着布都讲话,她头上掩藏在耳机耳帽中的耳朵动了动。那双褐瞳焕发了金色,静静地注视着影像。

看上去就像是猫头鹰一样。

“太子大人?”发现神子忽然沉默,屠自古问道。

“…呵呵,我看到了啊。”神子突然说道,“原来是这样吗……”


第24章·布都·入途

若我能够脱离这一切,万般随心便好了。

“开篇六字,句读不一。或为‘道,可道,非常道’,或曰‘道可,道非,常道’。不知布都如何句读?”

夜深人静,挂灯下,我与青娥娘娘在这书阁中对话。那时我以为这位深蓝眼瞳、靛色罗绮的娘娘是天仙下凡,便让她直呼我名。

“我以为,当诵作‘道可道,非常道’。”我答出自己的理解。

她笑了,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染上了几分得意:“布都不愧为太子心腹,如此句读深合多数道人所思。”

“青娥娘娘过奖。凭感觉罢了,只是不知作何解读?”

“‘道’可言说,而可言说之‘道’并非‘正道’。”

“‘正道’?为何?我只看出这作者自相矛盾。”

“‘道’之奥妙,无可言述,玄之又玄。作者欲为‘道’取名,而其不可名状。”娘娘说着我不理解的言语,“布都可认为‘道’存在,因为‘道’为万物之母;亦可认为‘道’虚幻,因为‘道’远在天地创始之前。大道面前,有无相生,万物同源。”

“说到底,‘道’究竟为何物?”

“呵呵,妙不可言。道德经从未告知我等何为‘道’,而是告诫我等何不为‘道’。虽不可言说,但‘道’可被体会、领悟,这需要布都自己去认识。”

“……很难理解。”

“理解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将生命感受放入其中。若能,若成功,便为悟道。”

“既如此,娘娘如何认为这道家?”

“全生避害。”

“全生避害?”

“是也。这世间纷乱四起,人心惶惶,不若保全自身,避世而行,随心所欲。”

避世独身,随心所欲。娘娘说到了我所需的重点,看来这道家思想真有用处。若是我能够参悟其中奥妙,便可挣开这豪族纷争的枷锁,天地任我独行了。

“那要如何达到?”于是我提问。

“长生。”

长生,不老不死?……为何?人活这世间,本就是罪罚,却为何还要长生?

“…娘娘,这便是你的想法?”

“正是。若得长生,则诸事可成。”娘娘说着,展示着她的法力。我见她折了根枯枝放于我掌中,进而见她手中施法,那枯枝竟就在我眼前重新染上绿色,长出嫩叶开出花来,“呵呵,超脱生死,岂不妙哉?”

长生。很有吸引力,太有吸引力了。它的魅力甚至让我一时分不清楚,这究竟是道家还是道教。

若是“家”,那这一切不过思想哲学而已,一种人提出来高级的信仰而已。人活于世难逃死亡,我不信这提出思想的作者仅靠言语就可长生。若为“教”,那这若是也被利用了,这法术、神通、长生,岂不仍是囚笼?与那佛教有何不同?三花聚顶,腾云驾雾,不也全是自欺欺人的说辞?全都是人所幻想的低级信仰罢了。

可如若真能长生,我还有什么不可为的?

“…娘娘。”

“如何?布都可有兴趣与我同途?”

“我…”

“……”娘娘看着我的神情,似乎明白什么。只是附身对我道:“布都,若踌躇不决,青娥我愿意等待,请三思。”

“…且慢!”我反应过来,叫住对方还想说什么,但是晚了。

她在我耳边吹了口气,那股直冲脑门的凉气直叫我心骇,再回过神时,她已然不在这书阁了。只有挂灯在梁上轻轻摇晃,火光照着我手中的绿枝和经书。

…………

清晨。宫殿中,两人跪坐于席上,桌案上摆着舶来的香茗和匠人打造的佛珠。

“青娥娘娘,布都那边如何了?”

“是,太子大人。我已向布都大人传讲道义。只是谈及长生之时,她多有犹豫,不过不需多虑,她终会归入大道的。”霍青娥向丰聪耳报告自己的行动结果,说着,又向太子献上了宝盒,紫檀木制的方椟中躺着几粒圆滚锃亮的金丹。见太子收了丹药,她抬头继续道:

“太子大人只消继续支持苏我氏,弘扬佛法,暗中同我修道,便可执掌大权,长生不老。”

“多谢娘娘了。我有仙人指点,长生不老指日可待。”丰聪耳面露悦色,将那盒仙丹用笏板盖住,“布都怎会面对长生而犹豫?”

“不知。”

“…也罢,我亲自去看看。”

之后,丰聪耳来到布都的住处。只见踏入院来,凤竹森森,绕着石道池边生;龙泉细细,捻着假山浮灯溪。信步走过流上板桥,两侧矮灯点水,萍帘扑地。走至亭前,只觉一缕幽香从碧纱中暗暗行出,绕得来人驻足。溪声漱漱,附着鸟语在岸石上鼓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少女独自跪坐亭中,长袖水帘般地流向木板,衣带沉云似地绕着袍裙。阳光斜飞进来,添了她半身亮色。多亏于丰聪耳,布都得以在混乱的豪族斗争中生活得如此清净。似乎没有注意到上司的到来,布都仍自顾自地在那亭下翻阅经文。丰聪耳见她专注,也不作声打扰,只是立足静静看着。

“…天地所以能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读到这,那泛蓝的银瞳全然注视着经文,盯着那黑墨撰修的二字,“长生吗……”

“呵,”看着亭中早已被经书深深吸引的布都,观察良久的丰聪耳轻轻发出笑声,“布都,我看到了啊。”

“随心所欲。原来你是想如此吗?”

丰聪耳耸了耸肩,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多虑。走吧,丰聪耳心中说,看来她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

深夜。又是一个深夜,自书阁一晚后,我便斟酌思辨这“道”,难以安寝。弯月被群星包围,只在那黑屋的角落独自发亮,把暗幕割出一道白痕来。

“布都大人,太子大人要见你。”在我的住处中,刀自古在我眼前向我告知。

“哦?如此晚了还要见我可是有急事?且待我换上正装,便迅速赶去。”

“不必了,布都大人。”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就算跟上了“大人”的后缀,我也认得出来,那正是青娥娘娘的声音。她这次没有凿洞穿墙,而是推门而入。我以为那夜的约定如今也当有个结果,于是准备上前交谈。

“原来是青娥娘娘,我——”我的话未完,就被娘娘身后跟着的身影停住了。

想不到会直接来到这里,下意识地,我跪在地上顿首,我也能感知到我身后的刀自古也赶忙跪地行礼。

“太子大人!”我和刀自古同时发声。

“布都,刀自古,起来吧。”太子大人依旧拿着笏板,迈步进入门内,示意我等平身。

“太子大人,您怎么…”

“我知晓你想问何事,布都。”太子入座,跪坐在了最中央的位置,“都坐吧,放松些。今天我来这里,是为了招揽各位的。”
我等于是席地而坐,周围静得突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太子大人这是何意,我等本就归附于您的啊?”刀自古问出了我想问的。

“这是自然的。”太子答。

“那太子大人这是要——”

“布都。”

“是!”太子没有回答刀自古,而是叫了我的名字,我赶忙作揖应答。

“事至今日,我也不必再隐瞒你了。”

静。

静得莫名其妙,静得可怕,像是预示着今夜将有大事发生一样。我不知道太子将要告知我何事。这静得听得清呼吸声的氛围让我感到不安,汗不知觉流了出来,我低头俯身,吞了口水,聆听太子发言。

“你与我,堪为骨肉一体,这些事情瞒至今日,我实在惭愧。”太子继续说道。

“太子大人…”

“这豪族争权夺势的游戏,该到此为止了。”太子平静的语言传入我耳中。愣神几息后,我抬头看见那泛着冷光而坚定的眼神。

“这个国家需要发展,乱世需要统一,人心要有所向。布都,容我直言。古老的物部氏如今江河日下,已是枯槁之势了!”

“太子大人,您此言何意…?”

“争鸣的氏族,只留下苏我氏就够了。揽权的物部氏已经不需要了。战争残酷,冢中枯骨的豪族没落,其族人终究难得善终。既然这样,布都何不暗中助我与苏我氏勾结,杀死这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

我知道,这不只是上对下的命令,更是深思熟虑的邀请。可这实在是……

“您在说什么?太子大人,让我,让我做亡族的事情,我怎么能——”

“把头抬起来吧,物部布都。”

我此刻已然跪在地上,仰起头来,见太子已是站起,低头注视着我。那束目光让我感到一瞬间的陌生,然后又被陈杂的情感代替了这陌生的感觉。

“我曾也向物部氏提出过道教,终遭拒绝。而今看来,物部亡族已是大势所趋。可我终是不愿见我的手足就那样亡溺于这尘世,”太子似乎闪着泪光的眼角出现在我眼中,“因此,布都,来吧!来相助于我吧,如此好歹能得个全生避害!然后,布都就随我等明扬佛法,暗修仙道吧。脱离这纷争的尘世,待到来日重需圣人之时,我等便以长生之躯再造大势吧!”

“太子,我…”

为何,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太子大人已经成为修道者了吗?可是我要的是长生么,我要的明明是——

“修了仙道,得了长生,可就能够为所欲为了啊!布都,这难道不是你最心底所需要的吗?”

“!!长、长生…是…”

“难道豪族纷争和族人们的束缚,不是你通向自在的枷锁;难道这世间所有人情事故和规则管束,不是你随心所欲的障碍吗?!这些天过去,想必你已斟酌清楚了。在现在这个时代,你的处境还能够满足那基本的欲望么?纵是退而不作独善其身,这世间会容许你为所欲为么?!

“长生不老,随心所欲,不好吗?!”

“!啊、啊啊……”我不记得自己发出了什么样的声音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上竟多出几道泪痕来。我不知道这眼泪究竟是要被亡族的悲伤落泪,还是得知能够达成理想的喜极而泣。

…是啊,长生,不好吗?我眨了眨眼睛看向周围,看不清表情的太子,刀自古,霍青娥,还有窗外那白得散光的斜月都正静谧地看着我。真吵,吵得我耳鸣,破空的嗡嗡声压过了一切。我感觉很嘈杂,可没人说话,是我的哭咽声。心跳声好快,大脑天旋地转,我不断地问着我自己:

这般时代,大厦将倾,“道”还有用么?
若大厦将倾,难道我也要像族人那样死在这乱世么?
亡族后,还有人会记得我物部布都这个逆子么?
人死后,灵魂还会留在这里么?
灵魂留在这里的话,还可以随心所欲么?

——倘若都不行的话,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怎么样才能满足我这世俗的理想啊?

我的视野在涣散迷离中获得了短暂的清澈。我看到地上那盒不知何时出现的淋了泪雨的金丹。我长跪着,双手随着心跳颤动,颤动着捧起了一粒丹丸。

我看到它沾着我的泪水在我抖动的双手中滚动。

多么晶莹剔透。



……长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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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2 19:42: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5-4-27 15:35 编辑

#第二卷·回乡


第25章·回乡

铁路踏着碎石冲出了城市,在郊区彗星一般留下一道笔直的线条。下午的阳光照耀出铁轨上疾驰巨龙的金鳞,火车伴着哐当哐当的声响呼啸而过。带着行李,弦汐下了狠心,领着布都买了双人的高级软卧,要去往她的家乡。

起初,听到火车一词时,布都给出了三个解读。首先是古代用于火攻的木制推车,其次是一种叫做火车的妖怪,最后是贤者用来砸人的必杀技。

虽然弦汐觉得不明所以,特别是对最后一个必杀技的解读感到匪夷所思,但她还是好好回答。

首先,这和古代的火车不一样;其次,这是交通工具;最后,火车不能拿来撞人。她和布都解释了一会,到了车站看到那巨大的铁龙后,布都才理解了什么是火车。自然,免不了布都的惊叹和登上火车后的无限好奇心。

此刻卧床前,穿着便衣,布都正把脸贴在床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弦汐,火车开得好快啊。而且这般速度,我们在里面还能感到如此平稳。”

“哇,田地间有黄牛在休息诶。噢噢站起来了,欸——看不到了老牛到后边去了。”

“弦汐,你说这究竟是火车在向前进发,还是这世间在向后退去呀?”

弦汐坐在对面的卧铺上玩着手机。她早已经习惯了看到什么都是新鲜事物的布都,低头看着手机回答:“相对来说,都是可以的吧。”

弦汐正说着,手机弹出群聊的中群友“@”自己的消息:“弦汐大人再说几句吧,像之前那样”。网友的一些信息不跟句号,这是弦汐在网络上关系不错的好友,他们在同一个群内。虽然关系好,但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性别等等。

“不要”。面对毫无边界感的发言,弦汐并不觉得别扭。她快速打字拒绝,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还是在群里跟了一个表情包。

[动画表情]
“求求你了”

“不要”

大概只有现实里和弦汐见过面加了网友的人,比如同学等,才会发现她居然有勇气实名上网吧。

“乐”
“被拒绝了呢”
“弦汐都给你整烦了吧”

其他群员在一旁调侃弦汐的朋友。见他发了一个流泪的表情,然后又跟了一句话。

“拜托了,就再来一次吧”

“不要”

“乐”
“太搞笑了吧”

群中沉默了一会,那位朋友单发了一个愤怒的表情,跟了四个字。

“我讨厌你!”

看着熟悉的发言,弦汐知道这是朋友惯用的伎俩。她笑了一声,想了想,然后模仿着布都的语气抛了条消息到群里。

“至福…”
“出音味来”

“说起来,仙人的话,应该和修道有关系的吧。弦汐还去了解道教了吗?”
一位群友发出了疑问。

看到这条消息,弦汐不再回复。是啊,布都和她说了些道德经里的语录后,她便常抽时间思考者其中的作用。里边一些话现在看来似乎挺有用处的。她黑屏了手机,坐到窗边,她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比如,“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遇事谦退不争,反而能够领先众人;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反而能保全自己。不停留在事物的物质层面,不在看得见的地方斤斤计较,就可以用“无私”来达到个人的理想,愿望和抱负的“私”。又比如,“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注重“有”是因为看到了实际利益,有明确的用途,称作“定用”。而“无”则可以把这种“定用”变成“妙用”。为生活做减法,去掉人为强加的因素,便是去执,达到妙用。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有无美丑盈亏,本来是相对立的事情,布都却告诉弦汐万物本没有对立,而是彼此浮动,迁就和变化的。对立是僵化的,搞对立不好。看着窗外的景物向后远去,弦汐知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对立统一”了。

“怎么啦弦汐?方才、刚才在笑什么呢?”对面的布都双手搭在桌上,手掌捧着脸看着弦汐问道。

眼瞳对视着,弦汐回想古装剧里的内容,结合结合布都的风格,开口说:“布都卿,吾在思考。”

“嗤…”布都听后发出了憋笑的声音,“呵呵,哈哈哈!……”

“弦汐说的这是什么呀,哈哈……”布都拍着桌板,那银灰带蓝的眼瞳被皱着的眉毛拖着眼皮轻轻压着,像是要挤出泪来。摇晃着脑袋,她伸手扶着自己头上要倾倒的高帽子。

“喂喂怎么这样啊,我、我可是学着你说话的呀,不像么?”弦汐自认为学得挺像的。

“‘卿’什么的…”布都带着笑靥,挥舞着手掌伴着笑声,“哈,原来弦汐认为我们已经到了这样的关系了嘛,太好了呀。”

“…‘卿’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嘛?”

“自然是有啦,诸如君王对大臣的爱称,对亲热之人的称呼,还有就是…”弦汐看她深吸了口气,遏制住源源不断的笑意,“还有就是夫妻之间亲昵的称呼哦。”

“欸欸?我不知道还有夫妻爱称这样的意思啊。”弦汐连忙摆手,这时她才想起来,好像是有个词叫“卿卿我我”来着。

“无妨,没事的没事的。说起来,弦汐在思考什么呢?”布都调整气息,追问刚才弦汐的回答。

“嗯…布都之前和我讲‘道’的时候,说它可以让我‘随心所欲’。”虽然布都已经告诉过弦汐,不必去理解什么是“道”,只要用生命去感受就可以悟道了,但她还是想问,“‘道’到底是什么呢?而且,这之中还有‘无为’和‘无争’的说法,这和‘随心所欲’不是冲突了么?”

“原来在想这些呀,”布都眯起眼睛想了想。

“弦汐便将它认作是抽象的名词吧,”布都运用起新学的词汇来,“老子本人也不知其真名,强行给它起名为‘大道’。”

“啊?‘它’是指什么东西?”弦汐听得云里雾里,开口发问。

“人法地,就是人效法地,地又效法天,天又效法道,而道效法自然。”布都解释,“‘道’是自然法则,自然规律的代言词,弦汐就这样理解吧。”

“哦……”弦汐若有所思,似乎稍微有了领悟。

火车继续哐哐飞驰着,离开了电线杆的陪伴,穿过田野,越过高桥,驶入山区。布都继续说:“无为无争,并非不作为,不争取。而是顺着自然的规律,不做违反‘道’的事情,这样才可有大为。

“有能力,但不强调自己有能力,不崇尚能力,便是“无为”;就可以不多生乱事。他人成绩比我高,功劳比我大,生活过得比我要好,不去嫉妒,不做无意义的争取,才是“无争”;这般才不会给自己带来诸多压力。需有自身的判断,这好像叫做‘主观能动性’来着。总之就是要知晓何为好,何为不好,而不是一味的争取要胜过他人。

“这也并非是要求人禁欲哦。那里边说的‘欲’是基本需求意外的东西。万不可将其与基本需求的‘欲望’混淆了。我们表现出自己对诱惑的渴望,就会身陷囹圄。君王喜欢田猎,文武百官就都去练了骑射;班主喜欢遛鸟,戏子演角就都去买了鸟笼。

“人被主流诱导,心便乱了。不可总让自己深处满是诱惑的境地,应当要远离这般状态。

“人为了生活生存,自然有七情六欲这些基本需求,倘若没了这基本需求,便不是人,而是僵尸。弦汐要的随心所‘欲’,应当也是这基本需求的‘欲望’吧,这我是知道的哦。”

布都伸出食指比划着,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弦汐惊讶她开始说话有点像正常人的同时,发现这仙人和想象中修道成仙的不同,她讲的真的全是思想哲理方面的话。

弦汐更加坚定布都解释的“道家”思想对自己有意义了。

正说着,火车冲入了隧道,两人眼前突然一黑。厢内没有开灯,短暂的黑暗笼罩了视野。刹那黑暗后,火车驶出隧道,车厢重获光明。弦汐的眼瞳状态从黑暗中的扩大到光照时的收缩。眨了眨眼,她发现对面坐着的仙人竟然不见了。

她感受到什么东西在用力扯着自己的衣服。侧颜看去,原来是布都坐到了她的身边,正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背后。

“……没事吧布都,你怎么了?”

“呜,”布都抬起头来看向弦汐,“我没事了,刚刚发生何事,怎忽然黑了?”

“就是进了隧道而已哦?你知道隧道吧,就是给不好翻越的山挖个道,穿山过去。”

“突然一黑,那半圆的窟窿就将我们都吞噬进去了…我、我有点害怕了。”

“只是进了隧道口而已…仙人怎么害怕这个,之后还有很多次哦,你要适应呀。”弦汐摸了摸布都的脑袋,“不怕不怕……”

“嗯,不怕。事先知道的话,应当不会害怕了。”布都缩在弦汐身边回答。

“那你还要缩在这里多久?”

“再缩一会。”

“……”

“说起来,弦汐,怎得突然要去你家乡了?”

“有几年没回去了,所以就想回去看看。”说到这里,弦汐想起来了什么,她转身正经地告诉布都,“对了,布都,你听好了。”

“嗯嗯。我听好了。”

“到了之后,看到我的长辈,中年的男的就叫叔叔,女的就叫阿姨,老人就叫爷爷奶奶,千万别胡乱称呼啊。”

“欸?以我的年龄,叫他们叔叔阿姨和爷爷奶奶?”

“……”

这么说好像也对?不,不对不对!

“你说过你是沉睡了很久才醒来的吧?睡着时候的那几千年几百年甚至几十年不算,你现在就是个年龄正好的少女,是和我结交的同辈朋友。”

“哦哦,好吧,明白了。”

“……到时候千万别叫出什么无法收场的称呼来了啊。”



第26章·不是说好了么

火车翻越了分隔南北的山岭,到了目的地的城市后,弦汐和布都又乘了大巴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到达了她家乡所在的城区。一路上,布都除了看到了不同的风景认识到了新的事物外,听到最多的就是弦汐叫她不要胡乱喊称呼了。

和布都想象的不同,弦汐的家乡并没有广阔的田地,随处可见的家畜家禽,泥泞的阡陌村路,村口的黄狗。不如说,整个村子都不存在。弦汐的家乡依旧是高楼、柏油路、红绿灯和来往不绝的汽车。

“…弦汐,若按你描述,我还以为这里会和幻想乡里差不多呢。”

“嗯,前几年还是那样的,这几年发展快,就全都拆掉新建了。”

“悉数变成城市了啊。

“嗯,城市。”弦汐一边走着,一边回答。

本来,这地方确实是尚未开发的农村。原来住着的房子也还是木门陶瓦,坐南朝北,门口还有着一片农田。父母起初带着弦汐去了沿海生活,后来老屋拆迁,家里于是分配到了一间新建楼中的补偿房。家中长辈在老家不好处理那些麻烦的手续,看着女儿也已经长大,和弦汐商量好后,父母干脆回了家乡陪老人生活,留她自己在沿海上学生活。

新建的楼房和原先存在于上个世纪的平方不同,方方正正的和其他楼盘一起整齐排列,矗立在城中。

“我和我妈说过要带你来了…她说没有多余的房间留给两个人,就让你晚上和我躺一张床。”电梯里,弦汐和布都讲道,“一会进了家,不要叫错称呼哦。”

“嗯嗯,我知道了。”

弦汐自己也知道一路上已经和布都提醒许多次了,到了这时候,她也放下心来,相信不会出什么可笑的岔子了。

应该吧。

在木门上贴的福字敲了敲,门内传来了应答声,随后门被打开。

“妈,我回来——”

“哎呀,女儿回来啦!”

弦汐的母亲留着长发,她们一家都有着一样的赭色眼瞳。弦汐身高和她相似,外貌一看能就知道,弦汐随她母亲。两人拥抱着,弦汐还没怎么感受到母亲怀中的温暖,就连同着行李箱一起被推到一边了。

“欸?”弦汐反应过来时,母亲已经在自己身后了。

“你就是弦汐的朋友吧?哈哈,好漂亮哦,请进请进。难得交了朋友,别见外了,鞋子不用脱的。”母亲就是这样,家里有客人来时,就会拿出打心底好客和热情来。对此,弦汐已经习惯了。但看着被母亲握着手带进来的布都,弦汐还是捏了把汗。

布都,别搞出什么奇怪的称呼来啊。弦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布都,她相信布都一定会记得一路来说的话的。布都被那满怀的热情领着,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走进了家门,她张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像是在想什么。

说点什么吧?总比呆站在那好啊?

“姐姐。”

噗。

“不是、等等,布都,我不是说…你怎么?”

“哈哈哈,真会说话呀你,你叫布都么?阿姨比较热情可能吓到你啦,去坐坐吧!”母亲脸上的笑容都掩饰不住了。嘴角难压,一边招呼着布都去电视机前坐下休息,一边转身对弦汐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呢,去把行李放了,再去厨房冰箱把水果拿出来吧。”

“哎,不是妈,我才刚到啊?”弦汐不知所措,她记得明明自己才是女儿才对。被拉着行李的母亲推着,她对坐在沙发上的布都喊“布都!我不是和你说…”

“我说不出来啊。”坐在那的仙人回答。

“什么?”

“实在不像是该叫阿姨的年纪啊,弦汐!”

“哈哈,你看看人家多会说话,妈就爱听。好了好了你跟我去厨房准备准备吧。”确实,母亲很早就怀孕生下了自己,年轻是没错。但是只有弦汐自己知道布都那话是什么意思,被母亲揪着,她乖乖跟去了厨房。

“老爸呢,家里就你一个人。”弦汐冲洗着水果问道。

“你爹做生意去了,这会不在家。”

“……一天天就知道做生意。”

“说什么呢,在你回来之前你爹就忙得不可开交了。”母亲倒了三杯饮料,“现在你病好了,也毕业了,这个暑假就好好放松吧,缺钱了就找爸妈要。”

“…嗯。”弦汐切着水果,听到母亲的话后沉默了一会,回答道。

“你的朋友好像有点拘束啊。”母亲继续说。

“是你太热情了吧?她有点呆呆的,可能不适应吧。”

“好吧。还有就是,她怎么一头白发呀,跟神仙似的。妈不是要说你不能和染发的人交朋友,妈只是想问问。”

“你就当她真的是神仙吧…我和她玩挺要好的,她也不像是坏人吧?”

“不像。像也没事,你长大了,妈尊重你的决定。”母亲笑着说,“你朋友是南方人吧,这几天可以带着她四处玩点什么,吃点什么,想去哪也可以问妈。”

“嗯。”

“难得回来,晚上妈做点好吃的,你们俩孩子去想想要吃点什么吧。”

“好哦,妈真好。”

下午。在母亲腾出来的房间里,奔波一路的两人换上了睡衣休息着。弦汐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那和沿海那边一样的天花板,平稳呼吸,她感觉无比惬意。然后她想起了什么,起身伸手抓向一旁坐着的布都。

“不是都说好了么,叫我妈‘姐姐’是什么意思嘛?”弦汐揉着布都的脸抱怨。

“欸欸——偶错啦偶错啦!弦汐快杜手…”脸被搭着,布都连“我”和“住手”这样的字眼都说不清楚,她搭着自己脸上那双手臂,道歉说。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弦汐松开了手,抱着胸气鼓鼓地说。

“警察不管这个的吧,而且令堂不是也挺喜欢这样的嘛?”

“……我不管。还有‘令堂’又是什么老气的称呼。”

“那,便还是叫姐姐?”

“不要。”弦汐摇头。

“那就叫妈妈?”

“哼…算了算了随便你了。”闹了点脾气后,弦汐最后还是妥协了。

夜晚。和沿海不同,母亲只用炒了两道她们想吃的菜肴。用大盘子装得满满当当,猪油做出来的菜就是香,母亲说放开了吃,于是二人都毫不客气刨着饭碗,直到吃不下为止。

结束后,弦汐和她的母亲在楼下散步。

“晚饭好吃吗?”母亲问道。

“好吃。”弦汐回答。

“…你好久没回来了,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外婆,她可想你了。”

“好,我明天就去吧。”弦汐答应,并询问外婆家拆迁后新的地址。

“嗯,明天妈有事,你们自己去吧。”迎着月光,母亲说,“还有外公,也去看看他吧,给他扫扫墓…让他知道你回来看他了。”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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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2 19:5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9-16 12:08 编辑

第27章·覆碗

“顺着城外那条河,距离不远的。到了有水车的湖后上了山,半道就可以找到你外公了。”楼房门前,外婆扶着门框和弦汐描述着目的地的方位,“还记得那条河吧?弦汐,还记得那条河不?小时候外婆带你走过的,张飞还在那里放过马的呢。”

“嗯,记得的,外婆。”

说着,外婆拿出了一个装外卖的保温袋,里面装着要给外公的“东西”和一把小刀。

“把这些也带去吧。”外婆递出袋子。弦汐示意布都接过。

“年轻就是好呀,真是心大,穿成这副模样,还把头发染成白的。看上去还挺可爱的嘞。”外婆夸着布都,在来的时候已经说过同样的话了。

今天布都穿回了最原先的那套衣裳,同时披上了一件外套,素白的狩衣,深蓝的裙子,五色的条带和不变的高帽子。

“嘿嘿,谢谢外婆,外婆也还年轻哦。”布都接过袋子,摸着后脑勺说。

“哈哈,嘴真甜……噢,你看我,差点把最重要的忘记了。”外婆说着,又进屋从桌台上拿了个小布袋出来,圆鼓鼓的。

“这个,外婆送给你了。把它也带过去给他看看吧,你外公喜欢听,以前我经常吹给他听呢。”外婆把布袋交给弦汐。弦汐还没听说过外婆会演奏乐器,只先接过,透着袋子抚摸,感触到里边装着的东西上穿了几个孔,她猜测这大概是一种乐器。

外婆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和手掌的逡裂带着农民的气息:“好了,去吧,路上小心。”

“外婆不去吗?”

“不去了,外婆腿脚不方便了,走不了远路啦。”

外婆在门框下弯着背扶着门板站着。晨光穿过走廊,毫不吝啬地照在弦汐和布都身上,顺便洒了几缕熹微的光彩在外婆的布鞋上。晨风在楼外轻轻吹着大树,却扯得枝叶摇晃,停不下来。

“弦汐,外婆老了呀。”

“……嗯。那外婆放心好好休息吧,我们去就好了。”

“下次还要来看外婆噢!”看着丫头们离去的背影,外婆喊道。

“好,知道啦!外婆再见!”

两人于是告别了外婆,离开了楼房,到了河边,沿途走着。早晨的河岸弥漫着松散的雾气和扑鼻的幽香,路上的行人也不多。虽然发展迅速,这里的人们还是和以往一样过着较为慢速的生活。

近日降水增多,水位上涨淹没了低地,只留出一部分石滩来。柳树吊下绿帘,垂叶在雾气下悄悄点着水面,像将止跳动的心脏一样慢慢振动着水波的心电图。鹃鸟在荫翳中啼叫,一声,两声,声波掠着无声的河流漂荡着。河水清澈,却看不见河鱼,夏日晨光,却照不透晓雾。再没有砾石滩上饮马的将军,只有两岸防洪堤上零星的早起漫步的闲人。布都一身复杂古老的服饰,伴着淡淡的雾气时不时吸引着路人的注意,但也没引起轩然大波,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像是有数不尽的心事。

只有当一个小孩经过她们,看到布都后扯着他母亲大喊了几声“仙子,仙女”,才引来些许人的驻足赞赏。整个路程是伴着幽静和清哀的。走着,两人来到一处山脚下的湖岸,湖岸宽阔,用铁链围住了岸阶防止落水。蜻蜓矮矮飞着,像佝偻的老人。一根粗大的木棍从岸边伸出,静静横在湖面上,它被青苔压着,涨裂得看得清里面埋藏的木芯,被折断的截面就在湖上默默受着雾染。

“弦汐,是此处么?怎不见外婆说的水车?”

“是这里,我以前来过的。”弦汐沿湖走着,指着那断木,“水车原来在那边的,现在看来是给拆掉了。”

布都跟着弦汐,在隐蔽处找到了一条嵌在地里的上山石路。

还没有蝉鸣。拨开沿道的矮丛,她们来到了一处缓坡,缓坡被植被占领,孤零零地躺着几处土包,站着几块石碑。

那些是坟和碑。

有些碑前放着贡品,菊花和燃尽的蜡烛,明显是前日有人来过的痕迹。弦汐凭着外婆的描述,在碑中寻找。

“找到了,在这。布都,你从那绕过来别乱踩到了。”

擦拭了碑文,弦汐拿出那把小刀,跪在地上割除坟前的杂草。布都沉默不语,只是点了蜡烛,在一旁帮忙摆着贡品,把外婆保温袋中的菜,水果,零食和酒陈列在台上。插上燃香和烟,弦汐拿出那几摞红绳捆着印着朱迹的纸钱,整理了一下,摆在了酒杯旁。

“外公,我是弦汐,您的外孙女。我带着朋友来看您了。”双手合十跪地在身前做了个祭拜的动作后,弦汐站起来默默看着碑上那已经有些模糊的照片,“等吧,半炷香之后抛个硬币,按照沿海那的习俗,一正一反的话就是吃饱了。”

布都也跟着弦汐乖乖行了跪拜:“外公好,莫要见怪。我是弦汐的仙缘,随她来看您,求您保佑外孙女。”

“……”看着布都也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弦汐没说什么。她知道带外人扫墓其实是不合适的,但妈妈没说什么,外婆也没说什么,她自己也不觉得这会怎么样,路上有个陪伴才是更好的。

“异地习俗可以用在本地的嘛?”布都看着周围静谧的环境问道。

“做这些事情的是人,到哪都一样吧?”

“…弦汐说得是。”布都也看着那略显模糊的照片。

黑白像,白衫黑发,消瘦的脸庞,压着眼睛的皱纹,黑色镜框的眼镜。岁月模糊了照片的表情,就像时间对外公本来就没有印象一样。

“这照片,只能看清大概了呀。”

“……嗯。”弦汐回答,然后平缓地说,“我没有见过我的外公,印象也像这个照片一样迷糊。”

“欸?”布都有些惊讶。

“……”

她想了想,开口叙述:“我妈在凤凰花开的地方认识了我爸。她怀我的时候,家乡这里传来了外公的噩耗。我妈说,外公听说她怀了孩子,特别开心,天天说着要看外孙或外孙女。可是当我妈…母亲拖着大肚子赶回到这里时,只能看到装着外公的棺椁了。母亲那天悲痛万分,趴在棺材上,用装着我的肚皮贴着装着外公的棺椁,哭得像要断气。

外公是因肺病去世的。器官老化什么的…埋在这后的一个月,我才被生了下来。母亲说,后来她带着还是婴儿的我她进原来老房子的那天,我就哭个不停,当晚还碎了个玉镯子。他们认为是外公喜欢小孩,听说我来了就跑来看我,把我吓哭了。于是他们就跑来这里祭奠,烧了纸钱请外公别吓着我,回去后,我果然不哭不闹了。再后来,因为他们认为我年纪小不宜扫墓,就不让我来看外公,现在长大了才放心让我自己过来祭拜。”

“原来如此…”布都听了弦汐的解释,眼神有些失惘。在这压抑寂静的环境下,实在拿不出积极的心情来。

“艮如覆碗,山性寿静。”看着周围,想到自己身处山中,布都开口道,“气乘风散,界水则止。水随山行,山界水止。坚硬的大山总寓意着停止,外公于此风水宝地长眠,现在长大的弦汐又能来看望他,他会很开心的。”

“是吗。”弦汐听了说,“谢谢布都的安慰。其实我自己没有什么感觉的,大概是因为处世不深吧。我知道眼前的是我的亲人,悲伤的感情肯定是有的,但非要说悲痛欲绝,我是很少感受到的。”

弦汐想了想说:“现在常说要好好活着,不是么?最悲伤的应该是外婆吧,她的老伴泉下埋骨,她自己人间白头……”她说出自己的理解。

等待着香火燃烧的时间,弦汐也环顾着四周的一切,哀情没有占据她的主导,但满眼哀景,她也难以静心。

脑中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小说,弦汐开口展开了话题。

“我说,布都呀。”

“嗯?怎么啦?”

四周很安静,这里没用其他人,只有不会发声的碑文和沙沙摇曳着的绿叶。

弦汐知道自己不是小说里那样具有象征意义的角色,将问出的问题虽然相同,但也不会像文豪写的那么有深意。而且,仙人这样的事实就站在眼前,她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挺可笑的。但环境止住了她想自嘲的笑意,她缓缓开口。

“你说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风。风从树林中挤了进来,轻轻吹着这山中的隐秘。烛焰微晃,捆着的纸钱被张张扬起,发出摩擦声来。

周围一切,好像和弦汐一样默不出声地好奇等待着这仙人的回复。

虽是夏季,树叶还是落了几片,飘落在空中,洒在阳光照着的土包子上,洒在她们脚下的影子里。

究竟,存不存在的?


第28章·魂灵

“你问人死后可有灵魂的?…”布都开口说。两人就近找了个石椅坐下,看着被树包围的天空聊话。

“嗯。”弦汐点头。

日月换新天。时代和社会早已不会让人在鞭炮声中死去,弦汐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好奇。有时候,她也分不清楚这对灵魂的思考究竟是什么样的行为。她也搞不明白,相信灵魂存在究竟是封建迷信还是精神寄托,否定灵魂存在又究竟是科学理论还是自欺欺人。

看着眼前从古代来的仙人。弦汐知道,这样的问题古代人肯定也想过许多次了。她心中猜测布都会给出什么答案。按照对布都的认识,或许,她会说“形存神存,形谢神灭”之类的话吧。她大概会说,如果死后还有灵魂寄存在这世间,那世界上一天有不知多少人死去,一天下来会多出不知多少的灵魂来在这世间游荡着。如果那样的话,魂比人多,确实挺不好的。

布都思考了一会,说出了她的答案:“弦汐啊,你要相信科学。”

嗯。
啊?
???


喂喂倒反天罡了吧?

“……布都,你说什么?”

“就是说你要相信科学啊,”布都看着弦汐那惊讶到疑惑的表情,“有个词怎么说的,我此前还看到过来着。”

“噢噢,想起来了。弦汐你要‘唯物主义’一点。人死了便是死了,意识和精神就于这世界消失了,剩下的是是物质上的器官的衰老,组织的腐烂和细胞的死亡哦?”说着布都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至少在这世间,在‘这个世界’,死后是不会有灵魂存在的。”

风吹动纸钱,鼓动出声响。香灰被折断,碎撒在石碑前。布都的衣带跟着风漫无目的地飘着,像是那不该存在的魂魄。这寂静的园地,忽然起风,像是对布都的答案感到满意。

弦汐,震惊了,她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是在怀疑眼前这个仙人是不是假的。自己一个现代人,居然被千多年前的古代人,劝导要相信科学,要唯物主义?

“我、我当然知道这些啊。”弦汐有点没缓过来,“倒是你,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这是你该说的吗?”

“怎么啦?我寻思这般新词汇还挺有用处的。”

“不要学会一个新词就乱用啊喂,还有到底谁教你的‘相信科学’的啊?”

“弦汐不喜欢嘛?”布都有些失落。

“你失落——”想起自己前边还有在睡觉的,弦汐放低了声音,“你失落个什么劲啊?!”

“好吧…”布都回答,“在幻想乡里,屠自古和太子大人教我的。她们比我要更容易接受新的东西,于是来教导我。”

“屠自古?那是谁啊?”弦汐接着问,如果是别人教了布都这些观点的话,那还是说得过去的……说得过去吗?

“屠自古和太子大人现在可以说是我的家人了。屠自古是以前同我一起跟随太子的苏我氏的族人。”

听到这里,弦汐在记忆中搜索之前查找的资料,好像确实当时还有个苏我氏。

“那屠自古也和你们一样成仙啦?”

“没有,屠自古变成亡灵了,现在可是游荡在幻想乡的特别厉害的魂魄哦。还会放电呢。”

“啊?”弦汐脑子转不过来了,“先不说为什么会没有成仙,刚刚你不是还说世界上没有魂魄的吗?”

对哦,好像就算是尸解成仙,也是把灵魂寄宿在其他器物上来着。谬论!布都你这是谬论!你的存在都否定了“形谢神灭”的事实了呀!

“布都你怎么回事,死后没有灵魂的话哪来的屠自古,你的太子大人和你啊?”弦汐有些激动。

“噢噢,好像是这么回事。弦汐你说的也没错。”

“喂!”弦汐硬了,拳头硬了。

然后弦汐就用手捂了嘴巴,她知道刚刚那声明显有点大声了,她坐在石椅上朝前面拜了拜,心中道歉,承诺自己会说话小声点,让他们继续睡。

树叶又落了几片,零星落在石碑前,又被风吹到其它地方,像是树和风在玩跳棋。眼前的哀景,被布都这样一说,竟少了些许伤感。

注意到那香已经燃了半炷,弦汐就领着布都到了碑前,将两枚硬币裹在手中拜了拜,抛在地上。清脆声响,弦汐看到地上两枚正面朝上的硬币,于是带着布都又上了香,坐回到石椅上等待。

“弦汐问这般问题是想知道外公还在不在么?”

“也可以这么说…我只是想知道,死后这世界还会不会有灵魂而已。”

“‘这世界’当然不会有灵魂啦,弦汐不能认为它有,它就会存在,死后这里便不存在灵魂了,物质决定意识,你要记住哦。”

“…你别说这些,我不适应。”

“既如此,那我再解释解释吧。”布都看着那其中那被青苔杂草盖着的墓碑说,“人死了之后,灵魂便不会在这个世界了,而是去了地府,幻想乡那里叫地狱,不过应该是同一个东西吧。”

出现了!这才是弦汐认为的古代人该有的认识!

“但是地府什么的…”弦汐接话,“不也是不存在的嘛?”

“不不,是存在的,只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的人们认为它不存在。”布都绕着口令一样地解释,“在这个世界不会存在地府,这个世界也不会再存在另一个世界,从唯物上来说,我们否定地府和灵魂的存在是正确的。”

“……?”弦汐搞不懂了,究竟是自己不会理解,还是这仙人的逻辑不太正确。

“总之,这里的人,或者万般生灵,死了便是死了。是在这个世界的精神和肉体的一同湮灭,是在另一个世界的以灵魂方式而存在的新生。”

“如此解释,弦汐可能够理解的?”

“…”弦汐有些缓不过来,她觉得这大概是疯了,“要是你不是仙人,我大概还能相信。”

“哈哈,弦汐会明白的。”

其实弦汐大概有所理解,说到底还是有灵魂的,只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已。她也发现了,按照布都的说法,那除了这个世界以外,还有其他的世界。如果是“幻想乡”里来的仙人说的话,说不定这些都是真的。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思考到这么深奥的问题。

“那,幻想乡里的人类去世了呢?”她止不住好奇问。

“会死的哦,也会有灵魂哦。而且幻想乡和这个世界不一样,是可以直接从三途川到达地狱的,人们有时候也会看到灵魂。”

“什么什么?幻想乡里可以看到灵魂的嘛?”听到这里,弦汐竟有些激动,她还从没见过灵魂的样子。

“是哦是哦,弦汐是不是很想去看看啦?”

“不要,我不想死。”她还是拒绝了,“那幻想乡里的人类不怕死亡吗?”

她想,要是会看到灵魂的话,那死亡就是一个精神脱离肉体的过程而已了。

“嗯…”布都思考,她说了几个特殊的人,“博丽巫女是人类,那个金发的魔法使也是人类,还有红魔馆的女仆长,稗田邸的史官,她们也都是人类。”

“还有人间之里的人们,”布都回答,“就算是幻想乡,时间依然会带走寿命。应该还是会惧怕死亡的吧。”

“时间带走寿命吗…”弦汐想起网上看的故事,“那那些和长生种族关系好的人类,也会因为时间变成悲惨的结局吧?”

“不知道喔。”布都回答,“长生种族最后也会死亡,死亡不过是一个站点而已。幻想乡里的人类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情。”

接着她又说:“其实人之死亡,是无所谓有没有魂灵的。认为没有,是对意志的坚定;认为有,则是对精神的寄托。与其考虑死亡后的东西,不若多为活着的自己着想。”

布都指着旁边冷漠的坟包,对弦汐讲:“弦汐呀,别忘记了,你现在也是在这个世界的‘人类’哦?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

“……”

哦,对啊,弦汐忙于问幻想的事情,把自己都忘记了。她也是有生命的人类,并不是永生的个体。她知道这是布都受道家影响的处世观,她也知道这是布都对自己的教导。看着那香将要烧到半炷。阳光照在那直插土中的香上,投射出影子来,和地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日晷。那日晷没有倾斜角度,不会准时,她却看到了时间的流动。

……

“唔?…啊……”布都看到弦汐起身,然后伸出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揉搓。

“弦汐…现在又是要做何事啊?”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好好享受当下吧。我还没有这么认真地搓过仙人的脸呢。”弦汐笑着,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止。

“说起来,布都。”她的双手感受着阳光和脸蛋的温暖,温暖浸染血管,这墓地短暂地不再幽凉。她知道这样的感受是活着才有的权利。

“这样看来,你真的挺可爱啊。”


第29章·上缺

香火烧了半晌,硬币叮当作响,一正一反落在地上。收了贡品,在空地烧了纸钱,弦汐和布都准备离开。

“话说弦汐,为何要将贡品回收啊?我记着不需带回去的。”看着地上燃烧着的纸钱堆,布都开口说出自己的疑惑。

“按理来说,确实是不应该带回去的。”弦汐掂了掂保温袋,“这里边还有塑料包装和食物,不带回去的话,就这样腐烂和污染环境不是更不好么。带回去吃了外公保佑过的食物,不仅环保还可以传递福气呢。”

“嗯,弦汐说的是。”

弦汐正要走,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啊,我怎么跟外婆一样,把这给忘记了。”

她摸出外婆交给她的布袋子,解开绳子,取出里边的东西来。和弦汐猜测的没错,里面装着的果然是一个乐器。是一种用陶土烧制的吹奏乐器,棕色,有着树叶的拓印,呈梨形状,大小握在手里刚好,除吹口外,上面规则地凿了八个孔出来。弦汐只能辨认出是一个乐器,但叫不出它的名字来。

“这是…什么?”看着手中的乐器弦汐疑惑。

“我看看。”布都凑了过来,“噢,这是埙。”

“埙?怎么写。”

“像这样…”布都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口中念着和“埙”相同读音的“薰”字,在土地上写出字来。

“原来是这样…”弦汐心中记下这个不常见的字来,“总之再把这个埙放给外公看看吧。”

垫着报纸,把那陶埙摆在外公的碑前,弦汐又带着布都躬身再拜了拜外公,等待了一会,抛了硬币后离开了。

她们走后,这山中静地又恢复了常态。风仍然没有感情地走入墓园,吹飞了落叶,吹灭了烛火,吹得菊瓣浮动,吹得苔痕映绿。别离了那两位年轻的少女,这一块块苍老的石碑在短暂地欢欣陪伴后又重回了平常的孤寂。只有夏蝉开始鸣叫着,用短暂的生命陪伴着长眠的矮堆。

“对了,布都,带你去尝点这里特有的美味吧。”沿着河岸前行,弦汐看着水光说。

“好耶,是什么好吃的呀?”踩着柳荫信步,布都背着双手道。

那层叠的,配着色带的白袖在布都身后垂摆。白云行天,时不时遮掩着太阳。断续抛洒的光芒驱散了来时的晨雾,照得蜻蜓高飞,照得杜鹃凌空。砾石滩上,一位老人牵着他的孙女在浅水处玩耍,这是弦汐她们看到的日常,是那些石碑听不到的尘音。

“是米浆做的米皮哦,泼了辣酱,配着稀饭可好吃了。”弦汐回答,“还有这里超便宜的橙味汽水,外地买可贵了。”

“好耶!”

…………

弦汐为外公扫了墓后,虽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但她总觉得这事办得不完整,像是缺了什么,也因为布都的话有所触动。月色入户,她向母亲汇报,留下布都在家独自又去了那河边。

有一段河流绕着新建不久的城市缓缓流着。一岸是城区的光景,连续的路灯钉着车道在空中压出几道电灯的辙痕来,规则整齐的方楼放射着霓虹的流光,还有一座形似蛋壳的建筑,巨型的屏幕上播放着文化旅游的宣传片。另一岸是城外的景色。夜空中的星星寥落无几,却和月亮一样被赶到了这一岸的上空,委屈地吐出光来。岸边的沙砾上零落站着几株野草,在凉风中弯腰看着河中漫无目的地游动的鱼儿。几乎没有几幢建筑,长椅在柳树荫下观星,蟋蟀在岸墙砖上独鸣。

弦汐披了外衣,踩着拖鞋走上河上连接两岸的铁锁木板桥。这木桥早就存在,后来为了发展第三产业,人们就将它翻新、加固,还在桥口前修了牌坊,立了木牌写了文案介绍着这木板桥和桥下平缓的河流。来到桥中央,弦汐从城区走到了城外。她打算按着早晨的路线,在城对岸重走一遍。对岸的行人少得可怜,却给弦汐一个很安静的环境,城区沿河的烧烤店与街头表演再喧闹,也在河流和风声中变得微弱,最终被夜晚的虫鸣压住。

草木发来清香,河水传出声响。弦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看着河岸风景向前走着。

“布都也真是的,明明自己都没有搞明白,就要教着我说什么‘相信科学’…”

回忆起白天的事情,弦汐首先埋怨道。她把早晨的惊讶和抱怨说给虫听,虫不评价,自顾自地在岸边叫着。

月光照射下来,打出了柳树和弦汐的影子。在石岸上漫步着,她的影子穿过了一棵柳树的影子。

“时间带走生命吗?……”
“去世后真的还有灵魂吗?”
“有了灵魂那还有意识吗?”
“有意识的话是不是想去哪就可以去哪了?”
“灵魂不会有感觉的吧?”

弦汐想起早上的问题来。她把疑惑问给风听,风不回答,头也不回地吹向对岸。

河面静静倒映着岸边,弦汐的倒影又穿过了两三棵柳树的倒影。

“老妈说缺钱了就找他们要…”
“等之后去找点兼职自己赚钱吧。”
“……”

弦汐想起昨天来时见了母亲说的话。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空闲和无所事事离不开父母经济的支持。她把未来计划算给云听,云没兴趣,在夜空中慢慢向后飘着。

她身边又走过了几棵柳树。

“这开了倍速的时代,越来越看不到、难看到的真情和真我,能够靠什么来找回呢?”
“…降低欲望,就可以过得开心点。”
“明天能吃到什么,比死后会去哪更值得考虑。”
“只要我明辨是非,不去违反自然的规律。”
“‘随心所欲’。”

弦汐想起一路来布都传给她的观念。她把这些说给旁边源于高山,汇于汉江的流动不息的河水,河水也不想聆听,路人般冷漠地寂静流淌着。

她的身边不再有柳树经过了。

停下脚步,她走到了早晨来过的小湖。湖面上那根颓废的断木安静地躺着,它身上染着青苔的斑。月宫上倚着桂树孤独的吴刚难眠,独自饮了玉液,喝了琼浆,揉碎了白云打翻了杯盘,洒出无限道清冷的月光来,把这小湖照得寂凉。悲惘的风从背后抚来,悄悄捏着弦汐的衣服和短裤,穿过她的白腿扑向湖面,只泛起了几道水纹。青蛙和蟋蟀在矮丛中呜咽鸣叫,湖水细微的哭声在碎石滩上萦绕。湖面中看得清山影树影,看得清星星月亮,看得清风的身形,也看得见自己。

弦汐下了石阶,走到浅滩上找了平地坐在水边。摘了拖鞋,她把光足放入浅水中,泛着波纹,她感受着水的冰凉。她不知道当时那河边放马的将军,或者这么多年来河边独行的人们,有没有像她一样这样孤身坐在偏离喧嚣的地方。她很久没有把时间和生命放得这么慢过了。

她望着四周,再没有其他人。治安加强,她放心地在湖边坐着。望着湖景,她看到了早晨来时上山的僻路,她知道那里面还有正沐浴着月光的石碑在陪她,她不孤单。

到处哀景,她悲伤吗?没有。她孤独吗?也不会。月光照着她自己,也照着所有人,哪里没有月光呢?月亮倒映在湖面和自己的眼中,哪里又看不见月亮呢?她只是有闲情。

她只是有已经成长,等待时机走向未来的闲情;有离了闹市,独自漫步湖边赏月的闲情;有家人尚在知己陪伴的闲情;有心中不解烦闷浮躁的闲情罢了。

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天地都不愿意听她说话。看向那隐路,她知道那些石碑也是不愿意听她说话的。于是她索性把心中最朴素的感想说给自己听。

“这缓慢清闲的时光,真好啊。”
“感觉身心都要寄宿到了这狭小却广阔的湖景中了。”
“这才是我追求的,随心所欲呀。”

她仰起头来,双手在背后撑着身体,看着湖面上空发光的月亮。那月亮不圆,缺了一口,脉搏微弱跳动般地闪着月光。

“呵呵,被这些悲哀的景色包围着,我却不感到哀伤呢。”
“……”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呢,早上走的时候也有这个感觉。”

“是什么呢?……”

弦汐正想着,幽谧中,耳畔忽然传来传来一声深幽的乐音。那乐音在乐器中激荡着,发出声来,像一声包含着情感的长叹,叹碎了风,叹咽了虫,叹得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

弦汐听后一惊,向前望去,在湖对面的石滩上找到了乐音发出的源头。月光照得清晰,她一下就认了来人。

是布都。还是那身“仙装”的布都。弦汐看到她站在对面,飘带垂在空中,蓝裙白褶下光着腿部,影子倒映水里。皎白的光芒像是她周身环绕的霞光,高帽子下,那灰白色的头发静静悬着。那双银中泛蓝的眼眸映着湖镜倒映着的明月,看着正看着自己的弦汐。

布都双手握着什么,临在下巴,就平静地站在那望着弦汐。弦汐大概认出来了,布都手中拿着的是那个拓印着秋叶的陶埙。

这是仙人——看着眼前一幕弦汐心中想到。

“布都,是你。你跟过来了呀?”弦汐开口,“你…你还会吹埙么?”

布都安静地站在对面,没有开口应答,只是带着微笑点头。风吹过她的脸庞,她又将那陶埙放在了嘴边。

那埙又是一声长叹,一声衔接着刚才的长叹。这叹息声不像是夏季的声音,而是秋季的乐响。弦汐也不插嘴,默然听着这埙曲。

听着那乐音,眼前的湖水都黯淡无光了。

一声清脆而悲哀的埙鸣,像是戳裂了这映月的平镜。声流宛转悠扬,一道长音,又接着一串曲调,像是一个古人站在这古老的湖边的自言自语。这周围夏虫的鸣叫好像一瞬间被融入进埙音的秋色之中。夏风在这深邃的乐音中带上了秋意,颤颤巍巍地搀扶着山和树。周围叫不出名字的夏木,在此刻全被一声悠远的空啼命名成了梧桐,锁着这山脚下的寂寞的清秋。

埙一奏鸣,就奠定了秋的声音。悲哀,幽扬,沉重,朦胧。弦汐沉溺其中,感觉自己好像穿越了季节,此刻脚下的是凄苦的秋水。她站了起来,穿了拖鞋沿湖滩向布都走去。夏月好像滋生了秋思,绿叶好像染上了哀黄。脚下传来碎石的声音,弦汐见布都也朝自己走来。

朦胧凄美的埙声传在耳畔。弦汐想起来了,天空中那缺少的感觉,原来是星夜空中本该团圆的明月。

淳厚悲哀的埙声就在眼前。弦汐记起来了,白日里那空缺的感觉,原来是外公坟前本该吹鸣的哀乐。

幽扬沉吟的埙声就在自己的身前。弦汐明白了,这本该让她感到悲伤惨痛的哀景,在布都的出现后和自己的心境中达到了完全的大失败。

哀而不伤。

这些本该完整的东西,都在残缺中达到了完美。弦汐看着眼前这样的景色,哀调哪里还会存在,只剩下满心的数不尽的天湖共色一样的喜悦。

荡气回肠。

埙声在弦汐身边渐渐消散,就像一阵秋风吹进不该吹进的季节,把哀伤带去了该去的时空。

“弦汐。”布都拿着陶埙,站在弦汐身前说。

“嗯。”

“看这陶埙,其腹中空,上凿八孔,缺了完身。”布都展示着那个陶埙,又转身面向那映着缺月的湖面。

“兑性上缺,湖泽如是。”布都继续说,“泽为水汇聚之处,愉快和舒心是泽的寓意。”

“积极主动,在这世间自己为自己添点喜悦和舒畅吧?”布都一路跟着弦汐沿河走来,把弦汐的想法猜了大概。

“……嗯,好。”弦汐从对埙乐的回味中回来。

月光依旧映在湖中,映射在她赭色的眼瞳里,光照着眼前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仙人,闪着生命的色彩。

“……”

她沉默着,身子前倾,在铺面的檀香中,抱住了布都。

“啊。”布都随之发了一声。

…………

月光下,两人沿河走着回去的路。

“弦汐,我吹奏得如何?”

风悠然吹着。

“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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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19:29:5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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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妖怪兽道


安逸是幻想乡的主调。夏夜,月亮缺了一角,明晃晃地挂在半空,穿过鸟居,把月光撒在石阶上下坡的神社巫女。

守矢神社尚未建成之前,幻想乡中只有一座建于最东方的博丽神社。它坐落在外界和幻想乡的分界线上。站在这正统的神社之中,可以将整个幻想乡的景色尽收眼底。神社的位置距离人类聚集的村落有一段较远的距离。顺着石阶从神社鸟居一路下坡,便是连接着村落和神社的险恶的妖怪兽道。

博丽灵梦是神社的巫女,有着典型的少女外表。巫女服由红白两种布料构成,胸前系着黄色的领结。夏季让她将黑色长发束了起来,用标志性的巨大的红色蝴蝶结在脑后绑了马尾辫,两鬓有两束发髻扎在红白的束发带中。她的上衣在肩膀处与白色宽大的袖子分离,袖子顶部用束带固定在上臂,露出腋下来。

灵梦下了石梯,正要前往兽道。

妖怪兽道虽以“险恶”形容,但那只是对于人类而言的险恶,毕竟这道路两边的茂密树林之中,活跃着许多妖怪走兽。夜晚,横穿兽道的水渠也泛起银色光斑,柳树在水渠边晾着柳叶。走过水渠上的木桥,灵梦来到一家挂着红色灯笼的移动货摊。

写着“烤八目鳗”、“料理”和“酒”的幡旗插在货摊旁边,招呼着来往兽道的客人。木牌上挂了菜单,货摊桌前摆着厨具:煮锅,蒸锅,菜板,烤架和炸锅。厨具上有翅膀和羽毛一样的装饰,桌后的酒柜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酒水,桌前的空地随意地摆放着几张迎客的餐桌和椅凳。

“老板娘,晚上好啊。来点好吃的吧,”灵梦向店内站着的主厨打招呼,“先说好,贵的我可买不起啊。还有,请给我低酒精的饮料吧。”

“晚上好灵梦小姐!放心吧,包在我身上!”老板娘欢迎道。

米斯蒂娅,米斯蒂娅·萝蕾拉,是经营这个摊位的老板娘。粉色的短发,脑袋两边长出带着羽毛的紫色耳朵,背后长着紫色骨架和白色羽毛的大型羽翼,除此之外,外表和女孩无异。现在穿着营业服,戴着头巾的米斯蒂娅是一名妖怪。一位被人类称作“夜雀”的鸟妖怪。

这个摊位,也因此叫做“夜雀食堂”,是名副其实的妖怪食堂。

老板娘拿出早准备好的糯米和海苔,在菜板上制作饭团。其实在今晚,饭团是不在食堂的菜单上的,但灵梦作为食堂的“稀客”,老板娘自然要根据“稀客”的喜好烹饪符合口味的佳肴。裹着海苔的饭团实惠,家常,饱腹,还有着和巫女相似的“和风”风格,对于经常光顾食堂的灵梦是最佳选择。

今晚来照顾老板娘生意的稀客,不止博丽灵梦一个。

有着幼女外表,留着黄色短发,头顶系着红色丝带,有着一双红瞳的是露米娅,她也是一位妖怪。反差的是,她拥有「创造黑暗程度的能力」,实际上却是实力很弱的妖怪。比如,她能用黑暗包裹自己,但会因为看不见外面的情况而常常撞在树上。

老板娘根据露米娅的喜好,给她上了一碗豚骨拉面和一杯叫做“淇”的气泡酒,此刻她正抱着大碗,大口吸溜着味道鲜美的面条。

和露米娅坐在同一桌的也是一位妖怪。从外表来看,性别年龄可以确定为少女。长袖的深绿连衣裙,腿上缠着黑色的布袋。她红色的头发绑着双麻花辫,有着和露米娅一样红色的眼瞳。

她名字叫火焰猫燐,是一只火车。虽然种族名叫“火车”,但不是交通工具,而是布都当时和弦汐解释的一种栖息在火焰之中的妖怪,喜欢收集新鲜的尸体。

“火焰猫”,阿燐虽然因为强大的妖力化作人形后隐藏了猫又的两条尾巴,长出了人类的耳朵,但她头上那一对猫耳还是能够说明名字带“猫”的原因。她用“猫车”来收集尸体,尽管叫做“猫车”,实际上是盖着白布的木质手推车,能够看到底下的两个轮子。阿燐的猫车现在被停放在远处的空地上。

老板娘根据她的喜好只做了一盆“猫饭”,还用采一朵集到的七彩的“幻昙华”给猫饭添了“梦幻”的风格。

“晚上好啊灵梦小姐,你也来夜雀食堂呀?”阿燐开口向博丽巫女问好。

“店开在神社底下,我来看看这些妖怪有没有作祟很奇怪吗?”灵梦坐在摊位前的高椅子上反问,“倒是你这住在旧地狱的妖怪,也跑上来了。”

“问个好而已,不要退治我呀。”阿燐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对旁边的露米娅说,“博丽巫女一直是这样的嘛?”

“是这样哦。”露米娅咽了面条回答。

其实灵梦和这些妖怪关系不错。但也因为妖怪,她的神社很少有参拜客光顾,妖怪也经常惹出些麻烦来需要灵梦解决,所以有些时候,灵梦不会给妖怪们好脸色。

“完成啦!灵梦小姐,请用!”米斯蒂娅听着她们聊天,把做好的饭团和“雀酒”端给了灵梦。

灵梦看着托盘中的饭团,虽然样子是价格便宜的海苔饭团,她却发现老板娘还在里面包了些烤猪肉。灵梦还是会惊讶,这老板娘是怎么看出来她想吃点肉的。至于“雀酒”,是老板娘酿造的“中酒精”的冷饮,虽不符合她的需求,但因为阿燐的缘故,她竟没有不满,反而在品尝后给了老板娘极好的评价。

“好吃!不枉我特意攒钱来吃!”

“嘿嘿,灵梦小姐满意就好。”

灵梦拿出符纸,在上面作画。她没有什么小费给老板娘,用符纸给老板娘一个可以抵御危急的保护结界是灵梦常用的奖励。正说着,灵梦才注意到了米斯蒂娅的摊位上今天多出来了一个新的装饰。

是一台老旧的电视机,没有启动,静静地黑屏呆在架子上,坐在周围的人们都可以看到它。

“…老板娘,你还有钱买电视机了啊?”

被灵梦一问,米斯蒂娅赶忙解释:“那是贤者大人送给我的,说是可以学习到新的菜谱。不过我还不知道怎么操作它…”

“你这鸟脑袋连电视机都不会开吗……”灵梦捂着脑袋,“哪个贤者送你的?”

“哪、哪个贤者?”米斯蒂娅回答,“…噢,是隙间贤者,八云紫小姐。她说这是河童们改进了什么放映机之后做成的电视机…好像,是可以看到外面的事情来着。”

“外界?”灵梦听了还以为是外界先入为主,发出疑问。幻想乡因为结界和外界隔离,她不知道这隙间妖怪又在搞什么名堂。

“外界?”
“外面的世界?”

坐在一边的火焰猫燐和露米娅也听到了老板娘的话,一齐抬头看向了那架子上的电视机。

“这样的东西怎么不先跟我说说就给你们这些妖怪了?这八云紫是要干嘛,又在策划什么异变么。”

灵梦说着,站下椅子,伸手指向米斯蒂娅:“老板娘,把这电视机给我……”

“?!!呜呜不可以呀灵梦小姐,这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不可以就这样没收呀!”米斯蒂娅先是被博丽巫女指得发慌,听到灵梦的话后,吓得一激灵,情绪激动地趴上桌案摇着灵梦的肩膀流泪喊道。

灵梦推开身边的老板娘:“听我话讲完好不好,我有那么恐怖吗?”

灵梦看着米斯蒂娅委屈地点了点头,又看到燐和露米娅也默契地点了点头。

“喂喂到底谁是妖怪啊?”

灵梦汗颜:“我是说,把这电视给我试试,我来打开来看看。”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灵梦小姐真好,灵梦小姐请用。”老板娘听后乖乖拿下电视机,邀请灵梦来操作。

“我看看…哦哦,这和普通的电视机没什么不同嘛,把这个打开……”

操作了一会,电视机从花屏中跳出了画面来。

“让我看看怎么个事…”灵梦让米斯蒂娅把电视机放到架子上,“我是不会拿走这电视机的,到时候我再找八云紫要一个就是了。”

“嗯嗯,我明白了。”

“露米娅,你知道这样子叫做什么吗?”火焰猫燐眼中看着纯良的摊贩被强硬的巫女命令着,小声对露米娅发问。

“什么呢?”露米娅疑惑。

“这叫城管纠察。”

“是这样吗?”

“是这样哦。”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灵梦看向她们发问,于是两位妖怪继续埋头干饭。

“欸?这不是布都小姐吗?”米斯蒂娅看到电视机中出现的影像,“虽然换了衣服,但是那个帽子我记得她的,神灵庙的尸解仙人,前阵子还教我做了‘太极八卦鱼肚’呢。”

“怎么脑袋里全是吃的…这菜听着就很贵啊。”灵梦也看向电视机,“她怎么到外界了,紫干的事情吗?”

“真是的,难道不知道这会对外界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么?”灵梦一边嚼着饭团,一边嘴上说着批评的话。

但要是真如批评那样,灵梦就不会还坐在这吃饭团,而是带着驱魔棒找贤者去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发现穿着现代服装的布都,正在外界的街上跟平常人一样跟着一个少女走着,还时不时和身边那黑短发的女孩子聊天,好像并未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

“八云紫怎么做到的这样监控…”灵梦一下就猜出来了这电视机的目的。

“弦汐,今天要去吃什么呀?”电视机中的布都凑近在那少女身边问道。

外面的世界还是下午,太阳将要落下,照着街上漫步的二人。

“带你去吃吃正宗的肉夹馍,不加青椒的那种哦。”被叫做弦汐的女孩子回答。

灵梦看着电视机,她不知道“肉夹馍”是什么食物,不过如果是肉夹着馍的话,应该非常好吃。

“这个叫弦汐的女孩子,是外界的人类吧。”灵梦喝了口雀酒说。

幻想乡中本地的人类,大多数是被保护着的,妖怪不能伤害他们。至于外界人类的话…因为很少出现在幻想乡中,而且多数误打误撞进来的,也会立刻被博丽巫女送出去,所以并没有相关的保护规定。

“‘外界’的人类?”米斯蒂娅听后加重了“外界”二字,她用布擦了擦厨具,看向了旁边装着食材的大冰柜和挂着的厨刀。

“哦,‘外界’?”嚼了猪肉的露米娅抬头盯着电视机中的弦汐,目不转睛地看向弦汐那短袖短裤下被夕阳照得金黄的手臂和大腿。

“什么?弦汐小姐是‘外界’的人类吗?”火焰猫燐听了也抬头,擦了嘴边的饭粒,看了一会电视机,又把头伸出望了望远处盖着白布,隐约透露着轮廓,周围飘着灵火的手推车。

“喂喂你们几个…”灵梦扫视了这三个妖怪,“敢打人类的主意,我可就要发退治许可了哦?”

“没、没有的事!灵梦小姐放心吧!”
“就是呀!我只是好奇外面的世界而已。”
“对对,外面的世界!”

米斯蒂娅、阿燐和露米娅,这三位妖怪赶忙解释。

“……”灵梦看着她们,“真不明白八云紫在搞什么东西,总之我先警告你们,不要闹出什么异变来。”

“马上要夏日祭了,再闹事到时候耽搁祭典的话,我可就把你们统统退治了。”灵梦起身付钱,准备离开,“老板娘夏日祭的时候记得要来神社帮忙哦。”

“嗯嗯!我会尽力而为的灵梦小姐!”
“好耶,夏日祭!”
“灵梦小姐放心吧!到时候我们会来参加的!”

三位妖怪看着灵梦离开。

“为什么妖怪总要搞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啊?…还有物部布都,我记得是神灵庙那边的吧?”灵梦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算了算了,明天我也叫八云紫送台电视过来吧…”

巫女踩上石阶,月光从侧面照来,繁星璀璨,把眼前的鸟居闪得黯淡。

“说起来,忘记叫老板娘学一下那个肉夹馍怎么做了啊…”

“该是什么味道呢?”


第31章·三数而已

和灵梦猜的相反,“肉夹馍”并不是用肉夹着馍,而是一道馍夹着肉的美食。

在当地的方言中,“馍夹肉”三字听来与“没夹肉”类似,于是为了吉利和避免误会,将二者调换了位置,取名为“肉夹馍”。还有一种说法,在以前的语言表达中,实际上习惯叫它为“肉夹于馍”,后来逐渐省略掉了“于”字,简称为“肉夹馍”。腊汁肉和饼,两种食物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达成了“完全凭依”,成为绝妙的组合。夹肉的饼分有两种,一种是形似瓦当,内圈隐约带有烙制的火色线的白吉饼。另一种则是“老潼关”。

取出一块醒好的面团,压开,擀成薄面片。将薄面皮一端面头拉薄,刷上猪油,用特殊的技巧卷起,再将另一端拉长,划条,继续卷起,使面条子均匀地裹在面卷表面。然后揪出大小均匀的饼剂子,擀饼,最后送入烤制。烤出来的饼饱满,焦黄的外观下条理清晰地展示着火炎的艺术。饼内部层叠分明,炫耀着手工的精巧。口感酥脆,皮酥里嫩,刀片在饼皮上刮过便可发出脆皮的咔咔声。色彩金黄,这就是老潼关的馍。

腊汁肉也是极佳的,“肥肉吃着不腻口,瘦肉无渣满含油”。在锅中炒了糖色,将多种香料精心配比做成香料包,加入生姜片和葱段,与清水浸泡后去了血水的猪前腿肉放入滚烫高汤中熬煮。在盐,冰糖和白酒的辅佐下,肉愈煮愈香,煮好后再浸泡入味。最后的肉软烂,红亮,肥缺不腻,瘦而不柴。

实木砧板上剁了肉,开了饼,夹于其中。热馍夹凉肉,馍酥而肉香,爽而不腻。

灵梦要是在夜雀食堂多呆一会,就可以看到肉夹馍的奥妙了。弦汐带布都找的店面人头攒动,老板单是卖肉夹馍就忙得不可开交。

而现在。

弦汐家中的布都嚼下了油纸中的最后一口馍饼,腊汁肉加得数不胜数,从馍中漏出来留在塑料袋里。她已在心中将肉夹馍夸了一万次,丢了垃圾,洗了沾着油脂的手,擦了留着饼渣的嘴角,她坐回书桌边继续忙着手工,制作着什么东西。

“哎,你在做什么?”换上睡衣的弦汐叹了口气,凑近了问。

专心忙着手中活的布都被弦汐吓了一跳,赶忙将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没,没什么哦。”布都不敢和弦汐对视。

“你这撒谎的技术是认真的吗…算了,如果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为难你了。”弦汐说着,又躺回了床上,“唉……”

“哦?”布都注意到了弦汐消极的情绪,“怎么啦弦汐,为何唉声叹气,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躺在床上的弦汐看着天花板:“其实啊…”

…………

“欸?我打头阵?真的假的??”

弦汐带着布都回了家后不久,母亲就找上了她。

“是啊,这几天不热,原来的村里人就准备办个庙会,连场地都选好了。划旱船的几个亲戚听说你回来了,就打算让你去当个带头摇旗的。”

弦汐惊讶,惊讶之余是百般的抗拒:“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儿什么德行,就是不爱出门的,怎么还叫我去摇旗领头啊?”

“让你朋友陪着你去呗,哎呀没事的,玩个开心不就好了。”

“不,不要,我都没摇过旗啊,会搞砸的!”

“哪里没摇过?你小时候还带你去摇了吧,你不还挺喜欢呢?”

弦汐模糊地想起自己三两岁时被父亲带着挥了几下旗杆。

“都说了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谁会记得啊?不,不要,总之我不去。”

“不去的话,很难和亲戚们交代诶,他们可都想看看你了。”

“怎么这样嘛!人情世故好麻烦啊!”

“诶,别激动。”母亲见女儿有点冲动,改变了策略,“这样,你还是去。我和他们说说,就不让你带头了,你去路边跟着旗队站着就好了。那样人多,你也不会引人注目,还可以看他们划旱船。”

“怎么样?”母亲提出了一个还能接受的方案,说完还真诚地看着弦汐,征求她的同意。

“我……”弦汐想说人多的话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被母亲这样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啊算了算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回来还有这种事情呢?”

“那,你是同意啦?”

“我有拒绝的权利嘛?”

“哈哈,那妈就当你是同意了,不可以再反悔哦。”母亲见弦汐答应,爽快地打了电话,用方言和亲戚交谈着。弦汐在一旁听出了大概,他们的意思是本来就选好了带头的人,大家本就计划着让她站到队里去玩玩,接接地气。

弦汐从惊讶,抗拒,接受,到了现在的疑惑。她也不顾吃手中的肉夹馍了,沉思了一会,她才想起来这些亲戚自己都没见过几次,甚至有些就没见过面。看着母亲和电话那边的亲戚计划得逞似的畅聊,弦汐明白了,噢,原来,她…

被算计了!!不是吧,谁家母亲还会算计女儿的啊?!

“妈!——”

………

“折中之策,母上大人好强的计谋!”布都听了这样评价。

“你那又是什么称呼啊!”弦汐坐了起来,“结果就变成这样了,这些大人,我都没有参加过这种事情的啊…”

“呜…”想象着到时候的场面,弦汐又倒了下去,树懒一样抱着枕头发出幽怨的声音。

“弦汐,如此叫声,你好像那个烧水壶。”

“呜!——”她干脆把头埋在枕里,声音穿过棉花发出不可名状的声响。

“哇哇,水烧开了。”布都看着极不情愿的弦汐在床上扭成了一团,“好啦好啦,弦汐也莫要焦虑。”

布都想了想,说:“要不,我传授弦汐个简单的算卦吧?说不定可以好受点哦?”

“我不想去——什么什么?算卦?”弦汐一听来了兴趣,起身坐到临近书桌的床边,“可以算到我的未来嘛?可以让我有什么特异功能嘛?这是我可以学到的嘛?”

“…这番热情完全盖过了刚刚的悲伤啊。”布都看着眼前两眼放光的弦汐,“就是一个极为简单的三数起卦罢了,应该还算不上入门,未曾接触过的人也可以学会的哦。”

“我且先说好,”布都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纸来,“这只是用以增加运气的方法,万不可靠这个去挑战不可能,也万不可因卦象凶吉改变心态哦?”

虽然这样,弦汐还是好奇:“这我当然知道啦,快展示一下吧布都!”

后来,弦汐才明白,所谓算卦的原理,不过是数学的运用而已,并没有什么多深奥的玄机。

布都在纸上作了符号,和弦汐解释:“且看,这便是八卦。弦汐可先这样记:乾兑离震,巽坎艮坤,按照一到八的数字顺序排列。”

弦汐记着上面对应的图案:“哦哦,我听过这些,只是没有这么直接的看过。我记得这个一条长横线的叫做‘阳爻’,两条短横线的叫做‘阴爻’,对吧?”

“不曾想弦汐还有这方面的知识,你真的是现代人吗?”布都说着,又让弦汐随意报了三个单数出来。

弦汐疑惑,只是把心中立刻浮现的数字报给了布都。

“看来弦汐真把这摇旗当作心事了呀,这么快心里就有了数字出来。”

“是啊…所以呢,这三个数字有什么用?”

“嗯,第一个数字为上卦,第二个数字为下卦,第三个数字为变爻。”布都继续说,在纸上写出运算过程来,“卦以八除,弦汐的首个数字为九,除八余一,一则对应乾卦。第二个数为三,三则对应离卦,像这样写出来便是了。”

“看,这便是一个卦象,我们叫它重卦。”白纸上,布都用黑笔画出了六道横线,其中从下往上数第二道是断线。

“噢,那这卦象叫什么名字?”弦汐看着纸上的卦象发问。

“上乾下离,为天火同人卦,聚众郊外,将行大事,呈吉利之象。”布都解释,“不过弦汐不必在意卦象是什么名字啦,看得懂上下两卦便可以了。”

“噢,那第三个数字呢?”

“第三数为变爻。爻以六除,弦汐说的数为七,除六余一,即这卦象从下往上数第一个爻有所变动。”

布都说着,在原来的卦象右边又写出一个重卦来。弦汐贴着布都在一旁观看,新重卦的上卦仍为三条长线的“乾卦”,下卦却因为最底下的阳爻变成了阴爻,成为了“艮卦”。

“那这新的卦象又是…?”

“上乾下艮,天山遁卦,有躲闪逃避之意。”布都看着纸上的卦象,“弦汐,如此看来,你心中打底还是想逃避这庙会的呀。”

布都的这句话,说的那么准确那么直白,直戳弦汐的内心。

“…!”弦汐被这玄乎的重卦吓到了,“这、这卦哪有这么准的……”

“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本就不是钦定成败和决定命运的东西。”

弦汐听了,继续问:“那,算出来了之后要做什么?”

“嗯,解法有许多,只需改了这变了爻的下卦便是啦。”布都回答,“艮卦属土,卦象为山,居东北…”

弦汐见她说着便从帽子里掏出了一个罗盘针,上面写着八方。

“你这凭空取物的到底是什么术法,其实我手机上也有指南针的…”

“哼哼,弦汐成了仙便会了哦。”

“……”弦汐看着布都跟着罗盘转身,最后将目光落向了房间角落那父亲买来放着的小山石盆景。

“是山…”她打开指南针,认出来了这盆景的寓意,“居然真的放在东南的位置……”

“厉害吧?”

“确实,很厉害啊。”

“现在暂时把这盆景挪移到其他地方便好了哦。嘿咻……”

弦汐看着布都将那小盆景抱到了其他的方位。

“这样弦汐就不用担心了,怎么样,心中烦闷可有削减些许?”

“噢…嗯,好像确实是这样。”

“嘿嘿…”

弦汐答应着布都,心中自言自语着。

“这样我就不会抗拒去参加庙会了么?”
“好像真的不会…不不,这怎么说都……”
“不是吧,三个数字而已,不可能吧?”

她沉浸在感受八卦的奥妙中。她一时间分不清楚这算卦,究竟是封建迷信,还是科学理论。她想起布都告诫她不能因为卦象而改变自己的心态,就好像劝告她不要完全将命运交付于卦象一样。这貌似不像是盲目崇拜的迷信的思维。

“不可能吧,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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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4 11:1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5-5-4 19:52 编辑

注:本章含些许血腥场面
第32章·布都·针线

所妨碍我的,都是我将挣脱的链锁。

“布都。卦以八除,爻以六除,你可记住了?”

“是,太子大人。我记住了。”

我服下今日丹药。太子大人见我心仍不安,便说要传授我个算卦的方法。

“嗯,如此便好。若心有不安时,便可算上一卦来排解。但不要全将希望寄托于卦象上,这只可求心安,不可定成败。”太子说道,“不必惶恐,我和刀自古与你一同入道,神丹仙药我等一同服用,你只当放心便是。”

“……有劳太子担心了。”我行礼答谢。

丰聪耳。按后世相传,丰聪耳直到宗教战争结束,换了天皇后,才被立为皇太子。“天皇”的称谓,也是后来出现的,此前的都称“大王”,此前的天皇也都是后世追封的。而丰聪耳却在这时便让我等尊称其为“太子”,可见野心之强大。苏我氏和物部氏的宗教战争已是人尽皆知的故事。战争结束后,物部氏便灭亡,从此不再出现在这纷争的舞台上,国家也开始以新势力推行的佛教为中心运转。

然而在这场战争背后,有人在暗中穿针引线,此人便是我,物部布都。

“这是近日物部氏的动向与谋划…太子大人。”我将怀中准备好的文书恭敬呈交与太子。

太子双手接了过去:“一直以来有劳布都了,你功不可没,诚我之幸。如今两族争斗愈演愈烈,而陛下如今病重…布都,你当先以自身性命为重。”

“明白。”

我明白的。自那晚服下丹药后,我便只明白,要一心跟从太子大人了。只要我将族人的计谋划策打听后呈于太子案前,加快结束这斗争,届时只留我一人,便如单鸟入苍天,孤鱼入大海,再没有什么可以约束我的了。

反正灭亡是注定的,借此助我成愿,有何不可?

…………

斗争日趋白热化,物部氏袭击了佛寺,焚毁了佛龛,砸碎了佛像,烧毁了佛经。废佛势力逐渐扩大,逐渐猖狂,气焰压过了新兴的苏我氏。

脚步声从木板上踏出,乱了分寸和节奏。刀自古仓皇推开丰聪耳的寝门,只见丰聪耳正襟危坐,在席上饮茶。

“太、太子大人!”刀自古直接跪在了太子跟前。

“哦,是刀自古,何事如此慌张?”

“…大王、大王他驾崩了!”刀自古发出呜咽,颤抖着声音报丧。

“只是此事?”丰聪耳却表现得异常冷静,好像已经暗中哭过了一样,“我早已知晓了,自物部氏大肆进行废佛活动后,竟引得瘟疫肆虐,民不聊生。而今大王驾崩,必是那物部氏针对佛教之恶心带来的报应。”

丰聪耳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苏我氏可以借此扳倒物部氏,于是放下茶杯提了宝剑站了起来:“该是反攻的时候了!”

嘴中说着,却见刀自古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可是还有事要禀报?若无事,你可起身准备随我去见你族人了。”

“太子大人,我有罪!”刀自古听后又喊了一声,在丰聪耳的注视下她将额头贴在了地上,“那物部氏的族人见事态不利,要来带走布都大人。我…我看管无能,让他们将布都掳走了!”

“嗯?”

丰聪耳听了,思索了一会,却不气恼,反而上前扶起了刀自古:“哈哈哈,刀自古不但无罪,反倒是为我添了大功啊,天助我也!”

“…为何?太子大人,何故发笑?”被扶着的刀自古仍旧心急,不解问道。

“你和布都皆已被氏族归入我名下,即是我门人,各族不得再干扰,不是吗?”丰聪耳看着室外的红日,“而今物部氏与我毫不交谈便强行掳人,如此言而无信暴力行事,看来是自暴自弃了。这般贸然,必断定我等不敢报复,即调遣精兵,前去劫救。”

“呵,如此一来,这腐朽的氏族又添了个被推翻的理由了啊!”丰聪耳自信地说道,“布都,现在可是我的人了,不,照新社会的称呼,布都已是我的臣下了!即刻行事,拯救我的臣子罢!”

…………

夕阳把山路晒得光秃,岩壁上没有歪树,石罅里没有野花。一整队护卫模样的人护送着马车在无人烟的山道上缓慢前行着。

马蹄踩过碎石,车轮在老路上颠簸。

阳光照不进车厢,我的双眼在昏迷中意识不清地睁开。我想挣脱双手,却发现双手被镣铐锁着;我想站起移动,却发现双脚被铁链拴着。

“!”我意识到自身处境,我被族人强行带了回去,刀自古尽力阻拦,他们却还是将我蒙晕带走了。我挣扎着,帽子滚落于地,不知自己到了何处,我想要开口呼救,嘴巴却被麻布封堵得严实。现在看来,我是很难回去和太子见面了。

“醒了?”

眼前和我讲话的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他正用警戒和蔑视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曾见过他,但从他那身官服和冠帽能认得出来,他是家族内武力方面的要员。呵呵,兄长派这般人马跟随这般人物来接我,真叫我受宠若惊。

发不出声音来,我扭动着坐到了角落盯着他,耳朵听着车外的马蹄声。

“布都姬,如今你还想打什么主意?哼,现在你是插翅也难逃了!”他低沉着声音说话,好像我的生死掌握在他手中一样。但我知道,他再年轻,也还是家族争斗的棋子而已。

我的胸口起伏着,听得到鼻子呼吸的声音。

“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居然敢将我们的信息泄露出去,弄得如今局势不利!”他看着我,吐了口唾沫,溅在我的衣带上。

此人如此粗鲁莽撞,究竟如何混到这官阶的?

“啧,家主怎么就有了你这么个叛徒妹妹!真是家门不幸,把自家陷于危难之中!”

马车经过陡路,颠簸摇晃了一下。我听着他的责骂,环顾四周看着这车厢,如今连这马车都不如当年豪华气派了。就像这将死的物部氏族一样,本就该没落的,我为何不能再从中获取些许利益呢?我本就与家族没有什么联系,已是脱离了这束缚的人,现在只需待其灭亡,我便可作为独子留居天地,不受你这混乱斗争的束缚,随心所欲了。

小小的推波助澜罢了,我想到,到头来氏族灭亡,还是少不了我的责任。兴许我真是大逆不道,但我可不愿就像你们这帮人一般埋没在战争的尘土里。

我是要成仙之人,成仙以随心所欲之人,如此夙愿,岂是尔等夺权抢势之辈可比的?想到这,我再去看那人,竟感觉有点可笑和可惜。他这么爱他的家族,这么血气方刚,这么意气用事,这么正义,可真是生不逢时。

他却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难听,见我眼神带着笑意看他,他似乎是感到了羞耻。

“这是什么眼神?你死到临头了还想做什么不成?”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见他说着,便把利刃出鞘,迎了上来,顷刻间便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利刃临在肉边,反射着寒光。

“物部氏族的成员,大王在世时都不敢动我分毫。如今大王他驾崩了,难道我还会惧怕你那丰聪耳不成?”

可是,他若真敢杀我,便早就捅来了。又怎会不在府邸里刺了我,不在昏迷时砍了我,反倒现在才将剑刃搭在我脖颈边上。哈,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更上面的人和兄长想要见我,命令要见活人,果然只是被权术束缚着的奴才而已。而我到了那里,便还有存活的余地。

我就只盯着他,看着他吹嘘,看着他自我演说。

“哼。”我的嘴含着麻布发出轻视的声音。

“……”他见我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似乎是激起了对他那心爱的家族将颠覆的不甘,“…可恶!就因为你这个贱人!”

“!!”骤然地,的腹部感到一阵剧痛,是他丢了剑,情绪爆炸一样站起狠狠踹了我一脚。因为丹药,剧痛并没有持续多久,但突然的受力和疼痛的爆发还是让我捂着肚子趴了下去。

“笑!再笑啊?再用那眼神看我啊?!”

难道就全因为我?难不成没了我的存在,你物部氏便能万世太平?

他嘴中飙着重复的龌鹾词汇,穿着重靴的脚不忘停止动作,踢脏我的衣装,踹得锁链叮当作响。我蜷缩在地上,喊不出声来,只能发出感受阵痛的闷声,口水浸湿了麻布。见我用手臂牢牢护着头部,他便踩我的手掌,踩在脚底下摩擦,踩出红肿和血痕来。

“!!!”

太突然了,突然到我来不及适应。我的手被踩得发麻,像是血管迸裂,没了知觉,想用它来支撑身体,却使不出力气倒了下去。他一只手抓起我的双手将我扣在车厢壁上,另一只手紧紧掐着我的脖子。掐得我喘不出虚弱的息,咳不出浑浊的气。

“可没说不能伤你,给我老实一点!”

我,这样被绑着,没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吧?家族的走狗,就让你再得逞一会,然后就带着你的无知和傲慢离开这世间吧!

物部氏的覆灭,和我又有什么直接关系?!

僵持之际,马车再次晃动了一下。这次不是路途颠簸所致,而是忽然停止导致的前倾。

“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什么——”

“放箭!朝准了打,不得射到那车厢,其余人等全部诛杀!!”

车厢外一下从短暂的安静变成了混乱的嘈杂,先是听到有人大喊放箭的命令,又听得几道破空的剑羽声撕裂空气飞来,再然后便听到箭头扎入肉块扎穿骨头的声音,听到车外的哀嚎和扑地的沉声。就像我来不及反应那靴子的速度和力量一样。眼前的男子反应过来是被敌人劫车时,车外已经没有什么有生力量了。

“上!营救布都大人!”
“杀!!——”

踩踏声和盔甲的碰撞声从山坡上传来,越来越近。

“可恶!”我听他带着怒焰短促有力地骂了单个词,然后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我。他迅速拿了地上剑,过来抓着我的头发,拖着我的头,剑架着我的脖子往车帘处拖。我被他扯得发疼,“嗯嗯”发出闷声喊着,挣扎着。

“别乱动!再乱动我就真杀了你!!”他眼睛带着血丝,对我怒吼,也是对外面已经包围车厢的士兵警告。

但他现在只身一人,哪里还能控制全场装备齐全能开弓射箭的兵卒?他在车内拉开车帘叫嚣没多久,便被逮了下去,众人将他压制着,控制在地上。

“布都大人,我等是太子大人的兵卫,前来营救,您受罪了!”

其中领队模样的人向我报明来历,他摘了我嘴上的抹布,但没有解开链铐的钥匙,只好等到回去后拆卸。

“咳咳…哈、哈…”我喘着气,“多谢壮士们了。太子大人如此惦记我,真让我感激涕零……”

我被扶着,扫视周围。我看到地上躺着的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有的是被突如其来的飞箭射杀,来不及反应便倒在血泊中;有的是被后来蜂拥而上的刀剑砍杀,拔出了刀刃抵抗,却免不了被抹了脖子,斩了腰,捅穿了心脏凄惨地或跪或躺或趴在被血脂染得发紫的山路上。

我看到他们有的就倒在马车旁,手中握着刀柄,喷出的血渍撒在车棚上,是奋死抵抗的结局。也有的手中没了武器,趴倒在远处的地方,手边滚落的钱币孤零零躺在血滩里,是临阵脱逃的结果。

到了物部氏覆灭的那一战,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吧?都是年轻的苗子,可惜生在了错的一方势力,不,生在了这错误的世间。

然后我才把目光放到了不远处那被压制在地上的人,那个刚刚对我毫不留情的族人。

“……”我就看着,不言语。虽然被周围血腥的气味熏得反胃,我仍装着镇定。

这些人,本就是该死的,对吗?物部氏族,就算不因为我,也是该亡的,不对吗?

“我,我是物部氏的要员!你们不能杀我!你们难道要给丰聪耳平添祸乱么?!”他被按在地上狡辩。

“物部氏,未经协调擅闯皇子王宫。胁侍员,掳要臣,砸器具,毁槛匾。居腐朽之旧派,犯新教之禁忌,以横生瘟疫,致大王崩殂。言而无信,暴掠恶行,祸国殃民,天下共诛之。”

“今后的史书,便会如此记载,百姓便会只听得这些,”其中一个近卫对着他说道,“还觉得你是杀不得的么?”

“!……”他的嘴角带着血迹,他的眼睛更加腥红了。无法反驳,于是他将双眼瞪向了我:“布都姬,你这大逆不道的逆子!你早就和丰聪耳沆瀣一气了是吧?!”他在地上激动地挣扎着,“我告诉你,你就算是这样,也还是物部氏的叛徒!永远都是物部氏最大的叛贼!”

“你!……”我对他叫道。

怎么可能呢?这未免太危言耸听了。我只是做了臣子之事,听从计策将情报交与太子大人罢了,怎会单只因为我亡了这豪族呢?

我只是,我只是利用这本就要亡的豪族,来完成太子的宏愿,来成就安静的环境,来为修仙长生获得安宁,来为“随心所欲”开辟路径罢了!

怎么会,就只因我导致那般结果呢?!

“你本就和物部氏一样,是该死的人了,还嘴硬着什——”我要反驳,却被他抢先。

“哈、哈哈哈!是我嘴硬吗?”他竟笑出声来,“该不会以为和你没多大干系,该不会觉得投了苏我氏,你就可以活得自在,活得快活了吧?!”

“哈哈哈,我告诉你,你最好是一辈子都给我记好了!你,布都姬,永远都是物部氏的罪人!倘若天命不幸,我物部氏就此亡了,你也永远是物部氏罪孽深重的亡魂和孤魂野鬼!!”

!!

不,不是的!我已经和物部氏没有关系了!我已经是追随太子的人,已经是要成仙的人,已经是,是要脱离你们这些尘垢自我自在的人了!

我绝不可能是造就亡族的罪人!!

“你!……”

我还从未提出过如此要求,明明我已被周围的腥臭恶心得呼吸困难:“杀了他!快,快杀了他!”

“害怕了么!你害怕了么?!数典忘祖的畜生,忘恩负义的贱人,狗东西,你是物部氏族永远的屈辱的罪孽深重的亡灵——”

他的咒骂还未说完,只见士兵手起刀落,他的人头便落在地上,滚出了一段距离。血雾弥散着,他散发出和周围一样的腥臭。

恶心。

“……”我粗喘着气,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大致是缩小了眼瞳震惊不定,冷汗直流吧。我抬头,看到远处他的那颗头颅依旧瞪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不放。

“物部氏永远的亡灵!!”那头颅好像嘶吼出声来,在我的脑中冲撞。

“不,我、我不是!”我被吓得失了重心,意识竟也变得飘忽不定。

“我,我没有!我只是……!!我不是亡灵、我,我是!——”我想解释,可是他还会听得到么?我想解释,可是我现在究竟还是什么呢?我姓名中带着物部,我一直都将被这凡尘的氏族约束着。

我想提起我的腿来行走,于是我迈出了不知为何没了力气的腿来。我本该向前走去的,却就这样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布都大人,您怎么了!?”
“快!抱上马车!!”
“此地离王宫不近,先到营寨落脚,全程护送不得有差池!!”

我在又一次的昏迷前迷迷糊糊地听见士兵们的喊声,太子能来救我真是太好了。

……

我,物部布都,是这宗教战争里暗中穿针引线的人。

是将见证着氏族覆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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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4 20: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8-24 20:09 编辑

第33章·中虚

“好了,这会应该没有问题了,在浴室也比较安全…”弦汐看着地上潮湿的瓷砖,“来吧来吧!布都,再来一次那个六什么火吧!”

庙会旱船表演的日子就在明天。虽然听说只要在划旱船的时候拿着旗帜去一旁站着就可以了,弦汐还是跟着母亲学了点摇旗的本领。夜晚,闲来无事的她将布都拉进了浴室。

“……原来弦汐神神秘秘地将我拉到这里,就只是想看那纵火的术法啊。「六壬神火」是战斗的技能哦,其实很危险的。”布都稳住头顶的帽子,回答眼前满脸好奇的弦汐。

“我还想再看一遍嘛,而且现在说什么战斗技能,明明都拿来打蟑螂了。你记得不要放太大的火出来就好啦。”

“如今说让弦汐成仙之后便可学会之类的话也还是会被拒绝的吧…明明这般好奇仙道法术。”

“知道就好,我只是想看看啦。好不好嘛,布都,拜托啦!”弦汐揉着布都的肩膀,“我给你放松放松,求求你了!”

布都隔着布料感受到弦汐合适力道带来的舒适感:“啊,是弦汐少有的撒娇,还有这殷勤献得…真没办法,好吧,我就只燃些火苗来,你且看好了。”

弦汐听了,乖乖在一边拿了花洒坐好,看布都准备施法。只见布都伸出指头,没有进行掐诀,也没有念着什么咒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手指。

弦汐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紧张盯着。她甚至没听到布都说“火起!”这样的字眼,只看见火光在指尖点点闪烁,进而快速燃烧起来,焰心包裹着手指在无风的浴室里炽热地放着热光。

“喔!”再次看到凭空燃气火花的仙法,弦汐还是难掩激动。

布都将火焰释放到了合适的大小,既不大得危及周围,也不小得难以观察。火焰就在她的手指尖跃动着,就算她晃了手指,焰光也不会熄灭,而是跟着指尖摇晃,留出火光来。

“这真的,就是火吗?”

“货真价实的焰火哦。”

“说的也对,都把蟑螂烧成灰了,”弦汐盯着那火光,“手指上燃烧着火不会烫嘛?”

“弦汐。”布都突然正经叫起她的名字。

“嗯?”

“你要相信科学。燃烧需有可燃物,助燃物与着火点。焰心的助燃物较少,比若氧气较少,燃烧便不充分,所释放之热量变少了。因而焰心温度是火焰最低的。”

“哦哦,原来如此……”弦汐听了布都的解释。“嘴上让我相信科学手上却凭空放火真的很难说服人的啊喂!”

“我是说烫,这团火焰,难道你不觉得烫吗?”弦汐指着那火光喊。

“哎呀呀不会的,这火依我而生,又怎会伤了我呢?”布都笑着说,“弦汐不喜欢,那我便换一种说法。”

“离火中虚,无形不存。外热内冷,外刚内柔。若有依附,便熊熊燃烧,相互照明;若无附着,则身形寂灭,不复存在。”布都说着又晃了晃那火焰,“火虽热烈,却凭物而燃,若无物可依,便纵空有万千热情,也无可燃起半点星火。”

…………

次日傍晚。

弦汐带着布都乘车来到了郊外。郊区有一处发展较晚的村镇,镇上平日围绕土地庙作为市集的地方,在今天布置成了庙市。

说是庙会,其实就是人们将吃喝玩乐聚集于一体的集会活动。踏上路来,沿街的路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更多的光亮是摊贩店铺中火焰般闪烁的红光。这庙会如火般繁盛:

吃,是庙会中的一大乐事。有挂着羊腿,悬着猪肉,摊主大声吆喝的烤肉摊;也有转着鸡翅,旋着烤肠,店主独坐摇扇的小吃铺。蜜饯,软糖,糕点,面包店自成一派,穿插在挂着彩旗的街道边。轰鸣的炒板栗机在沸腾的人群中成为了最忙碌的人工智能,人声鼎沸,而老式的手摇爆米花机又用响亮的炮声将众人的目光叫去。这里汇集了南北中外的美食甜点,焦香和甜香在人们心中堆积,五味的烟火在人们心中弥漫。

饮品是必不可少的。鲜果挂着水珠放在杯中,榨汁机高速旋转后,冰块成为了降温的主角。对半切开的大西瓜展示着自己清凉多汁的瓜瓤,卡车装载的长甘蔗显摆着自己清热解暑的特长。淋上蜂糖,绿豆冰和四果汤同场较量;揭开杯盖,冬瓜茶与烧仙草相互竞争。傍晚时分,在风扇和冰块的抵御下,夏季唯一散发着温度的是人们的热情。

游乐的场地也大放光彩,是孩童们的欢乐城。播放着音乐,旋转木马满足了每个孩子成为骑士的梦想。充气蹦床上跃动着欢笑,捞鱼水池边鼓动着惊叫。飞舞着轮圈,这边一个玩偶被圈套套中;发射着弹珠,那边一个气球又被子弹打破。

人们将这个暑季积压的一切情绪,在这场庙会上全然宣泄。塑像的土地公慈眉善目,坐在香火旺盛的庙宇内朝门外热闹非凡的集市望去,台上的桃子和贡糖陪着他感受着难得的人间烟火。有的行人在这处买了摇扇,转身又急匆匆向吹糖人的摊位走去;有的人提着灯笼买了炸物,迅速在店铺摆放的座位中找了空位坐下慢慢品尝。父母拉着孩子,孩子挥舞着手中的木剑;情侣郎才女貌,喧闹的人群中二人牵手漫步;白头偕老的夫妻,跟着儿女在热火朝天的闹市里感受着生命的活力。有因为中了头彩,抱着条大鱼一路炫耀的大人,也有因为手拿不稳,掉了冰淇淋一脸失落的小孩。快乐面前,个人得失显得不再重要。

无论是否盛大,这场庙会的一切都将成为人们心中难忘的记忆。

弦汐其实很久没参加过这样热闹的庙会了,对此模糊的记忆都还停留在幼儿时。她在喧闹声中带着布都逛了许久,终于把时光消磨了些。她在城里生活了许多年,不知隔了多久再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她除了欢乐外,更多的是不解和不适应。

布都则不同,她似乎经常参加这样热闹的集会。在卖糖画的摊位摇到了鹤的图案,布都正舔着麦芽糖画,被弦汐拉着要往刚刚经过的演出的空地赶。

“且慢些啦弦汐,我这还有冰粉哦,要不再坐下吃些?”

布都手臂上挂着装有冰粉的塑料袋,边走着边看着沿路的热闹场景在嘈杂声中对弦汐喊道。

弦汐回头:“我们快到啦,到了之后坐在那吃吧!”

“还没到跑旱船的时间吧?弦汐为何这般赶,庙会当慢慢逛才对呀!”

“我们已经逛得差不多了,其他演出什么的也看完了,就快到跑旱船啦。”弦汐说着就加快了步伐,没走几步却感受到了布都手臂的拉力。

“且慢。”

“欸?”弦汐被布都拉停了下来。

“照这般速度过去,还会有其他演出的吧?弦汐怎如此着急啊?”布都在人群中用只有弦汐听得到的音量埋怨,“只需站在那便是了,还学了如何摇旗,弦汐莫不是还在焦虑紧张?”

“没有紧张啦,我只是觉得都逛完了没什么好看的,不如赶快到那休息等着演出…”弦汐看着布都好似有些情绪的眼睛解释,“…好,好吧,一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着,我还是会有点……”

“果然如此。弦汐都未曾慢下来感受这如火的庙会啊,你应当试一试的。”布都安慰,“弦汐不必紧张啦,大家的注意点都在那跑旱船的伙计上,你只需站那,跟观众一样看他们表演便是了。”

到了现在,演出在即,弦汐哪还听得进布都的劝慰:“确实是‘如火的庙会’,烧得我心急啊。不必紧张什么的…我当然知道啦,我到时候站后面一点就行了吧。”

“慢慢走过去吧?就算散步过去也还不会轮到跑旱船,也还可以看看其他演出的。若是这般快速的话,说不定也会影响弦汐哦?”

“就算这样我还是……好吧,布都说的对。”

于是弦汐不再表达抗拒和焦急,放慢了脚步带着布都向演出场地在人群中穿梭走去。

…………

人们在距离土地庙附近腾出了一块空地。没有茶桌椅凳,没有舞台设施,只是留出来了一块空地作为表演的区域,演员和奏乐的与观众同站在一块,让人们亲切的参与其中。如果说边缘区域的游乐器械是孩童们的天地,那这一块空地就是中老年长辈和热爱传统习俗之人的乐园。

弦汐虽然对传统的民俗抱有兴趣,但是要参与其中成为演出的一员,她还是有些抗拒的。到了空地,弦汐与忙活着的母亲打了招呼,就领着布都去一旁等待了。至于那些“传说中”的亲戚们,因为将要演出而没有来找弦汐搭话,弦汐也只是瞥了一眼。扫视了一下,他们有的正在画妆,有的正在换戏服,弦汐只能从中认出一两个有印象的人来,其余的都以“没见过”为理由抛在了脑后。

弦汐同布都一起站在人群中,围着空地上表演绝活的老汉。老汉穿着褂子,绑着头巾,手中拿着一根长棍,棍上燃烧着熊熊火焰,焰火将他的皮肤照得油亮。不需要音乐,只用观众的呼声和掌声伴奏,他挥舞着火棍,粗犷豪放地舞动着身子。只见他用沙哑的声音吼出声来,随后头向上一仰,张大嘴巴,竟将那火棍深入口中,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取出火棍来,上演了一出吞火。

“好!!”
“再来一个!”

观众惊呼喝彩后,便用掌声淹没了他的声音。沉默的弦汐发现布都已不再像当时一样和外界人说话支支吾吾,她融入了其中,同人们一起喝彩。那老汉又做了几个大幅度的动作,双脚踏踏实实踩在地上。吼了一声,扎下马步,将那燃烧着的火棍临放在嘴边,用含着油的嘴向上喷出油气来,一团烈火就被他喷了出来,在空中作响,火光冲天。

人们被惊得退了半步,随后又是欢呼和雷鸣般的掌声。

“噢噢,喷火了!好厉害哇!”布都和人们一起鼓掌,“弦汐,你看,喷火了诶!”

“嗯,喷火了哦。”弦汐回答。

弦汐已经在视频里看过好几回这样的表演了,早已经没了新鲜感。看着布都,她说:“这都是些杂技,而布都可以做到货真价实的喷火吧,怎么还看得这么起劲…”

“?”火光再次闪烁,布都侧过脸来,“因为此些是人的表演,是很精彩的表演哦。你且看他,并非以艺谋生,而是散发热情,闹得众人沸腾。”

“弦汐也是,一会上场了就算站在一边,也需拿出热情来呀。”

“……”又一团火焰发出光来抛在弦汐脸上,“热情什么的,我尽量吧。”

…………

跑旱船的演出开始,弦汐被母亲叫去拿了旗帜,就扭扭捏捏地站到队伍中了。她带上了口罩,藏在中间看了看队伍中的其他人,男女生都有,衣着相似,年级也和自己差不多,正说笑着什么。

“看样子…这些人都是被家长叫来的吧,感觉都和我一样是刚从城里来的呢。”弦汐握着手中的竹子做的旗杆,看着旗帜上面绣着的花纹对自己说,“嗯,有同类人陪着就好了…”

旗队是最先上场的,听得前方人的招呼,几个年轻人组成的队伍就拿着旗向前走去了。弦汐还在对着旗子发呆,人声嘈杂她听不清招呼,完全是被后边的人挤着向前走的。

“欸?走啦?”她被后边的男生拍了肩膀示意移动,缩了下脖子,向前走步,“唔,抱歉…”

和刚刚的表演不同,人们自觉散开来,一半成为空地,一半站着观众,为跑旱船留出了更多的空地来。和弦汐希望的无差,上了场后,他们果然有序站在了距离观众最远的地方,不再需要其他动作,只需等待。

“呼…太好了。哇!人好多,人好多人好多…”弦汐心中自言自语,学着其他人握着旗杆站好,喧闹声淹没了她的呼吸声,灯光伴着眼前无数期盼的目光朝他们射来,无法躲闪。虽然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少有登台的她视线还是模糊了一阵。

被喧嚷包围着,她只好在心中发声:“站在这应该不会影响到别人吧…嗯,接下来只要在这等到结束就好了…”

然后弦汐就听到了一阵喧哗,是伴奏乐队上场了。锣鼓喧天,钹铙和鸣,然后又被尖锐的唢呐声盖过,那些演奏着喜庆音乐的人摇摇摆摆地踏着步伐走进场地,踩着欢快的音调到了一旁。人们很快就被闹声吸引,欢呼和掌声和着音乐打起了分贝的战争。看着旗队的其他人也被声响夺去了目光,弦汐只觉得吵闹。聒噪的伴奏吵得她双耳发痒,大家的热情好像融化不掉她用抗拒筑成的冰墙。

“好吵好吵!”她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是无尽的呐喊,“一路上街边的吵闹声还不够啊?等等,这个敲锣的不是刚刚卖炸串的老板吗?…怎么跑这来了,忙一天不累的?”

弦汐不想引人注目,所以用口罩遮住了自己半边脸。她在沸腾的人群中终于望到了布都带着激动和鼓励的脸庞,以及母亲和母亲的手机摄像头。

“老妈这是在干啥…”弦汐握紧了旗杆,不愿出镜的她没法移动和转身,只好悄悄低下头来。

紧接着跑旱船的演员们上场了。穿上了戏服涂上了花脸,弦汐也认不出来其中的亲戚。

最先进入她眼中的是两位“艄公”,“艄公”们戴着斗笠,穿着褂衣一样的戏服,有黄有红。一位涂了脸装撑着船桨,另一位戴了假髯摇着蒲扇,就踩着布鞋和喧闹非凡的伴奏一摇一摆走了上来。那起伏的步伐就像在波浪翻滚的江河中撑着小船一样,“艄公”们脸上却不是面临天险的坚毅,而是面对观众的喜悦。

“这是在演艄公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弦汐还是第一次看到旱船演出,先是被这样的“新”角色吸引了一阵注意,但很快就又回到了等待的心态中了。

跟在“艄公”身后登场的便是两队“旱船”们了。“旱船”,自然是陆地上的船。队伍各自由三条船组成。依照船的外观形状制作的木架子,底端围缀着绣有浪纹的布裙和青蓝色的绸缎,模仿出在水浪上的样子来。船的上方装饰着纸花,红绸。有的船还挂着灯笼,提着匾额,悬着明镜,把船缀饰得华丽锦绣。

打扮成媳妇、姑娘模样的演员站在船中抓着木船行走。垂下的绸布遮住了腿脚,跟着艄公点着碎步快速行走,船身平稳前进,活像在水浪上漂动一样。

“噢,终于上场了,这就是跑旱船嘛?这么热闹的话就不会被注意到了吧。”

掌声不知鸣了几次,弦汐自然是对这种表演感兴趣的。因祸得福,她站着的位置比观众席更能直接观赏到表演的全貌,但就算如此,她还是希望能够到对面那拥挤的人中,不被人看着。

一阵紧锣密鼓奏响,艄公匆匆上场,开始无实物的表演。

各自在两边做着解缆绳的动作,同时还望向对方,好似在竞速。解了揽绳,艄公各自作速前行。锣鼓声乐伴奏下,两只船队在场内摇晃做着倒八字的运动。

音乐的节奏不断加快,艄公撑桨,旱船疾行,开始加速绕着场地环跑一周。旱船掠过了观众,也在弦汐面前跑过,带来风的声音,随后又被掌声和乐声追上。

弦汐被突然冲来的船队吓得后退了半步,攥紧了旗杆,耸着肩膀瞪大了眼睛,心中不忘道歉:“冲过来了!速度好快,我站在这不会碍事吧?抱歉,抱歉!”

她有些慌乱,用旗杆做着支撑看着表演。

“能在陆地上演绎出水中情形,这‘跑旱船’果然精彩!”布都在观众群中赞赏旱船的表演,随后跳过喧闹的船队注意到了弦汐的动作,“嗯…可是弦汐,还是那般紧张啊……”

“是啊,这孩子打小就这样。”母亲不知从哪处人群中出来站在了布都身边,也看着背景板中的弦汐,“也不知道怎么交朋友,到了城里生活,交情就更少了。而且从小就不喜欢被人看着,怕碍着别人。”

“欸?什么时候出现的…”布都被弦汐母亲突然的话语愣了一会,反应过来便准备打招呼,“说的是呀,母上…不,阿姨,呃不不,姐姐…?”

“哈哈,你真是客气,叫阿姨就可以啦。”母亲笑着,又在炸裂的掌声中看向自己的女儿,“弦汐明明挺喜欢这种演出的,却小看自己没有勇气上台表演…明明只要玩得开心就行,没必要太在意其他的。”

“非也,阿姨,我认为喜欢看戏与喜欢演戏不可同比。不过如此看来,弦汐确是有些放不开了,当拿出些热情来的。”

“布都说话真有风格。嗯,你们年轻,说的话也有道理。”母亲不反对布都的看法,“她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么个朋友,我看你俩相处挺来的,洗澡都一起嘞。”

布都听了有些无奈,她知道解释说什么“浴室放火”之类的话是不可能的,只好苦笑。

船队快速绕了一圈,就又在场地两边各自走起小圈来。旱船与旱船摇摆晃动,像是在水中较劲;艄公与艄公瞪眼挥手,像是在船上比拼。只听铜锣一声巨响,震住了一切声音,观众不再鼓掌,其余乐器也不再演奏。弦汐被惊得不知所措,看了看两侧的队员,发现他们正和观众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原来是一边的船队随着锣响骤然停下,船队的艄公做了个踉跄的动作,扶着斗笠看向自己的旱船们。旱船则在原地一动不动,船中的姑娘花容失色。另一队旱船和艄公也放慢动作看向这边。

船“搁浅”了!

只听唢呐短促地叫了一声,那搁浅了船的艄公便迈了一步。又一声,艄公就又迈了一步,于是唢呐缩短了间隔,快速地叫喊着,像是在催促艄公。艄公便跟着唢呐的节奏,跳下船来,挽裤捋袖,临近船边,撬抬扛推,沉闷发声,使出浑身解数,在观众们好奇和屏息注视下终于将船“撑入深水”!旱船便配合着艄公的动作走出了离岸的步子,引得众人鼓掌欢呼!

“好精彩的表演…在陆地上演出水中的动作,他们不累么?”

弦汐看得目不转睛。

接着两只船队又开始了转圈。不一会伴奏声又忽然加快,音调紧张刺激,像是平缓的河流突然碰上了漩涡!旱船快行,逐渐从小碎步变成了迈步跑,在漩涡中连连打转。众人也在此时屏住了呼吸,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老艄公手忙脚乱,力排险情!那船身跌宕起伏,频频倾侧!那船上女子惊慌失态,那场上锣鼓点愈发紧迫!——

弦汐已经和观众一样看得不敢出声。

“这是到了高潮了吧,是不是快结束啦?太好了只要再过一会就……?”正当她自言自语,庆幸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结束演出的时候。

不出意外,她的意外发生了。

旗队突然也跟着节奏开始移动,和刚才一样,弦汐又慢了半拍!

?”
“欸??!”

被迫跟着队伍移动绕圈,旗帜在空中飘动,她在心中发出呐喊,但不论她在心底喊得多大声,人们都是听不到的。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不、不是说站在这就好了嘛?!”

弦汐一下子就流出汗来,心中被突如其来的动向搞得发毛。不知所措,她只好跟着队伍移动,在光影模糊的人群中她看到了母亲躲闪的眼神。

母亲说的话在她脑海中回音:

“你只要站那就行嘞。”
“站那就行嘞。”
“就行嘞。”
“行嘞。”
“。……”

“啊?……妈!!——你算计我!”

锣鼓声更加震耳欲聋了。口罩遮住了弦汐的嘴巴,只能从眼神中看到那将愣神,疑问,怨气和欲哭无泪夹杂在一起的情感。

“且慢?阿姨,不是说只需弦汐站在那处便可么?”布都也有些惊讶,问向旁边的母亲。

显然,母亲那躲闪的眼神和颤动着的嘴角,以及方言说明了她也出乎意料:“饿(我),饿哪知道嘞,他们也只说站那就行来着嘞。放心吧,我传了她摇旗的本领的!”

“…竟有如此对女儿放心的母亲啊?”

弦汐在心中的哀嚎,跟着队伍跑了几圈终于停下。彩旗的飘扬将演出变得更加精彩,人们更加全神贯注,看着那慌乱的艄公和船队。

“终于停下来了,怎么样?快结束了吧?!刚刚我是不是跑错了,动作没做错吧…没有人看到吧?”弦汐从动态的慌乱进入到静态的慌张。她东张西望,看那艄公终于稳住了手脚,旱船停住了船身,众人开始鼓掌。

“呼…这样应该就——”

但奏乐并未停止,反而从惊险紧张转成了欢快轻松。原来那船身停止,像是出现了漏洞,河水涌入船舱,艄公就脱衣堵漏,向外泼水,一步步化险为夷!

于是表演真正进入了尾声!船队终于开始了最后的疾行绕圈!

弦汐啊,你高兴的太早了!

唢呐齐响,歌声阵阵,欢呼连连。敲锣打鼓,弦汐还没缓过神来,又发现身边的队员们竟然开始摇旗了!

“摇旗?摇旗?!”

弦汐惊慌失措,赶忙抓着旗杆回忆着母亲教她的摇法跟着别人挥舞起来,她发现其他人的动作异常熟练,像是经常参加这种演出一样。

“合着这帮人都是本地人啊?!坏事了坏事了,跟不上动作了!啊啊声音好吵,我在干什么,我在哪,我是谁?”

弦汐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慌乱,尴尬和羞耻占据了内心的高台。她此刻无限地想成为脚底下的尘埃,散入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感觉自己仿佛沉入了海中,脑子里都开始放起了走马灯。

“……”

“一点勇气也没有,这就是我的人生吗……?”
“我居然会被一个摇旗打败?……”

“不不,弦汐,你在做什么啊?就这样失败的话…太荒谬了吧!难道你是什么日常小说里的搞笑人物么?”

“需要、需要振作起来,加入他们!”
“我需要什么东西,只需要那个,就能够做到!”

声响不断攻击着自己的耳膜,直到后来吵闹声在自己脑中退去,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动作了。意识的白光之中,她忽然想起了布都的话:

“离火中虚,无形不存……若无物可依,便纵有万千热情,也无可燃起半点星火。”

观众群内的布都鼻子一痒。揉了揉眼睛,布都看着队伍里虽然做着动作但好像有些神志不清的弦汐发问:“阿、阿姨,弦汐这副模样真的没关系吗?我怎感觉有些许不对…?”

“没、没关系吧,她是我女儿我还不知道,应该,没关系吧?”有时候,长辈的心态更加年轻。

弦汐一直以来积攒的冷气和抗拒,终于在被迫的窘况下崩溃了。而当这种冰冷消融的时候,剩余的热量将覆盖一切。其实就是弦汐的精神有些疯狂了,无路可走时,她决定放手一搏。

“!!”

弦汐终于从恍惚中醒了过来。周围的人永远也猜不到,这个外表冷静摇旗的女孩内心正在狂风呼啸,惊涛拍岸。她想起了庙街一路上的烟火,欢笑,和那乐此不疲喷火的老汉,她的视线中再次浮现了旱船表演热闹沸腾的场景,她的耳中再次出现了鸣奏的乐曲!

弦汐,她悟了,她在短暂的一瞬征服了海浪,她此刻就站在自己内心的悬崖之巅!

“这所有人的热情,都是因为这庙会燃烧得越来越旺盛呀!”

“我知道了!!哈哈,是火!我需要热情!我也需要热情来加入他们啊!”

此刻她已经不会再考虑其他人了,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做也不关别人的事情了。而丢掉了这些约束的弦汐——

就是无敌的!!

“喔噢噢噢哦!燃起来了,现在还不晚,使出全力摇旗吧!”

她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在锣鼓声中,她不再胆怯。看着船队速度越来越快,听着节奏越来越烈,她的热情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她照着自己学过的动作发力摇起旗杆来,跟随着不断加快的乐声和掌声奋力挥舞着手中的旗帜。

“哈哈哈!觉得我不敢么?来啊!”

她不知在心中对谁说话。

那旗帜就在空中挥舞出花来,弦汐在轰鸣声中只留下了自己,她在内心达到了最后的胜利!

“您的女儿一直是这样的吗?!她的热情盖过了所有人了啊!精神状态已经不对劲了诶!!”看到弦汐突然间忘记了自我,开始用力挥舞着旗来,布都连说话都变得流利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我头一回见这孩子爆发出这样的力量来…这确实有点魔幻了嘞?”

“你是哪门子母亲啊?!”

弦汐就这样挥舞着旗帜在音乐是掌声中完成了表演。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然而弦汐不知道的是,因为在场人中只有她一个人戴着口罩,所以她反因此受到了更多观众包括亲戚的关注。

她更不知道的是,她本在旗队中慢了半拍,其他队员都尽量放满了速度配合她,可突然间的发力加速反而让队友反应不过来,只好也加速跟着她挥旗。伴奏的乐队本要将音乐慢慢停下的,却看到摇旗的速度越来越快,人声鼎沸无法协调,也只好继续加快演奏的节奏。

紧接着,随着节奏的加快,本该慢下速度的船队与艄公也愣了一秒,只好陪着越来越快的音乐又跑了几圈。而观众呢,观众也因为跑圈迟迟不停,可明明已经是尾声,于是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鼓掌欢呼,直到疲惫。

就这样,本要结束的演出,因为弦汐心中旺盛的火焰,活生生延迟结束了五分钟。谢幕时,所有演员都大口喘气,汗流浃背,只有弦汐活力满满。

这如火般的演出因为弦汐的热情延续了热闹。想必散场后,弦汐将会和亲戚们有更多的话题交流。

她小小地战胜了一次自己,这场演出将在她的记忆中散发着火一样的光辉。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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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5 13:39: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9-16 12:17 编辑

第34章·醉仙

这场庙街里少不了穿着古装的年轻人们,布都便披上外套,也穿着自己最习惯的狩衣裙摆,披上了外套混入其中。她在远处,在鼓掌声中看着弦汐在场上自顾自摇着彩旗,带动了全场的氛围。她看那旗帜被旗杆牵扯着,在左边舞了一阵,又在右边飘了一段,最后在空中画了八字,好不活跃。

“……”布都注视着那摇旗的弦汐沉默了一会。

“已经成为全场的中心了。”她笑了笑,转身跟着母亲要向后台走去,去接弦汐。

再说那弦汐懵懵懂懂跟着大家谢幕,又慢了半拍报着旗杆下了场。

“呼…终于结束了,我应该表现得还好吧?”弦汐用旗杆做支撑,摇摇晃晃跟着队伍走散到人群之中。热情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此时冷静下来的她只想个地方歇息。正当想着再去吃点小吃时,她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瞬间从背后搭在了自己的肩膀。

“嘿,小娃子!长这么大啦!”

“噫?!——”好不容易静下心来的弦汐被身后的声音和肩膀上陌生的手吓了一跳,缩了肩膀,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炸毛起来。

弦汐转过头去,发现对方是那个刚卸了妆的“艄公”,他穿着戏服,弦汐对这人的印象也只有“艄公”了。

“这、这大叔是谁啊?”弦汐在心中发问。

“不认得我啦?哈哈哈,这么多年没见了也难怪哩,上次见你你才这么大嘞!”弦汐看着那中年身材的男人在大腿的位置比了个身高,大概猜测出眼前这人是她没有印象但见过的亲戚。

“女儿!哎!你们走到一块啦!”从人群中钻出来,母亲终于赶来救场,只见母亲上前来搭着弦汐的手,“认不出来啦?这是你大舅爷爷,你小时候还被他抱过呀!”

“‘爷爷’?真的假的,这看着挺年轻的不像啊?”弦汐基本是脱口而出的疑问,她确实觉得眼前的“舅爷爷”看外表不像是当爷爷的年纪。

“哈哈哈!你闺女真会说话嘞!”

“哈哈,是呀!诶,还不给你舅爷爷问好?”

“啊?哦…舅爷爷好……”

“好好好,长大了长大了,变漂亮了呀!”舅爷爷说着,又和母亲唠起话来。

弦汐感谢地点了点头,她想赶快逃离这里,面对从没印象但关系貌似很熟的亲戚,她一点也招架不住,都不知如何回话。左顾右盼,弦汐终于看到了一起跟过来的布都,于是她走到布都身后,搭起布都的肩膀来。

“弦汐?你这是做甚……”

“嘘,那个穿戏服和我妈唠嗑的是我舅爷爷…”

“那不是亲戚么,为何躲着,莫非弦汐不熟?”

“不熟,刚认识的。总之先避一避,我还想去买点吃的嘞。”

“原来如此…但是亲戚总是要见一见的吧?”布都说着,揣了袖手就往母亲那走。

“欸欸?布都你在做什么,不对吧,我得赶紧溜!”弦汐搭着布都的肩膀被往前送,刚迈开腿要走。

“哎呀,弦汐你把朋友也带来啦?”她被母亲爽朗的声音叫住。

“是、是啊,这是我的朋友,叫布都……”她只好装作是推着布都过来,把头埋在布都背后。

“哎呦,你闺女终于会交朋友啦!你好啊!看看这女娃,染头白发,还有这衣服,怪好看的嘞。”舅爷爷一点也不见外,直接和布都问好,夸赞她的装扮。

“你好,我是弦汐的朋友,舅爷爷的表演实在是精彩呀!”布都于是上前鞠躬作揖,弯下的腰露出身后躲藏的弦汐。

“布都什么时候这么会交际了?”弦汐在心中发问,“这天可不好聊啊,打了招呼就走吧!”

弦汐见布都也和舅爷爷问了好,拉着她小声催促赶紧离开。

“布都,我们赶快走吧。”
“要走啦?”

“是啊,我还想再去买些吃的…”
“噢,那我们一起去吧。”

于是两人准备离开,弦汐一脚刚点地,又被母亲抓住了衣领。

“哈哈,你别走啦,吃的那边也有,晚点要放鞭炮烟花,而且还有几个亲戚要看你呢,就多陪我们聊会!布都自己去先去玩会儿吧!”说着,母亲就把弦汐往回拉,还塞给布都一些纸币,让布都自己去逛逛庙街。

“啊??不是,等一下,…布都救救我呀!”

弦汐就这样在抗拒和挣扎中被母亲托了回去。布都和弦汐挥手道别。看着手中的纸币,她认不出画像中的人,但看得懂纸币上的“100”和“50”这样的字样来。她知道,画像出现在货币上的,定是非常伟大的人。于是她目送着弦汐被母亲拉着手去见别人,自己带着纸币去逛街了。

布都独自走在街上,她的装束时不时引来路人的关注。人群熙熙攘攘,她踩着短靴走在街道的正中央,感受着现代人类的繁华。

“外界的庙会比之幻想乡里的宴会祭典果然有所不同呢,”她看着路边的招牌,听着电子支付的报账声音,“无需畏惧妖怪,无需敬仰神明,只属于人的盛会,真美好啊。”

她走近一家手工作坊,在人群喧闹声中买了一把印着祥云仙桃的团扇。那店铺的老板见是实物货币,不好找零,便抹零只收了整数,又继续忙活去了。那团扇在她手中摇晃,配上她的白发,衣服帽饰,极显风味。

“应当让太子大人和屠自古也来这人间走一遭的,”她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月亮,玉壶光转,身边是舞动的鱼龙,“说起来,有一段时间未曾回去了,不知幻想乡中过去多久了呢?”

她走离了中心,走进了游乐区域,看见路边有拉弓射箭的游戏。

木质无尖的箭头破空飞出,正中靶心。工作人员将礼品赠给了布都,是一条池水袋子装着的金鱼。布都谢过,提了金鱼继续前进。

“弦汐也想要‘随心所欲’么…这孩子也真是善良,竟这么相信我,与我这个异界人相处到了现在。”

“……”几个小孩子从她身边嬉笑着跑过,“这缘分可如何是好,我终是要回去的呀,难道弦汐不想去幻想乡看看么?”

“她不好奇么?”布都看着水袋中的金鱼吞吐着泡沫。

“……想喝点什么了。”

于是布都继续前进,正走着,她看到了路边放着的酒柜,酒柜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外界酒。

“嘿嘿,果然宴会祭典就是当喝点酒的,我就说感觉少了什么。”她用扇子拍了拍脑袋,以往在幻想乡的宴会中,众人总是喝酒喝到日出东方。

布都走进找到了店主,指着柜中的白酒:“老板娘,请给我一瓶那白瓶的酒来。”

那老板娘正低头吸着粉条看着手机视频,只扫了一眼布都:“小姑娘,你成年了吗?没有成人我不能卖酒给你啊。”

“欸?成年了,我肯定成年了呀。”布都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想笑,“你可好好看看,我这年纪肯定成年的了。”

那老板娘喝了口汤,才抬起头来正视布都,看了好一会:“嗯……说实在的,你不像是成年人,你有身份证吗?”

“身份证?”布都还没听说过这东西。

“诶等等,你看着有点眼熟啊…”老板娘闭上眼睛回忆,像是在脑海里查找什么,“噢!你不是弦汐的朋友么?我是她小姨,她外婆给我看过你俩的照片嘞。”

“欸?”布都没想到弦汐的关系网居然分布到了这里,估计弦汐自己也想不到吧。

“这样的话就不用管年龄什么的了,弦汐能喝了你肯定也能喝了嘛,想要那瓶是吧,我给你拿哈!”小姨于是给布都报了价格,起身去拿酒。

“这也行啊?”布都心里说道。于是她在左边的袖口里摸了摸,又在右边的袖子里找了找,没有拿出什么来,只好把帽子摘下来在里面掏了掏。结果只翻出了仅剩下的几张纸币,价格完全不够买酒。

“盘缠,钱…不够了啊…”她有些意外和不好意思。

“钱?哦哦刚刚习惯性报价格了,不用付钱的,都是自己人,这酒就当我送的啦。”小姨已经把酒递到了布都面前。

“什么?不可不可,这般大恩…”布都知道自己在弦汐家人中只是朋友而已,母亲给了零钱来逛街已经是大人情了,可再接受不了这样的优待了。

“哎呀,你是弦汐好不容易交的朋友,就收下嘛!”

“弦汐明明网络上也很多好友的…我,这,如此恩惠,实在不可!”

“这酒不贵的,你也看到了,想喝就收下吧!”

“……不不,价格再便宜也是极大的人情了呀!”

两人就这样将酒瓶子推来推去。

“哎,拿你没办法。”小姨在布都一番推辞后决定换一个策略,“既然这样,你要不要来玩玩我这的投壶,这酒按规定可以免费送哦?”

“投壶?莫非是古代人的那个活动?”布都一听来了兴趣。

“你说话这么像古代人应该知道的吧,就是那个投壶。”小姨带着布都到了投壶活动的场地,计划着要是中了便把白酒当作奖品送了,如果失败,也当作安慰品送了。

“噢,好吧,那……”布都被带着到了投壶的区域,“那这酒我不是拿定了吗?”

…………

“投壶”是“投箭入壶”的简称,这种活动是古时宴会时的一种娱乐活动。投者在一定距离外将箭投向壶中,以记“筹”的方式断定输赢。

起初,宴会还是直接用拉弓射靶的方式来进行游乐,也就是六艺中的“射礼”。但有时候场地狭小,且来客众多不适合弯弓置靶,也因为有些宾客实在不会射箭,以及因为礼仪繁多,于是就细化了“射礼”,变为“投壶”。

以壶代靶,以棘代矢,以投代射。用投壶代替开弓射箭,以乐嘉宾,习礼仪。这项活动到了现在,已经从消失的士大夫和贵族手中流传到了百姓之中。不再要求精美特定的壶,不再须要特制的箭,投壶的场所也从室内搬到了室外,变成了老少皆宜的游戏。

壶已不再口窄肚宽,做工精美,只是用木板做成像筒一样,刷上花纹,仍称作“壶”。布都站在地上的黄线外,隔着一段距离,手中掂量着和记忆中不同材质的无头“箭矢”。她一手扶着袖子,一手握着箭柄,呼吸平稳,聚精会神盯着那壶,目标在她脑中放大。

会心一投,那箭矢在她手中飞出,在空中留下曲线来,如流水般倾入壶中。这是她手中的最后一只箭矢,也是装满壶的最后一只箭矢,她投了个全中。

“呼。”她抖了抖衣袖,扶正帽子,一脸轻松。

“厉害!竟然全投进了…”小姨看得震惊,鼓掌道。

“既不究礼仪,亦无需规则,连壶口也开得这般敞大,加之箭质轻盈,投个全中岂不轻而易举。”布都叉着腰总结,好似曾玩过真正的投壶。

“就算这样全部投进去难度也很大好吧。”

投壶奖罚,以投中获胜者罚不胜者饮酒。如今奖罚的制度不再,只以中矢数量赠与参与者相应的奖品。

“总之,这瓶酒就是你的奖品啦,名正言顺,恭喜恭喜!”小姨说着就把酒瓶往布都怀里塞。

这下布都再不好拒绝了:“唔,多谢!如此款待…且待我分秒。”

她接过白酒,还是在袖子中找着什么,最后终于掏出了一枚圆片。这圆片准确的说是一枚钱币,铜质发锈,圆形方孔,上面还有两个看不懂却熟悉的字。

“小姨一番好意,感激不尽!这枚钱币就当我回报这恩情的,还望收下。”

“钱币?”小姨凑近了看,“是哪个摊贩卖的纪念品么?这上面还有‘凶’字诶。”

“这个字是‘五’啦,虽然是看着似‘凶’,但这两个字其实是‘五铢’哦。”

“仿品吗?做的挺真啊。”

“小姨可当此为真品,当年隋使舶来,我收了些去,如今已经用不到了。我在其上行了风水之事,不必担忧凶吉。”

“你瞧瞧还编个故事,征兆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哈哈,总之我就收下啦,这小东西做的确实挺真的。”

二人于是交换了礼物。布都于是抱着白酒离开了店铺。

“听说等一会要放烟花了,快去占个好位置吧!”两个路人走过。

人们为了看火花,开始往布都来的方向,庙会中心赶去。布都此时成为了唯一逆行的人,她独自走着,在幻想乡里看过无数次烟花的她,此刻只为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慢慢品尝刚得来的未曾喝过的酒。

布都走着,身边的声音从喧闹鼎沸到了嘈嘈急雨,到了窃窃私语,最终到了无人音的地方。灯光从晃人眼目到稀疏火光,到现在只有大地印着月光。

“噢,看来此处不错。”

她和自己说话。她走到了距离闹市很远的地方,这里不再有人影了。一面老墙,上面贴着广告启事,墙檐和闹市中的土地庙相似,有一种古老的气息。二者最明显的不同,就是那土地庙热闹非凡,而这老墙只有底下横着的木椅陪着它。

这里是平日集市最不常用的出入口。甚至可以说,这地方原离集市有一段距离,后来规模扩大才被纳入其中。本就人烟稀少,连污染都不愿涉足。这里没有夏虫的细语,只有远处闹市隐隐约约的嘈杂声。除此之外,墙边还有一处水池。起初,这里只是因为积水而形成的小水洼,后来逐渐演变成了水池。时间久远,分不清楚是这水池先形成,还是集市先出现。

水池不大,呈圆形,也不深,仅二三十厘米。平日这水池连同老墙都少有人来,在这个夏天竟生长出荷花来。并不是天接荷叶无穷,点缀着映眼荷花,只是几朵迷你的小荷花。有的已然绽放,红色地卧在只如盘碟大小的荷叶上;有的仍旧含苞,粉色地藏于只高出水面些许的荷梗间。

皎皎明月,最先泼洒在花瓣叶脉上,再穿过它们射进池水里,最后才照向矮墙。离开了渐欲迷人眼的灯火,一色无纤尘的月影又让人在这夏夜感受到了凉爽。

布都走近那长椅面对着水池坐下。脱了外套,感受着远处闹市吹来的阵阵凉风和虚弱的吵闹声,闻着清香,观赏着眼前的荷池托月图。

“嘿咻……”她把手贴近大腿,整理裙子坐下。

她拧开那白酒瓶盖,又袖口里掏摸出来一个迷你的铜黄色的三足酒樽,不得不说,这袖中藏物的法术真是好用。虽是温酒的器皿,但这酒樽很小,圆形直壁,完全可以当做杯子来用。

“以往饮酒皆是与妖神人怪痛饮,许久没独自一人饮酒消遣了。”将酒樽放在一旁,她把那白酒瓶口放在鼻边闻了闻,“喔噢,这般气味,外界竟有如此清香纯正之酒…”

她不曾喝过这种白酒,闻过气味后便迫不及待倒酒与樽中,饮下第一口来。

“!”嘴中喝着,香醇甜绵的味道伴随着辣意直冲味蕾,使她瞳孔微缩,“酒冽,不不,这是酒烈呀!”

她擦了擦嘴,又往樽中添了酒来,倒饮口中。辛辣和甜香混着酒精直捣她的味觉和意识。喝了两樽,这时她才安静下来看眼前的夜景。

黑夜明月稀星空,矮树飘叶荡微风,荷花荷叶点水波,老墙灰瓦无人踪。

这些物象,她在以前见过,在幻想乡里也见过,如今在这世界又见到了。

“此间现代科技如此发达,但闲景未变,人情也未曾变故啊。”她又喝了口酒,背靠着墙听墙后蚊虫一般的闹市声,静静望着水池中被微风吹动的缺月倒影。

“幽池殡宫翠棺歪,衰红弱粉上徘徊…”布都念着,叹了一口气,“…溺死当为荷下鬼,明月泡魂清风埋。”

吟着,她又喝了几樽白酒来。

“……”

“哈哈,我已成仙长生不老……若留魂于这荷池,也算是枕泥盖月,天人合一,超脱束缚随心所欲了呀。”

她嘴中含着酒水,想起什么来,于是摇晃着身影起身,拿着酒樽拎着酒瓶来到了那荷池边。蹲下摸索着,她从袖子里又取出那装着只金鱼的水袋来。她托着那水袋观察,分不清是视线模糊,还是手在不受控制地摇晃。她索性解开了水袋绳结,将那金鱼连同池水一同倒进了荷池之中。

“鱼儿呀鱼儿,这小荷池竟没个活物,就连蜻蜓蝌蚪都不曾见着,只有背后那喧闹声苍蝇般叫个不停……”

“嘿嘿…我且放你于这天地之中,随心所欲地遨游去罢。”

金鱼入水,荡起层层涟漪。布都看着那金鱼一入池水就快活游泳,看那水面又回归平稳,看见自己泛着红晕的脸庞。

“……”

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又倒了樽酒饮下。

“明明与太子、屠自古共饮时,不曾这般的…”

“啊,太子大人,屠自古…这时候两位又在做何事呢?”

她开始想到什么说什么。水中自己的倒影也跟着摇晃,她走步环绕起这小荷池来。黄土上她走两步,停一步,接着又连续迈步几步来,然后又停下来呆呆望着周围几秒。她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她确定周围一点人都没有,连所谓的“电线杆”都不曾找到,更别说“监控”了。

“……”于是她又连饮了几口白酒。

低头像是在想着什么,布都朝自己施了一个术法,只见她周身开始环绕着淡蓝色的荧光,如同被萤火虫包围一般。

接着她脱了靴子,摘了袜子,在池边晃着脑袋看了一会水中的自己,竟迈出了脚步,将双足踩入荷池之中。

荷池虽浅,却满是淤泥。但布都的双脚并没有陷入泥中,腿上也没有沾挂着泥渍,她就只如那出水的荷花一样,双脚轻飘飘地踩在粘柔的淤泥上,泡在清凉的池水里。她衣袖的垂带和裙摆同样在水中泡着,却不被沾湿,整个人——仙人——好像婉拒了池水和淤泥一样不染纤尘。

她此刻犹如失去了重量,就轻轻站在水池之中。

但脚下淤泥和池水的触感仍然存在。布都往水池中走去,花叶为她让出了道路,微风揪起了她的白发。洁白的明月瀑布一样洒着名为月光的水,布都便在池中淋着名为月光的浴。

光照向布都,照得她的腿越发嫩白,照得她的腰越发苗条。月明,在水面中浮现出她的倒影,池浅,又在清水里射出她的影子。她在这花间亭立于池水中,举着酒樽望着那孤零零皓月;皓月在那夜空悬挂于明星上,闻着酒香看着那对影成的三人。

广寒嫦娥绝色貌,不及月池荷中仙。

“我已经…”布都又咽了口酒,“…我已经,已经将灵魂寄宿于这自然了呀,嘿嘿,这万物终于是容得下我的,我终究、终究是装得下这万物的。此间,真不错啊!……”

她开始说话变得断断续续。

喝着,她又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被倒影遮挡住的月亮。

“可是…可是我终究是要回幻想乡的……”

她干脆丢了酒樽,任凭它躺在水底泥上,开始双手抱着瓶身,对起瓶口直接喝了起来。

“弦汐…还不是仙人啊,弦汐,弦汐她不愿去呀……!”

“呜呜,我竟如此自私…”

“可是弦汐,她不愿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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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6 23: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10-3 15:36 编辑

第35章·中满

“你好!请问你有看见一个身高跟我差不多,穿白衣白头发的女孩子吗?”拥挤的人群边缘,弦汐终于鼓起勇气,向一位看上去好说话的路人问话。

“白头发?没有没有。”

“…哦,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虽然没有得到迫切想要的答案,她依然道谢离开。她此时快速走的步子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焦急。

事情发生在十分钟前。

“终于结束了!”弦汐靠着墙叹气,她终于应付完了各路亲戚,流着汗喘着气,这期间她不知尴尬地喝了多少茶水。

“休息一会吧,妈也知道你不想和他们聊天,但是亲戚总得见一面的嘛。”母亲扇着扇子,苦笑说。

“是,妈说得是。”

“你还可以再去逛逛,再过一段时间才要放鞭炮烟花。”

“这样吗,说起来布都去哪里了?”弦汐听到烟花二字,第一时间想到了布都,直起身来左顾右盼。

“你朋友刚刚还去了我店里了来着,”赶来汇合的小姨开口补充,“估计还在逛街吧?”

“是这样吗?啊那个,妈,我去找我朋友来!”说着,弦汐就走离了他们。

“噢,你去找吧!赶不上回来就和你朋友看就好啦!”

“你看看,不错的友谊啊。”

弦汐走到小姨的店面附近,这里的行人已经变少,都跑去中心等着看烟花了。只有一条路横穿门面,四处寻找,她却找不到布都。

“…哪去了?”她看着投壶场中那装满箭矢的壶,找不到应该出现在这的仙人。

回到现在。

弦汐的鞋急促踩在地上,她穿过人群,绕过摊位,望向远处,扫视近周,听同样急促的闹声,在灯下疾步。她已寻了近半个集市,却没有一丝关于布都的踪迹。

“缠着白带的蓝色乌帽子?乌帽子是啥,没见过没见过。”

“这样吗,好的好的,谢谢你!”

“彩带?抱歉我没有印象了…我会留意一下,要是看到那孩子我会跟她说一声的。”

“好的好的,帮大忙了!”

找人要紧,弦汐已经不顾来人是否好说话,见着便问,却都被告诉“没有见过”。

“不应该啊,布都那么引人注目的外表,不应该啊!”

“难道在人群之中她也只是普通人吗?!”

弦汐已经从快速走步变成了小跑,焦急开始攻占她的内心。她从庙市中心绕着圈找到了快外围,还是见不到她的朋友,她的仙人。她跑跑停停,内心开始从疑惑,到焦虑,到现在诞生出了不安。她在人流稀疏的街道跑着,没有心思留意脚下,踩过坑洼路面上的积水,积水中的月影被她踩碎,水花溅在她的小腿上。

“搞什么……”

她由这水洼,忽然想起了之前布都科普的卦象来。

坎卦。坎水中满,外柔内刚。其中有一卦象,名作“坎为水”。主客两卦都为坎卦,阳爻为二,卦象属水。

“坎”是低陷不平之地,表面平静,内在却暗流涌动。行险用险,不确定性,危急和困难藏居其中。两滴水合在一起,仍是水,而双方的危险和困难合在一起,依旧是危险和困难,困难重重。

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不要胡思乱想了!”

弦汐摇了摇头,开始深呼吸,拍拍自己的脸颊。她不断告诫着自己,冷静,冷静!但呼吸仍然急促,心跳仍然快速,那话仍然在她脑中讲诉:

摸来摸去一场空。

“开什么玩笑!这种时候想这些干什么?!”

她在站在这张望,依旧看不到布都的影子。

“布都啊,你到底去哪里了?!”

她再也不顾别人的感受,将找寻的名字喊了出来。

忽然手机一阵震动。点开屏幕,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她即刻接通,她多么希望那边是布都已经回去的消息。

“女儿啊,你找到你朋友了么?”

那滩水洼恢复了平静,又重新映出月亮的倒影。电话那边传来了弦汐想说的话。

“……”

“孩子?”

“找到了找到了!布都在我身边呢。妈你不用担心,我们就在这不回去看了!”

“好好好,妈就是想问问找到了没有,这可是你的好朋友呀!”

“没事的,好了,这里人也多不好说话,先挂了啊!”

她挂断了电话,她撒了谎。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也没有身边的布都。她不想让亲人担心。

“……”她继续奔跑。斑驳的光影和陆离的色彩模糊了街道的轮廓,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萌发。

“…一场空吗?为什么,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既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扑到我的怀里,从电脑中进到我的生活里?

难道,你是虚幻的人物吗?那这些日子的经历,又是什么呢,是我的幻想吗?你让我做出的改变,又是什么呢,是我自己矫情吗?

大家都说你是我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这段时间我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为什么要不道别就走?”

想到这里,弦汐突然停下了脚步。

“是哦,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终究会回到那个幻想乡中的啊。但为什么,你不能在这多呆一会?是已经在这里玩够了,修行圆满了?为什么,我不能也尸解成仙,和你一起过去呢?”

她看着自己起伏的胸口,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因为我果然只是凡人啊。”

“所以说,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在这个夏天,多陪我一会?只要这样就好,我本不相信上天的存在的,但是,上苍啊,再让我见一次我的挚友吧……”

“啪!”清脆的声响。

她给了自己一掌,又迈出了脚步,继续寻找。

“回归现实啊!弦汐!布都肯定、肯定还在的!”

“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她依旧不信邪,从寂静跑入喧闹,又从喧闹跑入寂静。

……

“白衣服,两个黑色绒球?噢!有印象有印象。是不是一个白头发戴个高帽子的女孩?”寻了许久,终于有路人告知了弦汐关于布都的讯息。

“是的是的!我是她朋友我在找她,你、您还记得她去哪了吗?”

“去哪里了?呃,这我不清楚啊,”那路人想了想回答,“我记得她沿着这路往集市外边去了,从这走到尽头,就是那个很少走人的出入口,我刚路过来着。”

弦汐顺着路人指示的方向看去,望到那路的尽头处,灯火阑珊。

“好的!太感谢了!”她鞠了一躬,便立刻朝那道路尽头跑去了。

“布都还在!太好了!”

…………

“为什么布都要往庙市外走,独自一人?是有什么心事要避开这吵闹么?”她已经没空辨别讯息的真假,也不怨气,反而奔跑着担心起布都来。

街道的轮廓随着远离市场逐渐模糊,灯光稀疏,再也没有路人的影子。弦汐奔跑着,视野中出现了一面老墙。她喘着气跑到那墙边,本还带有疑惑和些许怨气,可看到墙后的一切后,这些情绪就全溃散了。和那个艳阳天她带着布都去逛商场前一样。

这里没有其他人。清玄的月光泼在地面池面人面上,泼灭了远处吵闹的声焰。她眼中出现了那个仙人。

只见布都卧于荷池深处几片荷叶子上,已经醉眼朦胧,泛红的脸颊如粉荷一般;四面灵荷花围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月光散乱;青蓝萤火跃动微光,周绕碟仙焕发辉色;手中的团扇也落在地下,与那酒瓶酒樽一同半被池水淤泥埋了,三两只金鱼空游无依地围着裸足;又用高帽裹了一卷荷叶片枕着。

和弦汐不断调整的喘息不同,布都只是平稳地呼吸着,嘴中还缓缓吐念:

“荷清而酒烈,仙盏盛来丹桂香,独饮到千年月上,醉难归,欲与挚友同游……”

清月荷池醉碟仙。

弦汐看到这因仙人变得仙气的情景,终于放下心来。她心中自然有埋怨,但她不愿宣泄。也不思考为什么布都能够躺在荷叶上,她喘着气几步走到池前:“布都!你在这里,你还在这里!咳咳…太好了,你让我好找!”

布都卧在池中,醉眼迷离恍惚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听见了熟悉的人声:“啊,弦汐,是你来了么?…是你来了呀。”

“我看这庙市笙歌夜宴长灯不绝…就想、就想饮些酒来,来不及告知,多有惭愧……”布都撑起身来说话断断续续想要解释,却让弦汐先声。

“我不管这些!布都,你告诉我,你早就可以回去了对吗?!”

“……”池中的仙人沉默片刻,“是的,我早便能够回去了。”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生活,要央求我收留你?”弦汐依旧情绪激动,她知道那池多淤泥,趴在池边喊道。

“…因为我想、想在外界领略真真正正的‘高科技’,我想知道外界人,现代人的生活。这我不是早说过了嘛…”布都仰躺着,抬起浸入池水中的手来,点点水珠从她掌中滑落。

布都言语未尽,只让弦汐又止住嘴来听:“为何要央求弦汐…因为、因为弦汐很善良……虽然不善与人交际,但,总是为我着想啊。你是我遇到的,谈到的,拥抱到的,第一个外面世界的人呀。”她深呼吸,“弦汐,你是我除家人外,头一回有如此情谊的人…我也是你生活里难得的朋友,不是吗…?”

“!”趴在岸上的弦汐听到后坐了起来,她的不安、焦虑、疑惑和气愤一下子削减了许多。

“这么些时日过去了,其实…我觉得,已经‘修行’得差不多了呀…呵呵。此界,人间,和平的国度,果真是个好地方,不枉我来此一趟……”

听到布都这像是在总结旅程的话语,弦汐心底那一丝恐惧又上了心头:“那、那!那你要回去了么?你要走了吗?”

这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和哭腔。

“……”布都此时坐起身来,在池水中睁着双眼望着弦汐,脸上依旧泛着红晕。

“弦汐…我,我不愿离去,此刻,我还不想离开你…”说着她又仰在水中,“可我在这不知为你添了多少麻烦事了,归去一事,是必然的……”

听到这个回答,弦汐先是有一阵喜悦感涌上心头,然后又因为知道那必然的结局有些失落:“是啊,我也该知道的。”

“……”

“诶,你在哭么,弦汐?”布都见状突然开口,“莫要沮丧啊,弦汐!弦汐不舍之情我感知得到的,我、我还不会那么早回去的!”

“……”

布都开始安慰:“弦汐,弦汐想让我何时回去,我再何时回去就是了!”

“布都…”弦汐只感觉鼻子很暖,眼眶很酸,擦了眼角,“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情绪激动…”

“……”

月光平等地照着荷中的仙人和池边的凡人,池面泛着光芒,荷叶悬着池泪,荷花泣着露珠。

正寂谧着,二人耳畔忽然传来远处轰动的声响。

那声响就像是迸发的鼓声。

她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去,看到远处屋瓦墙檐上,稀星夜空下绽放的烟花。

弦汐听到远方人们的欢呼,爆竹的鸣叫,烟花破空的长啼。她仰头望着那在空中绽放的,璀璨的烟花,绚烂须臾,在长夜中缤纷流苏。

万紫千红,光彩绚烂,闪亮了她的脸庞。

“……弦汐啊。”

“嗯?”

“幻想乡里,经常看到这样的烟花哦…”布都也看着那空中的火花,“跟这一样,绚丽夺目。”

“…你可想去,可想随我至幻想乡中观赏?”

“……”远处又一声闷响,接着是破空的鸣叫和绽放的烟花,又闪亮了一次弦汐的脸。

“想。可是我…我是人,活在这里的人。我有我的生活,记忆、理想和未来…”她解释着自己的生命,“我有亲人,有这里的人际关系…”

“我还,还做不到抛弃这些去一个名为‘幻想’的地方。”

布都看着她在烟花炫彩下眼神,跪坐了起来。

“……这样吗?”

布都边说边向池边移动,那荷花荷叶像是受了她的感召,让出道来,她来到了弦汐跟前。

她挥了挥手,就看到一阵穹庐似的灰雾从池面升起,笼罩了整个水池周围。从外边看不过是平常的池面,里面却能看得清外边的世界。只见她站起身来,水滴从身上滚落,衣服和皮肤不曾吸上水来。她站在池里抓起了弦汐的手,顷刻,那周身环绕着她的湛蓝萤火就随她指尖缠上了弦汐,她让弦汐身边也跃动起萤火来。

“布都,这、这是?”

弦汐只感到一个力量顺着自己的指头涌入全身,然后就看到自己周围也开始有萤火跳动,她看那零星火光,看得见,摸不着,虽然像火焰起跃,却让灵魂感觉幽凉。她无法用自己的认知来解释这种现象,只是呆呆看着那些荧光。

“我施了些法术,这样即使有人经过,也看不见你我,听不见声音。而且我也给你施了仙法,嘿嘿……”

布都脸红着,淡淡的酒气钻入弦汐的鼻腔。

“你、你喝醉了,给我施法术干什——”

她话还未说完,就无法抗拒地被布都一把拉下池来,拉入池中。

“欸?!”

她被这力量吓得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极轻,双眼一闭,一下就落入了水中。

“!!——”

虽然动作幅度很大,却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水波荡漾,摇晃着池上的花和叶,池底的金鱼惊得四处游窜。

弦汐并没有陷入泥中的感觉,她的手掌感受到淤泥湿润的软粘,感受到池水冰凉的浸泡,却独没有手深陷软泥中的感觉,她居然能将手的支撑力施加在水中的泥上。

她屏着呼吸,发现没有什么危险后睁开眼来。

这时她已在池水之中,扑倒在布都的身上。双手在布都脑袋两边支撑着身体,双眼对着布都的胸部,玉佩恰巧躺在了绒球上,双膝垫着布都的裙摆跪在池水中,双腿夹着布都的胯部。原来把人压在身下是这样的感觉,弦汐算是体验到了。

此处水浅,浅得能将躺下的脸全露在空气中。布都躺在弦汐脸前,胸前的黑绒球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着,双手抱着弦汐的背,白发在水中散了开来,脸依旧红着,带着醉意和笑意看着她。

“唔……”

这下弦汐也有些脸红了。

她想起什么,拉起泡在水中的衣服查看,发现衣服虽已经泡入池中,却在出水时将水滴全部流下,没有残余,仍是干的,不曾沾湿。掏出手机检查,又惊奇发现手机如防水一般,毫发无损。

“这是,仙力么……?”

“是哦,可以隔绝水扰土染,同时将自身变得极轻,能够立与淤泥之上,可以很方便的术法,对吧?”

“确实是啊。这招叫什么名字啊?”

“…不知道。我看这荷花临时想到,现场自创的。”

“这么不严谨嘛…”

“哈哈,而且我居然干起了河童们的勾当…弦汐呀,被河童拉入水中和这差不多哦?”

“……河童也会让我压在身下吗?”

“不会啦,”布都脸红着发笑,“…只有我会哦~”

接着,仙人又说:“弦汐,你看…成了仙人,就不用在意水和土,五行的束缚了。融入这天地,不与天地争,而与天地存,不是很好吗?

而且幻想乡里,比这还要自在啊。

……我知晓离你而去一事,你是不好接受的。但现在,去留之事,由你决定,而且此刻我还陪着你呢,不要伤心了,好嘛?还有啊,成仙的概念,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尸解成仙,超脱凡尘的约束,大道的奥妙,这一切你要自己去领悟…”

弦汐听着布都诉说,静下心来回答:“不伤心了,不伤心了……而且用这样的姿势,我很难专心听你讲‘大道’啊。”

弦汐情绪被安抚得逐渐稳定,她直起身来,轻轻坐在布都身上。然后,她在自己大腿之上的部位感受到了手掌的存在。

“你、你在做什么?!”弦汐脸更红了,她对此还是有些敏感的。

“啊,是弦汐的臀部,手感不错……”布都醉醺醺地笑着,隔着短裤揉摸着弦汐,“其实有时候我觉着,你是不是喜欢女人…而且这个姿势,不小心就摸到了呀…”

“~!你这下流的仙人!!还有!谁喜欢女人了啊?!”

于是随着布都的笑声,羞红着脸的弦汐又俯下身来,扎入水中,溅起水花,池水绕着两人的轮廓泛起波纹来。她们面对着面于水中贴在了一起。

弦汐被双手抱着,趴在布都怀中;她同样也把双手抱着布都,闻着酒香味和仙人独有的香气,将脸贴在布都脸边。真实存在的温暖和触感陶醉着她,她像是找到了依靠,将自己的安全需求全部交与了怀抱中的仙人。

明明没有饮入酒精,此刻她却想把现实抛掉,走近那梦幻之中。

她的嘴唇颤抖着,深呼吸着,脸颊红着,眼神迷离着,她从没有和谁贴得如此亲密过。

“……”

弦汐想,比起相互拥抱的暧昧,还是安全感和依靠感还是在她心中占的更多:“布都,你知道么,我真的找你找的好辛苦。”

“是嘛?实在对不起……”

她换了姿势,和布都拉着手一起躺在水池中,用没见过的视角看着荷梗撑着荷花荷叶,看着远处天空烟花绚烂,闻着荷池的清香。

“我甚至急到胡思乱想,想到了那个‘坎为水’的卦象来……”

“…坎水中满。”布都听着,另一只手盛起池水来,伸在眼前,看那水珠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脸上,又因为术法隔绝顺着脸颊流入衣领,最后从衣领里滴回了池水中。

“弦汐,你那时被焦急迷了头脑,单觉得水穷凶极恶…”布都看着天上的星星说,“不要担心,意义因人而变,你且听,‘上善若水’…”

“……布都,我知道这个。”

“知道便好。有无相生,好坏同源,不要因为卦象改变心态…”

“这个你也说过了。”

“哈哈,是嘛?…这都是道人的智慧哦。”

“这样吗?”弦汐静静看着荷叶上悬挂着的水珠。

水珠在荷叶上也静静地看着弦汐,用自己渺小的身躯囊括着天地的光。

“尸解成仙…虽然我还是拒绝,但是…”

金鱼在池中荡鳍,荡着淡淡的涟漪。月亮在空中洒光,洒着清清的白辉。鞭炮在远方炸出细小声响,烟花在远方闪出零星火光,人们还在热闹中宣泄自己的情感,喧闹的声音传到耳畔,却再也大不过弦汐耳边的水流的声音。

“…我会考虑的。”




点评

百合是极好的  发表于 2024-11-20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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