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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弦汐Genshio.

[长篇] 【已完结】锦生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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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6 17:0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9-16 17:11 编辑

注:本章分上下两楼
第58章·湖畔的故事(上)

那是发生在一起逛庙会时候的事情了。

“唔弦汐,嗯嗯…吃嘛?”布都嘴中含着刚在摊位上买的小吃,递了另一半给弦汐,口齿不清地问道。

“原来是煎饼果子啊,”弦汐接过那另一半的煎饼,闻了闻说道,“好诶,没放香菜,谢谢布都!”

布都嘴中依旧嚼着那酥脆美味的煎饼,听到弦汐的感谢,开心得眼中闪烁着光来,用那咬着饼的嘴巴回答:

“弗需各气!”(不需客气)

弦汐咬下一口吃了来,爽脆的外皮、香嫩的馅料、风味独特的酱汁混合在一起,给味蕾带来了盛宴。等到吞咽下去后,她见布都暂时没再边吃边说,于是对布都说道:

“布都,吃东西的时候还是不要说话好,等咽下去了再说也可以,不然对方听不清楚的。我刚刚差点就没听清哦?”

灯光很绚烂,人群很热闹,声音很嘈杂。弦汐是凑近了布都耳边说的。

“噢噢,明白明白,谨遵弦汐教导!嘿嘿。”布都嘴上笑着答应,心中记下了这句话来。

作为家人的圣德太子,其实也教过布都这样的事情。但许多改变,是要等到亲身经历,要由不同的人告知后才会去实行的。

“话说布都之前没见过煎饼果子嘛?”

“这煎饼果子属实美味。嗯…确是未曾亲眼目睹。”布都拿着那块煎饼果子说着,“此前于幻想乡中,虽有所耳闻,但欲寻来品尝时,却发现无人掌握这般摊饼的技巧。”

“噢,原来是里面的人还不会做吗?那布都你看明白那个师傅怎么做的没,”弦汐听了,开起了玩笑,“说不定之后你回去摆个摊做煎饼果子,可能会大赚一笔哦?”

“哈哈哈,”布都听了笑着,“制作过程自然是看得清楚了,但这般手艺想来靠的是熟能生巧的道理,光看怎得可行?且我还尚未到要靠摆摊来维持生计的,也没有发财之欲,若真想学,那应当只是缘于想吃罢了。”

“这样嘛?”弦汐回答,“好吧,我还挺想看看你说的那些妖怪神明们,对我们这些人类的市井美味的反应呢。”

“嗯,这般说来,确实不知道会作何评价呢。”

“是呀,会赞不绝口吧?蛮好奇的诶……”

两人这样边走边聊着,感受着庙会的盛况。

但往昔场景早已不在。

日落衔接着日出。因为各种原因而最后从‘现界’回来的冒险家,来自古代的、司掌龙脉的风水师,摔碟的尸解仙,凯旋的功臣,物部布都,正带着对能再见到弦汐的无限期待中,游历着幻想乡。

时至今日。

雾之湖畔,红魔馆前。精致的喷泉在中心发出水流声。在对称而几何、带有浓厚西方古典风格的花园门口,神圣威严却散发着诡异不安气息的院墙下,带着蝙蝠塑像,镶嵌着猩红宝石的、雕刻精致的大门前,一件与一切西洋风格相比显得方底圆盖的事情,就在那宝石和阳光的注视下,理所应当地发生着。

那就是摊煎饼。

红师傅早早地便起了床,做好了准备,来到了红魔馆的大门前,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热锅涂油,舀面糊倒入锅中,用摊饼耙子均匀摊圆后;在圆形薄饼上打下鸡蛋,用耙子涂抹均匀,稍微凝固后再用锅铲翻面,锅气和轻烟越过大门的顶端;涂了甜面酱,加了炸油条,根据顾客的喜好没有放香菜,只撒了葱花进去;最后卷起,切割装袋。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像是一个已经从业多年的老手一样,虽算不上地道正宗,却在幻想乡里是独一绝的存在。

——因为没有人会在幻想乡摆摊卖煎饼果子,更没有人会在吸血鬼的红魔馆前心无旁骛地摊煎饼。

“好了布都小姐,终于等到你来啦,这是你的!”

“噢,多谢你啦美铃小姐!想不到你竟然还会这门手艺。”

布都接过塑料袋装着,油纸包裹的煎饼果子,向前谢道。

红师傅,红美铃。这位华人小姑娘,是来自中华的妖怪。她管理着身后的花园,她是这座洋馆的门卫,而最近,她有了一新的身份,那就是煎饼摊的老板。

美铃有着一头及腰的长发,两侧的鬓发末梢用黑色的蝴蝶结扎成了麻花辫,头戴军绿色的帽子,帽子前端还有一个,写着“龍”字的五角星形状的金属物。

她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瞳。但和布都不同的是,她眼中的蓝色更深。

上身白色的短袖衬衣外套着一件军绿色的马甲,马甲边缘绣着白色的回纹;同样如花蕾般白色的门襟,又用一字盘扣扣上了马甲,同时领口挂着黑色丝带系成的蝴蝶结。除此之外,她现在还穿上了一件深色的围裙,真有副路边摊主的模样。

下身则穿着一件垂至小腿的长裙,也是同样的军绿色。长裙左侧开衩,开衩处的白边上一条灰色的回纹直流下来。在前阵子,夏风吹来的话,在这开衩的长裙里,还能看到美铃的白色的长腿,而现在夏风不再,她的长裙里也穿上了一件宽松的、白色的、长灯笼裤。

那么究竟为何来自中华的妖怪,要给西洋风的势力看门呢,关于这样的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但若是要问,为什么美铃突然开始做起煎饼果子来了,那么答案大概就是她眼前的仙人了。

“美铃小姐,所以这多少钱一份?”布都说着,没有像以前一样急不可耐地去咬上煎饼,而是掏起自己的袖口,找起盘缠来要付钱。

“不用的不用的,布都,这份就当是我回请你了。”美铃连忙摆手,“要是没看到外边人们对这美食的喜爱,还有摊煎饼的法子,我还做不出来呢。没放香菜,所以还请布都小姐收下吧!”

“这样嘛?…那多谢美铃了。”

“不客气!都说你不擅长交朋友,现在看来,出去一趟后进步很多呀。”

“哈哈,是嘛…”

布都嘴上回答着,却也觉得在这样西方建筑风格的洋馆前面,摆着风味十足的煎饼摊子实在有些别扭,于是又开口问道:

“话说美铃,你就在门口干这个,不怕耽误了工作,怠慢的话上司可得处罚你呀?”

只见美铃听了,发出自信满满的笑声来:

“当然是每天清扫好花坛的事情后,就在这里边看门边摆摊了,只是早上卖一会,不耽误守门的事情,咲夜小姐不会罚我的啦~”

说着,美铃又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后就身子前倾靠近布都,小声说道:“至于早起处理花园时候丢失的那份睡眠,当然是在看门的时候用打盹来补足喽。”

“哦?”布都听后和美铃对视着,双方都笑了出来。

“…那祝生意兴隆了,说起来美铃才没干多久吧?就把这门技术掌握得这么熟练了,真厉害啊。”

“哈哈哈,生意兴隆什么的…”美铃挠着后脑勺笑道,“做这个的目的不是赚钱啦,怎么说呢…”

美铃说着,让出身子,将自己的收钱盒子拿了上来,给布都展示了她的收获。只见盒子中只有零落的几枚铜板,剩下更多的,是树叶、花瓣、果实,还有一块散发着凉气的冻青蛙。

“这是什么…”布都盯着那块被冰块封印的冻青蛙,沉着脸疑惑道。

“一大早能来这里的人类其实很少,想也知道的吧?这大多都是附近的妖精来找我‘交换’食物了。”

“可是妖精不用吃东西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妖精看到人类吃好吃的,便有样学样也想品尝美味。我这么做的原因嘛…”美铃思考了一会,带着感激和愉悦的心情回答了布都,

“还是多亏了你和弦汐小姐呀,你们之间的事情,还有那个世界的环境和技术,让我更想好好享受这里的生命了。我本就是喜欢自然的,和妖精这种自然的化身亲近,不也挺好的嘛?”

“噢…是这样吗?”布都听了回答。

“没错。”美铃说着,又八卦和开起玩笑来,这名门卫对待朋友很是亲近,“话说你和弦汐小姐最后怎么样了,怎么没有交往呀?我支持这方面的自由的哦,是弦汐她送你回来的吗?”

于是便引来了脸红的布都的回话:“不、不是美铃你想的那样啦!绝对没有那种想法,绝对没有的!”

“欸——好吧,”美铃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那布都,你什么时候把弦汐小姐带回来呀?虽然不在同一个世界,但我看那地方像是老家了,蛮想找她聊聊的诶,可惜我要看门不能请长假……还有大小姐,好像也提到过弦汐小姐几嘴呢。”

“……”布都突然做出沉默的反应,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布都?那个…”美铃发现了布都的反应,摆了摆手又说道,“我嘴笨,要是、要是问到什么不好的问题了…抱歉?”

“不,没事的,美铃。”布都抬起头来,又露出微笑,掂了掂手中的煎饼果子,还散发着热气,那透明的袋子内壁上布满了白雾和水汽。

“你还会再和弦汐小姐见面的,对吗?”

“是的,还会再见面的!”布都一听到这个,就又期待起来回答道,“美铃有没有想要我带话给弦汐的,到时候我可以帮忙哦?”

“啊、啊没事就好…带话什么的,我好歹是妖怪,传话的话弦汐小姐不会信的吧,不如面对面说呢。”美铃见布都没事,也放下了心来聊。

“好吧,那就这样,走啦美铃!下次见!”又聊了一会,布都说着,挥手给美铃道别,提着那袋煎饼果子离开了。

“布都,等一下!”美铃又叫住布都,朝布都的方向喊道。

布都听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向美铃。

风吹来,吹得湖面有了皱纹,吹得树叶有了声响。

“——虽然变化很大挺好的,但是布都啊,我还是适应你以前那样的说话方式哦!”

这话穿过湖岸上的空气,传入正在走远的布都耳中。

“…明白啦!”

她只是又挥了挥手告别,接着便离开了。

风吹淡雾之湖上终日弥漫的浓雾,幻想乡里的太阳出现在飘着云的空中,阳光毫不忌讳地照向布都,却已经不再炎热。

其实,布都已回到幻想乡里度过些许时间。转入秋季,夏日就真的消失不见。就像那昨天转过的时针,就算再转一圈,也再回不到昨天的时间了。

并不寂寥,只有凉爽。秋风送来,布都在雾之湖畔边漫步着。

雾之湖是位于妖怪山脚下的湖泊,山上不息的河流顺着山势流下,汇入湖中,偶尔还会有河童顺着河流冲刷下来进入湖里。顾名思义,“雾”的名字,是因为这片湖泊不知为何,只有在白天才常出现雾气。平常时候,由于被浓雾包围,视线极差,经常会误以为湖面很大。

但事实上,像在今天雾气并不浓郁的时候,就会发现雾之湖并没有想象中的巨大,环绕湖水一周,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

太阳已经不再火红,而是成熟的稻谷一般金灿灿地悬在空中。湖畔的秋雾散去,显出被包裹的树木来,树木在秋光的照射下染上了秋色。叶片不再翠绿,而是在经过了整个盛夏的曝晒后变成了金黄,有些甚至被烤得深红。秋风吹起了沙沙叶鸣,湖岸上也再没有夏景,连蝉鸣都没有了。

雾之湖上没有水鸟,看不清的湖底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鱼儿。但湖面上轻轻泛着波纹,大概能够猜测出是居住在湖中的妖怪,和藏于雾中的妖精们掀起的涟漪。

这里再也没有外面人类社会那样,多面而良莠不齐,这里连人类都没有了。只有大自然,只有无限的清净和敞怀。

秋高而气爽,空气中带着独属于秋天的凉意,并不刺骨,只让人觉得舒服。湖边青草上悬挂着水雾带来的露珠,珍珠一样静静反射着幻想乡风物自然的风和光。

秋叶落下,落在布都的肩膀上。现在布都还是穿着那身狩衣。实际上,她穿着的是一层黄色的,一层绿色的,最外边又套上了一层白色的狩衣。虽然听着宽大复杂,听起来就闷热,但实际上严选的布料和秋意熏染,狩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合身,她走来也并不觉得闷燥。同时,狩衣里面还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单衣,也是用的透气的材质。因为要是不穿这单衣,那未免也太暴露了。

而且因为秋天,她不仅上身加了衣服。下身那垂下来的白色狩衣衣摆加了长,右下角上洛河图案是用玛瑙和金丝绣成的。也不再穿着露腿的短裙,而是换上了能遮住小腿肚的百褶中长裙,深蓝色的裙边同样有着白色花褶,同样用金线绣着淡淡的龙纹。为了预防突如其来的凉风,她穿着那深紫色的布靴子的双腿,也换下了短袜,换成了白色的中筒袜。

同时,头上也还是那顶缠着白带的乌帽子。

至少在穿着上,她已经找回了原来的样子了。毕竟,大家的审美并不如外面那样,具有潮流和共性,这里也还没有发展出现界那样的服装店。

一切景色和衣装,都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幻想乡中的时间并不停滞,她自回来后已经度过了夏季,转入初秋了。同样的,她也逐渐调整好了心态,带着再次见到弦汐的期待,思考着究竟是冬季就出发,还是等待到春季再走。

她怎么样都放不下对弦汐的思念呀,毕竟自己是这样的仙人。而且连身边路过的妖精,要是对方记忆好想起来了,都会问上几句弦汐的事情,因此她实在无法忘却。

美铃制作的煎饼果子和外面的味道有些不同,或许是甜面酱的配方没有做到位的原因,里面用到的糖似乎是来自于红魔馆里的方糖,把控不好量,有些甜了。

虽然比在外面吃的要甜,但并不妨碍布都吃的感觉美味。边走边吃着,她身边没有弦汐可以对话,所以只是独自地走在树荫下品尝美味。看着脚下路上小小的石子,她回忆着那次和弦汐逛庙会的事情,一边迈步,一边用靴子潜意识地踢着那不起眼的小石头走着。

那颗像飘散在风中的布片一样,不引人注目的小石头,被布都左脚踢到前边,滚了一段距离停下,又被布都右脚继续向前踢着。虽然像是在做某种挑战,但却是布都边走边想事情的无心之举。踢着,走着。煎饼果子已经吃得只剩一半,忽然一个刻意的动作,那颗小石头竟不再停在她的脚前面,而是飞到了一旁,不在布都的前进路线上了。

但那本就是不起眼的小石头,全靠布都的无心之举沿着湖畔移动了一段距离,来自于周围的东西,不管到了哪里,也还是周围的东西。

虽然这种没法继续踢石子的感觉,就像是突然失去某种东西后才想起来有这回事一样,让布都的心里有些失落。但那终究只是一个无意识的成果,没有意义,于是也不必要再去在意了。

这样想着,布都又想起最后的那段时间,当看到弦汐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时,她起初还是下意识地要说现代白话,到了最后连自己都没有发现,就在潜意识里使用现代白话讲话了。

她想起刚刚美铃的话,想起太子大人对她的纠正,想起那时候弦汐生气之前,模仿着她原来的古白话说话的样子。

她知道,她自己也觉得,还是像以前那样说话来的好。所以她又开始期待,开始想象再去见到弦汐的时候,她用原来那样说话的方式和弦汐讲话的样子来。一想到弦汐欣慰地夸她的样子,她就有些开心,有些充满信心,有些被秋色愉悦得想笑出声来。

正想着,没有意识的风吹来,吹像她的身后,让她忽然感知到了什么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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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6 17: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12-2 13:55 编辑

注:本章分上下两楼
第58章·湖畔的故事(下)

“…?”

她停下了正准备要下那另一半煎饼的动作,回头望去。只看到眼前仍然是若隐若现的雾气,湖畔和摇曳的树影,还有那颗已经隔了有一段距离了的小石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那突然而来的被跟踪的感觉,就像那都不能被称作记忆的某种印象一样,突然出现在布都想心中,而现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正疑惑着,正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太警惕的时候,她突然又察觉到了自己的背后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谁?!”

她立刻反应过来转过头去,却又发现前方也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带动离了枝的秋叶飘向湖面,再没有什么存在。

“……?”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停在原地看了好久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现,依旧是那不变的景色。

那种感觉说来诡异,像是直觉,像是内心深处的某种预感。布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感觉的存在,而是潜意识地感知到了什么东西让她回过头去,可回头之后,面对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况,她却再感知不到那昙花一现的存在。

她想了想,认为这种感觉大概是自己多虑了,于是习惯性地拍了拍袖子,即使那素白而织着彩带的袖子并没有因为落叶和风变脏。这种习惯性的行为,就像人们走路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挥舞手臂,敲门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抬起手来一样。

只有秋景,所以她没有多想,继续迈步起来,准备去其它地方转转。走着,走在湖畔上,她又不自觉地想起那天和弦汐在海边散步的事情来。

于是布都又拿起那半份煎饼临到嘴边,煎饼已经有些丧失温度了,而正当她闻着那香味,张开嘴巴,准备咬下一口的时候——

“石子石子踢路边,弦汐弦汐放心间?”

像那湖水一样冰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次布都感知到了,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她的眼睛惊得睁大,那股存在的感觉再也不会消失了,就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她背后,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后颈来。

“?!”

布都被这么神出鬼没地一戳,在本就带有凉意的秋季里感受到了一阵从上而下的痒,惊得转过身去,这次终于不是除了湖畔外什么都没有了。

是一颗眼球,一颗近有拳头大小的眼球。

不,不不。先别惊讶,先别担心,这不并是像恐怖游戏里那样,只有瞳孔和眼白、布满血丝、连着神经,带着肉块的邪恶大眼球。

布都眼前的这颗,更像是人们幼年时的“幻想朋友”一样,用蜡笔绘制出来的、奇异的、有趣的,还带有些童真可爱的眼睛精灵。并不能看到这颗眼球的瞳孔,因为它完全被紫色的表皮包裹住了,眼睑紧紧地闭合着,那眼皮上的睫毛调皮地翘着,好像想要给人一种惊吓却又不愿看到人们的惧怕一样。眼球的两边各自延伸出一条紫色的,类似于血管的管子,连接到了布都视野之下的地方。

“锵锵!!——”

对方的双手捧着这颗禁闭的眼瞳,像是展示着自己身上宝贵的象征一样,捧在头顶,弯着腰,这颗眼瞳闭合的眼缝正好对上了布都的正脸。

“哇?!”布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摆出要战斗的架势来,手中还挂着那袋一直没入口的半份煎饼果子。

拉开距离后,布都才集中注意力,仔细端详起那颗被捧在头顶,像紫气球的一样眼珠来:

“原来是觉妖怪的第三只眼啊…紫色的,闭上了眼睛,你是那时候难以交流的家伙…古明地恋?”

对方听了,才放下那颗眼珠来,任由那第三只眼连接着管子浮在身边。直起身子,张开双臂,如躺在冬天的雪地里用身体画蝴蝶一般挥舞着,向布都展示着自己。布都那双灰蓝的眼瞳中便也出现了对方的样子,更加确定对方的名字来:

古明地恋。

恋,她是一只觉妖怪。这里“觉”的读音应当是“发觉”的“觉”。

传闻,觉妖怪是能够通读人心的妖怪。但恋却没有这样的能力,她封闭了自己的“第三只眼”,主动抛弃了读心,封闭了自己的心灵,转而拥有了「操纵无意识程度的能力」。

恋就这样在布都面前挥着手臂,像是一个活泼的小猫一般。她的上身穿着的是黄色的长袖上衣,衣服上用封闭着意识中的海洋一样蔚蓝的水晶宝石做了纽扣,领口处翻出一层蔷薇根枝般的深绿色来作为衣领,衣领的外围和那衣袖袖口都添饰着墨绿色的百褶。

而下身则是在灯笼裤外穿了一条渐变绿的及膝裙摆,裙摆上印着蔷薇的图案,像是这带刺的花朵无意识地在她身上留下的笑靥。裙子近腰的部位将近白色,越往下越深。她今天穿着一双黑色的皮鞋,秋季的缘故,她的双腿还套上了黑色的过膝袜,和裙摆相映成彰,形成了绝对领域。当然她本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那双鞋子上各有一个紫色的心形装饰,装饰便连接着那血管一样的东西,将那紫色闭合的“第三只眼”连接悬在空中。而这缠绕着她的管子,在空中环绕勾勒出了爱心的形状。

恋的眼瞳如那闪烁的祖母绿,却中心空洞,像她本身的性格一样,无意识地反射着周围一切的光。她有着一头浅绿色的及肩短发,平日里,她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圆顶帽,帽子上还用一条黄色的缎带系了蝴蝶结。但今天,在布都面前,她头上什么都没有。

“没——错哒!是恋恋哦,布都阁下早安!”恋好像感觉不到累,仍旧挥着手臂带动衣袖,展示着自己像布都问好。

“诶,不是来决斗的?啊早安,但是‘阁下’什么的…你怎么会这样称呼人了?”布都听了感到熟悉而别扭,回答道。

“姐姐说阁下在外边学到了很多,想让恋恋学习阁下!”恋睁着那双看似热情却似乎没有情感的眼瞳说道。

“‘姐姐’?那个真能读心的觉妖怪?…不不,”布都觉得恋没有回答到位,“我是说,为什么称呼我‘阁下’?”

“噢,因为布都阁下之前也是这样称呼别人的哇?话说阁下和之前说话不一样了呀?”说着,恋好像脑海中浮现出了什么话来,灵光一闪,接着便脱口而出,“难道说,阁下被外星人掉包了?!你究竟是谁,快把布都阁下还回来!”

“…啊?”布都感觉对恋还是有些不好交流,于是只好转移话题,问问她想问的,“没有啦,呃…我是说,我便是布都如假包换的,莫要担心哦?还有,你怎么…你为何要这般尾随于我?”

“因为姐姐说看到孤独的人最好不要打扰哦!”恋无忧无虑地回答道,好像刚刚的对话根本不在她的记忆里,“说起来阁下原来关注到恋恋了嘛?原来在意到恋恋了嘛?!”

恋兴奋地叉着腰,等待着布都的回复。

“哈…?”面对这样的女孩,布都完全掌握不了主导权,只能跟着对方的话回答,“在刚刚…时至方才都还不曾发觉的啦,要不是你主动出现,我大概也还是不会看到你吧…”

布都这样没底气地回答。眼前的觉妖怪现在看来没有恶意,在外面成长归来的她,已经知道要克制自己,减少不必要的战斗发生。但据布都了解,恋其实也会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注,所以她不知道这样诚实的回答,会不会伤了恋的心。

布都也不知道的是,她已经渐渐学会为他人着想了,即便对方并不是人。

可正想着,却看到恋伸出右手指向天空,另一只手仍叉着腰,做出了“天下无敌”一样的姿势来:

“哈哈,好噢!天才战略家古明地恋的恋野仙踪计划大作战——完·全·胜·利!!”

“等一下且慢!”布都被这完全猜不出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的妖怪搞得有些不明所以,“所以你是早就谋划好的?”

“恋恋不知道哦,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没有帽子,恋很自然地把手背在脑后吐着舌头回答。

“原来是一时兴起的结果吗?!”布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半份的煎饼果子也顾不上吃了,“…那你跟踪我的动机呢?”

“不知道,无意识哦~”

“开什么玩笑啊你这觉妖怪!”

“说起来,”没有戴帽子的恋说着,把手又背在身后,身体前倾走近布都,“阁下要不要来地灵殿做客呀?”

“不,现在、如今还不曾有这个想法。”

“诶——那这个煎饼可以分给恋恋吃嘛?”

“不,这更不行了!”布都说着,护起那半份煎饼果子来。

“好吧,阁下想把这个留给弦汐小姐对吧?弦汐小姐也不爱吃香菜对吧?”恋低下头做了个失落的表情,眨眼间又眯起眼笑了起来,“没关系哦——没关系哦~恋恋自己也有一份!”

布都听着,就看到恋摆弄着那长袖的袖口,袖口拉长,双手握拳缩在里面,竟然模仿起布都那宽大的袖子,揣起袖手来。不一会,只见恋从袖子里也像那变魔术一样取出了一个东西。提在手中展示,是一串晶莹剔透颗粒饱满的葡萄。

“当当——恋恋版‘煎饼果子’!”

“…你这是哪门子‘煎饼果子’。”

“这不是‘果子’了嘛?”恋指着那串葡萄,摘了一颗下来放到嘴中,“再找找‘煎饼’就好啦~”

“‘果子’不是这个意思啊!”布都有些觉得好气又好笑,“还有你为何也可以从袖子里拿出东西啊?!”

“因为无意识哦☆~”恋单眨着眼,无心地用玩笑的口吻说着真话回答。

“……!”布都其实以为自己面对与人交流的事情,已经能够很从容地应付了,但她忘记考虑到了,幻想乡里她经常遇到的,不单单是人。

换做以前早就打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无心的觉妖怪突然像是很欣赏自己一样,不仅跟踪,还邀请要去对方家里做客。但怎么说似乎都是出于好心,面对活蹦乱跳嬉皮笑脸的恋,她终于发现了对方头上好像少了什么,忍耐了一下,布都还是压平了自己的语调亲和问道:

“说回来…话说如此,恋,你今天怎么没戴那顶帽子?”

秋风吹过一妖一仙,如同提醒了什么一般。

“啊。”听到这里,恋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两手摸着自己的脑袋,发现头上真的没有那顶帽子了,“…啊,诶,啊啊啊!——”

“帽子先生不见了!!”恋惊慌地大喊。

“原来自己没有发现这回事吗…”

“哇哇,怎么办呀布都阁下?!”恋说着,扑上前去,抓着布都的手臂,推着摇着布都用颤抖的声音喊着,

“呜呜呜,恋恋没有帽子先生的话,姐姐…还有大家,就认不出恋恋来了呀!!”

“且冷静一下啊恋!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而且现在就是再怎么摇我也…”布都被恋摇晃得有些心烦,她发现这个妖怪虽然表情丰富,但是内心的情感总是捉摸不透,很不好接近。

“外面归来的英雄!”恋不给布都说完话的机会,虽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但还是面对着布都,双手握拳对着自己放在胸前,做出期待的动作来,继续喊着,

“帮恋恋找到帽子先生吧布都阁下!恋恋、恋恋也会帮你找到第十枚盘子的!”

“你说阿菊?…皿屋敷的都市传说现在看来真的过时了啊。”布都没有被恋继续摇晃着,稳住了身形,面对恋期盼得不能再期盼的表情,她叹了口气,笑着回答,

“唉,现在…如今已经不需要那第十枚盘子了啦。但是太子大人命我多行善事增长见识,那我就帮帮你吧,嗯,我是奉太子大人之命来帮你的,绝不是看你可怜又可爱。”

“好噢!恋恋可爱!”恋听到答复,又挥舞起袖子来,那连接着第三只眼的管子在空中绕着爱心,像是在对布都表达感激之情,

“话说布都阁下怎么还傲娇起来了?在弦汐小姐面前好像没有这样哦?”

“…偷窥别人还要当面说出来真的好吗?!”布都闭着眼红着脸,在手中掐着小六壬说道。

“诶——是古老的神秘法术!”恋正学着布都伸出手掌,用大拇指在指关节上胡乱做着动作,又看到布都掏出了一块罗盘,还给罗盘施了法术。

凑近去看,那转动不止的罗盘,最后带着术法的风和秋光停在了某个恋看不懂的方位上。

“大…安?”那两个字从正面看来倒在罗盘上,恋于是扭着脑袋,而不是走到前边去看,慢慢念出这个词来。

“喏,调了调现在是大安了。大安主吉,看来你的‘帽子先生’就在这附近。”

“真的吗?诶,真的吗真的吗?!”恋听了激动起来,仰起头思考着什么,“很快就能见到帽子先生了,要说什么好呢?”

“那就是个帽子,还说什么见面语啊,你小孩子吗?”布都没好气地说,“跟我走吧,要进森林没有罗盘会迷路的…我说你这觉妖怪的脑袋,成天都在想什么啊?”

“什么都没想哦。”恋于是迈步跟随布都走着,摇晃的黄袖子像铃铛的影子。

“哈?”布都在前面端着罗盘,也不自觉地摇摆着另一只手臂向森林中走去,那白色的袖子仍然将她仙人的身份和妖怪分割开来,“什么都没想?那不就跟…那与那般和尚尼姑有何不同啊?如此这般真的好吗?”

“恋恋不知道哦——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哈德曼的妖怪少女在后面歪着头回答,“但是这样不是很开心吗?”

有了恋的存在,虽然幻想乡里都在说着对方是“被厌恶者”,但这里的空气好像都欢乐起来。只有那半份煎饼果子像是个挂坠一样垂在布都手下,完全被遗忘了。

太阳渐渐升向高空,走进森林,雾之湖的雾便带着它的静谧感一同消失了,只留下几缕薄薄的淡雾,带来些许的神秘。朝露晨光,清新的空气带落几片泛黄的秋叶,季节的变换使得森林植被的颜色丰富多彩。再深入,远离了雾之湖,渐渐地便出现鸟鸣和溪流的声音了。

“说起来布都阁下——”恋和布都边走边聊着,“风水啊五行啊八卦啊,那些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这些是很玄妙的东西,解释不清的。”布都看着那罗盘,踩过落叶,在树下空地上转了个向回答道。

“可以请布都阁下教给恋恋吗?这样恋恋就可以帮姐姐找书了。”恋礼貌地请求着,她说话的方式很是多样,现在看来,恋就是个好孩子。

“…不要,不可,我才不会教妖怪这些东西。”布都头也不回地回答。

于是恋快步走上前去,与布都并排走起,弯下腰探出头来,脸在布都端着的罗盘下眨着眼问道:

“那,弦汐小姐这样的人类就可以了吗?”

“……”布都听了,停住了脚步。

“弦汐的话,她倒是也很好奇,但若是想传授她时,她又觉得是不科学的,学来无用了。”

回答着,布都又说:“恋,你好像很在意弦汐啊?”

“没——错!弦汐小姐是很有趣的生物哦,她的情感和想法很复杂呢!”恋直起身来,手指放在嘴巴边想着,浮动着那第三只眼说道,

“跟那些人类一样,很有趣呢,有趣到我都想睁开这只眼睛,想看看弦汐小姐的内心了喔?”

“这样嘛?…”布都听着,又继续跟着罗盘走起步来。

“是——这样吗?是这样哦!”恋模仿起某个喜欢黑暗的妖怪,跑到前面展开双臂,像是圣人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一样,踢着脚边走边说着,

“阿空好像对弦汐小姐没有印象,阿燐对弦汐小姐很感兴趣,啊,还有姐姐!姐姐好像想和弦汐小姐说些什么呢!”

“…地狱鸦,火焰猫还有觉妖怪,你们想对弦汐做什么?”

“想把弦汐小姐招待到地灵殿里玩呢!”

两人…不,一仙一妖就这样边走边聊着。虽然很多话题恋都是无厘头地展开和回答,但好歹也算是让布都有所见识了。这个无意识的古明地恋,似乎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有思考过,只是空洞地像那颗小石头一样,随遇而安着。

走过了一会,她们来到一块空旷的地区,来到了一棵大树前。

树叶仍旧泛黄,是秋天的色彩。

“就是这里了,我看看…”布都说着,抬起都来,“啊,在上面呢。”

抬头看去,那高大的树枝上,正静静挂着一顶黑色的圆顶帽。阳光穿过树叶照得那帽子反光,上面黄色缎带系着的蝴蝶结随着秋风轻轻飘动。

睡醒的鸟儿在树林里腾空而起,飞向了苍天。

“是帽子先生!”恋也抬头,开心地指向那顶帽子来,“帽子先生别怕,我带着尸解仙阁下救你来啦!!”

布都听着,收了罗盘,便准备飞上去取下帽子。

“不不稍等一下布都阁下!”正离地时,恋突然在身后地上叫住了布都。

“欸?”布都回过头去。

“这种事情就交给恋恋吧!”恋大手一挥,像是做好了什么决策一样。

“好吧…”毕竟那帽子的主人是恋,布都听了也只好落地袖手看着,“不过是飞起来拿个帽子,还需要什么对策吗…”

“…呼呼,哼哼,哈哈哈!”只见恋的脑袋像是又一股灵感的电流出现过,头顶出现了一盏名为突发奇想的电灯泡,“恋恋知道啦,布都阁下就看好了吧!”

很明显,她接下来的动作,也是无意识地即兴演出,而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只见她抓起她的那颗第三只眼,将两端的管子一手握在一起捋顺了放在下边,又用另一只手抓着上边的同样两根管子,开始像挥动流星锤一样,转起那颗第三只眼来。

“不对吧,等一下恋,这个是在——”布都感觉不对劲,急忙开口。

但都晚了。恋拽着那两个管子快速挥动着,第三只眼在她身侧急速到用残影绘成了一个圈。接着,只看恋踮起脚来,把那像铁球一样的第三只眼向上抛出,抛向了那挂在树枝上的“帽子先生”。

那第三只眼于是扯着管子飞速砸向空中,缠绕在恋周围的管瞬间都被拉扯成了直线来。恋于是和帽子先生的距离,用那颗第三只眼构成了两点一线。

当然了,即使是这样,已经完全绷直了的管子,也还是没能使第三只眼够到那高大的树枝。于是又见那第三只眼受到了恋的力量,在空中不科学地顿了顷刻,接着竟不科学地带动地上的恋,整个人,不,整个妖怪飞了起来,就像是被第三只眼拎起来了一样,砸向那树枝。

“啊。”恋发出有些意外的声音。

欻欻声响,整个大树的枝叶都晃动了一下,周围几颗树上的鸟儿也被吓得飞离开来。

“——开什么玩笑啊?!”布都目睹了全过程,“直接飞上去拿不就好了吗?!”

然后,恋又抓着那顶帽子从树上摔了下来,摔在落叶堆里,屁股着地。

布都扇了扇落叶震飞的空气,睁开眼来,发现恋表情有些难堪地坐在落叶上。

“…恋,你怎么样,摔疼了吗?”布都赶忙上去询问,伸出手来,“还能自己站起来吗?我扶你?”

“…布都阁下变得会体谅别人了呀,”恋说着,依旧带着有些不舒服的表情缓缓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第三只眼,揉了揉屁股说道,“确实,有些疼呢…”

“第三只眼果然会疼的吧?还是说屁股…?”布都表露出关切,问向恋。

“没有,我是说这个…”恋说着,拿起了旁边的那顶圆顶帽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帽子先生肯定摔疼了吧。”

“帽子更重要吗…”布都跳了跳眼皮,有些无语,“总之拿下来了就好了。”

“嗯,谢谢布都阁下!”恋笑着回答,托着那圆顶帽在手上转着圈。

正说着,布都终于想起来,她手里还有半份的煎饼果子没吃完。事不宜迟,兵贵神速,虽然已经凉了,但应该也还是美味的,于是她决定就在这里赶紧解决了,免得一会又忘记了。

于是那塑料袋中、油纸包着的半份煎饼,终于如愿以偿地被布都咬下了一口。油条软了,没有热度了,但无伤大雅。恋恋很乖,就端着帽子在一旁静静看着,不打扰布都吃煎饼。

然而意外就像社畜们的工作,刚熬过这个,便接着下一个。

正当布都咽下一口,张嘴准备再要下一口时,突然间地两位都察觉到了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朝这里射来!

恋只是用手中那快速旋转的帽子,将那飞来攻击弹了出去,而布都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布都已经调整好了身位,也确实避开了调整了弹道后的子弹,但那疾驰的攻击,竟带着危险的寒气,直接射向了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放回塑料袋中的煎饼果子!——

那份可怜的煎饼于是连带着油纸和塑料袋,在接触到寒蓝色的子弹后瞬间被封印在了一块坚固的冰块中,落在了地上,冰块刚好裹住了煎饼,很是透亮,反射着无辜的光。

“…欸?!不!”确定没有威胁后,布都跪坐下来,看着地上已经不能再吃的煎饼发出悲号,“我免费得来的煎饼果子啊!!”

“呜呜呜,煎饼先生!请振作起来,恋恋都还没吃呢!”恋也坐下,帽子放在一旁,上身趴在地上敲着不争气的地板,“恋恋也想尝一尝呀!!”

“切,咱天才一样的袭击,竟然被躲开了吗!”突然,一个幼稚的声音传入她们耳中。

空气似乎都变得寒冷了,散发着不属于秋天的凉气。布都和恋抬头看去,看到眼前天上,正叉着腰站着一个妖精。

“啊,是那个杂鱼妖精——”恋抬着头,拍了拍布都的肩膀指向天上那用着特殊翅膀飞着的妖精。

“恋,我知道了,就是那个笨蛋冰之妖精!——”布都走出了吃不到煎饼果子的失落,也抬着头带着些许怒气来也看向天空。

“琪露诺!!”她们异口同声地喊出了那个妖精的名字。

琪露诺,栖息在雾之湖附近的冰之妖精。

她是妖精,但在妖精中确实算是实力高强的。她的身子只有小孩子的大小,哪怕是在高空中叉着腰神气地站着,也还是小小一只。

冰蓝色的眼瞳,琪露诺一头浅蓝色的短发,脑后扎着绿色的大蝴蝶结;一身湛蓝的连衣裙,裙摆位置则是白色的,蓝白交界处呈现了冰刺的锯齿状图案;她裙底也穿着灯笼裤;领口有一个红色的领结。

同时,她的背后生着三对冰晶状的菱形翅膀。此时正裸足地飘在空中,君临天下般俯视着恋和布都。

她脑子有些笨笨的,像是没有开灵智,但她本来就是小孩子所以就这样吧。

当然,这么郑重的出场,郑重到尽显幼稚的出场,肯定是这个笨蛋杂鱼妖精了。

“哼哼~咱才不是什么杂鱼,咱可是幻想乡最强!”

琪露诺依旧神气地插着腰,在天空中叫道。周围的树沙沙振动,飘飞到她附近的树叶被寒气染上了霜。

“琪露诺——”恋在地上笑着挥着手,“我是恋恋,早上好啊!”

“噢!早上好——”琪露诺也挥起手来,“话说你是那个觉妖怪呀?”

“…你给我下来!”布都则对着妖精喊道,“你这好样的妖精,打的真准啊?赔我煎饼果子!”

“咱为啥要下去,你是谁啊?…噢!在老板娘的电视机里见过,你是那个!那个…五步…五步什么来着?”琪露诺用她那冰雪聪明的脑袋回忆着布都的名字。

“是‘物部布都’啊你这个笨蛋!”布都叫道。

“噢对!物部布都!你回来了呀,咱还想去找你玩呢!”

“布都阁下变化很大,现在很厉害了哦!”恋好像和琪露诺聊的很顺利,戴上了那顶圆顶帽,开始吹起了布都来。

而琪露诺,见到恋带上了那顶帽子,反而像刷新了印象,挠着额头,开始疑惑了:

“诶,你也是恋?那刚刚那个是谁啊?”

“也是恋恋哦!”恋站起来挥舞着袖子回答。

“…我说你们两个,都是笨蛋!”布都其实没有对琪露诺生多大气,因为对那个煎饼果子,她早就觉得有些没胃口了。

大概这就是煎饼果子的命运吧。

“那个叫布都的,你怎么说话变得跟咱一样了啊?”琪露诺的意思是,为什么布都开始说起大白话来了。

“谁同你一般了啊?”布都站起来,双手抱胸没好气地答到。

“那,那个跟你一起的人类女孩呢?弦什么的…你没带她回来吗,咱还想见见她呢!”琪露诺问道。

“…她叫弦汐,既然想见就把人家的名字记住啊!”布都说着,又低下头去,“我现在,没法把她带回来呀…”

“欸?为什么呢布都阁下?”恋疑惑道,“我还以为弦汐小姐在你们家住着呢?”

“——哈哈哈!因为布都她是笨蛋!”琪露诺指着地上的布都道,

“她都还没有我聪明,咱想做的事情咱肯定都能做到啦!这种事连仙人都会犯难,看来咱果然是最强!”

正说着,琪露诺看着自己手中那块被冰块封印的冻青蛙,她那像鱼一样的记忆,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啊!咱都忘记了,还要去找那个红…呃,什么来着?反正找是那个门卫买果子呢!先不说啦,再见!”

说着,睿智的她就振动翅膀,带着寒气飞走了。这个纯情活泼的小妖精,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只留下了不明所以的布都和激动的恋。

“什——么?红魔馆原来有卖煎饼果子呀?!”恋说着,跳了起来,飞向了空中,朝布都挥手,

“那布都阁下,恋恋也去看看咯?下次再见,记得来地灵殿玩哦!——”

说着,恋也飞速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飘飞的无意识的秋叶。

大家都走了,现场只留下了不知所措的,反应慢了半拍的布都。

还有地上那块冰冻煎饼果子。

以及这片秋日下的森林。

“…欸?”

周围的环境回归安静,布都抬起头来,像是思考过了什么东西。

摇了摇头,她于是向森林外走着,思考着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

幻想乡,以再见到弦汐为目标,布都的故事仍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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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7 09:27:44 | 显示全部楼层
注:本章分上下两楼
第59章·秋天的饼(上)

“抹茶月饼?布都你从哪听到这个词的啊?”正值饭点,弦汐刷着手机,有些惊讶地问道。

“电视上寻得的,因而想问问弦汐那究竟是何种模样。”布都则好奇地回答。

“啊,那个就是像糕点一样的东西,已经和传统的月饼不一样了。你想吃?”

“嗯!想尝尝。”

“好啊,但是现在大夏天还没到中秋呢…之后我再去看看哪里有卖吧,总之现在先把午饭的事情解决了。”弦汐说着,点开了叫外卖的软件,“嗯——布都,米饭和面条,你更喜欢吃哪个呢?”

弦汐打算点外卖来吃。看着手机屏幕里五花八门的午餐,弦汐犯了难,不知点哪家来吃好,于是问了布都这个问题。

“…还是说想吃别的东西?”

“唔…”布都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也没纠结好要吃什么,只好回答,“真难抉择呀,若真要选的话,上回已然尝过面条了,此番就以米饭作主食罢。”

“好哦,那我找找,点套餐吃吧。”

“嗯,弦汐决定便是。”布都回答着,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问道,“话说,此间人口众多,粮食压力想必要比以往翻了几番,如今的人们是如何应对的呀?”

“你思考的问题还真是关乎民生啊…”弦汐看着手机回答,“这可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回答的事情。”

“嗯…比如我们可以改良农作物的品种来增加产量和提升品质什么的,”弦汐说,“多亏了那些人们,才让我们能吃上饱饭。”

“这样嘛?”布都听了说,“那这些人想必是极受百姓爱戴的了。”

“布都,”弦汐边点餐边回答,“‘这些人’,也是百姓哦。”

后来外卖送达,是咖喱饭便当,闷得有些久,并没有照片上的那样美味馋人。

——不过这是发生在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布都已经做好约定,离开弦汐,离开现界,回到幻想乡里。并且,自她回来之后,已经度过有一段时间了。

这里的季节早已从初秋变成了深秋。凋亡和丰收是秋天的主题,而这个主题在妖怪之山可以得到很好的展现。

枫叶、银杏…树叶已全被一片一片地涂上了红色,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灿灿的光。而有些叶片像是因为粗心、因为大意、因为重复做了一件事感到疲惫,并没有被完全变成红色,涂上的颜色总是不完整,于是火红的秋叶中总会掺杂着黄色或者深茶色。红叶似乎是被踹了树干,倾泄落下,在山的地上落满了红色,像是铺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的红毯。

这个季节的山上有数不尽的蔬果,而山脚附近,人类村落边缘,则是广阔的秋田。

溪流潺潺,炊烟袅袅,多数农户遵循着自然务农法而耕作。麦田上,金黄的麦穗摇曳地托着沙沙吹来的风,涤荡了秋风的萧瑟,染上了丰收的喜悦。丰裕与收成,似乎每一粒谷物,每一颗蔬果,都经过了精心调理,在秋季达到了完美的成熟。

秋是悲欢离合的季节,而这片只充满希望的垄田,只是在这个季节回馈人类辛劳的成果,然后继续期待着那冷冻的瑞雪预兆着来岁的丰年。

夕阳西下,妖怪山上,一处人类到达不了的地方。



这里的树木绕出了一片空地,已经连神像都没有的废弃神龛前,连落叶都被扫到一边的空地上,三个人影围着篝火坐在木桩或石头上。

坐在中间的,是已逐渐回到幻想乡的状态,在归来后度过到了深秋的,变得有些出名但生活并未受多大影响的物部布都。

傍晚的山上,因为深入秋天而变得更加冰凉了。所以布都的中长裙也换成了长裙,白色的褶边已经够到她的脚踝了。狩衣内穿着的那件单衣也用上了毛的材质,此时她胸脯前那两颗黑色的绒球,在火光前跟着风微微动着。虽然布都的身高有一部分是靠头上那顶乌帽子来增加的,但优秀的身材比例还是使这身衣装显得协调养眼。

她今天在妖怪山闲游的时候,遇到了两位神明。虽然之前没有见过面,或者说见过了但没有印象,在秋天的景色下,对方仍旧很热情地招待了布都。

“完成啦!布都小姐,这是给你的,别客气。”

坐在布都左边的神明将一份烤好的红薯递给了布都。花了长时间在炭火上的加热,红薯的甜味增长了不少。外皮稍显焦黑,而软糯的红薯肉则散发着金黄的色泽,热气腾腾,带着香气扑面而来。

“多谢秋穰子,直接叫我布都便是啦!这地瓜看着真是诱人呀,感觉整个秋天都囊括其中了。”布都接过那香喷喷的烤红薯,朝对方谢道。

“不客气!今年的收成比以往还要好呢,之前在电视里看到布都了,想不到今天偶遇到啦。”对方也睁着番茄一样红色的眼瞳,热情开朗地回答。

秋穰子,她是活跃在秋天的神明。虽然身为“神明”,但和守矢神社的那两尊相比,她似乎缺少了属于神的威严,拥有了来自人的朴素。尽管如此,她仍是掌管着幻想乡秋天的八百万神之一。

就像“穰”是庄稼丰收的意思,她是秋天丰裕与收成的象征,是丰收之神,拥有「掌管丰收程度的能力」。

穰子有着一头稻谷般金黄的齐肩短发,略微卷起;头戴红色的荷叶边帽,右侧帽檐上还装饰着一串熟透了的,水灵灵的葡萄,葡萄藤缠着帽子绕了一圈。她穿着像那番薯皮一样红色的围裙,系着黑色的袋子,围裙里则是宽松的黄色长袖;裙子的下部分印上了金色稻穗的图案,裙摆下带着荷叶边。而下身的围裙下穿着过膝的黑色长裙,裙摆上走着一圈白色的花纹。

她喜欢烤红薯,也擅长烤红薯,身上同样有着红薯的香气,但这并不是来自神的特性,而是因为她把红薯当成了香水。同时,似乎因为是神明的原因,在秋季这个主场里,穰子是裸足的。

“诶说起来布都,在我的印象里,你不是应该叫它‘番薯’或者‘山芋’嘛?”穰子也给布都倒了一杯山茶,疑惑道。

“啊,确实如此…”布都知道这是说话风格的问题,她已经在渐渐地改变了。

“虽然已经能听出布都有刻意在变回原来的样子了,但是果然一时半会还是很难回去的吧…”坐在布都右边的神明开口说了话,她见篝火的火势有些小了,于是朝里边加了些枯叶进去。

“…姐姐,在客人面前不能说这样扫兴的话哦?”穰子听了鼓起嘴来,有些怨气道。

“啊…抱歉。”对方则听话地向布都表示歉意。

“哈哈,没关系、无妨的,知道了这个事情,方能更好地去改变嘛,多谢静叶了!”布都则不在意的样子,咽下了烤红薯后回答。

对方听了,似乎是因为突然受到感谢,有些害羞,只是又操纵落叶,往火堆里加了些进去。火活泼地回应了她,将那些枯叶化作燃料又鲜活起来。

秋静叶。和穰子一样,静叶也是这秋天的神明之一,同样也没什么神明的威严。同时,她还是秋穰子的姐姐。

相比身为丰收之神的妹妹,静叶则是寂寞与终焉的象征,她是红叶之神,拥有「掌管红叶程度的能力」。也因为这样,她总是为将要到来的年末而发愁,性格有些悲观。

秋静叶同样有着金色至颈的短发,头上带着枫叶一样的头饰;她的眼瞳是那银杏树叶一样的金黄色;上身穿着红枫颜色的长袖,领子则为枫叶状的白色碎花,左侧胸口的位置还缝着一个白色的口袋;下身的长裙也如枫叶一般,从火红逐渐向下变为金黄,裙子的下摆同样是枫叶状的碎花。

但她并不是裸足,她穿着白色的短袜和黑色的鞋子。

“啊,差些忘了,”布都在已经出现月亮的夜空下,吃着美味的烤红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道,“这回神灵庙里多做了点,太子大人让我带些出来,若是遇到客人了便与之分享…”

说着,布都放下装着红薯的纸盘子,在自己的袖子里找了找,拿出来了一个木盒。木盒并没有很精美,只是朴素的棕色上带了些树木的纹路,没有雕花,也没有镶嵌玉石宝珠,只是一个普通的木盒,跟两位像普通人类一样的神明很般配。

“嗯…”布都说着,把木盒放在双膝上,打开木盒的盖子来,“虽然中秋已经过去了,但不妨碍的吧?我来得晚了,还望两位莫要介意。”

盒子中,用几片木板分隔了几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是一个油亮金黄,看着甜美的月饼。

虽然每个都是圆形,都是一样精美的图案花纹,但是上面印着的文字,还是能够看出“五仁”、“莲蓉”、“豆沙”等的口味来。头顶的月亮已经没有那么圆了,只有这月饼,还保留着它最圆满的状态。

“且拿来吃吧,莫要客气!”布都笑着把这盒月饼递到前面,让秋姐妹们挑选口味。

“诶……”穰子和静叶看到布都这样的做法,都发出有些意外的声音来。

“嗯?”布都有些不明所以,摊了摊手,“两位…啊,莫不是没有想要的口味?”

“没有没有。”静叶听了赶忙否认。
“倒也不是啦…”穰子也摆了摆手回答。

“就是…”穰子接着说,“就是有些惊讶…想不到布都其实挺好相处的嘛。”

“…啊?”布都听了发出疑惑的声音。

“因为之前听说布都不擅长交朋友…和命莲寺里的僧人并肩作战了一次,最后还打了个同室操戈,我们还以为布都会是个难以招待的客人…”静叶小声说着,但是说道对方是客人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有些话貌似不能当面说出来,

“啊我不是说布都不好相处的意思,就是…刻板印象,道听途说而已。”

“你说一轮呀,她也是个意气用事的料,怎么可能争得过我呢。”布都想着她那个绝交了的僧人,“不过…还是找个时间去寺里看看吧。”

说着,布都又让两位拿月饼来配着山茶吃,两位不好再拒绝,于是各挑了一种口味来品尝,接着赞不绝口。

月饼很美味,让人想到了团圆的日子。但是天上的月亮真的不圆了,渐渐地缺了一角,瘦下身来孤零零地被群星排挤在低空中。就像这月光中、篝火前的仙人一样,她回到了乡里,和亲人家人团圆了,却总觉得少了一个人。

“是弦汐小姐让布都有了这样的改变嘛?”穰子就着月光,吃了一口月饼问道。

布都听后,喝着山茶的嘴顿了一下。思考着,她本来想说“太子大人也有功劳”这样的话,可是那圣德太子的身份和手腕,以及无形之中的距离感,这样交友的技巧布都实在学不来。回想那个暑天的日子,想起她和弦汐一起在外边玩的时候,都是起初不敢和陌生人说话,后来渐渐地两人都有勇气起来。

她自己才发现,现在的样子,已经和出去前大不相同了。这大概是她有意无意地学习弦汐体谅他人的成果吧。

“嗯,是弦汐教导我的。”

“是嘛?真厉害呀,作为外面的人类竟然有这样的本领,我也想出去看看,也想和弦小姐汐聊聊了…”穰子接着话。

“可是布都,你没把弦汐小姐带回来啊?”静叶擦了擦嘴角的月饼渣,说着自己想问的问题,无意地直言道。

“这是因为…”布都刚想解释。

“姐姐,扫兴的话尽量别说哦?”穰子虽然也有些失落,但还是开口说道,“布都还会再见到弦汐小姐的,对吧?”

“是的,没错!”一说到这个,布都就又充满信心和期待来,“还会再相见的,因而我也不需再失惘了。”

“是嘛,那等布都去见弦汐的时候,把我的问候和祝福也带给她哦?”穰子说着鼓舞的话。

“那个,我…我也,要是弦汐小姐愿意接受红叶之神的祝福的话……”静叶因为自己的身份,在人类面前的人气并没有妹妹高,但还是这样说着。

“哈哈,”布都听了笑着说,“神明货真价实的问候和祝福,弦汐肯定会很开心的!”

“嗯,说起来…”这么多日子过去了,布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事情都被人看光了的事实,“那你们觉得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呢?”

“嗯……”穰子做起思考的动作,似乎是因为电视里呈现出了太多事情,她不知挑哪个说好。

“最惊讶的,果然还是杂交水稻吧。”静叶则是脱口而出,看来她对这个印象深刻。

“噢噢,确实是呢!”穰子也点头表示赞同。

“欸?”布都发现这对姐妹注意到的方面,是她不怎么考虑的。

“特别是那个籼型…什么的,那时候我和姐姐在电视里看到你们讨论着这个呢。”穰子回忆着当时看到弦汐手机里的信息,

“那稻米适应性强,品质好,产量还很大!”作为丰收之神,穰子这样评价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外面的人类竟然能做到跟神明一样的程度。”

“可是幻想乡的人类,还不至于多到要推广那种水稻吧?”静叶接着话。

布都坐着吃着烤红薯,听着这对姐妹讨论这个话题。

“对了,之前守矢的巫女还来找过我们说了这样的事情。”静叶回忆起来。

“哦?”布都听了,来了兴趣问道,“找你们说了什么?”

“她说关于那种水稻还有相关的培育方式与种植方式,如果想要推广,最好由我们来进行,不要让人类自己发现了。”穰子回答着。

“为何?”布都有些不明白。

“啊…布都你忘啦?幻想乡可不止有人类呀。”穰子咽了口茶说。

“是啊,我们也是需要信仰的,所以把这种技术由神明推广的话,信仰力也就增多了吧。”

“不不,不当这般想吧?”布都听了否决道,“垄断技术可不是神明该干的事情呀,就算人类自己琢磨出来了,面对大自然还是会带着感激和崇敬的心祈祷丰收、落叶,祈祷生活美好的。”

布都说着,想起来那时候弦汐对她说的知识来:“神的信仰,靠的是人对自然一切人格化的尊重和需求,从不是强制的呀。”

“哇,布都去了外面真的成长了好多,这不像你会说的话…”穰子有些震惊。

“布都说的也确实没错,可是…”静叶虽然认同,却还是开口说道当下的问题,“如果这里的人类真的注重科技发展起来,哪天变得跟外面一样了,说不定又会诞生出对神明妖怪的不信仰不恐惧,那我们可就无处可去了……”

“……”布都听了说,“还真是如此…那你们如今有那般打算嘛?把技术自己推广出去。”

“不,”穰子很直率地回答,“我没这个想法,那样的话就要过度除草过度开垦了吧?这里的人类还没这样的需求…而且我更喜欢自然务农法。”

静叶也点了点头:“粮食过剩,说不定人类就会增加人口来创造需求,有些贪婪的人类,就会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最后会破坏自然的。那样的话就不是信仰的问题,而是幻想乡自然环境的问题了。作为神明,我们不能允许破坏生态的事情发生。”

“…这样嘛?”布都苦笑着说,“原来是连推广都不曾打算啊。”

布都其实早就发现了,虽然在妖怪和神明中,她去的外面已经有许多事情被知道了,也有许多技术和思想值得被运用。但似乎人类村落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而这些神明、妖怪,甚至特殊的人类,都不约而同地在人类村落是否要推行这些东西的方面上,达成了意见的一致。

那就是维持现状。

突然的制度,技术和文化的引入反而会有副作用。这件事,不论是妖精妖怪、神明仙人,还是人类亦或贤者,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

月亮已经挂在深空之中,像不愿打扰人间的半挂仙灯。

后来,布都又和秋穰子、秋静叶聊了许多。聊了布都的事情,聊了弦汐的事情,聊了秋天和神明的故事。红薯和月饼都很美味,最后,月亮挂到秋夜的正中央,布都收了两姐妹再也吃不下的月饼的木盒,帮忙灭了火,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两位神明道别了。

过了许久,她仍在妖怪之山的山路上走着,这里还不到无路可走只能用飞行的程度,秋天的幻想乡是这样的安详。

走着,走着,布都来到了一段较为平坦的山路上。她还回味着那烤红薯的美味,心中想着,想要把出自神明的美味带给弦汐尝尝,一想到自己逐渐能够资格去见到弦汐了,她就期待得开心起来哼着小调,连这悲寂寥的秋风都被她的步伐踩得胜春朝了。

踩在落叶和干燥的土上,她正看着山的景色和远处的明月,突然,耳中传入了什么声音。

很不和谐,很突然的声音。

是前方远处碾碎落叶的声音。

虽然很远,但是碾在干枯的落叶上,还是能够听到树叶破裂的声音正不断从前方传来。

越来越近。

“嗯?”布都朝前看去,山路很黑暗,没有灯光,月光似乎也没洒下多少,她看不清远处的身影。

接着,更加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幽谧的山中传开,没有阻挡地横冲直撞,撞进了布都的耳中。

“——!”

像是一声睡意浓浓的哈欠,哈欠后是一声诡异的长叹。明明是秋天的音色,让那不断被碾压的落叶都像是睡着了一样,在梦中被一片片碾得死无全尸。蟋蟀和蝈蝈像是也中了迷魂药,全都躺倒下去睡着,再也叫不出声来。梦游的风吹着叫不醒的落叶,吹过布都的身边,吹得她的衣服也飘动起来。

布都听出来了,她认出来了,她曾经也制造过这种类似的声音的。

这是陶埙的声音。

是那天晚上,她给弦汐吹的陶埙的音色。

“什、什么…?!”但是,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留念,因为这声音诡谲得可怕,只有悲哀和困意,没有哀而不伤,更听不出什么出名的曲调,却只像是一首没有情感的安眠曲,安魂曲。

这声波在布都耳朵内震荡,竟让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困倦涌上脑袋,有些站不稳,有些想要把眼闭上好好休息一晚。

这感觉,就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量一样,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被困意吃掉了。

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没有在做梦,也从这熟悉的感受中大概猜出来人是什么妖怪了,于是她用最简单的方式,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并且运用仙人的力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又站稳起来。

而那逐渐看得清楚的影子,已经出现在布都眼前。

托着长长的尾巴,戴着同样长长的红色睡帽,一身黑白相间的服装,此刻坐在一团粉色的,泡泡一样、人脑一般的梦魂上,正碾着落叶神情悠哉地朝布都贴着地面飘来。

“……!”布都瞪大了双眼,这次,她在的是货真价实的现实世界,她这幅皮囊可下没有弦汐的意识,眼眶里也没有赭色的光。

“——”陶埙的声音停了,那深蓝色的眼瞳让周围的秋色都沉睡下去,对方带着猫嘴一样的笑停在布都前面一段距离的位置上,

“…还清醒着吗?困的话就睡吧,布都小姐?”

布都看清楚对方了,直接就做出战斗的架势,右手做了剑指挡在前面,已然在指尖燃起火光;左手则少有地掏出了符咒,紧紧攥在手里。警惕和怒气让布都绷紧了神经,把困倦全部清除殆尽。风吹来,她朝前方喊道:

“想不到自己找上门来了啊,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事吧,哆来咪!!——”

“哎呀,好歹出去了一趟,怎么就只对我这么暴躁,你的弦汐没告诉你要礼貌待人吗?”哆来咪像坐在沙发上一样,在那软塌塌的梦魂上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布都,“那是误会啦,我不是故意要伤害弦汐小姐的,你的太子大人难道没和你解释清楚吗?”

“…刚刚怎么还站不稳啊?噢噢,爬山累了对吧,”哆来咪摇着她那条貘尾巴,让手中的陶埙漂浮在身边空中,放下那本梦日记,凭空便展开空间,将梦世界中的梦魂捏成了一杯咖啡拿了出来,

“喝点?对精神好哦?”

说着她便眯着眼,让那白色的杯子浮在空中,准备向布都的位置送去。

哆来咪今天来是找布都有事,想到之前的失误对布都和弦汐造成了影响,所以打算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关怀和担心。不过她的关怀和担心好像迎上了火光。是货真价实的火光,在她眯着眼,语气平和地要将咖啡杯送出去的时候——

她的前方已经出现了数个火球做的弹幕,转瞬之间便飞到了她的面前,冲到了她的身边,把那杯子、陶埙连同周围好几个梦魂都打回原形!最后那些粉色的泡泡全在烈焰中破裂,归入回了梦世界中,

迅疾真火,虚幻焚灰!

哆来咪睁开眼来,她刚刚下意识地躲过去了。若是没有反应过来,那炽热的烈焰,想必自己现在就已经躺在梦世界里养伤了。喘了口气,她放下刚刚懒洋洋的样子,苦笑地看着前方的仙人。

“哇…不能和解嘛?我都拿出这样的诚意来了诶。”她说的是真话,但是她的方法用的不太对,用布都的记忆来靠近布都,似乎将对方惹的更生气了,

“等一下先听我说,我来找你是有事要——”

“少给我谎话连篇!”

可毕竟让弦汐受了难,布都哪里会给她说话的时间,她已经俯下身子,指尖还带着刚发射火焰后残余的烟,此时手里死死捏着一张符咒,目不转睛地瞪着哆来咪。

布都算好了,这里的道路,就算火焰被躲掉了也只是飞向高空,最后熄灭,不会燃起森林来。但要是再大的火球,就不好说了。

杀伐已经不是主流,所以布都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把眼前差点让弦汐忘记了自我的梦貘,狠狠教训一顿!于是她蹬开地面,快速向哆来咪飞去要拉进距离,同时召出一枚盘皿,这次直接瞄准了哆来咪的腹部扔去,

飞速旋转的盘子带上了仙法的风刃,卷着地上的枯枝落叶杀向哆来咪!

盘皿飞出的同时,掠地疾驰而来的布都捏紧了手里的符箓,没有念动咒语,却只看到那符咒像是被揉成了一团,而布都再将双手由拳张开时,她的双手中便凭空出现了一把薙刀,做好了准备横扫的动作,破空而来!

“——在外面看电影的时候学的?!不是吧,来真的啊?”

哆来咪之前可没听说过布都会用这种长柄武器,眼见那带着呼啸声的盘皿,她赶忙扯开梦世界的窗口,砸出一张大床来抵挡。而当盘子与床板碰撞,震飞落叶扬起灰尘、带着碎裂的瓷片和床变回的迸裂的梦魂四散开来,当哆来咪再次看清眼前的状况之时,

布都已经双手握着那薙刀的长杆出现在她咫尺的位置了!

就在眼前!

“!!”

银光乍亮,银瓶乍破!仙人马步弯身一个横扫,梦貘身下的那沙发一样的梦魂随之崩裂,带着粉色的碎片回到了梦世界中。

周围一圈的落叶带着尘土都被扫了起来,布都的裙摆、长袖、衣服上鞋子上的那些彩带、还有那帽子上的白色飘带,都被这风压刮得扯动起来!

哆来咪此时身边一个梦魂都没有了,全回到了梦世界里。没有了身下的支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直接摔在了地面。

“嘶——痛痛痛…”她坐在地上,皱着眉头撑着地板扶起身子,再睁开眼来时!

那薙刀的刀口已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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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7 09:34: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12-2 13:5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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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秋天的饼(下)

飘飞的秋叶落下。那闪着秋月寒光的刀片,带着冰凉的气息让梦貘抬起头来,只看到仙人站在月光下,站在她面前,握着刀柄,银灰色的眼瞳里带着蓝色的寒光,生着怨气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她。

“那个…”但哆来咪很快就发现了,那放在她脖颈边的刀口,其实并没有开刃。于是她一只手仍在背后揉着屁股,另一只手伸出手指点了点那未开刃的刀口道,“我真的是有事找你呀,布都…这下你满意了吧?”

“仅如此如何满意?”布都震了一下刀片,将哆来咪的手指打了下去,“今日不将你这撒谎的妖怪好生教训一顿,我便不走了!”

“好吧好吧。”哆来咪于是装作认栽的样子,双手搭在地上,“说起来…以前的时候,梦境世界的你经常成为领导者啊…不过最近貌似改了目标,总是希望生活在大城市里了?”

布都听了皱了下眉头,想看看这梦貘究竟还有什么话想说。

“诶诶,说起来我和现实世界的你没见过几面吧,能不能先把这个放下?”哆来咪手背在身后支撑着问道。

“没门,你还想说甚么谎话,如实招来!”

“…说出来了可以不打吗?”

“说出来了照样打!”

“哎呀呀,没有要打架的意思,结果被抓了个正着,现在还无法交涉啊…”哆来咪唉声叹了口气,于是又抬头问道,

“所以,你这是在跟我决斗了吗?”

“不错,而且现在你输了。”布都看着地上的哆来咪,严肃回答。

“哦,这样吗?原来是开始对决了啊,”哆来咪那带着深意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认输…看来我是没有睡醒,让你打了先手呀。”

想了想,哆来咪又发问:“那你为什么要来教训我啊,至少让我明白这个原因吧?”

“还装蒜?你制造噩梦险些害了弦汐,我便是替她来教训你的!”

“什么?替弦汐小姐吗,一个仙人,居然要帮人类报仇…?”哆来咪听后,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不行呀,既然这样的话,我不就被外面的人类打败了吗?”

“……”

“…布都小姐,你这是从外边得来的灵感,对吗?”哆来咪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左手也抓起了那薙刀的长柄来,右手则继续支撑着这姿势不便的身体。明明自己正处于弱势,嘴上还说着审问的话:


“…对吧?你果然还是小孩子吗,喜欢玩刀啊。”

“?!”

布都听着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她手中握着的长柄突然像是惊醒了一样,不安地震动起来,明明自己是双手抓着,她却看到哆来咪握着那柄使得整个刀身都颤抖了!

正惊讶之际,布都就看到哆来咪那放在背后“支撑身体”的右手,此时已经拿了一把手枪出来,已然关了保险枪口对准了她的心脏。这枪,她曾在外面见到过的,对人类一击毙命,极度危险!而现在这把枪,是眼前的梦貘悄悄在背后开了个梦境世界的门,利用梦魂变化出来的“真枪实弹”!

若是真子弹那还好说,可梦貘变化出来的子弹,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效果了。

“什!——”瞳孔一缩,布都立刻反应过来,用力抽出薙刀急速向后退步,要拉开一段距离来。

“呵呵,去了外面,要学些更有用的东西呀…”哆来咪则依旧坐在地上,带着笑意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跟外面的电影里听来并没有不同的枪响。

但周围并没有鸟被吓得飞起,夜晚只有月光,整座山都好像因为梦貘的存在睡着了,除了布都和哆来咪,再没有谁听到了这声枪响。

布都,她已经用第一时间拉开身位,但那子弹的速度和轨迹,她却再也躲不过去了。情急之下,她只好用手中的薙刀格挡,于是那梦貘的子弹就这样在瞬息之间打在了临近刀片的长柄上!

却没有听到冷热兵器碰撞的声音。那弹头和木柄碰撞的一刻,布都手中的薙刀似乎是因为刚刚被梦貘摸过了,竟直接裂成两段,变成了梦魂,最后又变回了那被撕成两半的,皱巴巴的符咒,像落叶一样飘落在地。

而那颗子弹,也在触碰的一瞬间,整个炸裂开来。那本快速到看不清颜色的弹头,顷刻出现了绵羊毛的颜色,像是梦境里一只两只数的羊一样,带着黑色的耳朵和尾巴,整颗子弹变成了一团巨大的棉球。弹簧一样的音效模糊了布都的听觉,庞大的体型遮蔽了布都的视线。

而当布都后退,挥手打散那子弹变化带来的烟雾的时候,在下意识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只看到那巨大的棉球开始化作粉色,又要变成梦魂了!

想都不用想,这棉球最后的命运肯定也是破裂,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还未等布都再次睁开眼来,她就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击感扑向自己,按着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

飘飞的红叶再次落下。

“呜,咳、咳咳…”布都感受到什么东西锁住了自己的喉咙,连咳嗽都有些麻烦。

忍着摔倒在地上的痛,她赶忙睁开眼来,发现哆来咪正压在自己身上,对方的脸就在自己面前,而自己的手已被沉重的梦魂压住,自己的脖子已经被牢牢掐着,按在地上了。

这种感觉,只有耻辱,再没有其它想法。

“你!——”布都瞪着眼还想反抗,打着腿想要坐起来。

“别乱动哦,归来的功臣。”哆来咪用她身后那条貘尾缠了布都的双脚,使得布都再不能挣扎,“你的太子大人没教过你么,面对未知的妖怪不要掉以轻心;还有弦汐小姐,她也没跟你说过面对陌生人要保持距离感吗?”

“…可恶!”布都喊着,不甘心地说,“大意罢了,就凭你这种妖怪……”

“嘘,”哆来咪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布都安静下来,接着忽然用吓唬人的表情正经地说,“现在的你可就是菜板上的鱼肉,我完全可以把你不敢想象的噩梦植入你的脑袋,让你永远都不用再醒来…”

“——才怪!”转而她又在布都眼前换上了开玩笑和自嘲的表情,“那样的话,我可就是个不称职的梦境支配者了,我向阎魔和我的良心保证,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布都就看着她,一言不发。

“好啦,我承认你和我的实力不相上下,就算阎魔大人来了我现在说的也是真话,”哆来咪眯起眼笑着说,仍然没有松手的动作,“但是我可不能输给人类啊,还望你体谅一下~”

“对了,布都,我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希望你能记住…”哆来咪说着,俯下身来,口齿清晰地对布都讲道,

“只有弱小的妖怪,才需要撒谎。”

“…?”布都看着她,最后放弃了倔强,“…我输了。”

“不错,你输了哦。”哆来咪接着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哈——好啦,现在闭上眼睛,等我一下。”

“要杀要剐随你便吧”,布都心里这样老气地自言自语着,她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来,等待着梦貘的惩罚。可闭着眼等了好一会,也不觉得身上少了什么,或者说有什么其它的痛苦传来。

“行了。”哆来咪已经离开了布都,在一旁站了起来,“你还要躺多久?我还一会才去管梦境呢,现在先别睡噢?”

“…欸?”似乎自己身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于是布都睁开眼来,山上的夜色回如她的眼眸。

“疑惑什么,我跟你说了吧,不只是你这种仙人,连人类我都没有迫害的兴趣。”哆来咪在一旁站着,翻阅着梦日记说道,“…那个,你有没有吃的?最近的梦我吃腻了啊。”

布都听了,盘坐起来,扶正了自己头上的乌帽子,看着眼前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梦貘:“……啊?”

民风淳朴的幻想乡,一直有这样的一句话:

不打不相识。

秋季夜晚的妖怪山,清凉伴着秋叶秋实的香淡淡弥漫着。

哆来咪在不知所措的布都面前,在空地上变出了一张现代风格的矮桌子,两个地毯来。接着梦貘邀请仙人坐下谈谈。

布都被哆来咪拉着乖乖坐下,这凭空出现的桌子让她有一种熟悉感,这似乎是在外面见到过的。桌子上的盘子里放着几个,哆来咪从布都的木盒子里挑出来的月饼。以及刚刚哆来咪从布都身上,不知从哪个部位摘下来的一团小小的梦魂。

“为何打着打着突然便坐下聊起来了…”布都有些无语,看着眼前的哆来咪问道。

“嗯,打完了不是吗,打完就好好休息呗。”哆来咪吃着五仁月饼,感觉有些哽,于是用梦魂捏了杯果茶出来配着吃,“你要不要喝点?”

哆来咪是真的很想让别人也尝尝梦魂的味道。

“不了…我自己有。”当然布都是拒绝的,她拿出刚刚临别秋姐妹时得到的山茶。

“所以…这团梦魂是?”布都指着那好像是来自自己身上的梦魂发问。

“这是你之前在外边,我为了防止再出现梦境匹配错误的情况,特地给你安上的触发装置,”哆来咪喝了一口梦魂果茶,发出感觉沁人心脾的声音,“哈,只要检测到你要做梦了,就自动给你安装个梦境上去。”

“看到外面的电子木马想到的点子哦。”梦貘自豪道,接着又摆出怕麻烦的表情,“不过还是要我亲自来取,这就有些麻烦。”

“……”布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接着问,“那所谓梦魂…”

“梦魂象征着人们的梦。”哆来咪说,“但并不只是整个梦的主体,像这杯变化出来的饮料,也是梦魂的效果,而这种梦魂并不是谁的梦,是我的能力。”

“好的,听不懂。罢了。”布都摆了摆手,喝起了茶。

“你已经回来有些时间了,看来逐渐找回原来的样子了啊。”哆来咪指的是布都的说话方式,“嗯,等你再去见到弦汐小姐的时候,还是帮我带个话,就说我对她表示诚挚的道歉吧…虽然是失误,但怎么说确实是伤害到外面的人类了。”

看来阎魔那两个时辰的说教很有效果。

“不,”但布都拒绝,“弦汐还想亲自来寻你,要讨说法呢,因而此后我要加强训练,直到你输得毫无悬念为止。”

“哎呀呀饶了我吧活仙人…”哆来咪苦笑着说,“你应该把弦汐接回来,然后带着她堂堂正正地将我打败,那样的话我少说输得心服口服。”

“……”布都听了沉默了一会,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样类似的话了。

“啊对了。”哆来咪吃着月饼,突然想起什么来,于是从梦境世界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放到了桌上。这次不是梦魂变幻的,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玻璃瓶,瓶子里锁着一团紫色的梦魂。

“颜色不同…”布都看着一旁那粉色的小小梦魂,“这是何物?”

“阎魔大人让我找个时间来找你赔罪。我想说带点礼物什么的,但是送普通的梦魂给你们吃貌似有些不行。”

“不错,吃梦魂我还不如去吃霞。”布都直言道。

“…所以八云紫听说后,找我要了弦汐小姐做的那场噩梦的记录,然后就截出了这段梦魂来。”

“…这瓶梦魂里装着什么?”

“弦汐小姐在梦境之中貌似作为主角觉醒了什么能力,而她自己都再也没有意识到,于是紫就把这个能力用她的境界存出来了。”哆来咪这样回答着,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能力,但是紫那个笑意让我觉得肯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弦汐在外面肯定是用不到了,所以,你就收下吧,拿去用用,这里面存储的能力可以直接在现实世界具象化的哦?”

“欸…”布都不知道这帮妖怪是怎么想的,但还是收下了那瓶梦魂,藏在袖子里,“这个…一定要我用吗?”

“怎么?爱用不用,你上交给神子用都没关系,那是你的事情。”哆来咪回答。

……

月光散乱,山茶喝光了,盒子中的月饼也只剩下了三个。

后来,布都就这样干坐着等待,一直到哆来咪吃完了月饼,她们才分别,各自离开了。她们也有聊天,布都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梦境和梦世界的知识,也从哆来咪的视角,对那场噩梦做了补充。离开前,布都还是争强地说,将来要再决斗一次,下次见面时一定会将哆来咪打败。

当然,梦貘就在仙人眼前,踩进梦境世界之中了,地上的那些桌子杯子什么的,便也消失不见。只留下刚刚战斗的时候碎开的盘皿。

又剩下独自一人。布都叹了口气,踩在落叶堆上弯着腰收拾着那些碎片。

虽然梦貘已经离开了,可刚刚发生的事情,仍然在布都的记忆中,刚刚说过的话,并不像那消失的梦魂一样,而是还存在布都的脑袋里。

可一开始那股强压下去的困意,最后还是出现了。

“唔…好困,不知为何…想睡觉了……”

妖怪山又回归了宁静,秋叶像是挂在婴儿栏上的挂坠,轻轻摇着,安抚着别离的灵魂。

“弦汐…”

白色的月亮静静挂在空中,风像摇篮一样轻轻摇着她的衣服。在哆来咪走后不久,似乎是因为梦貘的能力,她才清醒了没一会,就这样闭上眼倒下去,倒在落叶堆中睡着。

想到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弦汐了,于是她带着期待和愉悦,连那盒月饼都没有收回,就抱着它在空地上呼吸平缓地睡梦起来,一点不安的情绪也没有。

……

早晨。

守矢神社上的太阳照常升起。

阳光穿过正殿前巨大的注连绳,透过纸窗,带着秋天的光照射进来。

戳。

躺在里面,带着朦胧睡意的布都,似乎感受到了阳光的指头戳了一下她的脸蛋。似乎听到阳光在对着她说“醒了吗?快起来,早上了哦?”

“太子大人…已经白天了嘛?”

她闭着眼睛,皱了一下眉头。

戳戳。

好像又被戳了两下。

“不,弦汐…再睡一会……”

她嘤嘤呜呜了一声,又转过脸庞去,在秋天的山上不知自己正在何处地睡着。

“这仙人,梦里都在想那个弦汐啊…”

戳戳戳,

这次似乎不是阳光在和布都说话,

“快起床,起来啦!这家伙到底要在我们家睡到多晚啊?”

戳戳戳戳。

终于,布都被叫醒了,或者说,被戳醒了。

“…欸?”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在沉香和仙气中苏醒。

她睡着枕头,盖着薄薄的报纸,没有换衣服,躺在守矢神社屋内的地板上。

而蹲在她旁边一直在戳着她的,直到她睁开眼来还打算连戳五下的,是守矢神社的神明之一,洩矢诹访子。

金色的短发,红色的发绳,早晨的阳光照来,诹访子正带着无聊与好奇静静看着布都。

似乎因为是神明,就算在秋季,诹访子也只是把那短裙换成了裤裙。布都的乌帽子放在一旁,而诹访子那顶带着两颗眼珠,像青蛙一样的市女笠,在这个季节,这间房间里,依旧戴在这位神明的头上。

“你是…”

“上次才来过,难道这就忘记我的名字了吗?”诹访子听了,有些生气地鼓着嘴叉着腰问道。

“诹访子嘛,我记着的。”布都躺在那说道。

“要加上‘大人’!不许对神明不敬哦?”

“你还没我高,祟神有什么好尊敬的……”

“…喂?!”

“好了,话说我记得我是在山路上睡着了才是…”布都坐起身来,扎着那灰白的头发说道。

“哼,还不是早苗回来得晚,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你。”诹访子面对不敬神明的布都,气鼓鼓地回答,“要不是我们,你现在还躺在那脏兮兮的落叶堆里哦?”

“原来如此…”布都扎好了头发,本来想站起来,思考了一会,还是对着眼前的诹访子盘腿坐着,像以往一样揣起袖手,“那多谢你们了,我为刚才的不敬道歉。”

“欸?”诹访子有些意外。

“那神社的巫女和另一位神明现在在何处,我得亲自去答谢才是,诹访子…大人?” 布都说着,见诹访子有些没反应,

“怎的不说话了,诹访子大人?”

“没什么,就觉得你虽然说话方式好像是变回去了,但是教养增长了许多啊,被你这样一叫我都有些不适应了。”

“切,矫情的神明,那我便不叫了。”

“行了行了,爱叫不叫随你便吧,”诹访子也坐下回答,“早苗买菜去了,神奈子嘛…大概在山里闲逛吧。”

“既如此…看来不便当面答谢了,那还望诹访子大人为我传个话,向神奈子大人和早苗小姐表达我的谢意。”

“噢、嗯,好的好的,我会的。”诹访子嘴上答应着,帽笠上那两颗圆滚滚的眼珠装饰都笑眯成了线。

“话说…”布都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着睡着之时,怀中有个木盒的。”

“…你说那个啊、那个,那个——”本来没什么的,但是布都这样的礼貌,诹访子反而像是做了亏心事,不好言说了。

“我们看到里面装着三个月饼,还都符合口味,那时候是晚上,于是就人手一个吃掉了…”斟酌了一会,诹访子还是低着头回答了布都,“那个…抱歉。”

“噢,无妨。”布都听了则好像有些开心,“本来便是要带出来给大家享用的,符合口味真是万幸。那盒子,便也赠与你们罢。”

“那么…”说着,布都就站起身来,揣着袖手,像个乖孩子一样礼貌地朝盘坐在地上的土著神鞠了一躬,准备转身离去。

“啊、诶,等一下,你这就要走了?”诹访子惊讶地在布都背后问着。

“哦,不走做什么呢?”布都回过头来,有些玩味地发问,“莫不是还惦记着我在外边对二位的大不敬,此刻诹访子大人还想与我战斗一番?”

“…你还是别叫‘大人’了,这份忠诚和尊敬让神子享受去吧,我听早苗叫就好了。”诹访子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上次来的时候就说明了吧?战斗什么的…虽然你在外边说的话当时让我们很不爽,但是也因为你,我们的信仰力获得了不少。”

说着,诹访子两手藏在袖子里端在肩旁,摇了摇头,摆出一副嘲笑自己和为难的表情:

“还有你现在这么礼貌,战斗就免了吧。我作为祟神,面对这样的你,可都不想降下诅咒了呀。”

“…哪有神明称自己祟神的。”布都听了说。

“注意点不该在这里吧?”虽然像是被顶嘴了,诹访子并没有生气,想起了什么又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再去见一回弦汐?”

“…?”布都听了转过身来,“问这般问题,你也想见弦汐啊?”

“那肯定,外面的人类可比幻想乡里的有趣多啊。”诹访子见布都似乎没有要走了,于是站了起来,“你去的时候,顺便给弦汐宣传一下我们守矢神社呗。”

“哈哈,想得倒美…”布都笑出声来,“那我肯定是要宣传太子大人和道家奥妙的,怎得还有你们的份?”

“…物部氏明明也是神道教的吧?”

“至少在我那个时候,还只是单纯的‘祭祀神明’,你这种祟神就别想啦。而且物部氏是物部氏,我是我,还望诹访子谨记。”

“好嘛好嘛,说不过你。”诹访子于是摆了摆手,“布都,弦汐再怎么样也只是人类,你回去之后,要是可以的话,还是多陪陪她吧。”

“嗯…?”之前还没有什么妖怪或者神明,从这个方面对布都说过这样的话,“多谢指教。陪同弦汐自是当然,若是她愿意的话…”

“愿意的话,你一直呆在她身边都没有关系?”诹访子玩味地接着话,“你们好暧昧哦。”

“才、才没有,没有的事!”布都听了便有些害羞脸红起来,“我是指,要是弦汐愿意的话,我就多陪一陪她。”

“我知道,我听的明白。”

“…好,既如此,那我告辞了,且代我向另外两位传话。”于是布都再次做了刚刚一样的动作,转身拉开了门,准备离开守矢神社。

“真要走啊?不等到吃了饭再走吗?”

“那还要好一会吧,便不麻烦你们了。”

“……行吧,留不住呢,以后常来神社玩哦?”

于是布都就和这位小小的土著神告别,走出房间,踩下石路,离开了守矢神社。

山上的风光很好,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一眼望去尽是红一片黄一片,整个秋天的就静静呈现在眼前。

来到神社前的鸟居上,布都感受着阳光的希望和风的信仰。走下一阶台阶,她看到这一条长长的参拜道下,阳光之中,她的眼里,神子和屠自古正在台阶下站着。

似乎是发现布都在外边过夜了,于是出门的神子就顺带来看看布都什么情况,而屠自古也跟了出来。

神子依旧拿着笏板,因为秋天所以披了披风站在阳光中微笑着看着布都,圣人的光和阳光同辉。屠自古则飘着那两条亡灵尾巴,就算在阳光下,强大的灵体也不会怎么样,她只是向布都挥着手,在迎接着布都回家。

于是,布都,她继续走了下去。

深秋的幻想乡,以马上就能见到弦汐为期待和目标,布都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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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7 17:27: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12-2 13:53 编辑

注:本章分上下两楼
第60章·好久不见(上)

自布都回到幻想乡后,已经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如今,已是寒冬了。

神子的仙界并不是完全隔绝其他世界的存在,幻想乡里寒风凛冽,神灵庙中自然也白雪皑皑。圣天宫一样的庙门铺出一道白雪做的云霄路来,瓦片上积蓄的白雪,在仙境烘托下代替了本就存在的云雾,整个门好似那九重天上的南天门。

殿堂的屋顶上,飞檐端满了雪花挤成的雪块,凤凰、金龙,以及各式各样的脊兽雕像静静趴在屋上,好像这些神兽不怕寒冷,把雪当成了取暖的被褥。稍不留神,房顶上的雪便落了些许下来,碎在石阶上的雕饰,在明亮的月光下变成了一副天然的水墨画。

翠绿的松树也压满了洁白的雪,红墙黄瓦,翠盖烟笼密,花幢雪压低。

布都在雪地上行走,她的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足迹,这个季节的沉香变得少了,她身边更多的扑鼻的梅花香。此时她正提着出门买回来的果汁,急匆匆地向亮着灯火的室内走去。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她也穿上了冬装。

依旧是不变的三层狩衣,但是身躯侧面的地方,以及腋窝之间的连接处加上了绒,即使里面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冰冷。裙子这次完全变成长裙了,靴子换成长靴,还穿上了白色的长筒袜,避免强风吹来导致的寒凉。

而且,她头上那顶缠着白带的乌帽子,也在底端加厚加绒;同时还戴上了防冻的耳罩,跟神子不同,她的耳罩是深蓝色的,上面各印着一个盘子图案;而脖子也为了一圈海蓝色的围巾。

一身看着便温暖的冬装,足以体现这个冬天的寒冷;布都边走着,嘴中边呼出热腾腾的雾气,可以见得布都的体温,靠着这身衣装始终保持在温暖舒适的程度。

她的袖子很长,所以她不需要戴手套,只是把双手藏在袖子里,隔着布料提着袋子,快步走着。踏上台阶,跨过门槛,绕过走廊,她来到了传出热闹人声的门前。

摘下耳罩,收起围巾,布都眨了眨那银装素裹、带着天蓝的眼瞳,打开了房门:

“各位久等!雪夜路险,我行路不便耽搁了些许,总算没开始吧?”

她在现界的一个暑期里能够在不知不觉间变化说话方式,吐出和现界人类一样的现代白话来。而如今,她已经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回到弦汐所期待的那个样子了。

这真是一件喜事。

“呵呵,当然没迟到了,来的正是时候哦布都。”青娥娘娘用法术操纵了几个杯子,各自漂浮到圆形餐桌上,和已经摆放好的餐具做成组合,等待着布都手里的果汁饮料。

“来得刚好,现在水烧开了哦。”屠自古坐在桌前,朦胧的雾气将她的脸庞笼罩,她将双手放在前边,感受着锅炉的温暖。

在这个寒冬天,神灵庙吃火锅。

不是寿喜锅,而是看到了外面世界,突然之间得来的想法,于是行动迅速做好的一餐火锅。幻想乡的仙人亡灵们,过得真是自在。

室内的温度并没有外面那样寒冷,布都放下了围巾耳罩,跟她们一样围着桌子,不是跪坐于地,而是坐在了属于自己的椅子上。

桌面中间,是河童制造出来的电磁炉,电磁炉上放着一口大大的锅,已然热气腾腾,汤水沸腾,咕嘟咕嘟冒着鲜美的热气。同心圆的鸳鸯锅,因为这里只有屠自古吃辣,所以只在中间的小圆里放了麻辣汤底,外圈则是清汤。

灯光映照着火锅,火锅内的白萝卜、豆腐、腐竹在汤中翻滚,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将外面的寒气都感化得温暖了。桌上摆满了各种食材,不过素菜居多,荤菜除了牛肉外,大多是鱼肉虾滑这样的白肉。

她们学的很到位,就算只有四个人吃,也跟外面的餐厅一样摆了许多蘸料在一边的桌子上。布都跟着在外面学到的调法,把蒜泥,葱花,小米辣,耗油和白芝麻调了蘸料,咸淡适中,等待着美味的食物出锅。同时根据自己的口味加了些其它的蘸料,当然,她没加香菜。

“各自出门买东西,大家都是飞回来的,就你走路来,难怪要迟到。”神子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她已经开吃了。

“明白太子大人,此番我当坐船回来的。”布都笑着回答,给各位倒了饮料,坐下也准备涮肉。

“算了吧,那你还不得把门撞坏了,哈哈哈。”吃着美味的腐竹,神子心情很好。

“哈哈哈,确实如此呢!布都不管怎么样还是会那么冒失呀。”屠自古也从辣锅里捞起白萝卜来,准备满足那都快垂涎的嘴。


“呵呵…”青娥扶袖,低眉喝了一口果汁,烫了一片青菜出来说,“不过布都成长很多了,值得褒奖~”

“多谢娘娘夸奖!”布都把那豆腐打入碗中,迎着热气回答。

“不客气,那下次布都来帮我试试新炼制的丹药哦?”

“那、那——还是不必了吧,我就知道娘娘要说这个呢。”

笑声,交谈声,伴着火锅发出来的带着香气的沸腾声,将整间屋子烘暖了,只叫外边寒冷的雪也好奇室内的其乐融融。吃着温暖了胃和心的火锅,她们聊了好一阵。说着,神子举起了杯子:

“那么——虽然不是酒,但请各位干杯吧!为了将要到来的年末我们在此团聚,为了干杯而干杯吧!”

“噢!”*3

于是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哈。”

一饮而尽。

“以及,我想说个事情…”接着,神子又站了起来,拿着那个空杯子,面对着青娥,屠自古还有布都说道,

“今年幻想乡的主角想必是我们的布都了。”

说着,大家都看向布都。布都被目光注视着,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尽量表现出了从容。

户外的水缸结了冰,但水缸里的莲花却健康地盛开着,没有因为时间而衰老,只是被冰雪覆了一层霜。那粉白的花瓣长出了冰晶,这种情况在外面见不到,只有仙界可以看到这样的奇观。

“——以及,那位来自现界的人类少女,弦汐。”神子又这样说道,屠自古和青娥听了便点了点头。

“欸?”布都则稍显惊讶,但想了想,确实大家闲暇时刻关注的点都在她和弦汐身上。

“布都在这一年的变化,我们是有目共睹的,对于她的成长,我想弦汐占最大的功劳。”

“没错。”屠自古赞同。
“是这样。”青娥也这么认为。

“……”只有布都还嚼着虾滑,眯起眼睛来看着她的太子大人,不知道神子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我要请弦汐小姐来神灵庙做客,如今布都已经够资格出去和弦汐见面了,那么在这个冬天,让布都去邀请弦汐进来一趟,让我们在将要来临的新年与这位功臣见一面吧!”

说完,神子看着三人。

青娥和屠自古放下筷子鼓掌起来。

布都慢了半拍,没反应过来,只是把嘴中的虾肉咽了下去。

“…欸?”

神子似乎没有在意到布都的动作,只是给自己倒满了果汁,又说道:

“谁赞成,谁反对?”

“赞成!”屠自古率先表态。

“呵呵,太子说的是,赞成。”青娥娘娘也笑着赞同。

于是大家就把目光,又放到了坐在神子对面的布都身上。布都愣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些激动地倒了饮料喝下,吞咽完后赶忙开口道:

“反对!”

屠自古和青娥好像意料之中的冷静,又转头用眼神看了看神子。

“哦?”神子似乎也早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并没表现出惊讶和意外,只是喝了半杯饮料,离开位置绕了圆桌半圈来到布都身边,附身问道,“为什么呢?布都你不是也一直想把弦汐带回来吗?”

“太子大人,我给您添饮。”布都说着,见那半杯饮料,于是拿起瓶子来要给神子倒。

虽然嘴上说着“您”,但那只是习惯上的称呼而已了,她们之间亲密的关系其实用不着把“你”放在“心”这个台阶上。布都给神子添满饮料后,又开口说道:

“各位莫不是忘记了,来去那是弦汐的主意,未曾商量好的事,怎就能单方面执行了呢?”

“这个嘛…”神子接过放饮料的瓶子,正准备也给布都倒上。

就在这时。

她们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两个蝴蝶结,撕扯着空间带着扭曲一切的声响展开了一个隙间,接着满是眼睛的隙间里伸出了一条右臂来,右手接过了神子手中的瓶子。

“?”神子和布都看着眼前的隙间。

另外一只左手则从隙间里带了个空杯子出来,随着果汁倒下,半个身子也从隙间里钻了出来。

“哎呀呀,太子,吃什么好东西也不叫我?”

正是八云紫,她额头上戴着眼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睡衣,散着那头金发钻了上半身出来。而且,这位贤者此时脸上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尽管脸上带着疲惫,也没有恶意,但突然出现的隙间妖怪还是让整间屋子警觉起来。八云紫正对着布都和神子,她身后的屠自古已经抬手,掌中捏着一团雷霆对向了她的后脑勺;青娥也唤出一烟杆,烟斗处坠饰着莲花,带着死气的冥光指向了八云紫。

“别乱动!”屠自古面对隙间妖怪,照样恐吓道。

“真是稀客,贤者来我们这做什么呢?”青娥没有松懈,皱着眉头问道。

神子起身后退了几步。准确地说,她是被布都护着向后撤了几步的。

这对神子来说有些意外,意外的并不是突然出现的八云紫,而是布都。布都回来后还没见过这位贤者,按照平日里神子对她的开玩笑,信以为真的她应该是护着神子后退,然后有些害怕地躲在神子身后的,可现在,布都正挡在神子和紫的中间。

火锅还咕嘟咕嘟滚着,冒着暖暖的白烟。这间屋子里只能听得到的,是屠自古掌中的雷霆和火锅的声音。

“真是大胆,你想对太子大人做什么?!”布都伸出手臂护着神子,紧张而坚定地看着紫问道。

“哎呀呀,成长了许多呢…”紫似乎根本不觉得现在的情况对自己不利,喝了果汁放下瓶子,托着脸眯着眼、笑着看向布都身后的神子。

布都仍旧喊道:“少说闲话!就算你是贤者也——”

“好啦,都停下吧,紫现在没有恶意。”神子突然开口说道。

于是邪仙和亡灵便收了能力。

“欸?太子大人,为何…”布都还想说什么。

“没事的,现在紫是客人。”

“…是。”于是布都只好放下敌意。

“呵呵呵,你说的话还真管用呀,”八云紫换了个方向,趴在隙间里毫不客气地飘到了旁边空闲的一排椅子上,“多谢你赐座啦,‘太子大人’。”

“这家伙飘在空中还要什么座位…”布都看着说。

“不客气,反正你飘在空中也不会弄脏我的椅子。”神子则坐到了布都的位置上,面对着紫说道,“所以,你来我这蹭饭呢?屠自古,去加一副碗筷。”

“明白。”于是屠自古就去厨房了。

“怎么,还打算在里面吗,你不出来,可不好夹菜呀。”对着还半身藏在隙间里的八云紫,神子问道。

“哈哈哈,你看我这身衣服,不方便出来呀。”

“那就回去好好冬眠,别出来当圣诞老人。”

“那怎么行,”八云紫像是强撑着睡意,装着委屈道,“要是睡了,谁给你们开隙间,把布都送到外边去,好让佳人成对?”

“哦?原来不是圣诞老人,是月老啊?”神子说着,“那这么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兢兢业业了?”

“那、那个,太子大人,你们…”布都感觉这对话内容有些不对劲,低头捏着自己的袖子提醒了一下。

“呵呵,确实应该感谢我,但是对我说话总带着‘老’做什么呢?”八云紫微笑着问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呗。”神子也带着笑容毫不呈现弱势。

两者的威严不相上下。

青娥就在一旁自己吃着火锅,笑而不语。过了一会,似乎是不想和贤者同一桌,她吃饱后就离开了。

屠自古带了一副餐具来,见两位在对峙,也吃了几口,就收了自己的餐具走了。

只有布都,见娘娘和屠自古都已经吃饱离开了,就慌忙地又站到两位中间,挥了挥手:

“不是说不打了嘛?!现在这般剑拔弩张是怎么回事呀?”

她还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我还想吃火锅啊两位大能!”

但她终究是没有说出来的,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听到这个心声。

“嗯,布都说的没错。”确实,送布都出去还需要用到紫的能力,所以神子没有再继续纠缠,让出来位置给布都坐下,又在桌上清理了一下,给八云紫拉来一个空椅子,

“不出来的话,还要我给你打蘸料吗?”

“呵呵,不麻烦你了。”紫见状,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脸蛋让自己清醒起来,飘过去打了酱料,就这样名正言顺地,“坐”到了布都旁边。

紫调的酱料和仙人们不同,牛肉酱、花生酱、香菇酱,还加了醋,香菜和蒜泥拌在一起,蘸鞋底都香。很明显,这是从外面学的。

“为何是坐我旁边…”布都吃着烫腐竹,有些抗拒,她从贤者身上闻到长期宅在家里睡觉的气味,这气味和那碟蘸料混合起来,感觉很微妙。

“因为…”紫则用那紫水晶一样的瞳孔,带着深意和困乏的眼神看着布都回答,

“因为你说的很对,神灵庙不可以擅自做决定把外面的人类送进来。”

“……”布都和神子听了都有沉默了。

确实,弦汐会不会同意先不说,虽然幻想乡大多数存在都对弦汐抱有兴趣,但弦汐作为人类,贤者和博丽巫女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直接睡觉装作不知道就好了吧?”神子提醒道。

“没错,所以我来这里可不只是为了蹭饭的,”说着,八云紫就烫好了牛肉来吃,“…你们荤菜真少,怎么也没点毛肚牛杂什么的。”

“要不要再给你切一盘吊龙匙仁啊?”神子没好气地说。

“可以哦,羊肉也来点。”紫吃了牛肉回答。

“你这家伙开什么玩笑,再挑就出去吃霞去!”神子下了几片千叶豆腐,“好了,你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自己转移话题。”

布都不知道说什么,就在旁边乖乖吃着。

“哦,我说我来可不只是为了蹭饭的…”紫喝了一口饮料,火锅的热气和蘸料,把温度传递给了这位贤者,她流了点汗,

“给你们带了好消息哦。”

接着,迎着神子和布都疑惑的目光,紫笑了一声,开口说道:

“灵梦那里我说通了,只是仙界一趟的话,有你们保护没关系的。”

“只不过,”紫又把手指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失落的表情,“很可惜,因为时间流速的问题,弦汐小姐只能待一会。”

“嗯,这个我考虑到了。”神子听到这个好消息,也算是放下了心,于是看向布都。

紫依旧低头吃着碗里的,看上去对布都不感兴趣,其实一直在监视着她。

“那么,布都…”

“…诶,是。”布都回答她的太子大人。

“都到这个份上了,你挑个时间,准备去见你的弦汐吧?”

“不错,”紫也开口,“等你准备好了,就去荷取那找我,记得要听你太子大人的话,‘邀请’弦汐小姐哦?”

布都听了,心中自然是难以掩盖激动和期待的。但一想到还有请弦汐进来这件事,她就有些不放心,不知道弦汐会不会答应。不过最后她还是接受了,只是邀请而已,而且就算时间流速不同,在幻想乡里,她也很久没和对方相见了。

“既然太子大人与贤者都这般说了…好的,我明白了。”

于是这样过了几天后,妖怪之山。

今天天气晴朗,没有下雪,似乎一切都很顺畅,很顺利,在期待着什么发生一样。

同样的,山上也被厚厚的雪层覆盖了。整座山如同一条盘着的白龙。树光秃秃的,看不到绿叶,却像是等待着新生一样,期待着和春光的再会。洁白无瑕,舒畅的阳光满心欢喜地照在白云一样的雪面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尽管是寒冬,山上依旧云雾缭绕。淡淡的烟雾围绕着冻结的冰瀑,寂静的山谷被打了喷嚏的鸟鸣打破,绿植中只有松树挺立着,里面是数不清的生灵的家。

玄武涧附近有几处温泉,蒸汽在温暖的水面上弥漫着,歌唱着冰与火的歌。

布都准备好了一切,她今天什么都不需要携带,只是穿着那身冬装,道别了屠自古和青娥,带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来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毕竟弦汐说了,要像当时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因而,礼品反倒显得冗余。

神子和紫早就到这来了,就像那天一样,正坐在荷取面前聊着天。她们也穿着冬装,喝着热饮。

紫喝的是咖啡,因为她脸上的黑眼圈似乎加重了一点。她很少在冬天不冬眠的。

“碟仙到啦。”同样穿着冬装,戴着手套的荷取最先注意到门外,倒了姜茶出去迎接今天的主角,她今天比较忙,打算接了布都后就去工作。

“噢,布都来了啊。”神子喝着姜茶,看到门外降落的身影。

只见布都落地,差些没站稳摇摇晃晃定住了身形,跟荷取打了招呼,接过姜茶,大步流星地踩了进来,连帽子和衣服上因为快速飞行而攒下的雪花都没有抖掉。

“我来啦!”布都进门,接着赶紧打招呼,“两位,早安!”

“哈哈,早上好哦布都。”神子笑着回答。

“早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了啊,哈——”紫打了个哈欠,她并不是无聊,她是真的想睡觉,“你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完成,随时可以动身!”布都眨了眨她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像是外面的冰雪天一样,“虽说如此…这回还得钻屏幕么?”

“哈哈,不用担心,”神子知道今天对布都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嗯,让紫来说明吧。”

“这次我在,直接给你开个隙间去弦汐的电脑前就是了,”紫回答说,“现在那边的世界也刚好是年末,也是白天,天气还不错…”

“只不过…”说着,紫站了起来,走到布都身前拿出了什么东西,“只不过这次就不要太突然了,用上这个吧。”

布都低头看紫手里的东西,是一个按钮,还有一颗丹药,红色的。

“贤者,这是…?”

“这个按钮是河童们的,按了之后可以隐身,再按一次就可以解除,回来记得还哦。至于这颗药…”

紫看了一眼神子,回过头来说,

“你的太子大人看了最近那边的情况,担心你在外边出什么岔子,让你吃了这个,说可以暂时百毒不侵。她似乎不愿逼你吃下,所以让我做这个中间人。”

接着,紫又凑近了布都的耳朵,

“听说是你们那位青娥娘娘的新产品哦?”

虽然这悄悄话很小声,但是神子还是听到了,坐在八云紫身后点了点头。

“额…”布都看了看神子投来“相信我!”的眼神,“会不会太保守了点…”

“我也觉得,但神子也说是为幻想乡考虑,要是把什么传染病带回来了可就不好了。”

“好吧…”

于是布都就当着两位的面,就着荷取的姜茶把那丹药吃了下去。

“好。”紫看着她吃了下去。

接着便在那台电脑屏幕面前,展开了一个隙间。

“那么…”神子见状也站起身来,

“布都,要记得邀请弦汐哦?”

“明白!”布都则已经走到了那隙间跟前。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妙,那么的美满,看样子今年的新年,将会是很美好,很美好的一次。

于是布都挥了挥手,跟两位道了别,就转身激动地走进隙间了。

接着隙间便关闭,房间里只剩下紫和神子。

“送出去了。”神子说。

“有眼线哦,还要看电视吗?”紫笑着问道。

“这次…就算了吧,监视什么的,要是弦汐真来了也不好解释啊。”

“哈哈,突然有良心啦?”

“少说瞎话,我一直很有良心。”

“是嘛?”紫听了,坐在椅子上,侧趴在桌上带着困意说,“那怎么不多炼些丹药,帮助现界的人类呢?”

“那药…已经试过了,不能给人类使用啊。”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而且我们也不能对外面的世界有太大干涉,不是吗?”

“神子,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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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7 17:46: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9-17 21:57 编辑

注:本章分上下两楼
第60章·好久不见(下)

——静。

咔嚓。

是墙上挂钟,秒针跳动的声音。

咔嚓。

秒针跳动着。

咔嚓。

秒针,在这短暂的一瞬,和时针重合了。

来了。

直到她最后的发丝和飘带都走了出来,身后的隙间才谨慎地关闭。虽然她在幻想乡里没过多长时间,但是外面的世界,已经度过很久,很久了。

咔嚓。

布都,她回来了,回到了现界,回到了弦汐生活的世界,弦汐居住的房间。可是,她这次并不是从屏幕里飞出来的,也没有摔倒,更没有扑倒什么。靴子踩在不变的地板上,眼前是她朝思暮想的,熟悉的房间。

咔嚓。

这里不会下雪,也因为这样,这里没有暖气的存在。即使在室内,穿着冬装,虽然关了窗户,布都还是感觉有些冷。她环顾四周,什么也没说。还是那张床,墙上还是有着挂钟,还是衣柜和书架,还是窗户和窗台,以及她背后,那台没有变过的电脑。

只不过,这电脑的屏幕和键盘上落下了灰尘。那挂钟似乎也换了,从圆形变成了方形,和布都印象里的不同。床单好像也换过,不是她记忆里的颜色,枕头和被子叠放好了,就静静放在床铺上,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咔嚓。

这似乎是因为弦汐后来去学校住了宿,所以冷落这里。可是现在外面也是寒冬,也是年末,照理来说放假了才对。

可是,她没有看到弦汐的影子。

她没有按照约定那样,突然出现在弦汐眼前。弦汐也没有在这里迎接着她。

咔嚓。

“……?”布都其实都想好要和弦汐说什么话了。她想要把回去这些时间的故事,见闻,妖怪们、神明们对她的看法和弦汐说一说,聊一晚上。

她都想好了,哪怕让那个要冬眠的贤者多等个几个晚上,她都觉得没关系。只要能和弦汐多说几天话,就算太子大人生气了,失望了,那也没关系。

可是,弦汐没有在房间里,没有在这个家里。

这个家中空无一人,只有墙上那挂钟孤独地响着。

咔嚓。
咔嚓。
咔嚓。

“为何…?”她有些不理解,但想了想,说不定只是这时候弦汐出门去了而已。于是她按下了按钮,使自己隐身,想要给弦汐一个惊喜。

于是,她坐在床上,静静等待着。可是等了好久,也只有那挂钟的声音。这使她有些焦躁,有些不安起来。所以她起身想看看周围,她去了原来弦汐留给自己的房间,她发现这个房间也是没有人,但那床铺还是没有变,还是自己走的时候的样子,被子叠好了静静放在上面。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灰尘在光中若隐若现。就好像,这个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住过人了。

“怎么回事?…”

她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沙发也有些落灰,所以她用风吹去灰尘后才坐上的。遥控器就在桌子上躺着,她却不想打开电视,开了隐身,这个世界感知不到她的存在,她也感知不到谁的存在。

就好像,这个房间,这个客厅,这个家,

死了一样。

漫长的等待让她开始彷徨起来,让她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可是她等啊等,等啊等——

她就是等不到弦汐回来的声音。

连那个门把都沾满了灰尘。

房间好冷,好冷清。她有些失望,有些埋怨,可转而一想弦汐不是这样的人,于是她劝说自己冷静下来,坐在沙发上想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然后,她看到了沙发旁边的桌面上,最容易拿到的位置,原来躺着一个东西,一个她熟悉的东西。

是一个圆盘,圆盘上有几圈同心圆,均匀刻着十二个点,插着一根短短的铜针,圆盘一侧还串了一串玉珠,玉珠中间的那颗还垂着金色的流苏。

她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那一天在磐船上,她送给弦汐的迷你日晷。可是这日晷也落上了一层记不清时间的灰尘。

寒冷的白天,各处的光源照来,打在那铜针上,铜针在晷盘上留下重影。其中颜色最深的拿一条影子,布都看得出来,落在了灰尘上,落在了将要辰时的中间。

看着这日晷,她怀念起来,又不安起来。

“弦汐…你在哪?”

她知道这样看来,弦汐是还没有搬走的,可是周围像是再没有人生活过的场景,让她不敢乱想了。

没有人回答她,就像那天她刚回到幻想乡,没有人第一时间来接她一样。而且,也没有蛋卷和凤梨酥在前方静静等着她。窗外不再是蝉鸣,也不是烈阳,似乎寒风把一切都冻结了,明明太阳升起,她却听不到汽车的声音。

她开始翻找起来,她回到弦汐的卧室,想要找找线索,看看弦汐在哪。她都想掏出罗盘算一算,她期待的那个人类究竟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接着,她在弦汐的床头柜里,翻出了一个塑料盒子来。

盒子没有落灰。打开塑料盒,里面又是一个个药盒。胶囊,药片,冲剂,喷雾,各自贴着标签,说着专业的名词,布都认不出这些药是干什么的,只是越找越感到焦急。再接着的药就比较晦涩难懂了。

“氯雷他定,铝碳酸镁,孟鲁司特…钠片?”

连那上面的字都读不顺。她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弦汐要吃药,要吃这么多药,

“这又是何物?沙美…沙美特罗替卡松?”

她不知道这些药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奇怪。这个叫沙美什么的,是一个小圆盘一样的东西,拉开开关,就可以对着嘴吸入药粉。药盒上写着“60次”,而开关下还记录着这盒药剩余的次数的数字,而现在,那个数字已经停在“0”上很久了。

那双眼瞳焦急到一目十行,她看到说明书,看到注意事项,看到了上面的主治人群。这些药似乎大病小病都有效,都对肺病,感冒、咳嗽等病症有效果。

然后,她又在柜子里翻出了一张折了两次的纸。摊开来看,这纸似乎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面上有笔记本的横线,几处地方皱巴巴的,似乎上面曾经落下过几滴水。纸上是弦汐的字迹,上面写了数字,写了方位,用阴爻阳爻画出了卦象,还有一个盘子的图案。

她看到那纸上,画了一个箭头做了北方的记号。然后那个盘子的图案上,在东南方碎了一部分,在西方也有一丝裂纹。东南方的位置,画了一个箭头,写下了两行文字:

“东南方,木,巽宫。
布都帮我改了风水,调了财运。”

她想起来了,这是那天,她用盘子测算风水,给弦汐调整了运气的事情。

可是再看那在西方位置的小裂纹,她看到弦汐也做了标记。布都不知道弦汐是什么时候写的这张纸,她们生活的时候还没见过,这大概是在布都回去之后才出现的。她默读着上面的文字,她看到弦汐写下了:

“西方,金,兑宫。”

再下一行:

“这个裂纹是正常现象。”只不过,这一行的字画了两条横线,代表着这句话是错误的。

再下一行:

“兑宫不正,裂纹极微,隐患极大。”

就像弦汐在面对面跟她对话一样,再下一行:

“呼吸道,肺部,属金。”

然后就没有下一行了,那字迹有些乱,笔顺像是很用力写下的,能够看出当时写的时候,笔尖在发抖。读到这里,布都有些震惊,她不知道弦汐什么时候琢磨的这些。她刚刚也看了一下这间房的风水,西方并没有冲位,但这大概是弦汐后来自己调整了的。

这时候,再看到这些笔记旁,因为沾了水滴而有些发软发皱的纸面,联想到那些药,她不敢再去想什么。她连读的时候越读心跳得越快,她不知道弦汐亲自写出这些东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

她心中那股不安,越发强盛了。那在幻想乡里带来的喜悦和期待,都在这些东西面前像是被封入冰窖,再也出不来了。

楼下的马路传来一声喇叭,看来白天还是有车辆出行的。可是声响过后,再没有其它动静,弦汐的卧室里很安静,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挂钟孜孜不倦地响着,响着流逝的时间。

布都不想再看这张纸,于是把它折了回去,想把它放回原位,却有些慌乱手碰到了桌面,纸张落到了地上。于是她坐在床上,弯腰去捡,捡起来后小心翼翼放回原位。

然后,在那纸条的下面,她才看到还躺着什么文案。

拿出来看,是一份复印的病历,还有复印的住院单。

从病历上的日期来看,对比了一下日历,是去年中秋发生的事情。而且布都才知道,原来这里已经过了一年了,现在是第二年的冬天。

住院单的日期和病历上的不同,停在了今年初冬的时候。住院单的内容来看,似乎病房不是自己选择的,却要自己缴费,而这病房分配到了最低配的单人间,上面写着楼层和房间号。

病例上的字是打印的,没有医生手写体那样看不明白。她看到姓名那单写了一个“锦”字,就知道这姓名的位置填的是弦汐。

病例里还夹着一张宣传卡,卡上面是医院的名字和地址。这医院她见过的,曾经和弦汐上街的时候有路过。但她从来没在这里生过病,更没见过现代的病历单,所以她只好挑最重要的信息看,那就是“现病史”的位置。

她只在那一条一条,没有生命的横线上,看到了最醒目的几个字:

“支气管哮喘。”

以及后面一段里的两个字:

“复发。”

这几个字就这样冷冰冰地躺在这个纸上,冷冰冰地出现在这个冬天,出现在在她的眼中。

“?!”

依旧安静着。

好像那孤独的挂钟都被寒冷的冬天冰封了,她突然听不到秒针跳动的声音来。

她知道哮喘是什么,也知道这病发作的最危险的后果。但是她不知道,她没听说过弦汐有这样的病史。

她坐在床上,放下单子,只觉得心脏跳得好快。

她现在知道弦汐在哪里了。

她想都没想,就收拾好床头柜,匆忙起身。也不顾自己头上的乌帽子歪了一边,只是飞快地、飞快地带了钥匙推开家门,从外边锁上,然后在隐身的情况下,直接从走廊中跳起飞了出去。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仙人,在这个世界注意不到的情况下,在城市中目标明确地飞行着,疾速地飞驰着。

视野瞬间拓宽,这里的建筑还是她上次来的时候的样子,她在天空中,已经能看到那家医院了。

可是这个世界,同样,发生了许多变化。

雪白的蓝天下,这里的风似乎能够穿透布料,很冷,好冷,非常冷,冷得布都有些发抖,冷得整个城市都封冻了。

布都看到了,那街道、马路上,那所谓的“交通干道”上,真的非常非常空旷,南方没有厚厚的雪层挡路,可这里一个行人也看不到,没有了她上一次来的繁忙,连公交车和出租车都没望到几辆了。她看到沿街的商店,餐馆,广场等等所谓的“商业场所”,几乎全部关闭了,只看到几家店铺的卷闸门半开着,非常地冷清,明明这里连过年前后的时间都还没到,照理没有这么早关门的。

只有那些不变的高楼大厦在寒风中凛冽。

就好像这个城市也生病了。这个瘫痪了的城市,也和弦汐的房间一样,好安静,好安静,

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忍着刺骨的风,看着眼前不断迫近的医院,她到了空旷的地方降落,接着大步向医院的大门走去,跑去。

这时候的医院,居然比那广场要热闹。

门口被带着咳嗽声的患者和无序的医疗人员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有的戴着口罩,有的没有。布都就算正在隐身,也难以从这正门进去了,所以她按照住院单上的信息,直接飞去了附近的住院部,可住院部的门也是一样拥挤。

所以,她只好按照楼层,找到了对应最近的连廊,趁着人少飞了进去。

医院内的咳嗽声更多。而且不只是咳嗽声,还有哀嚎,还有啼哭,还有打电话的声音,还有护士和医生已经顾不过来、大声交流情况的喊声。此起彼伏。

有人感觉到头顶的似乎吹来了一阵风,但这不寻常的风已经没人在意了,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身体。

这风是隐身的布都在宽阔的楼层上部飞过而产生的,即使没有人群阻挡,她也还是要刻意避开吊灯之类的东西。

然后,她来到了那住院单上的房间号前。这间病房孤零零地被排挤在这层楼的最角落,最角落处,来这里的人只有刻意,没有路过。而此时已经过了例行检查的时间,更没有人注意到此处了。

“——!”

病房的门虚掩着,被走廊来往的人和风搞得微微扇动。病房里面传出了带着喘呜音的咳嗽声,那咳嗽的声音似乎振幅很大,她隔着门都听到了整个身体的震动。

这声音震得布都整个仙人心颤。

她听得很清楚,这声音,这比以往都要剧烈的咳嗽,

是来自弦汐的。

所以她再不管突然把门推开会不会惊吓到里面的弦汐,她只是浮在上空,隐着身,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推开了门,焦急地推开了门。

那门打开的动作,在病房里外的人看来,就只是被风吹开了而已。

很吵,特别吵,医院从来没有这样吵过。咳嗽的声音伴着各种机器的声音无序地喧闹着,吵得布都心烦、意乱。她在进来之后立刻就把房门关上,她知道这里面此时只有一个人类,所以她又施展了法术,隔绝了室内外的声音,隔绝了室内外的视线,让她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也就是说,这里此刻是极为安全的,这里只剩下她和对方了。

于是她躲在厕所前的转角处,摘下了耳罩,按了按钮,关了隐身,像走入房间一样,来到了病床前——

“呜咳咳,哈…哈…”

仙人的瞳孔收缩了,她瞬间感到自己的嘴唇在抖动,在冬日里被风吹得干燥。

躺在床上,穿着病服的少女刚刚经历了剧烈的咳嗽,终于暂时消退下来,喘着气,很虚弱,反应了好一会才注意到有人影来了。

“哈……护士,还…什么事?”

少女带着喘呜声说话。那头黑色的短发已经留长了,散着黑发,还未及腰,却已经垂到了胸部的位置,背后的头发则更要长些。少女的身形看上去比以往消瘦了点,左手手背上留了针,针头扎进看得清轮廓的血管里,似乎是不久前才结束了应对突发情况的静脉输液。

虽然过了一年多,但那容貌依旧算是少女。除此之外,那双眼眸,还是不变的赭色。只是那眼睛上的眉头,总是紧锁着,少了以往对生命的自信;只是因为拉着窗帘,少女的眼里少了些许亮光:

“……?”

可躺在病床上,盖着那带着消毒柜气味的被子的少女,在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人影时,止了语音。

“……”

那戴着乌帽子,一头灰白头发的尸解仙,面对躺在病床上的人类,也不知道再说什么。这位扎着高马尾的仙人,本来准备好了许多、许多许多说辞,看到这样的场景,却不知道要发出什么声音来了。

阳光,穿过那窗帘缝隙的、冬日里没有温度的阳光刺了进来,把仙人和人类之间对视的视线切隔开来。

现在,仙人和人类在这个冬早有预谋而毫无预告地重逢了。

就像是那时候,尸解仙突然从屏幕里,出现在少女面前一样。

“……你、回来看我了呀。还好我…哈、还在等着…”

那少女的声音,终于有了雪花一样薄弱的喜悦和激动,激动得又想咳嗽,但还是被那强撑着的意志压了下去,而换成了几声粗气喘了出来。

“是你吗?……是你吧?…”

少女喘着气,喘着气,喘着气抬头看着那双银蓝色的,好像带了点水光的眼瞳,急切地问道,

“……布都?”

“啊。”布都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字了,很熟悉,很熟悉,她两个季节没有听过了。她早准备好了要说什么,要用什么样的语言风格去说,要在什么时候说些有趣的话逗对方开心。

可是现在,她的哽咽淹没了一切话语,她再想不出要说什么了。

所以她只好回答,眼前自己思念又思念的人类:

“…是我,我来看你了。”

对方听了,似乎终于放下心来,更加激动,更加兴奋,愉悦到连喘息都平缓了。

哑口了一会,嘴唇发抖着动了动,布都叫出了少女的名字:

“…弦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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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9 18:59: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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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愿望(上)

物部布都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弦汐床前,正低头看着弦汐的手机。手机里有新闻,有弦汐做下的笔记。

布都大概知道最近现界发生什么了:

这个世界发生了一场极为严重的疫情。病毒大致是在今年初冬传播的,是一种这里的人类从来没见过的病毒,正在快速地传播。这种病毒的症状小至轻微感冒,大到呼吸衰竭,已经出现了不少死亡病例。

人类对这种病毒的认识目前非常有限,只能判断出该病毒大概依靠飞沫传播,传染性极强,潜伏期也很强,并且还在不断变异,说不定还有其它传播途径,整个世界找不到病毒的来源,也找不到治病的药方。

有说法和观点认为,这病毒来源于蝙蝠、或者穿山甲等野生动物,而该病毒则起源于这个国家中原地区的一家海鲜市场。但这并没有得到确切的证实。社会已经开始有些混乱、失序了,而国际上,有些国家不以为意,有些国家积极响应,但都无法抵御病毒的来袭,这是一场关乎全人类的疫情。

虽然有些地区实施了封城封区的强硬措施限制人口流动,但有些地方的行动比较缓慢,最终无法保全自身,反倒加剧了混乱加大了损失,扩大了传播面。而国际舆论,社会治安,网络谣言等等的问题,又让本就对病毒恐惧的民众,陷入了更加不安的境地。

就是这样。

以及弦汐,分离之后不久,弦汐也结束了假期去上了学,回到了平常人的生活。

可如今再看眼前双目疲惫、连呼吸都带着喘呜声的弦汐,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两面的布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但就算如此,布都也应当拿出久别重逢的乐观来的,可是她做不到。这样可怕的疫情,再加上已经需要进行输液的重度哮喘,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哈…布都、你…比以前更漂亮了啊,这身冬装…好看。”

弦汐好像没有那么悲观,看到好久不见的仙人,没有多么隆重的欢迎仪式,她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有此时的闲话。她想要伸出手来摸摸布都的脸蛋,想要再接触一下那个夏天的记忆,可是她不敢,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感染病毒。她只好和布都的脸拉开距离,不敢把自己的无法控制的咳嗽的唾沫染到布都身上。

她大概都没考虑到,布都是仙人,不会被感染这样的事情。

“好看么?”布都听了,抬起头来有些失落地看着弦汐,对方主动开口了,她也终于能说些话出来,“若是好看…便多看几眼,此间多寒,我还当多加些衣裳的。”

“……”弦汐沉默片刻,“你…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呀。”

“不错,我找回自我本分了。”

“看出来了…是我熟悉的你,真好,真好。哈哈咳、咳咳…”

笑着,弦汐咳了几声,她赶忙把自己的头埋进被单里,不敢咳到外面。接着又一边在身体的颤动中,一边打开另一侧的床头柜,取出了一个口罩来。这口罩是普通的口罩,这时候的人们,还不知道要戴什么样的口罩来抵抗病毒。

“把这个戴上吧,”弦汐的话带着嘶哑声,把那口罩用纸巾包着一边递给了布都,“现在好像、不戴的话、会被…抓来着。你戴上,少说不会被传染…”

“多谢弦汐,不必了…”布都并不想戴口罩,本就难受得喘不出气,她觉得那样闷,“我身为仙人,还服用了太子大人给的丹药,此刻我百毒不侵,不用担心的。”

“对噢,你是尸解仙嘛…那挺好啊,那真好啊。”

弦汐于是把那口罩放到了一边,她似乎对治好病症没有什么兴趣,但听到布都不怕这里的病毒的消息,她还是挺开心的,

“那这样的话…布都,我…可以摸摸你嘛?”

她伸出手来,她实在是太想感受那股温暖了。布都于是很听话,非常听话,连思考都没有就直接把脸颊凑近了弦汐面前。接着弦汐摸了摸她的脸颊,很温暖,温暖得这个冬天都化了,弦汐觉得很满足,很开心。

“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你了,布都。”

“弦汐…”

布都也感受着那手掌的温度。弦汐的手指甲有些发紫,手掌有些颤抖,也没有自己的体温来得温暖。

“…可以,”弦汐说着放下手来,又使了力气撑着床转过身去,背对着布都,拿出了一个头绳,“可以帮我绑一下头发嘛?”

弦汐这时候的哮喘没有发作,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布都回来了,她说话逐渐变得流畅起来,当然,还是嘶哑而带着喘呜声的。

“当然,乐意效劳。”布都于是接过头绳,给弦汐绑头发。

“谢谢。”

面对着那披在背上的黑发,布都没有去动前面的刘海和垂鬓,只是挑着发丝,在弦汐的背后绑了一个低马尾。头发的质感很丝滑,像是因为在这住院,所以有时间好好梳洗了一样。

“布都,我这样好看嘛…?”

“好看。”

可看着弦汐的背,看着那病服的衣领,布都还是感觉到了那气息的混乱和颤动。

“我们原来住的地方,那里变成了高、高风险地区…”绑好了头发的弦汐边说着,边转过身来,“然后我又有哮喘,或许已经染上了病毒,所以…所以就、到这来隔离了。”

“医院…乱套了,有些医生、都不知道去哪了,还有些也、感染了病毒,都顾不及我了。”说着,弦汐想起什么来,又开口问道,“说起来,你怎么进来的…不会被发现嘛?”

布都于是很诚实地回答:“得益于河童的隐身装置,我随时可以掩盖自己的存在。”

“噢?那不错啊…”

“弦汐,”而这次轮到布都开口,她想了好久,她想要埋怨想要哭诉,但是她觉得眼前的人类才更应该做那些事,“你究竟…何时患上的哮喘,为何当初不同我讲?”

“……”弦汐又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回忆,像是在懊悔,像是在思考,

“我刚出生时候,患过哮喘的,后来治好了…只不过去年,大致是在和你分开后、复发的吧。起初…我以为那是、鼻炎或者感冒而已,后来中秋那会,去看了医生、才知道…才知道是哮喘复发了。对不起、对不起…”

弦汐的意思是:“我没有想要瞒你,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哮喘会复发,对不起,布都”。现在的弦汐,受到病痛的折磨,已经没了那时候的开朗了。

“弦汐!”布都听了很是心疼,连忙摆手,“我并非是要你道歉的,不用道歉,我不怪罪你的。”

“是嘛?谢谢原谅…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弦汐开心起来,转而又被病痛拖到了失惘的情绪水中,呼吸了好一会、好一会,才舒了一口气,缓缓张嘴和布都讲道,

“哈……布都啊,你那道家的思想,没有用了呀…我、我…”

“……”弦汐说着沉默起来。

这里好冷。就算门窗紧闭,也还是好冷。

冷得像医院底下的太平间一样。

布都感觉到弦汐是要说心里话,赶紧凑上前去聆听,担忧地陪着她。弦汐挣扎了一会,吸了一口气,喘着音说出了这句话来:

“我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布都对此反应很大。

布都发现弦汐变化好大,已经不是那时候对生活和梦想充满美好希望的少女了。这么大的变化,当然也有原因,而且很明显,就是这病痛的折磨让弦汐都有些放弃对生命的情感。她不知道为什么弦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这般年轻,却说得像是一个久经风雨的人一样。

可是,弦汐的表现,那个无光的眼神,那双赭色里只在布都出现的时候才有了些许光亮,现在又暗淡了下去。就好像弦汐真的对自己的生命和未来担忧到不敢遐想的程度,就好像真的非常严重,

就像这个孤独的房间,被冷落了一样,

像是真的要死了一般。

“别说傻话!弦汐!”布都喊了起来,“别乱想,生病而已,可不要乱想!”

“我知道…这病从没严峻到这个地步……生病而已,生病罢了。”弦汐搭着布都的手背,垂着眼皮,像安抚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节奏,跟那时候玩完滑板,在公交车上回去一样。

“可是…生老病死,这是自然的规律,不是吗?”

弦汐拍着拍着,说着很释怀的话,却是用着很不舍得很不甘心,很害怕很心酸的声音说的,

“布都,这也是我的‘道’,不是吗…?”

她说的那么自然,明明都快哭出来了,却还是把语气吐地那么平静。就像一个垂垂老矣,如风中残烛的老人一样,对死亡只不过是等待了一样。

才多久时间,就能让一个人的心态有这么大的变化。

这种情感,太悲观了。可是情感是建立在物质之上的。就算在梦里,在要被刺的时候都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弦汐,现在大概真的,被病痛慢慢折磨得,已经失去热情。

没人注意到这里,就像与世隔绝一样,外面依旧乱成一团。那阳光就这样照来,冰冷地照来,给这个沉痛的病房一点无机的光。

“……!”布都没有因为疾病而“死去”过,她曾在极度恐惧和悲伤中自己的魂魄离开过肉体一次,但终究,她是在期待和喜悦中“尸解”的,她很想要学弦汐当时教她的那样,将心比心地安慰弦汐。

可她发现,她做不到。她没有办法身临其境地去感受弦汐的痛苦,而如果真的此时躺在床上的是她,她大概也不会乐观到哪里去。

“弦汐,你不可这般悲伤啊!轻易说轻生之类的话,你…”布都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用这种很老套,很老套的说辞对弦汐说道,“…你的父母亲怎么办?你的朋友,你的未来和梦想怎么办?”

“……”弦汐闭上嘴巴,带着喘呜声呼吸了一会才开口,“未来和梦想什么的…我的朋友,就剩你了呀,布都。哈哈,我、果然还是…不擅长交朋友啊。”

“…那、那还有——”

“我爸…”弦汐说着,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花板上那暗着的灯,哽咽了一会,吞下了一口口水,眼眶红了,却没有流出泪来,

“你不知道…我爸,心脏病突发,去年年底就猝死了呀。他也没撑过那个冬天。”

她说着,那口腔里都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口水。带着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情感,悲伤而又想要坚强起来的情感,继续说道:

“他…他早就丢下我妈和我,比我们先走了呀。”

现在的弦汐,不敢看布都那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反应。她只是低下了头,委屈和难过到想把脸埋起来,没等布都说话,又继续讲:

“我妈…她一个人生活也习惯了,听说我住院了,本来说什么、都要来看我的,可是、那里也封控了,进不去,出不来——看来今年,我也没法回去过节呀。”

“说来惭愧…让你见到我们家这样的情况了……”弦汐说着,终于忍不住那情绪,终于压不住那喉咙的瘙痒和肺部的闷气,开始伴着嘶哑的声音和喘呜,以及整个胸腔肋骨都在震动的声音咳了起来。

布都就听着那一声一声悲鸣一样的咳嗽,听着弦汐诉说着自己的家庭情况,不知道说什么话。

她才发现,大概是自己仙人做久了,大概是自己从小就被家族冷落,活得跟孤儿一样,所以这些情感少得可怜。她才发现,就算科技再发达思想再先进,人类的生命还是这样渺小。

她也低下头,想哭。

想哭。

想哭到哭不出来。

“…不,”弦汐似乎看到布都在发抖了,所以用力地用无力的手抓住了布都的肩膀,弦汐其实有些头晕和发热,但现在意志还清醒着,

“布都,不要哭。你看我,我都不哭了。”

弦汐不想让她的仙人朋友流泪,她还是想让布都开开心心的,无忧无虑的,随心所欲的,不被这里的烦心事所侵扰的。所以她撑着自己,想要转移话题,拿出了期待、好奇和希望的样子来,开口问道:

“不哭了,好吗?…摸摸、揉揉、抱抱,不哭不哭?”

接着,带着喘息,她又对布都问:“这样,布都,你回去幻想乡里、做了什么事情呢?说给我、说给我听听吧…?”

“嗯…”布都被弦汐揉着脸,抬起头来。

于是,她们聊了许多故事。

布都给她介绍了妖怪和神明,跟弦汐说了中华妖怪,说了觉妖怪,说了冰之妖精的事情,也给弦汐描绘了幻想乡的秋景和冬景,讲了秋天的神明的故事。

讲了许多,当然,布都刻意地回避了幻想乡里都知道弦汐的生活的事情。

布都还想起来那天找荷取要的,“无论何时都可以让人类呼吸顺畅”的喷雾,拿出来还剩了点,于是给弦汐喷上了。可是没有用,身体的病症是无法改善的,弦汐还是没有变化,依旧病殃殃的。

聊了许久,聊了快一个小时,那阳光依旧冷漠地照着,整个过程依旧没有别人进来病房探望。门外依旧忙得不可开交,依旧混乱,这里就像被遗忘了一样。

同样是被遗忘的地方,似乎幻想乡那里更加热闹。

笑着,聊着,布都见弦汐的嘴唇有些紫绀,颤抖着扶着床板想要站起来,有些神志不清。布都于是赶紧起身扶着弦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稳定住了身形,才焦急问道:

“弦汐,你行动这般不便,起身是要…?”

“抱歉布都,吊瓶打完,我、我想上个厕所…”

“…好,我扶你去。”

于是弦汐把那输液架当作扶杖,被布都搀扶着,迈起步来,带着哮呜声一步一步进了厕所。

安静着,关了门的厕所里传来弦汐痛苦的咳嗽声。

布都坐回椅子上,看到弦汐留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亮起了屏幕。

那手机的膜起了些泡,似乎来不及换了。屏幕亮起,带着电话系统的铃声和震动在那亮着。屏幕中出现了电话的图标,左右分别是红色的挂断和绿色的接通,中间的字显示着“妈”。

“布都…?”弦汐听到电话铃,她的声音传出来说,“忘拿进来,手机响了…谁?”

“啊,”布都看了屏幕,“是阿姨打来的。”

“我妈啊…”弦汐听到后咳了两声,思考了一下朝布都说道,“…你、你帮我接一下吧…”

“欸?”布都拿起手机,她知道如何使用,但还是疑问。

“我还不方便出来、要等一下……不赶紧接的话,我妈她会担心的,帮个忙吧?”

“哦,哦哦,好。”于是布都点了接通,学着以前看到的模样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弦汐母亲的声音:“女儿啊,你这会吊瓶打完没,消停点没?你那个神仙朋友什么时候来看你啊——”

“…阿姨,是我,物部布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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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9 19:02: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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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愿望(下)

布都对着电话那里讲道,打断了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她知道,弦汐的母亲口中说的“神仙朋友”大概指的就是自己,布都推测这大概是弦汐太过思念,憋得心慌,只好把自己仙人的事情告诉给了母亲。

“啊、啊?哦哦哦你是弦汐的那个神仙朋友对吧?布都对吧?你终于回来看弦汐了呀!弦汐怎么样,她现在在做什么,怎么是你接的电话啊?”

弦汐母亲意外和惊喜的话传来。

“不错,我回来得晚了,多有抱歉…”布都听得出,对方那是强掩着担心的热情,“弦汐在洗手间,不方便接电话,让我帮忙接的。”

“哦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母亲听了放下心来,转而抓紧了这个机会,向布都开口问道,

“弦汐跟我说过好多你的故事了,你其实是异世界的神仙什么的,我本是不信这些的,不过看你那一头白发——总之、总之……你…”

电话那头好像自己都有点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实在荒谬,可又像是无可奈何一样,还是用上了急迫而虔诚的语气问道:

“您、真的是神仙吗?”

布都听到,听到对方换用了尊称,愣了一会。她以前做梦都想有别人,是因为尊崇而发自内心地对她使用尊称,因为她的太子大人经常受到这样荣誉,她也想体验体验。可如今,头一回听到这样感情的尊敬,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按照布都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弦汐一家人,是不信这些的。可是现在,布都亲耳听到了弦汐的母亲发自诚心的问题,问得那么自然,那么急切,就像是憋了这个问题很久很久了一样,

就像是已经无力回天,最后只好用着那最后的希望,祈求神明帮助了一样。

“……不错,我真是仙人的。”布都最后还是这样回答,她也没必要再瞒什么,“阿姨,不用尊称的,我是弦汐的朋友呀,就算不信我,也请相信你的女儿吧?”

“…没有没有,我相信您的,神仙姑娘,您来的真是时候,我有话、有话想对您说!”

“阿姨且说。”

“这突然的疫情,我帮不到女儿了,所以,算阿姨拜托您了——”对方现在已经不觉得这是什么迷信的事情,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荒谬的存在,只想着说出那个愿望来,

“——神仙姑娘,救救我女儿吧!”

求着,听着,无人注意的病房里回荡了几声弦汐的咳嗽声。

“阿姨、我…”

布都听到了,她听到了,来自人类的愿望。一字一句,她听得那么清楚,就像是她尊敬崇拜的圣德太子,用那天资聪慧的耳朵听到了百姓的愿望一样。她以前多么想要成长,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存在,而如今这样的愿望荡在她耳边,她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一个想法在她心中萌芽。

“神仙,您考虑考虑?你可是弦汐她最好的朋友了呀。”那头似乎以为是布都不愿意,顿了一声,赶忙继续急切地开口补充,

“您知道吗,弦汐哮喘犯了,她跟我说她好累了,她、她暗地里都把钱都转到我银行卡里头了呀…!”

这话并没有结束,

“弦汐给我看了她的报告,我看了…确实很严重呀!我女儿从小体弱多病,现在又这么乱,我真怕、我真怕她哪天出什么意外了您知道吗?!”

似乎因为在女儿面前要强装坚强,积蓄已久的、极度的担心和悲伤,让电话那头都哭出声来了,

“我这个当妈的…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我也没想过需要强要求女儿长大以后来孝敬我,可是、可是…她那么年轻,不能这么可惜呀!”

似乎都下好了孤独终老的决心,

“就算您将她带走,带去您的世界,那…那也算是她的福分了!神仙姑娘,看在您和弦汐之间的份上,救救她吧?”

这话里,像是在找理由,更像是在诉苦。是在表达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担忧和伤心,是无奈和心酸。

可是再无奈,再心疼,人只要活着,就是要想着怎么活下去的。弦汐在家人和布都面前的表现来看不像是悲观抑郁的人,现在却从弦汐口中听到这样的丧话,那么这个人类少女的心灵,究竟因为复发且越来越严重的哮喘,和毫无预兆的疫情夹击后独自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大概人类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的吧。

“……”

布都听着,她心中那个念头的萌芽生长出来。

于是她赶忙安慰弦汐母亲,说了几句,说了她心中的那个计划,先答应了下来。

“好,那便这样,好的阿姨。弦汐她要出来了,我得去扶呢。”

“…嗯,好,阿姨相信你,你一定要帮她呀!”

“知道了,知道了。”

于是道别后挂了电话,布都刚起身,就已经见弦汐自作主张,拄着那输液架走了出来。布都便走去扶着弦汐,扶着她坐回了床上。她们又互相对视起来。

这病房里,还是那样安静,不被人注意。

“我妈跟你说了什么?…我和我妈、说过你的事情了…”

“无妨的,我不介意。阿姨同我聊了聊过去的事情,还问我是否真是神仙。”

布都也学会了变通。她觉得面对现在的情况,一些事还不好说出口。正说着,只见弦汐皱着眉头,带着吸气喘气的呜呜声,难受地又躺了下去盖上了被子,只露出脸和手来。

“弦汐?”

“哈啊、好冷,头…晕了……没事的,布都,没事的…”弦汐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没事的…经常这样,一会就好、好了…”

弦汐半眯着眼,赭色的眼里没有光的色泽。那本该因为剧烈喘气和咳嗽,以及发热头昏而红晕的脸,此时显得有些白了。看着头顶那已经熟悉到无聊透顶的灯泡,弦汐慢慢说道:

“你、你果然是仙人呀,真好。想不到…我再见到你、时候…居然这么…狼狈……”

“不狼狈。”布都听了急忙回答,“不狼狈,弦汐,疫情之下…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哈哈…咳咳,对吧?很无奈呀…”弦汐苦笑着,用意识想让自己清醒,拿纸巾抽了一下鼻涕,被子盖着,她胸口明显可见地起伏。伸出手来,她想要去摸什么,便摸到了布都立刻凑近伸来的手背。

所以弦汐就又下意识地轻轻拍起布都的手来,说了几句话:

“布都…对不起、我总说些丧气话…”

“可是,我真觉得…我,”

“我好累呀,活不了…多久了呀。”

布都听了,那悲伤又让她难过起来,她想到了什么,赶紧转移话题,对弦汐说:“弦汐,太子大人想邀请你去见一面。”

“…哦?”

“不错,你再撑一会,万不能再那般想,再撑一会?”布都说着有些担心和急切起来,“去见了太子大人,兴许就能将你哮喘治好了,弦汐?”

“这样嘛?哈哈,圣德太子的青睐诶…咳咳,唔…”弦汐听了有些开心,可是她没有回答神子的邀请,她大概觉得,自己是没有机会了,“像我这样短命的人类…”

说着,弦汐看到布都那担心的眼神。所以沉默着,她就不再说下去了,转而换了个内容说道:

“那…看来我要、努力一下了……嗯,布都,你知道么,在…我家乡,有一首歌、是唱着美好未来的。”

“什么?”布都问道。

“我小时候…很爱听呢,觉得听了,就充满了…力量信心,我唱给你听…说不定,我可以开心一点呢?”

“你这般虚弱…可还能唱的?”

“…我想唱了。”

于是,再不顾布都担忧的表情。弦汐咳了两声,清了嗓子,闭上眼眸,颤抖着嘴唇,伴着哮呜和嘶哑,拍着布都的手背作了节奏,用那发热的脑袋想了一会,起伏着胸口,带着那最后点点的希望和对仙人的释怀,用笑容发出了声音来:

“……”

这里很安静,安静到她都有些忘记歌词了,只是从记着的词开始唱起,

“……看那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这声音很轻,很微弱,好像一碰就碎,所幸外边的吵闹传不进来。这声调很沙哑,该高音的时候没有高音,该连贯的时候又因为喘气而断开,都不能算作是歌声。

但是她唱着的这词中的感情,是最真实的。

“日出、唤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

就好像这歌词里唱的那样,她在布都的手背上拍着、拍着,仙人的出现给了她希望和重逢的喜悦,让她在这压抑无色的生活里,获得了生命的光彩。她唱着、唱着,就算知道自己的声带已经被扯得唱不出好听的声色了,她也还是在自己的挚友面前歌唱,眯着眼仰着头,咧嘴起来,开心地唱着。

“……”

她似乎又忘了下一句是什么,但是布都没有说话,就静静地,乖乖地等待她唱。于是她想了想,干脆跳过了下句,只唱起自己有记忆的来,

“唱出…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哈…哈…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可是她唱着、唱着,她觉得好讽刺,好悲伤。明明是那么积极的音乐,那么有感染力的歌词,在自己嘶哑的喉咙里,却变得这样不堪,这样无力。她唱着,感觉这首歌也不能再让她开心,也再燃不起她对生活的热情了;她唱着,拍着布都的手,回忆着那个暑假的事情,回忆着这年纪轻轻的一生,无奈地想着自己的一切,她发现她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眼角便唱出了泪来。

“…让我们的笑容,哈,哈…呜…”

她觉得这很伤心,她拿不出笑容,也拿不出热情,她想哭。

“充满了、充满了青春的…骄傲。”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掺杂着泪水,她觉得好无力,她骄傲不起来,她连乐观和开朗都没有了。

“呜…呜呜…哈咳咳,呜……”

她终于压制不住,哭出声来了。但是她的歌没有唱完,就差最后一句,她还想把歌唱完。

“…让我们期待,呜…明天会更好……”

“呜呕咳…呜…呜呜……”

她受不了了,她觉得自己不该唱这首歌的,因为她认为明天并不会更好了,说不定,连明天都没有了。她好伤心,好难过,她孤独地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好久、好久,病痛的折磨和软禁一样的病房,让她有些觉得魂不守舍,觉得自己疯了,不在这个世界了。

“呜哇…咳,咳咳咳!…呜…”

可是呼吸困难,眼花,缺氧,咳嗽,鼻塞,头晕发热,神志不清,虚弱无力,每一个情况都将要把她带离这个世界,这些痛苦是真实存在的,她其实很想活下去。

就算只剩下最后的意识了,就算作为所谓的鬼魂,只要还留有意识,她都愿意。

但在这个世界里,从小接触到的知识和教育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了这副肉身,没有了生命,她就不可能还会有自己的意识。

因为她是人类,是生物,活着是她最心底、最心底的愿望。

弦汐这情感复杂的歌声和哭咽,唱得布都心中那计划的苗,长大了,长出了叶。

弦汐再也忍不下去了。面前是她此刻能接触到的,最亲密、最亲密的仙人,她累了她再也撑不住,再也拿不出那份坚强了。她没有坐起来的力气,她只是把那没有留针的右手小臂弯曲,遮住了自己的双眼,那泪水就和咳嗽声还有哭声一起迸发了出来。

“…呜呜!…咳咳,呜哇啊啊…!布都,呜呃…呕…咳咳咳!……”

流着鼻涕,有些干燥的口腔内都没挂上几根口水的丝线,口齿不清,那眼泪是这冬天里唯一温暖的水。可是她没有办法嚎啕大哭,连放声大哭的权利都没有了,因为一这样,就会咳得很厉害,就会喘不上气,就会感觉像是要把胃酸和血都咳出来,就会感觉自己要死掉了。

“我…我不想死…我也…呜呜…我也想活下去…布都,我也想活下去呀…!”

“可是好多人都…没有撑过去,好多人都、都死了…!”

“布都…怎么办、怎么办?我、我好累、我好害怕啊,我不想再在这个、这个世界呆了…可我,不想死啊!呜呜…”

弦汐这悲号,这求救,这无奈之中的无奈,绝望之中的绝望,比那次在梦境里的还要强烈,还要撕心裂肺。比起肉体上的存续,她更想要的,是精神上的自由。

当然布都没有那梦境里弦汐的哭声的记忆,她此时只有眼前看到的,无限的世界对生命的冷酷,和渺小的人类对生命的乞求。

可是依旧只有阳光毫无温度地照来,那太阳一天接着一天地,没日没夜不管哪个季节都在升起落下着,这个转个不停的忙碌的世界,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类停止?更何况是这短命的、虚弱的、可怜的、只会哭也只能哭的人类。

可是依旧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个病房,那病人和医生一刻接一刻地,在这间已经爆满的医院进进出出,旧的感染者治不好,新的感染者就涌进来了,病还找不到药,病毒还在不断变异。这个乱成一团的世界,不知有多少和弦汐一样的人,谁还有空,有时间去在意一个不知名的、患重病的、说不定已经感染了病毒的“陌生人”呢?

那些挽救苍生的医生院士有空,有精力和时间,他们最后将会解决这个世界难题,可是弦汐要没时间了;那些众志成城的人民群众有信心,有责任和力量,人们最后肯定会度过这个艰难的寒冬,可是弦汐要没机会了。

她清楚地知道,能帮到她的,只有她自己。可是现在她再也没有力气了。

“呜呜,布都,呜呜啊……咳咳,咳…”

那个度过了美满夏日的她,如今只剩下咳嗽和喘气的力量。布都听着,听着,她心中那油然而生的计划,开出花来。

“我…我没法、带你去漫展了呀…”

在布都正在为眼前哭得不顾形象的弦汐,难过得哑口无言,迷惘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喘着呜着的弦汐突然内容一转,变成了只有对布都说的哭语来。

“呜我…我还想再…再带你去玩,去、去不夜城,去穿汉服…咳咳,还有去庙会,荷花池、坐船…去海边玩,呜呜呃……”

弦汐回忆着那美好的夏天,那个她生命里最无法、最无法忘记的夏天,她觉得怀念,觉得喜悦,觉得一想到那些事都不想哭了;可是又觉得失落,觉得伤心,觉得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

“我还想跟你说说…给你看看我的梦想,我的计划…还想再跟你…再跟你一起吃饭,坐公交车,睡觉…咳咳…哈…”

说着,弦汐那掩着双眼的手臂终于拿开,她严重的赭色都被眼泪染得淡了,看着布都,抽泣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说出了她不想死的原因,说出了她一年又半载以来,积蓄了好久好久,排练了好多次好多次的心里话:

“——还想…!再跟你一起生活啊!!”

接着她又失落痛哭起来,

“呜呜,可是夏天…回不去了…咳唔、呜…我…再享受不到了,呜呜呜……”

因为那个夏天,是她最满足的一次季节,是她忘不掉的,向往的,想要永远沉浸其中的一次季节。

这个人类少女的心声,化作了养分。把尸解仙心中那因为寒冬而不愿说出的企划之花,用春和景明的温度和咳嗽的钟声绽放了。

布都,这个来自古代的尸解仙人,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她从没有过的情谊。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种至上的,同辈之间的,把全部一切都交给了对方的情谊。

用“爱”来形容都有失偏颇。

于是,仙人咽了一口口水,把心中那颗计划的果实摘了下来,她要与眼前的人类亲说。

她已经决定了,不止是遵从她那太子大人的意愿,邀请弦汐到神灵庙做客。她下定决心了,她否决了之前一切的态度,抛掉了所有的懦弱,她也应该把自己最心里的想法,与对方说。

即使对方已拒绝过成千上万次,拒绝过无数次:

“弦汐,我来救你。”

这里,还有这个仙人在意着她,朝思暮想着她。

“……?”弦汐睁开眼来,这句话好像希望,她穿过满眼的泪水看向布都,“要…要怎么…?”

布都说着,带着恳求的表情站了起来,展开双臂,那白色的袖子犹如蝴蝶,在冬日那一缕阳光下看着弦汐,那阳光似乎有了些温度。

“——弦汐,随我尸解成仙,进入幻想乡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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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21 13:53: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2章·自求

我总是认为,人与人的生命是不同的。

今年夏天,爷爷生病了。虽然只是小小的感冒,但最终变成了发烧,头重脚轻,只好在家人亲戚劝说下去了诊所,进行了输液治疗。

说起来,布都已经回去一年了,这个夏天,没等到她来呢,不知道她在那里过得怎么样。所以这个夏天我很是清闲,是有许多时间的。

但即使这样,我也无法去探望我这生病的爷爷,因为他和奶奶住在南台,住在大陆的对岸。虽然对岸回归祖国许久、许久了,就像布都说的那样,“东南方向和中间,永远是一条根。”但是我还是不方便回去,因为这个哮喘也重归在我身上快一年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又要到中秋。

我不想让老人知道这个信息,那样他们会担心。所以我并没有回去,爷爷有亲戚在照顾,我只需要把我的病状瞒着就好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只是得知他生病了的消息,于是就想要给他打电话了,但就在我拿起手机,想要拨通时候,爷爷先给我打来了视频通话。拨打的按钮变成了接通,于是我梳理了一下我的头发,放在桌上,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确保目前呼吸正常,接通的电话。

接通电话,屏幕中显示出爷爷的脸来。他坐在椅子上,刚接受输液的样子,似乎是退烧了,有些疲惫。爷爷很瘦,他不怎么会使用视频通话,摄像头对着自己的下巴,看上去视角很怪,但是就算这样,他的脸依旧占据不了屏幕的多少面积。

“爷爷好。”我率先打了招呼。

“…诶,弦汐。”他回答我。但是这个声音很别扭,有些迟钝,含了痰,还有鼻音,像是木墩子,像一棵老树被砍倒时候发出的声音,很浑浊。

爷爷的眼瞳是赭色的,比我的要淡一些。他调整了摄像头的视角,对上了自己的脸。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一些,头发也白了好多,掉了好多,感觉快变成光头了,因为他的额头上亮着诊所的灯光。我还看得到他衣领里面,非常明显,非常明显的瘦弱的皮包胸骨的轮廓。

“好些没?退烧了吧?”

“啊,什么?”爷爷没有听清。

“爷爷,好些没,退烧了吗?”所以我又说了一遍。

“…”屏幕里的五官沉默了好一会,不知道是网络卡顿了,还是爷爷没有反应过来,这几秒钟的卡顿又让我注视到了他脸上那些皱纹和无法舒缓的眉头。

“…啊,好些了,好些了,”他似乎反应过来了,说了几个字,又吞了一口口水,“好多了。”

然后就又用着那双被厚厚的眼皮半盖着的眼睛看着我,看着他的孙女。他拿着手机的手因为帕金森病抖个不停,我感觉到画面里的他不像是在诊所的椅子上,而像是在农村泥路的三轮车上,画面很抖。爷爷看着我,好像有些呆呆的,什么都不说,看得我有些想要咳嗽。

爷爷说他想我了,想看一看我,所以这只是一个很平常的电话问候。因此我不能让老人家担心,聊了几句,就压着像在憋气一样的肺,道别后结束了通话。

对着结束通话的界面,我释放出咳嗽声来。

其实现在许多老人在爷爷这个年纪,也还是很健壮的。爷爷也本应该那样健壮的吧,他会这样的原因,兴许最近发生的事情,对他老人家打击太大了。

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回去找过爷爷奶奶的生活,那时候爷爷还很强壮,弯腰牵着年幼的我去公园,去海边,去叫做7-11的便利店里。不过现在他不用弯腰,仅仅是驼着背,就能够用手牵到那时候矮矮的我了。以前,他还经常带我去夜市玩,去夹娃娃,买盐酥鸡,尝卤肉饭,和他的朋友或者曾经的员工聊天。

小的时候,我听他亲自讲过些关于年轻时候的故事,那时候我觉得听长辈的故事很有趣。

比如有一次一起看历史电影,里面的演员饰演的角色,是后来对我家乡影响很大的人物。爷爷看着那电视屏幕中的人物,只是说道:“这人老的时候没这么胖的。”

后来我才听说,爷爷在上高中时,见过这位历史人物的。所以他说这人物晚年是个瘦小的老光头,那也算是有理有据,毕竟亲眼见过。

于是在听了这种趣事之后,年少的我就觉得爷爷是个很厉害的人,起码年轻的时候,肯定是风生水起的存在。

有一次奶奶和我回忆,他们老两口是在学校里邂逅的。爷爷后来是去服兵役了,而奶奶是大陆这里的江淮地区的大家闺秀,小时候跟着她父亲来到了对岸,在上女子学校的时候,一次联欢舞会,遇到了我的爷爷。二人一见钟情,便相爱了,后来就有了我的父亲,再后来就有了我。

这种老一辈人的爱情故事,总让我觉得美妙和浪漫。

妈妈也告诉过我一些爷爷的故事。听说后来,奶奶做了大学老师,而爷爷退伍后从了商,辗转了一阵后做起了矿泉水厂的生意。

矿泉水是人们日常饮用的重要水源,我觉得运营着这种直接关系到民生需求的工厂,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爷爷也确实做到了,水厂的名气越来越大,赚了不少钱,听说后来还被推举到要去竞选市长呢。

但爷爷终究是没去的,他不喜欢从政。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这个决定后悔过,但是他这样坚强的人,大概是不会后悔的吧。

可后来水厂没做了,也没有人告诉过我原因,只知道爷爷之后改去开鲜牛奶的工厂。雇人养牛、挤奶、生产、保存,一直到配送,牛奶厂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也很厉害。似乎吸取了水厂的经验,这次爷爷做得更大,更强,赚到了更多的钱。

还为了谈生意,经常出国,去西方,去南半球,去大洋的彼岸,见过了许多世面,即使现在看来没什么,但这在当时是很值得夸耀的事情了。

但似乎人生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在牛奶厂陷入危机的时候,股东们卷走了股份,于是工厂倒闭,爷爷也就破产了。

我只用着几句话,就概括了爷爷年轻时候的十几年。走上这样的坎坷,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后悔过,大概是没有后悔的吧,毕竟这就是生命要承受的风浪。而且,他还有奶奶陪着他,他还有矢志不渝的意气和能够东山再起的体魄。

他是个能干的人,就算而立之年已过许久,他也还是在踏踏实实地干着自己的事业。他带着妻子和三个儿子,来到了大陆,又做起了香肠的生意。

在我们这个世界,在我们这个国家,我们喜欢把对岸的那个岛屿,叫做“夷洲”。虽然曾经因为历史原因分离了一阵,但是两岸的人一衣带水,后来达成了共识,坚持了原则,和平而顺利地回到了大陆的怀抱。而且并没有像那时候国际上的舆论那样经济倒退,反而还欣欣向荣了起来。

爷爷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来到大陆做起带有“夷洲风味”的香肠来的。是食品公司,做的是大型批发,并且渐渐地出现了稳定的供货商和买家,就像对岸一样欣欣向荣着。

这种香肠风格独特,肉质肥瘦适中,口感嫩滑,带着甜味和独特的香辛料风味,油煎过后切片配着蒜瓣吃,很香。而且,爷爷还坚持着手工灌肠,保持者传统的技艺。也因为这种独特的美食,因为这精致的过程,爷爷又一次走上了上坡路。

可上坡之后,到了顶点,便总是呆不久,需要下山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这样传统的工厂也渐渐失去了竞争力,开始低靡消沉下去。就算已经经历过许多起起落落了,但是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衰老,似乎时间让爷爷再经历不起什么下滑了,这一系列的滑坡对他打击很大。

要说打击最大的,果然是家里面发生的事情吧。

首先,便是爷爷的大儿子,我的伯父。伯父大学毕业后,没有结婚,便听了爷爷的话从了商,来帮忙做着这香肠公司的生意。为了开拓市场,伯父去了魔都工作,很忙,只有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我才会见到他一次。

但是,大致是在七年前的端午,我更早地见到了伯父。本来是要在魔都的单人公寓里见到的,那时候父母不让我进去看伯父,因为发现他时,他已经因为心脏病突发,休克,没有及时救治,死在房间里三天了。

所以,后来幼稚的我才在殡仪馆里的棺材里见到了伯父的遗容。七年多过去,我已有些忘记伯父的容貌,但我还记得那时候,第一次看到爷爷和父亲流泪。

大致也是在那时候,爷爷的心态发生改变了。他开始逐渐出现了白头发,背也开始挺不直了,胃口也变得很刁,有时候什么都吃不下去。

再来说说爷爷的三儿子吧,我的叔父。虽然也是是“父”,但我很不想承认我有这样一个叔叔。叔叔是老人家最宠的一个儿子,但是似乎过度宠爱,年轻时候没有上大学,就只交了些狐朋狗友,天天靠着爷爷奶奶赚来的钱度日子。

后来叔叔到这来之后也结了婚,生了孩子,但似乎不太会做父亲,满脑子里只有他的那些朋友,最后叔母终于忍无可忍,带着孩子离婚了。而叔叔还是照样的啃老,照样没有什么作为,就算爷爷奶奶年老了,一身毛病了,他也很少出现过,而是靠着亲戚来照顾二老。

爷爷自己和我说过,他的这第三个儿子,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就像是没有过这个儿子一样。

也因为这样,爷爷的背再也直不起来,苍老了许多,疲惫了许多。

于是,年纪大了,再也干不动的他们,就把期望寄托在我的父亲身上。因为那时候,父亲像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是他们的希望。

父亲当然也知道这个,所以他很勤奋,很努力也很坚韧不拔,四处奔波,谈生意,他撑起了这个家。

可上天好像让爷爷尝了年轻时候的甜头,在他晚年的时候就要给他苦头了。

因为在去年的年底,在布都走后那一年的冬天,我的父亲,终于能够闲暇一刻、回去陪伴母亲的父亲,在回家的路上,一家平凡的杂货店前,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送去医院后抢救不过来,因为心脏病突发而猝死了。

他就这样平凡地走了,就像那些平凡的人一样。

他都没来得及见我妈,见我。

我们哭了一阵,好一阵。即使我已经长大了要学会独当一面了,那时候的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难过到熬了不知几个难过的夜。

但现在,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了,我们还需要生活,所以只好把悲伤藏起来,继续活着。

后来我们疑惑,为什么两个死者都是心脏病的问题,两位老人去查了一下,发现两个老人心脏也有问题,急忙忙做了支架手术,才无奈地继续活着。大概,我们家的心脏病是有遗传的吧。

我还没有做过检查,但现在的我,在患了哮喘的当下,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检查了呀。

想来,最痛苦悲伤的,还是爷爷吧。从这次视频通话里,他那年老得不能再年老的样貌就可以看出了。

记得母亲曾跟我说过,爷爷年轻的时找过一位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跟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但老来无子。那时候我的爷爷听了就觉得可笑,觉得不可能。因为他有三个儿子,怎么可能会“老来无子”呢?

可现在看来,不知道他老人家想起这算命先生的话,会有什么想法。

大概这就是生命吧。

并没有像那个夏天一样,那么美好。

不知道爷爷会不会后悔,后悔没有抽出时间来好好陪陪,教育他的三个儿子,后悔没有尊重孩子的意愿,不强要着他们从商经商,最后带着连自己都不喜欢的工作突然地死去。

他大概是后悔了,不然也不会在我填志愿的时候,特意打电话来,叫我填自己喜欢专业的就好了。

而我,却总是一个容易对这些事情生情的人。这次的视频通话之后,有一次,我主动和爷爷打了一通电话。幸好他有些听不清了,听不到我尽力掩饰却还是控制不住发出来的几声气喘。我和爷爷聊了天,聊了他的故事,他的现状。

一想到他年轻的时候那样厉害,老了却这样落魄,我就有些难过,我很自顾自地对爷爷说,不想看到他老去。

可爷爷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失意。似乎即使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事情,有些说话迟钝了,他还是用着他那带有怎么清理都请不掉的痰声的嘴,透过电话,很平常地跟我说,“弦汐,这是时间带来的规律”这样的话。他说:

“…生老病死,这是自然的规律。”

他这样对我说道。我不知这是在安慰,还是在抒发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来的看法。我听了不知再说什么。年轻的我,想不通他老人家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最后会说出这样看淡生死的话来。

这就是人的生命吗?

不,这只是爷爷的生命而已。

我还是相信,人和人之间的生命是不一样的,生命的旅程不一样,生命的意义不一样,生命的长短也是不一样的。

大致在我出生时,就患上哮喘了。从小体弱多病,不知去过几家医院,上过几次手术台,住过几回病房。因而,母亲对我最大的希望,就只是希望我能够“健健康康的生活着”。

后来皇天不负苦心人,从高中开始,一直到阶段毕业的那上半年,我真的过得很健康,很开心。特别是那一年的暑假,我没有什么疾病,没有什么烦恼,还有一位来自异世界的仙人,布都,陪着我度过了假期。

但这都是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现在,又躺在病床上的我,还能走出这个医院吗?

人们说一个哮喘,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这哮喘似乎越治越差,越发严重,不知何时到了要输液的地步。突然而来的疫情,又把我死死地困在了这个房间里。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是相信这不过是一场小病,我还会被治好的,还会好起来的。

可住院的人越来越多,感染的人越来越多,好多人进来,却没有什么人出去。而我也在这危险的聚集区内,连究竟有没有感染都查不出来,大概一时间是很难离开这里了。

多亏了和她的约定,我一直撑着,一直想让自己还保持着那时候的状态,为了能在再次见到她时,不会太让她震惊。

这个冬天好冷,好冷。我的四肢本就因哮喘而感受不到温度,在这寒冷的天里它们便像铁一样,只是钉在我的躯干上而已,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像它们都死了。

我的肺和气管也被冻住了一样,气死活都进不去出不来,死了一般需要靠着我用咳嗽来呼吸。有的时候,它又像是要被火烤炸了似的,膨胀着,膨胀着,我只能急急地喘着气,喘到把声带都扯烂,开出更好的口子来出气。

我的心脏也好似被这个冬天冰封了,低血压,供血不足,便总是让我的大脑失去意识,让我的眼睛像电视没了信号,只剩下花屏,这种时不时袭来的头晕眼花,就像是随时要夺我命的炸弹,像是在预兆着我命不久矣。

我的生命是如此之短,我大概永远也不能像爷爷那样,经历一生的风雨。

但好在我终于还是忍了下来,我见到布都了。

可是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她面前哭出来。

明明我都长大了,明明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她的依靠了,我却再忍不住,流出泪来。因为我好怕,我好怕布都再离开我了,好怕她离开我后,我便死了,便再也见不到她。

我的妈妈,我的梦想,我的未来,还有布都——我的朋友,我生命中最美好时刻出现的最向往的朋友。如果我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就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可是,这梦魇一样的喘气声,这门外停不住的病毒带来的咳嗽声,还有我那似乎是遗传到我身上的心脏病,以及天天都在传来的的死亡人数的噩耗,都像是在告诉我:

我要死了。

不要,不行,我不接受。

这就是我的生命吗?为什么?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经历,我连真正进入社会的机会都还没有,连追逐梦想的道路都还没走上,为什么就要这样死去啊?

我还没活到,能让我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时候啊!

为什么我的身体这样的弱,为什么我的抵抗力这样的差?

人类是这样的脆弱?

可是我好累,我累到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的生命真的就只是这样,英年早逝吗?

就在我哭得喘不上气的时候,布都突然和我说:

“成仙,去幻想乡吧,弦汐?”

她和我提到好多次了,就算分开了一年多,再见到她时,她也是问了我这个问题。只不过这次,她是求着我的。

以前,我拒绝了很多次,无数次。

那时候我想,我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这个世界,去了一个世界生活呢?为什么要不做人类,去当什么神仙呢?那时候我觉得她的想法很奇怪,我觉得做人,活在当下没什么不好的。

现在看来,她这个提议,挺不错啊。

可就算是尸解成仙,我最后也还是要“死”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就在想,人和人的生命真的完全不同吗?

——不,还是有相同之处的。

早上还站在我眼前的,作为仙人的布都,她“生前”的经历那样悲惨,最后她那场生命的结果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的父亲,拼搏努力了一辈子,想说之后可以多陪陪他的家人,但他的生命也是先“离开了这里”。

爷爷,他一生坎坷,悲喜交加,如今人到暮年,他生命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要去“离开这个世界”,去到“九泉之下”的。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看来在这个世界,人和人的生命,至少有一个是相同的。那就是最后总是要死的,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阅历不深,这点年纪的我,大概终究是无法看清生命这种深奥的东西吧。但现在的我,只觉得有些残酷,觉得现实,觉得有些可笑,有些无奈:

自从这个世界存在,天不荒,地不老,为什么偏偏人会死亡呢?

既然最后都是要走的,都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么不去阴间转生轮回,而是去到幻想乡里,跟着布都一起生活,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同呢?

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于是我思考,究竟什么是“成仙”。

我思考,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是交际上的寻仙访神吗?不,不是。
是能力上的仙道法术吗?不,也不是。
是肉体上的不老不死吗?不,倒也没有。


我想,现在我知道了,我认为的“成仙”,只不过是追求精神上的满足和灵魂上的澄净罢了。只要能够找到自己想要什么,满足自己,能够不受生命和肉体的影响最高程度地升华我的精神,那么,便是“成仙”。

我自小是明白,人的肉体和精神,物质和意识是不能分开的。

可是那个成了仙的古代人就站在我的面前,她向我提出了这个我曾拒绝过成千上万次的方法,能够让我的精神和灵魂达到自由自在的境界。以及,这个世界的环境,连那个仙人最后都会约束,那么,究竟哪里,哪个世界能够满足我的心灵,满足我的精神,满足这种虚幻的奢求呢?

我想,答案很明显了:

幻想乡。

就是她曾给我讲过无数次的,自由自在的,包容的,被遗忘的,众神眷恋的幻想乡。

其实,我从接触到她的一开始,从她口中知道在东方有个叫做幻想乡的世界的那一开始。

我就已经向往那个地方,喜欢上东方,

爱上幻想乡了呀。

——这似乎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所以,为了我这个心愿,我一定要、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我的精神世界是如此的丰富,而幻想乡是这么的符合我的需求。反正最后,在这个世界都是要“死亡”的,都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既然能够自己选择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去一个我向往已久的地方呢?

可以吧?可以吗?对吧!

谁不喜欢自己内心深处的向往呢?

我知道,逃避了这里的现实,去了幻想乡,也是逃避不了幻想乡的现实的。可就算这样,我也还是想看看,想去看看,我想知道那里的情况,想知道那里的生活。

我想把我的意识延续下去,去一个我刚想去的地方。

所以这样想着,我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了布都。我请她救救我,帮帮我,助我尸解成仙,带我到她的世界,到幻想乡里生活去。

她答应了我。她叫我等着,她要回去拿道具,拿丹药,还要请她的家人来帮忙。她让我不要放弃,一定要等到她回来。接着她就急匆匆地在我面前隐身,消失了。

消失后,那阳光照来,仿佛都有温度了。真好,看来我还是幸运的,还好我有这样的仙人朋友呢,我那向往的世界,请等待着我吧。

而现在——

…而现在,傍晚了,想必她快回来了吧。

嗯…

我、我会等她的……

可是头…又有点晕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听不到,我自己的咳嗽声和喘息声了呢……

哈…是不是我有些,好起来了呢?

好起来的话,布都,她会开心的吧…?

嗯…虽然,还是头晕,喘不上气呢…心也跳得好快,不过,这是很常见的了…至少不是要不跳了…

……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可是,困了呢。

眼,花了,看不清了…要没有意识了,头晕,好冷…想睡觉了。

……

再让我多等一下…时间,我想要时间…

没事的…就睡一会,就睡一会吧…?

布都…记得,叫醒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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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21 13:59: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3章·绝弦

布都火速赶回弦汐的家里后,正当她还在为怎么回去而考虑,那台电脑面前,已经展开了一个八云紫的隙间,带着空间的呼啸声,悬在那早早地等待着她了。这隙间和上次不同,里面并不是电子代码构成的眼睛,而直接就是紫最原初的隙间,那黑暗之中的一颗颗眼球就在里面静静地等着布都。

所以布都想都没想,就直接踏入了隙间里,她此刻想要第一时间回到幻想乡,回到神灵庙里,为病危的弦汐找来成仙的道具和方法。

可是正当她完全进入隙间里时,她并没有被扔回幻想乡,而是在里面被迫等了好几秒,就像等了好几天一样。

“怎么回事?!”

她站在无止境的,黑暗的隙间里,急得发问,但都没有回声来回应她。

过了好一会,终于有声音带着人影,在她面前突然出现。

“——布都,别动。”

正是八云紫,紫此时脸上还是有着黑眼圈,没睡好的样子。紫站在布都前方将近十米远的位置,不敢再向前,穿上了那一身带有卦象的贤者袍,直接抬起手来,摆出严肃的眼神,对向布都施法。

“紫!?为何现在才出现,快快让我回去!”布都见状震惊,救人心切的她现在也不管贤者的命令,她想要让紫赶紧放她回去,于是向前迈出一步想要靠近紫。

而紫见布都前进一步,就赶忙后退一步,始终和布都保持着十米的距离。

“我知道你想救弦汐!”紫这次没有那种神秘莫测的表情,用命令的语气喊道,“我刚刚才了解到外面的情况,想救她的话,为了幻想乡现在就别动!”

“你!”布都知道紫还有话要说,听到是要救弦汐,便停下脚步来,指着对方,看看紫究竟要干什么。

“先冷静。你真是大意啊,”紫似乎因为施展能力,头上出了几粒汗珠,“虽然你现在没有被那疫情的病毒感染,但是你这身衣服可不好说啊!”

“…如此一说……”布都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可能沾染了病毒,若是就这样回到幻想乡里,那就很有可能会让那可怕的疫情,在整个幻想乡里传播开来。

于是她冷静下来,不再走动,配合着八云紫的命令。

“呵,能想到用隙间消毒这种方法,我也真是天才…”紫说着拿出了笑意,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依旧朝着布都施法,

“说话可以,但先别动,这种精度极高的否定破坏很麻烦的。”

“…太子大人可知晓如今弦汐的状况?”布都于是开口问道,“弦汐危在旦夕,太子莫不是还在荷取那等我?”

“我们早知道外面有流行病毒,但是弦汐的状况,我也是刚刚才捋清楚。”紫说着,抬着的手臂像是扫描一样,已经给布都的上半身衣服消毒完毕,瞄准了布都的下身。

“那太子大人此刻在何处?”

“冷静冷静,别这么急。神子她回神灵庙了,我直接送你过去就是了。”

说着,紫对布都的消毒进行完毕,过程消耗了一些时间。

“好了好了,行了,我再检查一次就把你送出去。”

于是又过了一会,在考虑到幻想乡的贤者,检查得确保一点传染的可能性都没有了之后,布都被送到了神子的仙界,送到了神灵庙里。

出了隙间,靴一落地,布都就飞身起来,凌空向正殿飞去。找了一会,遇到了屠自古问了去向,她推开房门,来到室内,而神子和青娥娘娘此时正在聊着弦汐回来后的事情,正在喝茶。

“太子大人,青娥娘娘!!”布都喊道。

接着,她极度压抑着自己的一切,冷静下来后,向两位说明了弦汐的情况和要成仙的计划。

“——就是这样、就是如此!”布都喘着气,喝了一口茶咳了两声,“二位,请一定帮我呀!”

“冷静冷静,布都。”青娥给布都添茶先是安抚情绪道。

“没错,布都,既然想救弦汐就不能这么急切,心急什么都办不成。”神子也正思考着什么说。

“可是,我!…”

“没有可是。”神子抬手依旧让布都先冷静,“弦汐是你的朋友,我们本就接纳,现在她愿意来愿意成仙,我们自当帮助。”

“不错,”青娥接话,“弦汐小姐终于接受成仙的说法了,看来对于生命,她有自己无限的追求。”

“那、那…”布都回答,“二位可有对策,以往弦汐身体无碍,我只是打算将她带回来后再成仙的。”

“尸解之法直接用于凡人…”神子还在思考这方法对人类的利弊,这方面,她比青娥知道得要少。

“难,何况是病危的凡人。”于是青娥接起话来,“太子和布都,你们两位当初尸解,可都是长期服用了丹药,才得以在长眠时保住灵魂的。若是能将弦汐先带回来的话…”

“带不回来呀!”布都听了又急切起来,“弦汐连迈步走路都需扶持,医院又人杂眼多纵是隐身也难以两人全身而退,我怎得将弦汐带回来呀?!”

“别激动,布都。我们知道现在最急的是你。”神子于是又叫布都安静下来,接着伸出三个指头,清晰地对布都解释,

“尸解成仙起码要有三个事情。要成仙的人,灵魂寄宿的器物,能够长眠等待吉日的安全环境。现在我们要一个个来解决。”

“弦汐已经选好寄宿的器物了!”布都回答,“这个不需考虑,那剩下两个…”

“好,那安身的环境…”神子考虑了一下,“现界这么危险肯定是不行了,还是要先把弦汐接回来,所以,还是落到了人不在这的问题上。”

“青娥娘娘,”说着,神子又对青娥说道,“我都不知托付过你几回了,这次…”

“别客气,”青娥回答,“太子大人说就是,现在还有外面的人愿意尸解成仙,我当然乐意的了,有何吩咐?”

“好,那你现在有没有能给人类服用的丹药?少说能让弦汐行动。”

“给布都吃的那种丹药一时还没炼出能给人类用的…容我想想。”

于是,青娥凭空换出一个蓝色的药葫芦,打开盖子,随着仙气从中飘出,青娥倒出了几颗丹药。丹丸较小,人类吃来不会哽噎,铜色的,看上去很安全。

“娘娘,这是…”布都看着那些药丸问道。

“这些是能让人类意识清醒,运气顺畅的外丹,要几颗配合着一起用。只不过…”娘娘说着,有些可惜起来,“只不过,没怎么拿人类试过,效果可能会比较差…”

说着,娘娘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唤出了一个金色的大葫芦,从里面倒出来一颗更小的,金色的丹药。

“还有这颗,也一起用上。”

“好、好!”于是布都赶忙收了丹药,也不问什么效果了,只是把药丸全部收入锦囊中,就起身准备去找八云紫回到弦汐身边。

“慢着,布都。”神子叫住了她。

“别着急啊,布都。”青娥也飘上前去扯住布都的衣服,“弦汐一个人类,就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说都诡异。你等我一会,我做个假人出来。”

说着,霍青娥就推着布都坐到神子旁边,然后就飘走回到自己的住处,去做假人去了。

期间又花了稍长一些时间。

布都在这度分如年的等待中,终于见到了青娥回来。青娥手中的是一个布偶般大的假人,头部的位置的发型来看,是长发弦汐的样子,而且还没画上嘴巴。看得出来,是用莲藕与荷叶做的。青娥基本是边来边做,但即使这样,也耗费了一些时间。

只见青娥拿着毛笔,沾了朱砂在那假人脸上的位置划了一横,就当作了嘴巴,再对着人偶吹了一口仙气,人偶便成了一个迷你型的,假的,掌中“弦汐”。接着把人偶交给布都,又塞了一张符箓敕命。

“好了,你把这个也拿去。带弦汐要走时把这敕令贴上去,它自然会变成和弦汐一模一样的假人,连同指纹和一切内脏骨骼都一般无二,就是完完全全的克隆肉体了,绝不会被人认出。而这些丹药…除了那金丹外,其它可全要在还有气的时候让她吃下,金丹则只在快命绝时服用。”

“明白了,明白了!”布都接过,把它们都藏进袖子里,接着便连招呼都没打,就出去找八云紫,要回到现界去了。

……

神灵庙又安静了下来。

“门都没关…”神子起身走上前去关门,“看来,以后我们这要更热闹些了呀。”

“没错,希望布都能顺利地带弦汐小姐回来吧。”青娥也回答。

“你刚刚给布都的那颗金丹,不只是用来醒神的吧?”

“啊啊,没错,不只有那个功效。”青娥发出笑来。

“那是什么丹药?”神子转头,又做回茶桌前问道。

“‘还魂丹’,便是当年那孙大圣找老君讨要,最后医活了乌鸡国国王的那种。”

“哦?你真有这种本事,连太上老君的本领都学得来?”

“不敢不敢…”青娥摆手,“老君那是‘九转还魂丹’,相比下我这不过是赝品中的赝品,而且也没找人类试过,对于让已死过久之人回魂是无效的,顶多把魂魄在意识游离边缘拉回来…这不过保险罢了,希望弦汐不需要用到它。”

“……”神子听了沉默一会,又开口,“那一国之君的命运和弦汐的命运如何能比的?国王吃了有效,弦汐吃了也一样吗?”

“……不知道,但少说会让灵魂不要那么脆弱吧。”

“嗯,考虑到这方面是好的。”神子也说,“希望弦汐不需要用到她。”

“没错没错,希望不要用到呢。”正说着,不属于神子和青娥的声音从她们身边传出。

是八云紫。她带着黑眼圈又从隙间里钻了半个身子出来到她们面前。

“你怎么在这?”神子倒了第三杯茶提问道。

“哎呀,刚送完布都回去,累死我了。”紫苦笑着,“还有,我散步的时候捡到了一只猫哦?她想跟我回家呢。”

说着,紫在旁边展开了另一个隙间,扔出了一只长着两条猫尾巴,尾巴末端还燃烧着灵火,四足都被绑在一起无法动弹的,有着红色眼瞳的黑猫。

“放开我、放开我!我的猫车还停在路边呀!”那猫在地上挣扎着,带着一些尸体的臭味,说着人话叫道。

不错,这只妖怪猫,正是来自旧地狱的火车,火焰猫燐。

阿燐挣扎了一会,才看到眼前的贤者、圣人和邪仙都眯起眼来,正在和善地看着她。

“哎呀呀,这猫好像还不听话呢?”紫开口。
“哦,你是说这只火车吗?”神子回话。
“呵呵,好像是有些脾气啊?”青娥接话。

这三位的和善似乎过头了,带着冬天的凉意袭来,让阿燐有些害怕,不知所措。流了些汗出来,她竖起了猫耳,睁着那双猫眼带着害怕的声音颤抖道:

“…喵喵?”

…………

布都从来没有在贤者的隙间里,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这么慢过。

就好像那维度之上的存在,每一秒都需要更多更精细的指针转过六十圈才可以跳动。太慢,太慢了。当她踏出隙间,又来到弦汐那冰冷的卧室时,那挂钟还在咔嚓咔嚓响着,但窗外的月亮已经出现于夜空。

那月亮即将回到无垠夜幕的正中央。城市的灯光依旧亮起,而且更亮了,所有人都呆在家里,或困在医院里,哪也去不了。夜空中只有月亮,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这片大地上,无尽的、数不清的、没有温度的灯光。

整座寒冷的城市,在没有星星的冬夜下,像是一个完成了计时的沙漏,再也看不到时间。但时间却一直流逝着。

她赶忙出来,客厅很暗,没有光,月光也被冻住没敢出现,她只好摸着黑凭着记忆要去开灯。慌忙间,布都碰到了放在柜子上的、也落了不少灰尘的那个搪瓷杯。

搪瓷杯被碰倒,摔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吞没了布都的呼吸声,在这个冷清冷清的楼房里回荡着疼痛的哀嚎。

那杯子在地上滚了一会,最后因为杯把停了下来,盖子飞到一边。那杯子的几个字,“广阔天地”,还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杯身上漏在外边,而那“大有作为”的四个字,却因为杯子的滚落,在杯身上和同样寒冰的地板贴在了一起,再也看不到了。

但布都等不及去捡那杯子,她摸到开关,客厅明亮起来。

光很暗,很冰,像冻僵了一样,苍白地照着无人的客厅,照出雪花一样的灰尘。

但布都不管这些了,她看向沙发旁边的桌面上,那是弦汐选好的,要寄宿灵魂的、不会腐烂损坏的器物。

是那个迷你的日晷。

灯光照射下,那根铜针便在晷盘上投出自己满目疮痍的影子来,影子停在了子时位置的正中央,也就是十二点整的位置。就像这一天真的快要结束了一样。

那晷盘依旧没有显示出准确的时间,可是这一次,再也、再也看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就好像时间被铜针穿透,死在了那晷盘上。

但是,布都也不想再考虑什么了,现在她还有希望,她还有最后的机会去拯救弦汐。

所以她上前收了那日晷,推开房门,开了隐身,关了灯,锁好门后就飞也似的跳出了走廊。

她又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急速飞行着。

灯很多,很亮,但是一点也不吵,像是冰柜里没有生命的灯泡,一丝温度也没有。

布都到了那医院附近降落。医院还是那么热闹,像是大广场,依旧许多病人和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吵得不能安宁,而住院部也是如此,咳嗽声淹没了医疗仪器声。

但好在住院部需要安静,人没有白天那么多了,所以她很顺利地就进了楼道,在隐身的帮助下飞到弦汐的病房前。病房还是那样孤独,没有人注意到,像被遗忘了一样。

一切都那么顺利,她带着希望回来了,带着弦汐的幻想,弦汐寄托的一切,带着弦汐的生命回来了。

很安静,弦汐似乎睡着了,没有上次来那样,在门外边都能听到那可怕的咳嗽声。

似乎弦汐的病都好了,正在美梦,正在等待着布都推入门飞进来,然后等待着成仙,去往她最幻想、最幻想的世界。

就像是那夜晚放在平缓的海岸上的古琴,弹琴的人闲游去了,海滩上没有海浪涌起,那琴弦也静静躺着,健康而闲适地沐浴着月光,等待着佳音的到来。

似乎这个冬天的寒冰都被温暖的月光融化了,温度都升高了几度,一切就差那最后,最后的到来。那么安宁,那么美好。

于是布都推开病房的门,关了隐身走了进去。

好安静。

“…弦汐?”

没有人回答布都。

房间很暗,只有那好像带了些温度的月光穿过窗帘,照射了进来。

所以布都打开了灯,走到了弦汐床前。

弦汐静静地缩在病床上,盖着被子,双手很放松,手掌舒展开来也默默躺在她的头边。她轻轻地闭着眼,就这样躺在床上,灯光把她的脸照得有些白。

“……弦汐?”

布都又叫了一声。

弦汐没有回答。

她睡着了。

就像睡着了一样。

可是胸口,没有起伏。

可是喘呜声,连着呼吸声都没有。

弦汐静静地对着她,不再有什么动作。

“……”

布都抽泣了一下。

弦汐没有醒来。

很冷、很冷,这个房间里有两个人,但是一点温度都没有。布都不敢相信,所以上前去,连椅子都没有去拿,就直接在弦汐面前跪了下来,把被子拉开些许,把那手放在弦汐的掌面朝上手腕上。

布都在等,这个仙人安静了下来。

静。静——

没有跳动的感觉。

就像要去拨弄那琴弦,但是琴弦发不出声音来,连震动都没有。

布都手抖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太惊慌了,想多了,所以感知不到。

那月光照来,其实终究是没有温度的,很凉,很凉。弦汐的手也和这月光一样,好冰,好冰。

所以布都就把手指凑近了弦汐的鼻子。

可是没有进气出气的感觉。

就像那古琴的弦,断了一样。

绝弦了。

布都,她终究是来得晚了。

她再也叫不醒弦汐了。

时间不会等谁,谁都不会放过。

弦汐就这样静静地对着她。

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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