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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弦汐Genshio.

[长篇] 【已完结】锦生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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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9 20: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11-24 20:02 编辑

注:本章含些许血腥场面,本章分上下两楼
第36章·布都·亡族(上)

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我早该做好准备的。

“太子大人,您在做何事?”

星夜,我躬身凑近太子大人的桌案。现在,我安全地在太子宫中生活,侍奉太子,日夜不离。虽说“侍奉”,但太子却待我与刀自古如亲人一般,并不注重主仆君臣之礼。

“哦,布都,是你。你且瞧瞧。”

专注于手工的太子让出身来,扫开桌上的佛珠、木鱼等,又拿来一盏烛火添光,展示着桌上的物件。案上是一段木块,被太子大人用刀削出四个人形轮廓坯子来,稍显五官,姿势各异,好似各持器物站立。

“太子大人真是好工巧,竟在这木块之上削出人像来。”虽还未成型,我仍旧夸奖,“只是这其中人物…?”

“哈哈,多谢夸赞。这木块只当练手,所刻也非人物,而是四位天王。”

“哦,可是出自神话?”

“不错,乃是佛教之护法天神。”太子指着上边的木像与我介绍。

“虽未成型,但你且听我说。这位护持东方手持琵琶者,名‘提多罗吒’,不过我更愿称其‘持国’;而这位护持南方手执长剑者,名‘毗琉驮迦’……”

太子大人对自身手工很是满意,自信而神采奕奕地同我介绍着这四位天王。

“原来如此。可不知太子大人习造这天王是为何意?”

“呵呵,布都,神是人造的,从来都如此。”太子回答,“终有一日会用上的。”

“……”

周围突然变得安静,烛火稳定燃烧着。

太子打破了沉默:“布都,近日来,苏我氏诛杀了物部氏欲推举的皇子,又召集群臣与同我在内的诸位皇子,共同谋划消灭物部氏。”

“…!”我知道太子与我说这些是何意,悸动之下,我跪下身来行礼,“既、既如此,祝愿太子大人得胜而归…”

“快些起身,布都。不必行这些礼节了。”

见我坐起身来,太子才轻声陈说:

“我知晓你在那之后对家族一事无法释怀。然则,你也当明晓,国家与社会之发展,离不开黎民百姓。豪族之间的争斗,本只是我等争权夺势稳固地位的争执,却要让苍生来为此丧命受难。你可知大陆那的王朝,制度、文化、科技、军事等皆领先我国不知多少了。”

这我当然知道的。太子年仅十四,志学之年,虽如此年轻,却不见稚气,已经将目光和志向放在了整个国家上。要心虑国事苍生,又要顾及家事下人,少有人能够两全其美,我自然不应为太子平添麻烦。

“归根结底是因为社会制度落后了。布都,豪族已开始不适合这个国家,不适合百姓需求利益,不适合统治要求了。危及人民的旧疮,自当由人民除去,豪族没落是必然的结果。

我要助这百姓安宁,要推动这国家、要变革这社会,而你与刀自古是助我成就大业之人。我需要掌权,需要摄政,才得以推行新制,因此必须摆脱氏族的掣肘。我只先依靠苏我,覆灭物部,而终有一日,苏我氏也会被消失,氏族联合政权将彻底被我改为君主专政,进而一统国家。此后,我再行新政以利民,扬佛法以安人,效法先进之王朝,以致万世之太平。”

太子不止一次与我和刀自古讲述其宏图伟业。我一早为太子部下,二也早为太子宏愿所打动,誓死效忠。

但我见那烛火因为蜡炬将尽而变得微弱,想起那日血溅马车,想起自己的姓名来,还是心有余悸。

“布都,你随我做事已然到了如今地步,还犹豫在心么?”

“不、不是的,太子大人!我明白您这不是为哪个氏族争夺权利,而是有更远大的目标。”

“哦?可我还是担心你的状态,布都,我知道这于你来说实是残忍。”

“不,是我自愿要灭亡氏族的,为了我的凡愿,也为了太子大人,这我应当接受的。我…我只是还有些……”

“还有些不愿面对物部氏的消亡?”

“…!正、正是!”

烛火微颤。太子异于常人的能力将我心中所想浏览无余。

“啊,我有罪!有如此想法,实属不忠于太子大人!”

“起来起来…说了别动不动就下跪认罪呀,我可不愿治你的罪。布都,这不怨你,兔死尚有狐悲,物伤其类,何况于人。是我考虑不周。”

“这样,你可按我说的做,待到那日战场……”太子凑近我的耳朵,说出了一个荒谬的计划。

“这?!太子大人……?”

“名存实亡,可只有这个办法了。”

太子自信地向我保证了安全问题,随后吹灭了顽强抵抗的烛火,只留月光遍地。

…………

苏我氏率领由诸豪族,诸皇子组成的讨伐军,声势浩大一路从大和跃至河州,在耳香川的河岸上交战。

天气晴朗,没有残云的遮挡,太阳的血光铺在每一个士兵的甲冑上。紧张和焦灼的空气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战士神情严肃,战马来回踱步。沙土飞扬,黄风吹散了所有人的幻想,吹进了肃杀的战场,吹得旌旗烈烈作响,吹得沉闷堵了胸膛。沙场上已经有断箭折兵,横飞血肉,死尸亡士,血肉染紫了尘土,玷污了川水。

手中的武器死盯前方。视野的尽头是物部氏的城寨,是兄长的领地。物部氏为军事豪族,召集族人,修筑稻城,以成固守之态。加之军容强盛,士卒精锐,抵抗顽强,至此已三退伐军。

我换上便捷衣装,也系上皮甲,裹了头巾,由刀自古掩着临在军帐外等候。

“布都大人,太子大人居然会想出这般法子来,当真可行么,难道不顾及你的安危了?”刀自古小声与我问话。

“太子大人说我有仙道护身,不必担忧…我等当听从太子便是。”我也小声回答。

经历了刚才的战役,此刻的军队中,消极与积极的情绪各占一半。

我听到其他军中有兵卒交谈:

“方才那攻势虽骇人,却不过虚张声势,只要我等冲锋陷阵,便可杀对面个片甲不留!”

“你说的不错,但刚刚那般…只是这样便上了那战场,岂不白白浪费生命?我觉着还当稳妥些…”

我看到其他帐外有将领等候:

“皇子仍说还需休整,且先等候去吧。”

“休整休整,究竟要休几个时辰?劳烦你再转告皇子殿下,我军已蓄势待发,仍可再次进攻。”

“我一定如实转告,你请回吧。”

“唉!兵将赴死之战,奈何胆怯?”

接着是我身后营帐中传出的声音:

“厩户皇子殿下,这可如何是好?早听闻物部氏兵精卒锐,却不曾想我军竟连被三番击退!”稍显年迈的嗓音伴随着来回踱步声传入耳中,这声音的主人苏我马子。

“大臣且莫烦扰,明急至夜,夜急至明,莫非能急死那物部守屋?”我听着对话,心中发笑,这声音年轻而熟悉,是太子大人。

“可守屋方才那般,竟叫我等退而不前,将畏卒怯!”

讨伐军中这一半的怯战心理,全源自于刚才发生的事件。

此前。

伐军声势浩荡,处于进攻一方,物部军奋死抵抗,就在伐军势在必得时,战况出现了逆转。

是兄长,是物部守屋。我在远处的营地中看着远方模糊的人影,看不清五官,但我认出了他来。

这时的科技,还不曾有城池之类的攻防设施。战鼓雷响,号角嘶鸣,我看见兄长在敌军目光注视下,亲自登上朴木的枝间,开始慷慨激昂,开始指挥战争,物部军顷刻士气大振。同时,我望着兄长站在那高处,手中似乎做着指示,口中喊着命令,接着几排拉满弓弦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冲入眼帘。

战场混乱,听不清声音,只见兄长抬手,像是喊了两个字的动作,便是无数箭矢破空而出。箭在苍空中形成了唯一遮挡阳光的箭云,又伴随着刺人的阳光瞬间变为倾泻而下的箭雨。箭划破空气,划过军旗,划断战吼,划开伐军的伤口。

无处躲藏,直冲肉体。

箭矢贯穿了防具盾牌,贯穿了殊死抵抗的,贯穿了哀嚎逃窜的。伐军一下变成了一边倒的溃退,残酷无情的箭矢扎在血泊中的尸体上,扎在幸存者的恐惧心中。

人倒马翻,足逃蹄窜;呼救音吵,撤退声乱。

回到现在,皇子们帐中休整,将士们队中待发。

“说了莫要吵闹。如今我军停滞不前,并非那物部军兵卒精锐,也并非我军战术不当。那箭雨如何凶猛,最大伤害不过心理震慑,以我军实力,只消一鼓作气冲锋至前,敌军自然溃散。不过现在将军皇子中多有怯战罢了…”

太子在帐中做着分析。可见军心是战争不可忽视的因素。

“哎呀,殿下!我当然知道现在只是士气不振的问题!只是这问题当如何解决?已然施了手段,可三番溃退,实在是——!”

“殿下!您究竟在鼓捣什么?您在桌前忙了快一个时辰了!”我听到苏我马子的烦恼,疑惑和催促。

“待我擦拭……完成了!你若是再大声吵闹,恐怕这解决法子又要延后一个时辰!”

“您在那白胶木上刻了什么?…这是?”

军帐中的对话声越来越近,直至两人走出帐外。

“传我召令,请诸皇子出帐上马,调诸将士整装待发!!”太子大人最先出来。未持笏板,身穿盔甲,肩批斗篷,腰配宝剑,双手端着什么,此刻脸上留着汗珠,目光如炬,似是看到了一切。

“殿下,这真能发挥作用么?”跟着出来的苏我马子拉着账帘问道。

“大臣你力扬佛法,怎得此刻怀疑起来了?哈哈,势在必得!就让你知道佛教之重罢!”

我与刀自古就在帐边等待观看。其他皇子出帐上马,豪族们,将士们也将目光投于太子帐前。只见太子大人环视四周,随后将所持之物亮出,双手虔诚将其置于头顶发上。我认得出那物来,是削刻为成品的四天王像。

琵琶,长剑,赤龙,宝伞。各个仪态严肃,神形兼备,木质的神甲仙冑神圣庄严。

阳光照射在那四天王像上,在太子头顶留出阴影和五彩的光来,好似那佛光撒在紧张的战场前。众人都被这木雕吸引,咽了口水,默不作声。

接着是太子大人震声打破寂静:

“臣丰聪耳,奉佛以虔状,扬佛以盛态!闻佛祖普度世人,慈悲万般,今臣之所战,救世救民也!!诸天护法,今若使我胜敌,当为护世四王创建寺塔!!!”

肃穆。

太子大人举着那发着光辉的四天王像,在屏息的军营前呐喊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誓言。所有人不再敢出声,瞪大了双眼,听着庄严的誓言。已经有早就准备好的士卒将领开始整队列阵,气势激增。

那苏我马子终于明白太子用意,作为首领也跟着发誓祈胜:

“凡诸天王、大神王等,助我获克!!当创建寺塔,兴隆三宝!!!”

到了这时,所有士兵都已将身板挺直,握紧兵器,吐气低吼。其他皇子也开始提起精神,剑指敌营。大家开始目光坚定直视前方,旗帜又开始飘扬,马蹄又开始蹬地。

“将士!今已得天神之助,胜在前矣!此战之义,保国家,救黎明也!勿要畏惧,冲锋!!”

说罢,太子大人将那木像放于军旗之下,大手一挥,骑上马来,也将宝剑亮出,指挥自己的军队冲锋陷阵。

“进攻!”
“杀!!——”

“厩户皇子的军队冲锋了!我等也不得落后,全数将士,休要畏惧,进攻!”

“丰聪耳开始指挥了!上!为了胜利,随我冲锋!!”

太子大人骑在马上,在军营前高举宝剑指挥战场。先是一阵骑兵将领从太子身旁飞出,又是一阵阵步兵手握兵器从太子身边掠过,再是弓箭手弯弓搭箭投入战场之中。

战鼓声响,号角声咽,马蹄声碎。呐喊雷霆万钧,震撼大地。见讨伐军突然重振士气全数出动,好似不曾畏惧,以极快的速度冲锋而来,物部军也立刻做出反应,形成防守阵型,弯弓搭箭,队列中的卒兵也蓄势待发,准备迎击。

这发生于丁未之年的意义重大的一战,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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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9 20: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8-29 20:13 编辑

注:本章含些许血腥场面,本章分上下两楼
第36章·布都·亡族(下)

物部军还是一阵齐射的箭雨,接连射杀伐军,可倒下一名士卒,又有三名士卒顶了上来。很快伐军冲阵到了不再适合箭雨打击的位置。

我静静在远处营帐前看着讨伐军中相继倒下的兵卒,生命的存在好像在此时变得极不重要。我此后成仙,便不再受此束缚了,对么?

接着物部军阵中便杀出军人来,两军开始厮杀。战鼓加速,战吼沉亮。

刀光,剑光,火光,血光;
马嘶,人吼,金鸣,地嚎;
锈气,血气,腥气,尸气;
骑杀,砍杀,刺杀,射杀;
折械,裂甲,损盾,破旗。

尘土飞扬。惨烈而悲壮的战争曲在我耳中播放,让我有些难以呼吸。天被染得血红,河被吵得逆流,我看到那太阳同我一样,静静观着和伐军一样接连战亡的物部军,生命的消逝好像在此刻变得极不重要。

纷争混乱,不断有人身亡倒下。又有多少和那誓死捍卫物部族的族人离去,他们一个个被砍杀射杀,壮烈牺牲。我在沉痛惶恐不安和惋惜之中,竟还夹杂着些许愉悦。待这些人都在历史中消亡,就都不关我的事了,对么?

倘若如此,那就杀吧,死吧。

全军覆没自然是最好的,如若能将苏我军也多杀几个,两败俱伤,便更好了。

再接着,我看到最远处不知何时又登上了枝间的兄长,他依旧指挥着物部军,我依旧看不清他的五官来。

“布都大人?布都大人!”

我听到了刀自古在吵闹声中的呼喊。

“怎这般入迷…快些别看了!”她摇着我的肩膀,“平日里最见不得杀人流血,今日怎么回事?!”

“…啊,”我回过神来,“是刀自古,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方才我说的没听到不成?”她有些惊愕。

“厩户皇子找你!赶快过去吧!”

“…哦?哦哦!”

于是我赶忙跑至太子大人身边。

“布都!你来了,可穿备好了护甲?”

“是,太…皇子殿下!准备充分!”

太子听罢便将一杆墨布包裹着的旗子交付于我:“目标已经出现了。上吧!按我此前所说行事!将护头也戴上,注意躲避!”

我接过那旗杆,不知里面的旗帜是什么样子。看着远处厮杀的战场,咽了口水。

“不会有事的,相信你的厩户皇子吧!优势已不在物部氏了,只差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太子喊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是的,不错。为使自己少有惭愧的话,只有这个机会了。于是我向太子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刀自古,便抱着那杆旗向战场跑去。

战场上,有身着白衣,配着灰甲的物部军;也有以苏我为主,身着绿衣穿戴墨绿护甲的讨伐军。我大致是其中唯一一个身着白衣,外披绿甲的人。

这大概是我一生最紧张惊险且荒唐的事情。起初,我还能听见自己踏步的声音。随着喘息和疾步,逐渐进入了混乱中。风声不断,战鼓声开始变小,号角声开始放大;接着,我开始跑入战斗的人群中,风声断了,呐喊声,兵击声开始进入我的耳朵。最后,我只听到自己声音。依照太子计划,我的目标是一直向战场跑去,直到看到信号为止。

可信号是什么,太子未曾与我说过,只道向前奔跑,会看到的。

跃过残断的兵器,我向前跑着,众人忙于厮杀,活人就在我身边倒下,尸体血肉模糊在血泊中。少不了滚落的头颅和残肢,那天一样的血腥臭味也终于开始进入我的鼻腔,直击我的大脑。

沾染鲜血的手突然挡在我的路径上,我慌忙绕过,抱着旗杆继续抬头向前跑去。我发现我正在靠近那站在枝间的兄长,他的五官逐渐开始要清晰起来,久违的重逢还是让我感到一丝欢喜,我想呼唤他来。

“兄长大人!兄长大人!”

我喊了出来,轰闹的战场将我的呼喊声淹没。我本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我,但我还是太天真了。

“——!”

冷风划破空气,让我瞬间感到一闪致命的呼啸声朝我飞来。是箭镞,不知是谁从前方射来的箭镞。阳光在它寒光照射下停止了闪耀,破空的速度和力量仿佛将时间连同我的生命暂停了几秒。

我的头发断了几根,护肩划出一道裂痕来。太快了,它真正做到了与我擦肩而过,若是再偏些角度,我此刻大致和地上的人一样了。我深呼吸,有些头晕目眩,不知是大脑尚未反应的颤动还是心脏劫后余生的跳动。

抬头看去,眼前依旧是厮杀,找不到是谁开弓射来的箭,或许一开始我就不是目标。于是我踢开地上的长弓,继续向前奔跑。

…我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我在抱着旗杆,在混乱的战场中躲避着一切奔跑。我在为我自己争取机会。可我早就要成仙避世,随心所欲,不应当被这些情感束缚,为什么还要为了削减愧疚在这生死场中奔跑?

我果然是矫情,果然是贱么?

我果真只是凡人么?

不,我做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想做罢了——随心所欲,一定是这样的。之后悉数杀光,断了这一切,就没有我的干系了。

刀刃挥下,我极速闪开。我逐渐能够看到兄长的眼睛了。啊,可要说对族人唯一愧疚的,果然还是兄长。我的兄长,我的亲人,你一定对我很生气吧,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吧?

在你看来,我也一定是物部氏永远的罪人吧?

但我已决定并且已经这么做了。兄长大人,你一定很痛恨我吧?我看不清你的眼神,看不清你的表情呀,你们都是要被灭亡的,就再让我、再让我好好看一回你的样子吧?长生不老的话,说不定哪日还是会想起你来啊。

我向前奔跑,我的脚下空地的面积开始减少,我开始无法避免地踩踏在不知是谁的盾牌、谁的兵刃、谁的血泊、谁的肉块,谁的躯干上来。我知道我的靴子早已沾染新鲜的或凝固的血液。

但我能判断出,我马上就能够看清兄长的脸了。

于是我抱着那旗杆,想加快速度向前冲去。奔跑着,我开始喘气,我开始呼吸加速,被腥臭和吵闹压抑的我开始又想喊出声来。

“兄——”

“是苏我氏的护甲!杀!!”

“——!!”

…………

“太子…厩户殿下!!布都她!!!”

刀自古站在丰聪耳身边,一起看着逐渐远去的物部布都,神情担忧。她看到布都绕开了尸体,避开了兵器,有惊无险地躲过了箭的射击,她屏着呼吸,不敢出声。

最终她还是看到了自己担心的画面:“布都她、她被刀刺穿了!!”

刀自古一下子软了下来,依在马边,几乎是用着哭腔和泪水和丰聪耳汇报情况。

“我看到了!刀自古你莫要惊慌!”

“殿下!让布都如此冒险行事,你看那刀刃!究竟叫我如何冷静?!”

“刀自古,布都不会有事的!日夜服用那些灵丹妙药,是可以暂时感知不到痛苦的,而且就算断臂废股,依旧能够恢复如初!我曾亲身试过的!”

马背上的丰聪耳严肃地保证安全问题,用手拍着刀自古的肩膀安慰。

“你且看罢!这便是布都了却心事的一役!!”

…………

起初我感觉不到什么。

但只在一息后,一阵剧痛,痛得我直接跪下,手握旗杆支撑着身体,痛苦开始分布我的全身。疼痛,剧痛,撕心裂肺的痛苦。我开始感知到有什么东西从我腹前刺入,穿透了我的腹部,从我背后刺出。

我低头看下去,只能看到腹前挂着一段刀刃和黑色的刀柄。再往地上看去,是一只刚被砍下的断手,流着鲜血。我认不出手的主人来,但我认得出这刀镡刀柄,这是物部族的做工。

又是耳鸣。瞬间的刺穿纵使没让我的身体喷出多少血肉来,那被扎穿部位的白衣却已经开始变红了,我看到血流顺着刀刃流到刀镡,滴在了视线模糊中的沙土上。

一股热流从我体内,涌到我的食道,灌入我的口腔,冲击着我的牙齿和嘴唇。

“唔!…咳咳……”

我吐出血来,咳血时全身的动作又将腹部的疼痛放大了几百倍。

痛…好痛苦……!好痛苦……

这是族人对我的诛杀吗…呵呵,就这样荒唐地在战场里凋零,这就是我物部布都的命运么?

我甚至闭眼,开始接受自己死亡的结局。

但那痛苦并未持续多久,跪在地上,在生命的挣扎后竟开始感觉痛苦感越来越小,声音逐渐听不到了,我开始认为是自己的魂魄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肉体了。可依旧过了一段时间,我不见地府的使者来锁我。

怎么…回事?

我睁开眼来,依旧是那个战场,依旧是没有尽头的闹声,依旧是地上那只不知名的手。

我居然还活着。

并且我不仅还活着,我感到那痛苦感正在逐渐消失,不再有血流出,只剩下腹中插着刀刃的感觉。

为什么?莫非是那些丹药…?!太子大人,这难道也在你考虑范围之内么?

这就是,仙道吗?

穿墙术,肉身重铸,长生不老。

这就是,仙道吗?!

连生死的束缚都能够摆脱,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有了这般,我果然,可以随心所欲啊!!

呵…哈哈,哈哈哈哈!

我抬起头来,看到兄长半模糊半清晰的脸。他好像神情严肃,好像有些生气,正观察着战局。

我要将这碍事的刀刃拔出。我要将这些碍事的,全数清除!我握住那刀柄,开始向外拔刀,我的血和肉被被那利刃拉动,我的肌肉血管被刀尖挑动,我感到有红血顺着那白刃拔出流了出来,却唯独感受不到痛苦。

我听着那刀刃摩擦我的内脏,血肉,皮肤的声音,缓缓将它拔了出来。我的衣服已经被穿了洞来,周围鲜红得晃眼,伸手去摸那伤口,我发现它正在快速地愈合,甚至已经不再流血。

果真是那些丹药!

太子大人,你又救我一命!现在我已知所谓“安全问题”是何物,那么,“信号”何时出现呢?

我丢了那刀刃,多余的护甲开始让我行动不便,于是我边跑边卸甲,抱着那旗杆继续向前跑去。

…………

“殿下!”

“哈哈,我早说过了,刀自古!无把握之事我是不会让你们冒险的!”

刀自古庆幸布都的起死回生,正听着,她看到丰聪耳指挥着谁骑马飞驰进入了战场。

“殿下,方才您指挥那人,莫非是…?”

“是我的舍人,他擅长骑射。”丰聪耳回答,“‘信号’,该来了!”

…………

我已经奔跑着有些时间了。那丹药虽修复了我的身躯,去除了我的痛苦,却无法给我补充体力,刺痛带来的心理创伤也无法医治。气喘吁吁,我有些体力不支,力不从心。

周围的厮杀不曾停歇,物部军已经呈败退之势,却仍抵抗。我抱着旗杆跑着,不明白为何所谓的“信号”还不到来。

但我就快能够看见兄长的脸了!啊,兄长,你此刻压力一定很大吧,你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么?兄长啊,物部氏的灭亡是必然的,你若要恨我,便永远恨我罢。兄长,此时你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的,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么,你会看见我、认出我来么?

我跑着,我只想再见到兄长最后一面。

兄长大人啊,你看我,我不久便要成仙了,不死肉身,还将要长生不老!此后,我的束缚将越来越少,我将能够随心所欲!

啊,我就要看清楚了,你就站在那枝间,指挥着整个物部军!兄长大人,我——

!!

我停下脚步,又一阵寒风袭来,是和方才那箭镞相同的凉气和寒光。下意识地,我转头看去,这次我看到了射箭的主人。一个背影骑着战马收了弓在人群中沙场上奔驰。已然是射出箭后收手的动作,我对他有些许印象。

箭矢并未向我射来,而是从我头顶上空飞过。像是时间被放慢了一般,那箭矢带着杀气向我要前进的方向飞出,射向了我前方的目标。再向前看去,我也看到了那中箭的目标,看到那目标将要摔倒下去。

啊。

是兄长。

是物部守屋。

那箭矢的目标,是就在我眼前,将要被我看清将能听我喊话的兄长。

箭镞无视了身边的护卫,无视了他的护甲,精准有力地击中了他的胸腔,他的心脏。

我看到他惊骇地用手抓着那插入肉体的箭矢,捂住伤口,那白衣却也开始出现红色来。我看到他再也扶不住树枝,就那样摇晃着,向后仰倒。

我却唯独看不清他的脸,他的五官,他的目光。

他大抵是没有注意到我的,站在枝间上滴了鲜血,便堕了下去,随后就是族人们赶忙将他围住,慌乱地查看情况。

我再也看不见兄长来。

“兄长…大人?”

“…啊。啊啊?”

“!!”

我忽然感到无力,瘫坐地上。那起死回生的仙力,竟让我以为所有人都可以再塑肉体。可我看那包围着他的人群越发慌乱,叫喊声越发吵闹,我才知道,他和这战场里的所有人一样,都是会死的。

我再也看不到兄长了。

水珠划过我的脸颊,我意识到自己流出泪来。是伤痛,离别的伤痛短暂地控制了我的大脑,但立刻又被其它情感轮换下去。

兄长,您再也看不到我了吗?我是不是,再做什么,您都不会生气了?

…哈哈。

“…此后我会再去与苏我讨论。你只管奔跑,见到那信号,便即摇旗宣喊,告物部兵败,战争结束。苏我氏见你是自己人,又主动带头求降,必以名存实亡的方式许你继承物部氏…”太子大人的计划突然出现在我脑中。

太子大人,这就是,“信号”么?

“信号”,终于来了吗?

灭族,终于来了啊!

我此刻已经跑到了将近物部军核心区前。我抱起那包裹着的旗杆,重新从地上站起来,用力抽出裹布,里面的旗帜亮出色来,我认得这颜色和上面的图案,所有人也都认得。这是苏我军的军旗。

我拆下了身上最后一片讨伐军的护甲,露出物部氏的白衣和全身凝固的血迹,带着窟窿和窟窿底下新长出来的皮肤。我的脸上、手上、腰上、腿上,靴上都染着自己的和他人的血迹,我此刻注定引人注目。

于是我扬起旗帜,双手紧握旗杆,开始摇晃着这面旗。

“!——”

我深吸口气,在混乱的战场,发出全力的呐喊来:

“家主身死!物部氏败!!兵罢也!!!”

只有几个人注意到我。于是我更加卖力摇旗,我把那旗杆在左边挥动,在右边摇动,在空中画着八字,那旗帜猎猎作响,像丧钟的钟摆一样。

我又咳了几声,鲜血被我从衣服上咳下几滴,更用力地呐喊:

“家主身死!!!”

“物部氏败!!!”

“战争!!结束了!!!”

我需要把自己变成全场的中心。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破音和撕裂的感觉从我的喉咙发来。开始有人,越来越多人看向我来。

“那女子是谁?!”
“好像,是、是、布都姬!这个叛徒!!”
“穿着我族衣装,竟开始挥舞起敌军旗帜,难道是在投降?!”
“都别慌张!都别慌张!!”

“家主亡了?”
“家主亡了!”
“失败了…我们失败了!”

“还有什么好打的,再打下去,丧命不成?!”
“投降、投降罢!”
“…逃命罢!!”

我听到有人认出我来,满脸震惊,慌乱着安抚着军心。我听到有正在作战的兵卒听到失败的消息,看到摇晃的敌旗,开始胆怯,开始丢盔卸甲,开始要投降逃命。

哈哈哈,兄长不在,你们便这般溃散了,不成纪律,接受自己的命运了吗?

“物部氏败!!!”

“物部氏降!!!”

“战争结束了!!!”

开始有几个人跟着我发出嘶吼。开始有人学着我开始挥舞着降旗。

“敌军首领阵亡!!”
“物部军开始投降了!!”

“上!攻占领地!!”
“凡不降者,一律诛杀!!”
“凡有遇逃亡者,格杀勿论!!!”

我听到讨伐军带着杀气冲了上来,刀刃和马蹄从我身边掠过。拼死抵抗的声音和哀嚎与嘶吼从我背后传来。

杀罢,杀罢,物部氏,就这样被屠杀殆尽罢!

哈哈哈,此后你们再也无法约束我了,让这压抑着的人情灭亡在战场的刀锋铁蹄下罢!

太阳照出我的影子,我继续挥舞着旗帜,战场已经不是双方的较量,而是一边倒的单方面杀戮。

兄长大人啊,我对不起您!可大家本就该是这样的结局的,不是么?您是物部氏族的忠烈,我是物部氏族的逆子,我们同样会被人们记住,虽然褒贬不同,但性质是一样的呀,不好吗?不好吗?!

旗杆挥动,带着扭曲复杂情感的泪水在我脸上划出界限,将我的表情分割得破碎。

人,竟然能同时拥有各种情感来。

那旗帜不知何时也溅上了血液。

幸存的物部氏人,将会把这挥舞的旗帜当作是永远的耻辱和伤痕。

讨伐军和苏我氏人,将会把这摇动的旗杆看成是佛教的胜利和政场的称霸。

后世的百姓,将把这旗帜作为是这“丁未之乱”的转折点。

和平年代的人们,将会把这旗子作为是战争结束走向和平的象征。

数百年后的学者,将会从难以探寻真迹的古籍中发掘出这面旗帜的身影来,给它附上新的定义。

厩户皇子,丰聪耳,圣德太子,将会把这面旗作为一生功绩中闪着光辉的一颗明星。

过往的政治,便成为了历史。历史从来就是由胜者书写的。

兴许几百年后的史书,不会再出现我的名字来;兴许几百年后的史书,不会再出现物部这个姓氏来,只留下“布都姬”的称谓;兴许几百年后的史书,我的姓名会一字不差地出现在记载的弑逆叛子的文书之中,遗臭万年。

可这又如何呢?

此刻摇着这面旗帜的我,肯定已经不会再受这些约束了。对吗?

豪族物部氏,已经灭亡了。

我离所追求的愿望,更进一步了。

我很开心。我该开心,对吗?

成仙,

果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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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31 17: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9-21 16:20 编辑

#第三卷·梦境

第37章·无言的像

下午。应亲戚要求,布都跟着弦汐来到一座寺院拜佛祈福。

这寺院规模不大,坐落于城市一角。水泥和钢筋后来居上,高楼包围了矮小的寺门。寺门两旁院墙上用金漆刷上一个巨大的“静”字,却起不到劝诫宁静的作用,围着它的道路依旧车水马龙,城市的噪音在阳光下和蝉叫一起烦扰着寺院。

寺门檐下的木柱最先抵抗着尘音。右侧柱子上清晰刻着“梦幻泡影皆空相”,左侧则刻着“名利浮云悉无常”。檐下再也没有盛放烛火或悬挂灯笼的装置,而是用电线连接着迷你明灯,等待着夜幕降临而发光。

身着夏装,布都看着寺门,眼皮跳了跳,摆出一副死鱼眼的样子来:“…我说,为何弦汐要带我来这啊?”

看着刻字的弦汐明显没注意到布都的表情:“嗯,不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吗?有个信佛的亲戚非让我来这拜个佛烧个香啥的,我妈和她关系好,不好拒绝所以就要求我过来了。”

说着,弦汐就拉着布都要跨入院门。弦汐先走进去,她感到布都的动作和自己跨过门槛的动作不一样。

“……?”

反应过来的她赶忙左右看了看,这寺庙内部倒是因为工作日没什么人来。惊讶着,她将布都拉到身边小声问话:“喂你不是古代的尸解仙吗?!难道不知道门槛是要跨的,你踩在上面干什么啊?”

布都则一脸无所谓:“是这样吗?”

“啊?靠近哪边就先跨哪只脚,不是这样吗?”

“唉,弦汐,你这现代人好生迂腐。”

“这不是迂腐这是守规矩啊喂!”

“好吧,规矩。”

布都知道弦汐只有对自己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是很明显的对生人礼貌,对熟人毫无遮掩的类型。她笑着用手推了推弦汐,示意继续前进。

“好麻烦呐,规矩,干脆将这寺院一把火烧了吧。”

“?”弦汐震惊于身边的仙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和尚和道士不是亦敌亦友吗?纷争和融合什么的。”

“非也,依我看来还是敌人多一点吧。”

弦汐这才意识到布都的态度:“…布都,你讨厌佛寺?”

“却也不是厌恶憎恨的地步…就是有些反感。”

“那你还跟过来?”

“嘿嘿,因为有弦汐在嘛。”

“……好吧,但你不准放火。”

这里,没有深山古寺那样的松柏环绕曲径通幽,更像是隐居在城市中的老人。一片绿叶从寺外跟着汽车鸣笛声飘入寺内,飘过了石板、石路;飘过围着用水泥栏杆护着的水池,锦鲤在池底悠哉看着它的倒影;池中央站着白玉雕刻的降生释尊像,一手指着池面,一手指着天空,那空中绿叶恰被释尊指到,像是添了灵气,又乘风飘跃起来。

那绿叶飘过了一侧晒着太阳的棕树,飘进敞开的大门,从大炉鼎上飘过,又在巨大遮阴的菩提树叶前跃动,最后飞向了房檐。现代材料和技术的应用,改变不了寺院的风格,雕梁画栋,飞檐翘角,依旧和寺门一样用电线和小灯勾勒出自然随和的轮廓。那绿叶最终玩的尽兴,终止了旅程,在瓦片上懒散躺下,盖着阳光歇息。

寺院容纳了这片小小的绿叶,小小的绿叶也容纳了这整座寺院。

“弦汐,你也信佛吗?”布都问道。

两人在大门前的树荫下,看着释尊脚下水池里无欲无求的锦鲤,看着池面缓缓泛着波纹。

“为什么要说‘也’?…我不信佛,嗯。”弦汐回答。

“那你可是信仰道教?我看你对此挺感兴趣的。”

“不,我什么都不信仰…”弦汐看着池中不停开合嘴巴的白鲤,“或者说,我什么都信仰。”

“?”布都没听明白,“现代人的思维,竟能用矛盾和含糊不清的话语来表达意愿。”

“布都,我们可以叫这种人‘谜语人’。”

“噢,很贴切的称呼。”布都点头,“那为何说‘什么都信仰’?”

两人离开水池,穿过大门。几乎无人,她们在树荫下漫步。

“就是字面意义。挺多人像我一样的,”弦汐想了想回答,“比如想祈求财源广进,就一个个神仙佛祖去拜,这个不灵,换一个就好了,宗教信仰什么的当然是为自己服务的啦。”

“拜了多宝佛,要是不保佑,转头就去给土地公烧香;拜了土地公,要是不显灵,那就再拿水果贡糖去拜财神爷;财神爷还分文的武的,一个个拜下去,哪个灵验就把哪个供起来,等到哪天又不灵验了,再换别的拜。”

“欸?如此随意?!”布都听了倍感震惊,“这里的人们信仰这般随意的嘛?”

“嗯,至少在这个国家是这样的。”弦汐回答,“毕竟大家都知道,决定事情成败的只有人们自己。这种信仰更多的是给人安慰和目标罢了。”

“那、那人们不怕神的惩罚吗?”

“只是不信仰神,神就来惩罚人,那神未免也太小气了吧,难不成都是你说的那两个祟神么?”弦汐回答,她认为这个古代的仙人接受不了这样的观念,于是她决定好好和布都讲说,“布都呀,你得明白,神是人造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布都听到弦汐说出这句话来,沉默不语。

“布都?”见她未说话,弦汐以为是她一时无法接受,“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

“不,我明白的。”

“欸?”弦汐都想好了说辞。

“…好吧,明白就好。”

“弦汐,有些时候,你真像是太子大人。”

“哦?”弦汐一听来了兴趣,“我要像圣德太子那样政绩丰硕可就厉害了,你说说,我也不是崇佛者,哪里像圣德太子了?”

“太子大人现在也不信佛…总之就是,教导我的时候。”

“我教导仙人?开玩笑吧。”

“就是平时那样的教育。”

弦汐想起来平时里叫布都要省电关空调,吃饭不能玩筷子,不能手沾湿了拔电插头,不能放火烧垃圾桶之类的生活问题。

“……就是这方面像你的太子大人?”

“是如此。”

“我可不要当家长…真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人物,复活后还要管你这熊孩子。”

“‘熊孩子’?”

“就是调皮不懂事的小孩。”

踩上石阶,在殿檐下走步,弦汐准备要去殿内跪拜上香。

“说起来,幻想乡里既然有神社神庙,应该也有佛寺的吧?”

“有啊,但那是个妖怪寺。”

“哈?里边都是妖怪吗?”

“不错,此前我还和其中一位并肩作战过,不过后来绝交了。”

“我看你也不适合与人相处啊…不,是不适合与妖怪相处。”

阳光撒在她们身边,阴影清凉地泡着二人。她们绕过了殿堂,向殿后的正殿走去。

“欸且慢,弦汐,为何直接去大雄宝殿,不去天王殿了?”

“你顾着说话,没看到那标识啊?”弦汐回头,看那在天王殿后面里隐约出现的韦驮天像,“天王殿最近在维修,这会停工休息了。”

“所以直接去拜了佛祖回去吹空调好了。”

聊着天,两人终于走到了正殿阶前,此时已然夕阳西下了。

“那,你要跟我进去拜佛么?”

“不要,弦汐进去便是,我外边等你。”

“好吧,这地不大你可以四处转转,但不准放火。”

“明白。”

说罢弦汐便踏上石阶,跨过门槛走入殿内了。

扶着带有雕饰的门柱,弦汐和另一位香客在同一个门槛上跨过,只不过弦汐是进入这大殿的,而对方是已经行毕祈愿,离开大殿的。弦汐看了看两侧,没有找到值殿的僧人,也没再看到其他香客。夕阳从侧面带来阳光留在殿外,天空带来些许灰色,时间不早,此时她是殿内唯一的香客。

殿内的风扇沙沙响着,木鱼上反射着灯笼模样的灯光。幡布下,隔离带围着的十八罗汉像神情各异。皮质跪垫前,神圣的佛祖和虔诚的弟子无言地对着供桌,供桌上除了香炉和贡品,还放上了几瓶矿泉水。

弦汐到一旁扫描功德箱上的二维码,完成支付后再从所剩无几的佛香袋里抽了三支出来;走到供台前,用烛火燃了佛香,面朝佛祖;再按照亲戚的教导,双手合十用食指中指夹着香杆,拇指托着香尾;举香齐眉,闭眼朝佛祖拜了三下,最后上香,香灰在燃烧下散入香炉,飘起淡淡轻烟。

“……”

之后,弦汐又走回跪垫处。不再回忆亲戚传授的步骤,只是双膝跪于垫上,也不俯身,也不磕头,只将双手合十了朝前躬身,闭眼求着平安和许着愿望。

“佛祖保佑。愿家人平安,愿我身体健康,愿……”

她在心中思索。

“呵呵,我真是贪婪,许太多愿望,佛祖会很难办的吧。说起来她好像还和佛教有些渊源,而且让佛祖去管仙人什么的…”

她自嘲着,沉默了一会还是又弯了身:“……愿布都,物部布都一直这样随心所欲地开心,不被这世间侵扰污染。”

佛像的眼睛半睁半闭,“常观己过,毋盯人非”。对于佛像来说,半睁是为了感知周围环境,半闭是为了专注内心修行;而对于参拜者来说,站着直视佛像只能看到闭着的双目,只有跪于佛像跟前,抬头仰视,才能看到佛像注视的目光。

弦汐抬起头来,正看到佛祖平静的目光。

“……”

香炉的轻烟在佛像身边环绕,若隐若现,如同残留在人间的须弥云烟。

“咳,咳咳……”

但弦汐被这烟熏得难受,她可没心情看这自然的巧合。捂着胸口,挥手扇开烟气,跪在垫子上,她也默默看着佛像。

最后,她也像布都一样,逐渐显出一副死鱼眼来:“咳…我说,佛祖啊,你天天吸这些玩意,真不怕得肺病啊?”

“你看你还笑得出来…而且就这样半睁着眼睛让烟熏,可难受了诶。”

现代人的思维观念就是不一样。

“总之,你也多保重。”于是弦汐起身,拍了拍膝盖,抖了抖衣服,向佛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夕阳半落,跨出门槛,她发现布都已不在殿外,向远望去,她看到布都的身影朝那维修中的天王殿走去。

“这是急着要出去了?话说她为什么会讨厌佛寺啊…”

弦汐自言自语,迈步也向天王殿走去。背后殿内的佛祖像依旧无言看着连台下的跪垫,无声地目送年轻人离开。

…………

话说布都见弦汐进去开始拜佛烧香,环顾四周,看着被现代科技装饰的佛寺,只感新鲜,便开始四处闲逛。

“如今的寺院,也真是变换模样,新颖起来了呀。”

逛着,她来到了那维修中的天王殿。

“哦?是那无法进入的天王殿?”

夜幕已经降临,吞没了夕阳的半边身躯。寺院开始亮起灯来,却只有着天王殿因为修缮,只在门前亮了两盏灯笼。好奇心驱使着布都走向那殿门。她走近那门槛,殿门已经用隔离带围了起来,木门半合着,室内的景象只能看个大概。

“没法进去,也不可用火烧开…”她凑近那木门,伸脖探望,找出个可以看到殿内的位置来,“嗯,站于此处可以稍微看得清楚…”

于是她将眼睛贴近,手越过隔离带轻轻推了门板,要看清楚里边的东西。

灯笼的红光和惨淡的阳光随着吱呀声射入殿内,布都凭借着光开始看清里面的情况。

她向中间看去,一尊佛像动作悠闲地坐在台上,亮出圆滚的肚腩,双眼眯成弧线,嘴角咧得夸张,五官在阴影中变得有些许诡异。又朝两旁看去,她看到了四位天王的靴子,再顺着光看上去,隐约看见那四位手持神器的天王,正怒目圆睁,也在阴影中用似乎带着血色的眼球盯着她。

没有燃光的佛香,没有发光的经文,也没有火光的蜡烛。她看着那些佛像,一喜四怒的佛像也都朝着自己,无言地盯着她。

她突然感觉这些佛像的目光在她视野中不断放大,像是在接近自己,要捉拿自己,要杀向自己!

“啊,啊啊…!”

久远的记忆和内心的恐惧突然冲破了她的脑袋,她愣在原地,双腿开始发软,搭着门板的手开始颤抖。

她的眼瞳好像被那灯笼的红光浸染,控制了神智,不知所措,一动不动。那恐惧感越来越大,化作黑水将要把她包围淹没。

“硄!!!”

寺院的在此时钟声敲响了。

“硄!!!”

钟声带着回声刺入她的耳朵。

“不、不要……!不要过来!!”

她伸出手来,要将大门关上,却发现怎么也够不着门板,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退了几步出来。她想要转身,她想要逃跑,她慌乱的撑起身体,想要跑开。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的眼角溢出了泪珠,一边退后一边用手格挡着。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突然撞到了什么。

“!!!”

她几乎要哭了,全身颤抖,眼神涣散,竟想要在手中放出火焰来。

“布都,布都?你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

是弦汐的声音。是弦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布都惊醒,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退后着撞进了弦汐怀中。

“啊!是弦汐,弦汐你来了!”

布都赶忙转过身来抱起弦汐的腰,头埋在弦汐胸里发抖,像做了噩梦的孩子向母亲求救一样。

“欸?”弦汐不明所以,但见布都惊恐发抖的样子,还是拍着布都肩膀揉起布都的头发来。

“拍拍、揉揉、抱抱,不哭不哭…”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弦汐,我、我不该去看那天王殿的…被里头之物吓到了……”带着哭腔,布都看着弦汐发抖着说话。

“什、什么?那里面是弥勒佛诶,你居然会害怕佛像…?”弦汐惊讶,但她知道布都是真在害怕,所以继续安慰。

“害怕不去看就好了,不怕了不怕了,别哭别哭…”


她还是有些不会安慰人,只好又让布都抱了自己一会,在不断的安慰声后,见布都被安抚得情绪稳定,才拉着她离开了寺院。

“多谢弦汐,幸好有弦汐在…”

“早知道你会害怕这个,就不来了。”

“唔。”

“我还和佛祖许愿保佑你过得开心,没想到你被佛像吓成这样…这究竟为什么啊?”

“看着那佛像,心中感觉骇人罢了…而且,佛祖若是真能保佑我,也挺不错的……”

“嗯?”弦汐还以为布都会反感向佛祈愿,“总之,害怕的话之后就不来了。”

“嗯……”

…………

幻想乡,博丽神社。

博丽灵梦关闭了电视机,转头沉默看着桌台上的东西。

桌案上呈放着一个小小的“土地公像”,是灵梦刚亲手做出来的。

虽然是“土地公像”,却和弦汐所说的那种不同。只是按照口头信息,捏成了老公公模样,却没有拿着拐杖捧着元宝,而是拎着一串幻想乡中的货币,形似椭圆,中心也打上方孔,是她赛钱箱里急需的资源。

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福态吉祥。但还未上色,没有白花花的长须。

“按照外边的说法,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嗯…那个叫弦汐的是这么说的,只要拜了这土地公公,就能白拿钱了。”

她拍了拍双手,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手工制品很满意。她在桌前对这个无言的“土地公公”闭眼沉默点了下头。

“之后再给你上色,要是不灵,我可就还得学做‘财神爷爷’了…”

“可一定要发财啊。”

灵梦,这位因缺乏香火钱而想走旁门左道的巫女,从外界学到了新的知识。

“要是了发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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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 14:45: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9-1 14:54 编辑

注:本章分上下两楼
第38章·布都·登仙(上)

饿。好饿……我想要吃的。

谁都好,给我吃的…

…………

战后,物部氏没落,苏我氏拥立新皇子即位,模仿大陆国家的称谓,将新的领导者尊称为“皇”。虽有了“皇”,政治的实权却仍由苏我氏把持,因此新皇很是不满,逐渐和苏我氏对立,仅在位不过五年,最终落得个被刺客暗杀的下场。

再后来,苏我氏又拥立了此前去世的大王的妻子为新皇,成为了该国正史记载的最早的女帝。同时,丰聪耳与苏我氏关系紧密,被立为皇太子,其宏图之志终于有了进展。还来不及喜悦,次年丰聪耳又被任命为摄政,与苏我氏一起辅佐新皇。

同年,丰聪耳遵守那一战的誓愿,开始为天王菩萨等建造寺塔,这座寺院的传说虽与现代记载的不同,已然和这段历史一样不被人知晓,但名字和其本身却一直存在着。一直到后来,它成为了该国最早的官家寺院:“四天王寺”。

月上屋檐,仅三人聚于太子宫内饮酒。

“恭贺太子大人!如今我等终于能够于任何场合称您‘太子’了!”刀自古放下酒杯,在太子面前没了主从的隔阂,发自肺腑祝贺丰聪耳。

“呵呵,太子深谋远虑,如今已为摄政王,大业可成!”霍青娥也饮了酒在一旁庆祝。

“确实应当庆祝,可摄政什么的…”丰聪耳却没面露喜色,而是给二位泼了冷水。

“苏我氏拥护新皇,又立我为太子,再任我为摄政。纵然可喜,却都因苏我氏而达此成就,虽说当时别无他路,我早有预备。可如今大权并不集于我手,而是由苏我氏控制,我虽欲行改革,奈何屡遭牵掣…”

“……”两人显然知道太子现在被牵制的处境。

“因此,这还需从长计议。”丰聪耳道,又开口发问:“青娥娘娘,这丹药算至今日已不知服用多少枚了,我等已然见证仙丹神力,如此一来,可得长生?”

“是,太子。这仙丹的确能为凡人提供仙力,但长生不老即与死亡斗争,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肉身之躯,岂可能与湮亡之事抗衡。”霍青娥作揖,面带微笑回答。

“……”

“人终有一死?”丰聪耳起身,端着酒杯走向那窗户,酒杯倒映出明月和那不悦的表情,

“真是可笑…自打混沌初开,海不枯、石不烂,为何人类终有一死?”

“呵呵,太子莫虑。我已助您到达如此地步,又岂会旁观您的生死?我有尸解之法,可助凡人登仙。”

“哦?”丰聪耳早就因为听说“尸解”、“成仙”、“长生不老”,才开始信任霍青娥,如今确实也该知晓这成仙之法了。

霍青娥也毫不保留地正式讲清楚方法:“尸解成仙。脱离尸体舍弃肉身,只将灵魂寄于器物,待吉日良辰,器物即可变为自身姿态,尸体则会变为器物之样,以此超脱生死,得道成仙。”

“只是这‘良辰吉日’不好把握,寄宿灵魂还须用不易腐朽之物。”

丰聪耳听了,心中愉悦,却面不改色:

“如此正好。而今我虽把持朝政,但终有一日要面对死亡。看来还需考虑器物之事,等待布都回来一起选择罢…娘娘可曾试过这成仙之法,若有风险,岂不白白丢了性命?”

“呵呵,这不必担忧。到时请布都身先试验便是了。”

“这怎行?布都与我骨肉相连,岂可行此冒险之事?到那时布都不论生死,我都应当随她而去。”

“哈哈,太子果真大义。”

刀自古在一边看着两人谈论,杯酒下肚,终于开口发问:“太子大人,我日夜侍奉您身边,近日怎不见布都大人,连这小聚也不来了?”

“哦,你说布都啊,她在那之后继承物部氏的主张达成,近来四天王寺在建,便一同跟随部分遗留族人前去辅助修建之事了。”

“…不过那四天王寺虽是我提出修建,但我一直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建造之事全交于苏我氏操办了,以布都的新身份,在那应该过得还算不错吧,想必不久后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太子大人。”刀自古回答,随后眼神变得厌恶起来,“都怪苏我氏,这布都的新身份,倒是把我等的关系捣得越发混乱了啊。”

“确实。”丰聪耳又添满了酒杯,

“…如今盘算下来,在豪族安排下,你与我结了婚姻,布都与你同是我的部下,布都又是你的母亲,而她本不是你的生母,最近却又变成了苏我马子的妻子,于是莫名其妙成了你的亲生母亲…”

丰聪耳自己说着都不好意思。

“只有你们是我的部下是正确的,其他全是捏造的政场谎言啊…这关系属实混乱,真不知后世要如何解读了。”

“哈哈哈,”霍青娥听着发出笑声,“二位何必担心?后世的事情让后世去猜便是了,想那大汉皇室宫廷,关系比这更加混乱,且皆属事实。而三位既知这些关系纯属捏造,随他们去就是了。”

“青娥娘娘说的是。”
“娘娘,你说的没错。”

“说回来,布都还没有那样的经历吧。”

“按她的年纪,当然没有了。还是贞洁的好孩子呢。”

“太子大人,以您的年纪,称呼布都为孩子…”

“哈哈哈,我们年纪差不多,但相比之下确是我更加年轻了。但在我看来,布都现在是个很需要陪伴的孩子啊…”

三人饮酒度过了一个时辰。杯盘狼藉,最后丰聪耳还是决定,让许久未曾见到布都和族人的刀自古隔天去工地看看。刀自古领了指示,小聚便散场了。

“我一向讨厌佛教的,要不是太子大人和布都,我才不会去…”

“唉,为何偏让我生在了崇佛的苏我氏。”

刀自古独自走着埋怨,她想起了布都那日亲眼见证亡族一事。

“……不知布都如今怎么样了,干脆今晚便趁无人悄悄过去寻她吧。”

“唉!早些脱离这世间吧,只要没了肉体,亡灵和仙人都没有区别吧,对我来说自由自在就行了。”

说着,她在月光下走去。

…………

好饿…肚子,好饿……

“……”

我说不出话来。夕阳像是在嘲笑我的生命,只把它最后的阳光撒在户外,不愿施舍我一缕光彩。我透过漆黑笼栅,半睁着眼,看到远处的阳光撒在建筑需要的木材上,灰尘在光的轨迹中浮现、消散。此时工程已暂时休息,再没有施工的聒噪,安静的施工场只有我一个人留着。

我…在哪?

哦,我此时身处囚笼之中。我的双手又被绑上,固定于背后。我倒在笼子里,玷着尘土和污垢的脸贴在地上,头发散着,双眼无神,视线被无力的眼皮和散乱的发丝遮挡,大脑不再愿意接收眼球的信号。

我被这狭小的笼子囚禁着,囚禁在这四天王寺的施工场中。周围堆满了建材和施工设施,不远处的楼殿将要完成,大大小小的佛像也被搬运至此处,等待入住。

“……”

却为何…会到了这个地步?

大连中箭身亡了,物部氏没落了,战争结束了,苏我氏胜利了。我主张继承物部氏,也在太子大人的帮助下得到了成功。苏我氏为了“名正言顺”,就将我作为了马子的“妻子”,这样一来,我竟成了刀自古的生母,莫名其妙……

可我只在那日战场见了苏我马子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个所谓的“郎君”,我对其不曾有过交情,也没有好感,甚至是厌恶,想必其对我也是如此。他和太子大人一样,新皇即位后就开始忙于朝政,少有人见过面了。

后来太子大人遵守誓言,要修建这“四天王寺”,但因为朝政一直脱不开身,只将建造之事全交给苏我氏,而苏我氏就将当时剩下的物部族人,“捐赠”给了四天王寺,以用建造。我作为空有其名的领导者,反抗无果,也被押着送到了这里来。

无法同太子通风,无法和刀自古报信,想必这些恶劣行径都被苏我氏压了下来,而相关文书传到太子眼中的,都是些正面信息吧。

一阵稀碎的脚步声从我笼前经过,我不需抬头,都能知道这是物部族的苦力,此时休工,他们需去讨要吃食补充体力。他们经过我时,想必也还是用憎恶而带着血丝的眼球,或者是因劳碌而双眼无神的眼睛,或瞪或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行尸走肉般地去乞食物。

丹药能暂时让我失去痛觉,能再次让我长出肉身,能让我减少对水分的需求。却减少不了作为人,作为生物最基本的欲望。

好饿…

前胸贴着后背,我的肋骨透过破烂的衣裳磕在地上,我感到死亡骑在我的背上,等待我的认输。再没有力气像鱼一样,将嘴巴一张一合来呼吸了,我的嘴唇变得干燥,嘴巴只微微开着,任由空气进出我的口腔和鼻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是说败者就该食尘,死亡是唯一的结果?可我是帮助苏我赢得战争的人,为何我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理解,我不明白,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在这思考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我搞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将我该做的都做了,我脱离了物部氏的束缚,我像个疯子一样亲手切断了亲缘,我应当更加快活的,为什么,为什么离了物部,又有苏我?

就算那只箭不是我射出的,我依然愧对兄长,人情世故的影响始终让我抛弃不了家人。更准确地说,我是在亲眼见到唯一的亲人死去后,才真正决心走上这路的。但我仍然有愧,因此我主张继承,我给物部氏延续的机会,我助苏我氏赢得胜利,我让纷争加快结束,我给苍生带来和平。

可为什么,我还得受此磨难?我做得再错,难道还损了苏我氏的利益?

我不后悔我的决定。可我再做不到了,我累了。

他们执掌大权,随意拥废新皇,连太子大人都暂受他们牵扯。难道在他们看来,我始终是“物部”,始终是他们的敌人吗?

就这样双手被束缚着,连想吃东西维持生命都做不到,哪里还算“随心所欲”?

难道被刺穿都不曾死亡的我,要因为这凡间无聊冷酷的政治,活活饿死在将我视为敌人的豪族场里?

还是说在那时刀刃贯穿我的腹部,我就已经死了?

……不,我还活着,我的肚子饥饿得叫都叫不出来了,这痛苦是实实在在的。

苏我氏,果真是太子大人的一大障碍。

我好不甘,我好痛苦,我好恨。

苏我氏,为何不也像物部氏一样被屠戮殆尽?

夕阳被山饥饿的影子吞没了半边,另一半又被乌云啃食得不成样子,再没有阳光撒在我的前方了。

“……”

我用尽全力翻过身来,躺在笼中,我的心脏此时无比嫌弃我,不再愿意跳动,只是象征性地颤动几下。我再没看到我的胸膛平缓起伏,衣衫褴褛,衣领在前几天已被我咬扯下来,塞入口中咀嚼吞咽了,我看到破洞里,我的皮肤不再染有血色。

我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穿过一根根栅栏杆,我看到一尊尊佛像。

我好孤独,我的家族覆灭了,太子大人、刀自古都被蒙在鼓里,抽不出机会来寻我。我好想说话,可是我的声带,我的肺部,我的腔脏也都不愿陪我,它们只愿意把体力放在呼吸上。

夜幕降临,却没有星光和月光在户外跃动,也没有树影斑驳,它们都被茹毛饮血的乌云吃下肚中。乌鸦不再啼叫,好像也被风和乌云当作佳肴开膛破肚,拔下喙、切了爪、去了羽毛、嚼着鸟肉咽了下去。开始有轰隆声藏在天中,潮湿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要下雨了。

…太好了,有水可以喝了……

我要活下去,我要撑到成仙的那一刻。我挪着身体将脑袋贴紧栅栏,仰着头,等待雨水降临,若是幸运,就可溅到几滴雨珠来,滋润喉腔。

视野遮挡变少,于是我的眼睛全被佛像占领了。

首先是一尊手握长剑的天王像。将近九尺,我在笼中仰视,更觉他高大。太子与我讲过,他叫“增长”。匠人们把他刷上了色彩,青色的手掌握着剑柄,另一只手抵着剑锋,寓意着“风”。身穿铠甲,他表情忿怒,双眼死死指着我。我看向他,他也无言地盯着我,昏暗的天空将他的表情刷上了阴森,可这已经震慑不到我了。

在我看来,那刷上红漆的甲冑和飘带,竟和鲜肉的颜色有些相似,纵使外边天光不再,风还是把那鲜嫩的木刻盔甲吹得反光,吹得肥美。

“……”

开始飘雨了,我隐约听到瓦片吞咽雨点的声音。

目光再移,另一位天王杵着宝伞,叫“多闻”。通体绿色,象征着“雨”。他身披甲冑,表情微怒,也无言地看着我。再看旁边,是叫做“广目”的,寓意“顺”,手中操着一条赤龙。他通身红色,眼睛睁得最大,面目狰狞,双眼照样无言地杀向我。

他们虽离我较远,但还是让我感觉到了他们的高大。那翠绿的褶皱的伞,那赤红的似蛇的龙,竟让我联想到了绿菜叶上料理得红嫩的鱼儿。

大量的雨点,终于被吃撑了星月的乌云吐了出来,像是唾沫,像是口水,滴滴答答喷洒在屋檐,喷洒在地上。有几滴雨珠飘飞进来,打在栅栏,发出声响。终于有一滴雨水飘进了我张开的口腔,干枯的喉咙终于有了滋润,我也像那些草木屋檐一样,无言地乞求着乌云的施舍。

享受了再尝不出味道的雨水,我继续仰头看着周围。

那个抱着琵琶,象征着“调”的,是“持国”。他的皮肤是唯一像人的,白色泛黄。和他的兄弟比起来,他的表情没有那么愤怒,但双眼还是无言地紧紧看着我不放。他微笑着,挑着琴弦的白手骨骼分明,像极了未煮熟的排骨。

四位天王没按顺序摆放着,凑不出“风调雨顺”的寓意来,像是着世间本就不太平,连我胃中的食物都只能幻想。我幻想着,饥饿一直侵袭着我,把我从幻想拉回了现实。我的肚子依旧空着,好似胃壁贴上了胃壁。

看来今天也是要一无所有地熬过了。

雨越下越大,开始有雷光在云中翻滚。雨声也变大了,但我的耳朵无力聆听,只耷拉着,也想吃些食物来。

最后,我在四位天王中间看到了同样停放在这的像。

身穿白衣,手托净瓶,做着佛门手势,端坐在莲台上。慈眉善目,我躺在笼子,恰巧看得见其注视我的目光。

“救世观世音菩萨”,我听经过这里的人说的,我在这不知多久了,却还是看不出这菩萨的性别来,但我记得太子说菩萨“勇猛丈夫观自在”,那大致是男身吧。

正想着,我听到脚步声踩着雨声向我走来。

难道是太子大人或者刀自古,终于发现了异常,前来寻我了?

好像这菩萨真的大慈大悲,我感到希望向我走来,双手在背后锁着,我用力翻身,想要跪坐起来看清来人。

但来人并不是我的救星。而是我未曾见过的,穿着苏我氏衣装的人:“布都姬,你不吃不喝近半个月了,居然还没死?”



“……”我没有力气,也不愿抬头看他,更不想说话。只是趴着,脸贴着地板,双眼也学着那菩萨半睁半闭,眼眶饥饿地吮吸着我无神的眼球。

轰隆震响,电光一瞬间将天地闪得惨白,闪出我和他的影子。我的耳朵饥渴地吃了雷声,一点也不和大脑分享,那雷此时一点也打动不了我。大雨一直下落,在户外坑洼泥泞的土地上形成了积水。

“真是顽强。”他说。

“大臣弘扬佛法,一向慈悲为怀。我们念你与他为‘夫妻’,若你撑过一个月来,便可许你自由。我是真想不到,你竟然真能什么都不吃活了半个月。”他点亮了一些灯火,然后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囚笼。

“大臣最近和丰聪耳一样忙于政务,倒是没有时间来看你,想必也不知道你的情况。你和物部氏的人,现在全由我们管控,我们的人私下商量,看你饿得不堪,给你送些吃的。”他用我听不出感情的语气说话。

接着,我听到他走到栏杆前,将木盒打开,取出里边的东西,穿过栅栏杆,放在我的眼前。

“请用。”

是一个碗。我闻不到气味,但那碗上热腾腾的烟雾让我在这雷雨天里闻到了香味。

我用尽力气,头支撑着身体跪坐起来,看向那碗中。碗内是汤,冒着热气,没有葱花,没有姜片,却浮有一层白白的肉沫,泡着几片肉片。

我那半闭着的双眼终于睁大了。到了现在,单是一碗热水都能满足我,更别说肉片汤了。双手被绑在身后,我只好调整位置,面朝那碗肉汤,准备弯下身时,我看到他也像那菩萨天王一样静静看着我。

“……?”

我无力讲话,但我不知他到底出于何意,于是我也看向他。

“蓬头垢面的…瞪我作甚?请吃了吧,哪怕喝些热汤也好,好歹填了肚子。”

一阵闪光,随后又是一片雷声。他带着笑容回答我的眼睛。

那热气和脑补出的香味,从现实和幻想上侵蚀着我。我再也忍耐不了,作为动物的本能,我再也没有理智和心思去思考为何这人要出现,为何要送我吃这肉汤。听了他说的话,我再顾不了什么,饥饿了半个月的肚子不断催促着我的脑袋,不断命令我放下戒备,不断要让我的嘴靠近那碗边。

“且慢,你不先问问…”

我听到他在对我说话,但我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饥肠辘辘的我,连这空着的肚子都想把我的胃液当作这鲜美的汤消化掉了。

于是我就这样双手被捆在背后跪着,也不管是不是朝着不认识的苏我族人下跪,也不管是否有人看着。只将身子弯下,将头低下,哪怕我的嘴唇沾着尘土,发丝落入汤中,我也迫不及待地要将我的嘴去吸那汤汁,用我的舌头去舔那汤水。

随着将汤咽下,我感到水流滋润我的喉咙,热气遍布我的全身,肉沫的颗粒感简单粗暴地满足了我的需求,好像我的生命在这一刻得到了强而有力的延续。

“咳,咳咳……”我想要大口喝汤,但这样的姿势限制了我的动作,我只好再将脸埋到碗中。我被热汤呛到,咳了几声,却不敢停止动作,又继续弯下身去。

那汤没有什么味道,却让我觉得美味。我开始感觉有微乎其微的体力涌入我的身体。

我甚至开始觉得,眼前之人是看我可怜,悄悄趁着雨夜来延续我的性命的。

喝了几口汤,我的耳朵开始听得清我不顾形象的进食声,我的眼睛开始越来越看得清楚东西来。于是我躲开自己灯笼下的影子,要看清楚碗中的东西来。

碗中泡着的肉片,带着皱纹,更准确的说是腊肉片,我认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来,但看着像是猪肉。

半个月没吃东西了,再见到食物时,我当场便失了理智,再不思考是什么做法,什么肉片,无非鸡鸭牛羊猪罢了,再不济也是鼋鼍狸犬,什么肉都好,我只想将它吃下。

我无法从汤中叼起肉片,于是我干脆先将汤水喝完,碗和地板敲击,没几下便汤水见底,只有肉留在碗底。

那是肉,那就是肉,好想吃肉,好饿,好想吃!

我感觉到又是一阵白光闪在户外,但我的耳朵已经没有心思听那雷声了。

于是我就在那人的注视下,将脸全部埋入碗中,去吃起那腊肉片来。

口中吃入一片,我的味蕾终于接收到了肉味。那肉片吃起来很硬,像是放了许久,我费力咀嚼,有些发苦,是不曾吃过的味道,感觉它像是猪肉,又像是羊肉。我的鼻子和眼睛感到暖意,但还是分不清是什么肉来,只觉得好吃,只觉得美味,只觉得这样一来,我真的能再熬过半个月,回到太子身边,然后惩治那些为非作歹的人们。

我颤抖着,将那肉片咽下,想要再去吃第二片时,我听到了那佛像一样沉默的人的话语:

“你吃下了?”

我不明所以,抬起头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

他又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了几句话:

“一些人都认为,你背叛兄长,出卖家族,若是在苏我氏里,说不定哪天也会出卖苏我氏来。”

“…不枉我们费尽心思封存这肉,还学了这熏腊法。六年之久,想必坏了。本以为再用不到,终于还是在你这测试出了结果。”

他说着便回头,迈出步来准备离开。我抬起头,看到他离去,看到他离开后的位置后边那真正的、沉默不语的、一动不动的观音菩萨。

那观音微笑地对着我,我跪着直身的视角,只可看到菩萨半闭的眼皮和眼白来。

“如此恶心的肉你都吃得下去…看来你只是个疯子,不会造成什么威胁。就算不是,你也做不了什么了……”

他灭了沿路的灯火,独留了两盏红灯笼照着佛像,随后撑伞向户外走去。暴雨仍在倾盆,雷鸣依旧响着。

“若你想吃,便全吃了罢。”

一阵雷光闪过,闪出他的阴影来,雷声后他说出了最后的话来,然后便离开,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若觉得守屋的肉好吃的话。”



…啊?

——啊?!

我的瞳孔一下子缩小。

…他说什么…?他刚刚说什么?!

这碗里的是、是…我刚刚咽下的,是…

……兄长?!!

我慌忙低头看那碗底,看见那些肉片原来已经长了黑毛,带着黑斑。我想用我的双手捧起那碗查看,但它们被捆在身后,我依旧跪在笼子里,跪在菩萨面前。

我想起我刚刚觉得美味,刚刚嚼得起劲,咽得毫无顾虑的肉片来。臭味涌上我的舌头,烂味灌入我的鼻孔。我那本就没装多少汤水的胃,一瞬间就让一股热泥爬上我的食道内壁。

“呕!——”

“呜唔!…”

我的本能把嘴闭上,想要把他拦住,不让他被吐出来,那样的话又得挨饿。我的力气又被抽了一大半。

我的脑子急切地想用背后的手,堵住我的嘴巴,但它被束缚着,再怎么用力也抽不出半个手掌来。我感到难受,忽然闭上嘴巴带来的气压仿佛要将我的眼珠推出眼眶,我感到眼泪被挤了出来。

又是一声响雷在雨点中爆发。

“哇!!——”

可是我嘴里含着的是兄长啊!

我做不到啊!!

我做不到啊!!!

我终于说服了我的本能,把嘴里的本就不多的肉全数吐了出来,吐在碗中,又用头将那碗推走,任它仰倒一旁。

我就这样将头磕在了地上,磕在菩萨脚下,眼角流着本就不多的眼泪,嘴角流着就快干涸的口水。

“咳咳!…噗,呕……!”

“呜…呜呜……”

苏我氏,苏我氏!

只是为了我的小小的理想,我只是想脱离这里,我到底对你们做错了哪一步,为何让我在这里,为什么让我用这种方式和兄长见面?!

我本可以就吃着仙丹,活活熬死你们。

穿针引线,是因为物部氏本就大势已去,是因为盲目的排外和腐朽本就该被抛弃;战场奔跑,是因为太子大人刻出了那四天王像,是因为苏我军已经在沙场上呈现出势不可挡;摇旗投降,是因为兄长大人已经被人杀害,是因为没了领袖的物部军根本没有再必要白白丧命。

是因为我终究是见不得物部氏就这样灭亡在刀锋铁骑之下,我终究放不下对兄长的情感!

换部分人的牺牲为更久远的和平,我要加速这纷争战乱的结束,我不想再让更多人战火搞得失去生命。我终究,不喜欢纷争、战争、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啊!我只有在得知能够挣脱这些束缚,能够超脱生死,能够更快地达成心愿之时,才在心中发出难得的喜悦来。

“啊…啊啊……”

我听到我意识不清的哭喊和哽咽。

为什么要用政治需求来给我铐上枷锁,为什么要把我当做争夺权利的手段,为什么你们将所有结果都怪罪于我?我是人啊,我不是谁的棋子,我不是谁的奴才,只有太子大人和刀自古将我作为人看,你们却还要断绝我的这层关系!

我究竟哪一步危害了苍生,我究竟哪一步威胁了国家,我究竟哪一步,得罪了这万恶的世间?

仅仅是想“随心所欲”,都做不到吗?!

难道随心所欲,难道成仙,就非得断绝我作为人的情感,我作为人的基本道德,非要泯灭我的人性吗?!

如果是的话,我已经、我已经把自己搞得似人非人了,又为什么要让我受此折磨啊?

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容不得我这种拥有“低俗理想”的人?!

我走投无路了,我已不像是人了。极度的痛苦,映照着我自作自受的惨怛,我想呼喊父母,可我再不配喊叫了;极度的劳累,痛斥着我咎由自取的倦败,我欲呼喊苍天,可我再不配言说了。

“太子大人…刀自古……”

雷声像钟声一样响起,我的眼睛干燥酸痛,再流不出眼泪来。

……

这时,我再抬头看到那莲台和战靴,看到那天王和慈眉善目的菩萨。

你们…也只是被苏我氏和太子大人掳来的可怜菩萨和可怜天王啊。

可这些无言的像好像不赞同我的想法。

我好像出现了幻觉,那两盏灯笼的红光照在菩萨和天王的脸上,外边的雨声和雷光好像叫醒了他们来。

我发觉那菩萨不知何时又盯上我了,双目注视着我,那微笑的嘴角在不断闪光的阴影下好像越咧越高。菩萨好像要将头俯下来观赏我,观赏我这弄臣般的命运。

那四位天王不知何时也能扭动起来,愤怒的面目更加狰狞,微笑的脸庞更加戏谑,青的绿的红的白的,全将头拧了过来,死死盯着我不放。

我感觉他们都要将巨大的身躯俯下身来,要将那握着、杵着、抓着、抱着、拖着法器的手伸向我来,要将我这个小小的似人非人的妖孽铲除世间。

“!…”

“不…!”

“不要过来!”

我被吓得滚到在地,我用手和脚支撑着挪动,蜷缩到了囚笼中里佛像最远的位置。

一束白光闪过,雷声响了。响得诡异,响得阴森,像这将要建成的寺院的钟声。

“不要看我、不要过来!”

“别过来!谁、谁来救救我……!将他们都烧掉,烧掉!”

恍惚着,我又看到远处阴影里地上那个碗。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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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 14:53: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9-1 14:58 编辑

注:本章分上下两楼
第38章·布都·登仙(下)

雷雨夜,刀自古撑着雨伞,独自在漆黑的路上提灯走步。

“啧,电闪雷鸣,怎得忽然下起雷雨来了?”

她在乌云,雷雨和风中行走,终于在走了整个无人的工地后,来到了放置建材佛像的地方。

“好高大…如此木材却只用来雕刻佛像,真是浪费…”

说着,她向里走去。

“到哪去了?找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找到布都大……”

“…?”

她在两盏灯笼光下看到了天王脚下的囚笼。

“笼子?这种地方放笼子干什么……”

说着,她提着灯笼走向了那囚笼。

接着,她看到蜷缩在囚笼角落,全身污渍,披头散发,双眼无神的物部布都。

“!!”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中的灯笼险些落在地上。

“布都大人?!布都?!!”

画面一转。

“太子!!”

深夜,大雨还是倾盆,刀自古跪在太子身前,不肯起来,将在工地看到的情况悉数汇报给了丰聪耳。

“布都双手被捆着,又被囚禁在那放置建材和停放佛像的地方!我孤单一人,无法将她救出…”

她紧张和慌乱到来不及使用“大人”的称谓。

“我见了她,喂了些糕点,还有意识。她说她已饥饿了半月,回顾一生,已经…已经做不得人了!”

“‘如今此间便由佛教支配罢了,待太子成为当权者长生于世,就让我等作为参谋一同辅佐罢’,”刀自古回忆起那天布都首次吃下丹药后,私下找她谈的计划,“布都可是这么说的啊!可恶的苏我族人,竟将她陷害到如此地步!”

“太子,太子!我们可要把布都救出来啊!!”她跪在地上喊道。

“刀自古!我知晓你心地善良,但莫要惊慌,且让我思考对策!”丰聪耳刚听到消息时,也是满脸震惊,转而便思考起拯救布都的方案来,“布都如今所做之事,俱是由我谋划,骂名过错,当全在我一人,却让她背负了去,我也很伤心难过啊!”

“救出布都倒是简单,但苏我氏的牵制……”一边的霍青娥听了也面露担忧,“刀自古大人,我等应当冷静,商量出对策来,最好今晚便将布都大人救回。”

“没错、没错!太子,我现在就去报告父亲,将族人这些无耻行径全部上报给他!”

“别去,刀自古!那苏我马子就算真不知情,难道还会偏袒布都不成?”丰聪耳连忙拦住刀自古。

“正是!”青娥也说道,“倘若告知给那大臣,不但救不得布都,我们还都会因此受到限制!”

“那,那该如何是好?我的族人将她害成这样,我该如何面对她?!”刀自古急出眼泪来。

“青娥娘娘,我需要你的帮助。”丰聪耳思索了片刻后开口向霍青娥说道。

“太子但说无妨,营救之事,我自当全力以赴。”

“……”

…………

雷声消失了,雨声也小了起来。

…好晕。

“青娥娘娘,你怎么就将那捆竹棒,凭空换成布都的…?”

“呵呵,我当年嫁入姓霍的大户人家,于是就将修仙之事暗中进行,后来我决定舍弃世俗,便用这法术上演了一出假死,独自隐世成仙了。”

“…这是什么法术?”

我在迷糊的意识中听到三个声音的谈论。

“刀自古,待你成仙后,自会传授与你,如今先让布都苏醒为上。”

“我施了仙法,将竹棍伪装成布都的模样,再将其与本体对换,这样一来,此时那笼中的躺着的便是布都的‘假尸’了。”

“正是如此。刀自古,我们将计就计,便让娘娘使了法术,也给布都来一出‘假死’,想必白日到来,假布都‘身死’的消息便会传入宫中。”

“原来如此,太子大人。可那竹棍终是赝品,不会被发现么?布都之后又当如何?”

“太子之后便会去悲恸痛哭,认领‘尸体’,只道管教不严,要亲手埋葬。此后直到亲眼看到假布都‘下葬’,我再解除法术,将其变回竹棍便是了。”

“不错。此后我们的布都,便居住于这密室,待我改了国政,你我便一同与她尸解成仙。而这个世界上的布都便已‘死亡’了,之后‘葬礼’上,还望刀自古演得像样。”

“我尽量……”

嗯…

好晕…

头晕目眩。

我到天国了吗?

不,我这样的人,会下地府的吧…

“布都,布都?”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的双手似乎没有束缚了,动了动手指,我想要睁开眼睛来。

“青娥娘娘,你那丹药果真有用吗?!”

“那是自然,还魂的仙丹用于凡人,又给布都服了汤药,还有不成的道理?”

啊…是刀自古和青娥娘娘……原来刚才,我的魂魄已经脱离我的肉体了吗?

我感知到我躺在床榻上,我意识到我开始无意识地呼吸,我感受到心脏还在跳动。我开始感觉到温暖和解放双手后的酸麻。

“动了,手指动了!布都,你醒了?——娘娘,太子!快看快看,布都她醒了!”

我在刀自古的叫喊声中睁开眼来,正对上她的眼眸。

“刀自古……”我用好似刚学会说话的喉咙发音。

“唔…”却不知为何她的目光闪躲起来。

“布都大人,您终于醒了!”我听到霍青娥也带着焦急的语气向我说话。

“青娥,娘娘…”

“刀自古,劳烦你了,接下来便让我来喂布都吧。”

“是,太子大人。”

我看到刀自古起身让开,将手中的汤药汤勺交给对方。

接着丰聪耳接过汤药,坐在我的身前,少有地表现出惊慌后的担忧和愧色。我看到丰聪耳用匙子舀起带有热气的汤来,放在嘴边吹凉。

“……”

我看着丰聪耳的眼眸。

丰聪耳也看着我,带着和往日一样的微笑,却添了几丝怜爱和心疼。

是霍青娥,刀自古,丰聪耳又一次将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到了最后,还是你们,拯救了我……

我缓缓喘着气,看见丰聪耳的双眸焕发着金色,我从那双眼瞳里看到了无限的圣光。

“布都,莫要移动,且让我来喂你。”

丰聪耳轻轻按停了我想起身的动作。

“一直以来,让您受罪了。”

丰聪耳对我改用了尊称,吹凉了汤药,喂入我的口中。

“我不能再让你,再让许多像你一样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了…我有愧于你。”

我想要说话,我想说感激,想说不必道歉,却被丰聪耳的话停住。丰聪耳还是老样子,按其性子,有说不完的计划。我见其还想说,便不插嘴,看着丰聪耳用汤匙搅拌着汤药对我倾诉。

“…如今我已摄政。我将以苏我氏所推崇之佛教,反摆脱苏我氏之掣肘。我还要新建寺院,法隆寺,橘寺…并在此遮掩下为我自己营建宫室,脱离苏我氏的控制,连名字都想好了,便叫‘斑鸠宫’…如何?很不错的名字吧?”

我又喝了口汤药点了点头,听丰聪耳继续诉说。

“为了苍生,为了你,为了不再出现因这个时代而生死不能自我定夺的人们。待到脱离控制那天,我便要大刀阔斧地改革,我要将君主专政推行到整个国家。怎么样…?”

丰聪耳看着我的目光,好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因为并不怎么会安慰人,只好用这样的方法解决。

“我、我会寻求机会,利用战事强化陛下的军事控制力;我会制订‘冠位十二阶’,不论出身贫富,只以才能高低为标准录用人才,摆脱那万恶的姓氏制的控制,加强中央之权利…”

丰聪耳像是在征求我的同意,像是在哄我开心。可不让我开口,大概不知,我早已厌恶了政场的斗争。或许,丰聪耳也早已知晓,但这是从政的习惯,只好从这方面来安抚我心。

“……我还将会颁布‘宪法十七条’,我要强调所有豪族都遵从佛法,忍耐顺从,以和为贵,作为臣子为陛下而尽忠。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何偏是‘十七条’,对吧?我按照阴阳五行学说,阴极为八,阳极为九,十七乃阴阳之和,天地之道…如何,很吉利的数字吧?这可是你喜欢的方法…”

丰聪耳是唯一一个让我听着政治还不心烦,反倒安心的人。我看着那因为诉说自己计划而不断加快速度搅动的汤匙,那眼眸的金光越发耀眼,其周身好似都环绕起雄心壮志的光彩。

每一句话都心系国事,却把每一句话都说与我听,说这一切,像是只为了我一般。

是只为了这苍生一般。

啊,那光彩,简直同圣光一样。

“布都,我,我还将……”

我自作主张,伸手打断了丰聪耳的话。看着那不知是不是幻觉的圣光,我用还不适应发音的声带,用尽力气说出了我想说的称呼:

“圣…”

“圣德太子……”

“……?”丰聪耳停了动作,有些许疑惑,“这是,在称呼我吗…?”

“太子,您一番言语,吵得布都无法歇息啦。”刀自古在后面说道。

“太子,布都刚刚称呼你什么了?”娘娘也开口发问。

“噢,刚刚啊,布都说出了一个我觉得极为好听的称呼”太子转过头去,

“圣德太子。”

“好不错啊!”
“呵呵,很好听的称呼啊。”

我看到太子回复完她们,又转过身来,紧紧握着我的手腕:

“布都,你且好好歇息,我很喜欢这个称呼。不过我生前不会使用的,我要将这个称号一直留到成仙之后,到了新的世界之后——我要为了这个称号,一步步达成我的目标,等到我将这些悉数完成,我的生平事迹,自会由后人评说。”

太子很是高兴,将这个称号埋在心里,也不让我们在生前这么称乎,遵守了誓言,一直到了复活苏醒,太子才开始使用这个称号。

太子大概也不知道,在其“去世”一百多年后,人们根据其生平事迹,竟真的巧合般地为其追封谥号,称为“圣德太子”。

此后,我便一直在这密室生活。

…………

时间转瞬即逝。

推古三十年。

病倒的厩户皇子,丰聪耳,在斑鸠宫与世长辞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国家。这位政治天才传奇的一生就此结束。举国上下都在为这位传奇的离世而悲伤。

然而,圣德传说,仍在继续。

无人知晓,无人能至的地下宫庙内,沉香仙气环绕。

一处房门被推开。

“太子大人,这里是?”

身着绿衣,苏我刀自古郎女扫视室内的器物发问。

“此处便是我等盛放寄宿灵魂之器物的地方。”

丰聪耳一身米黄长袍,回答刀自古。

“如今我等也像当时布都那样,在外面和这世界‘长辞’了,哈哈,咳…咳咳…”

“太子,您的身体……”

“咳…日夜吃那丹药,难免被朱砂铁粉侵蚀了身体…不过也好,我等将要尸解成仙,抛离这肉身了。”

“好了,刀自古。我选择了这把长剑,布都则要将灵魂寄于那盘皿,你也选一个吧?”

“…那我选这个。”刀自古说着,指向那器物来。

“壶?嗯,若是烧制完成,也确实不易腐朽。”丰聪耳分析着壶的材质,却见刀自古将那烧制好的壶换下,反而拿了一个未烧制的陶壶放在盘皿和长剑旁边。

“刀自古,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你知道的,因为家族,我一直有愧于布都。”

“可布都她没对你有什么反感啊?若用这壶的话你会变成亡灵的,你确定要不顾他人感受这么做?布都她——”

“她那日在战场上摇旗投降,不也没有考虑他人的感受么?不过为了给自己心里安慰罢了。”

“可是,可是若是如此,你真会变成游荡于世间的亡魂。”

“哈哈,太子大人,在我看来,亡灵和仙人都是一样的,只要能自由自在便可了。”

“但若是成仙到了新的世界,那边有人问起原因来,又当如何?”

“嗯,那我便说是布都对我的‘报仇’罢。”

“这…好吧,随你。但你可不要失了心智,我们要一起在新的世界作为家人生活。”

“明白。而且,太子大人,我连去了新世界的名字都想好了哦。”

“嗯?”

“‘苏我屠自古’,屠戮自己,且这屠字还和刀字读音相近。”

“听着不错啊,那我也想改头换面,取个新名字来。”

“嗯,便叫做‘丰聪耳神子’。”

…………

“太子大人,您…”

“咳咳……布都,晚好。”

我在这天与太子在房室中相见,宽敞的屋内摆着三口精美的棺材。

“您的身体…”

“不必在意。布都,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终于到来了么?”

“晚好,布都!晚好,太子!”
“呵呵,布都好,太子也在呢。”

我看到青娥娘娘跟着刀自古也推门进来。

“布都,你的头发…都灰白了呀。”

“哈哈,”我苦笑着,“就算是灵丹妙药,也有副作用的嘛。”

“好了。”太子拍了拍手,“青娥娘娘,何时可以进行尸解?”

“随时都可以,太子。”

“我等长眠后,娘娘要做什么?”我问道。

“自然是守在三位身边,用我的仙力术法保护你们新的和旧的‘身躯’。”

“有劳娘娘了。”我作揖道谢,说罢看向刀自古与太子,点了点头,“刀自古,太子,请让我身先沉眠罢。”

“嗯。我们之后就会跟上你的!”
“好。布都,不要害怕,我们陪你一起。”

“布都大人,若是准备好了,便请躺与那棺中,合眼待我施法而长眠,然后,就等待着成仙吉日到来罢。”

“明白。”

于是我再次向三位眼神交流,便走向那棺中躺下了。

再然后,我将双眼闭上。

接着,我感到青娥娘娘的手在我的眼皮上施了法术,一股困意瞬间袭来。

……

最后,我都来不及开心和回顾这一辈子的事情,就像是平常的入眠一样,我沉沉睡去。

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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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3 21:50: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9章·仰盂

弦汐和布都离开寺院的那天晚上。

在母亲家中房间里,夜深人静。拉上窗帘,关了灯,即使窗外开始有乌云飘布,遮挡住了夏夜城市里孤单的月亮,室内的人们也再注意不到了。

弦汐和布都早已睡着。这张床很大,不像弦汐自己的小床一样两人睡起来拥挤,她们各自枕着枕头,盖了被子,吹着空调,安静熟睡。床两边都有柜子,靠近布都的床头柜上还放着她那缠着白带的乌帽子。

灰色的睡衣,弦汐自己盖了被子,将那被褥夹于大腿之间,左胸压着床铺,侧身卧着。

眼睛轻合,睫毛在冷气中安详沉睡,呼吸平缓均匀,双手悄悄放在头边,泛着粉红的脸庞宛如沉眠的画卷。安静的世界里,她的样貌不输仙人。

“…咳。”

但她,已经睡着有一会的她,此时正在做梦。

她做了一个脱离了现实的,从来没有做过的梦。

梦境里。


“……”

弦汐从梦中醒来,但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感应到自己的意识在告诉她:自己落入了灰白的世界里。网格状的光线分割了空间,她在无边的梦境里睡眼朦胧着坐起。然而,弦汐并不知道自己处在梦境。虽然眼睛睁着,网格一样的光线就收录在自己眼中,但此时的她只有微弱的意识,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

她记不起自己的事情了。感觉不到喜怒哀惧、味觉嗅觉、困意倦意,连声音都不知道怎么发出。她丢失了作为人的常识,丢掉了思考合理性的冷静,她都忘记了思考自己是谁。

她完全被自己的浅意识控制着。大概只有在醒来之后,弦汐才会不清不楚地回忆着,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场梦。此时她像新生儿一样,不知该做什么。

模糊。模糊的场景将她包围,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清楚。她就像虚拟游戏里那样,掉出了世界,掉入了虚空。左顾右盼,只能感受到自己平缓的呼吸,却不知自己在哪。

“……?”

突然间她感应到自己身后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窜过,似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于是她转过身去,那家伙的存在却消失了,周围什么都没有。

然后,她感知到,不,用梦境里的说法,是她看到了眼前静静漂浮着一小团粉色的东西。

那粉色的,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像是棉花糖,又像是泡泡。它在弦汐眼前始终离不开圆形的轮廓,里面还不断有气泡冒出,如同在深海里悬浮。

弦汐依旧双眼迷离,再没有想用人类的思维去理解它的存在。

她只收到意识对她悄悄的指示:

去触碰它。

“……”

于是弦汐伸出手来。没有思考为什么膝盖和手掌可以支撑在空中,为什么自己处在虚空中还可以移动。她只是向那团粉色的,悬浮在空中的泡泡一步步爬去。

接着,她伸出手指,触碰到了那粉泡泡。泡泡便破裂,破开的粉色碎片瞬间将她包裹。

她没有害怕,没有抵抗,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平缓地呼吸着,接着一股困意袭来,便自然而然地闭眼,短暂地断绝了自己的意识,再感知不到周围的东西,好像自己沉入了黑暗之中。

…………

她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或者说,她根本没去思索时间的问题。她再次朦胧地在梦境里醒来,但此时的情况和刚才不同了。

睁开双眼,她发觉自己跪在地上。

这次她看得有些清楚了。

和刚刚不同,她是在木质的地板上回归了意识。她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是在一间古代的楼阁里面。

她无法解释自己的经历。就像是灵魂出窍,她居然感知到了视角的转换,变成了第三人称,她能从楼阁外边透过窗框,随着月光看到自己跪在地板上。恍然之间又切回了第一视角,她只能看到自己的双手。

外边有风的声音,还有雨声,搞得树叶沙沙作响,月光从夜空中的一角撒在眼前的地板上。周围极其安静,有,也只有风雨的声音。

“……?”尽管这一切非常魔幻,非常不合理,但在此时的弦汐看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下意识地,她抬起头来。

她看到月光之下,三个人影站在自己身前。一个身穿绿袍头戴冠帽,站在左边;另一个穿着青裳头饰发簪,站在右边;还有一位,身着米黄的衣袍,宽大的袖子,戴着叫不出名字的头冠,站在正中间。

弦汐不感到害怕,也没有疑惑。此时的她没有一点情感,全凭借着意识在延续梦境。

那三人似乎都是女的,看不清五官,但那古人一样的衣装,同样是在月光下像是注视着自己的动作,却让弦汐潜意识里想起一个人来。

可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弦汐此时记不起来了。

“……”

她看到中间那个人影,双手持着笏板,看不清五官表情,听不到声音。却看到那人伸出一只手来,指向自己,指向自己脑袋下的地板。

于是弦汐便迷迷糊糊地朝自己头下看去。她发现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东西。是一个木盒,盒中躺着几颗圆滚滚的东西,像是大号的巧克力丸,沾上了不知哪里落下的水液,在月影下锃亮发光。

还有一颗,不知被谁吃了一半,滚落在木盒一边,也沾着晶莹剔透的液体。

弦汐的意识告诉她,那液体是泪水。

弦汐的意识还告诉她,吃下那像巧克力一样的东西。

“……”

沉默着。她看着这样的场景,终于认识出那些是丹丸来,她觉得跪在这里的除了她,应该还有别人;应该还有人,已吃了那半粒丹丸。这些古老的元素,玄幻的场景,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可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弦汐记不起来了。

不觉得诡异阴森,也没有压迫感逼着自己。但是她的意识就是不断地告诉她:吃了那丹药,吃了那丹药。

于是,她弯下身来拾起了一粒丹丸,然后将它当做巧克力丸塞入了口中。

随后,她再次感知不到周围的东西。那些人影、明月、风雨、木盒,古建筑像是瞬间被黑暗吞没,她也跟着坠入了深渊,意识再次短暂抛离了她。困意再度涌来,于是她又又在梦里静静睡去。

…………

“轰!!”

是雷震,暴雨夜里的雷声。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这次是听觉将弦汐叫醒了。

但,她仍然处在梦里。

雷光像是泪花,雨声像是哭声。

再度睁开眼来,弦汐发现自己依旧跪着。但是,她感知不到自己的双手,就好像被束缚在背后一样。抬起头来,眼前是一根根栏杆。她跪在一个像是施工场的地方,屋檐窗户依旧是古建筑,暴雨不断倾泄,雷光在户外不停闪着。

她第一次在心里想要思考,却不是思考她是谁:

“这里…是哪?”

她没法给自己答案。意识喝醉了一般,模糊不清,她依旧像是个木偶一样。不过这次,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停地跳动。

她跪在一个笼子里。穿过栅栏望向四周,雷声和暗空中悬两盏灯笼为她打光。她感知到自己看到了许多建材,以及一个个站着,坐着,卧着的,或高大,或矮小的人影。

“……”

她盯了许久,才认得出来那些是佛像。和刚才一样,这些佛像也都看不清楚五官。灯笼的红光照在佛像上,弦汐凭借着那些雕刻出的动作,看到了几尊高大的来。

电闪雷鸣。

她的意识认出来了,于是贴近她的耳边轻声告诉她:这四个是天王。

还有中间那个披着白衣拖着瓶子的,虽然和自己印象里的不一样,但她知道,那是个菩萨。以及,菩萨莲台前,一尊露着大肚子,懒散坐着的佛像,那个是未来佛。

“……?”她只觉得那些佛像也在看着她。

照样的,她只觉得身临其境,觉得这是自己应当遭受的,。她都没有纠结,自己到底是不是应该经历这些。

可是,她却终于有了一丝情感:

悲伤。

“轰!!”闪光过后的雷声。

虽没有五官,弦汐却从那些佛像里看到了指引。她感觉那些像们也和刚刚拿着笏板的人一样,叫她把头低下看看。

于是,下意识地,她把头看向地板。

是一个碗。却不像是弦汐印象里的碗,而像是古代里的碗盂,也就是在电视机里看过的,僧人化斋所用的钵盂。

那盂静静仰在地上。

“轰!!”震雷仰盂,撼动新生。而此时这雷声没有一丝生命力,除了震慑和警示,再没有别的作用。

雨声,震雷,闪光。她却看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但她也没再去端详,因为她的意识阻拦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只是默默对着那仰盂。

周围的一切,将她那好不容易诞生出来的情感,养大了些许。

那股悲伤直涌上她的心尖,她感觉这种场景,跪在这里的应该另有其人。她能够知道,那个人,应当也一身古装,而且自己见过。她知道那个人,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可是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弦汐此时记不起来了。

“呜…呜呜……”悲伤让她无意识地流出泪来。于是她想哭,于是她跪在笼中失声。

“轰!!”又是雷震炸响,闪在那仰盂上,将她的悲伤再次放大。这雷声像寺院的钟声。

弦汐还是无法清醒,依旧没发现,自己处在混乱的梦境之中。

“轰!!”

随后,雷声再也听不到,雨声也不见了。弦汐又一次感到那股困意,却还是没有孕育出思考的理性。又是黑暗吞没了一切,连光都逃不过,连自己都被吞没。

再接着,她那微弱的意识又一次断绝了。

…………

室内,两人依旧在床上静静躺着。穿过窗帘,外面下起了大雨,闪着雷光。

熟睡的弦汐头上流出汗来,微微皱眉。

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着梦,在做着一个混乱无序的梦,在做着一个不该属于自己的,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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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3 21:55: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0章·噩梦

其实,在幻想乡的世界里,“梦境”是相当于“异界”的存在。在“梦境世界”里,所有生物的“梦”在根本上是相联系的。

在幻想乡中,现实的人物在梦境世界里也有对应的存在,这些存在被称为“梦境居民”,在梦境中的居民,往往相比现实更加情感丰富。但这并不意味着“平行世界里存在着另一个自己”。「看似宇宙,实际上却是精神世界,某种意义上一切都是一场梦。在那里的妖精和幽灵,其实都身处各自的梦境之中。」

只要善于利用梦境世界,不论任何地方,都能够到达;不论任何人物,都能够成为。甚至,连“凭依”,即将精神和肉体一同替换成毫不相干的人的现象,也可以利用梦境世界做到。

因此,为了不让人们发现并利用其破坏秩序,梦境世界需要一位支配者,不断监视着幻想乡的梦境居民。

然而,对于外界的人来说,这并没有多大影响。人们受到现实生活的作用,往往只有在苏醒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梦,就算人们在梦境里意识清醒,也无法发现梦境世界的根本的存在。极少数的人们,能够在极少数的梦境里成为主宰者,但能够控制的,也只有自己梦境,无法打开房门,去往别人的梦里。

弦汐此时便是“在梦境里毫无自主意识”的人,她在这场噩梦里的一切行为,全靠着潜意识和记忆控制着。

在她的梦境里,时间被发配到了远方,再无法管辖一切。

“嗯……”不知又沉睡了多久,梦里的她因为重新与意识私会,睁开眼来。

这一次,她感觉自己不仅能看见、听见,她还发现自己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

“咳咳…”似乎是现实世界的自己吹多了空调,口干舌燥地咳了两声,梦里的她被自己的咳嗽声吵得坐起,开始接收周围的一切。

梦里的她,和刚才一样。只是被自己的意识牵着抬起了头来,环顾着四周。

时空在梦里错乱,眼前是夕阳,却还闪着星星的光彩。余晖落在光秃秃的山路上,没有云朵,却听得见雨声,看得到倾盆的大雨落在自己身上,也还是有雷声在天空中沉吟着。没有歪树的岩壁被雨水打湿,没有野花的罅隙被雷光震动。

弦汐并不好奇这诡异的天气。她扶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想要走步。张望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只有无尽的山路,于是意识叫她继续前进。

现在够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却感觉不到泥土被雨水浸泡过的松软;能看得到雨水落在自己身上,却感受不到湿润和雨点的力量。

“……?”走着,她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个方形物体。以及沿路上,开始断断续续地躺上了自己没见过的器物。

活在现代的她,只能叫出来那些是“盔甲”、“长刀”和“箭矢”。这些东西躺在被染红的路径边上。再走近看,那些东西上还停留着红色的液渍。

她的意识又跳出来说话了,意识和她说:

那些是血。

“啊!”倒吸了凉气,经过了三个场景的她,终于有了除了悲伤以外的情绪和情感。

因为她只是生活在现代世界的人类,所以终于有了些许恐惧感。可并没有被吓醒,她只是单纯的被激起了做为生物的恐惧心。

盔甲武器孤零零躺着,看不到一个血渍的主人,好像本该躺在这里的所谓的“尸体”,都消失不见了。

大多数人的梦境,确实是没有感觉的。弦汐只能看到那些血渍,却感受不到眼睛酸痛,闻不到臭味腥味。因此,这惧怕只是纯粹发自内心的、来自人类的本能。

她不敢再去看那些东西,依旧迷迷糊糊地跟着意识的指引,踩在两边都是盔甲武器的山路上,向前方走去。

走着,她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呼喊:

“……!”

那呼喊好像远在天边,只是喊了两个字的声音,却非常含糊,听不清楚喊了什么,也认不出是哪里发出的。

“嗯?”弦汐环顾四周,却没有找到声源。

但是那声音熟悉,她知道是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发出的。她同时也觉得,这山路也该是和那个人一起走过才对。

可是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她还是想不起来。

慢慢地,她走近眼前那个方形物体了。

是马车。

这次不是意识通知了她,而是记忆提醒了她。她曾见过的,虽然造型不同,但小时候自己好奇拼过模型,所以,她知道这是马车。

并且,周围还是没有人影,也没有马的存在。雨下着,雷闪着,马车上溅着的血迹却无法被雨水洗去。

弦汐不敢碰那马车,也不敢再看那构造,只觉得这马车古老,雕饰着自己看不懂的动物,好像里面曾坐过达官显贵。她猜测之前坐在这里面的,是一位安享乐天的幸运儿。

但那样的想法只存在了一会,她转念认为,里面应该坐着的,是她那位想不起来名字和样子的人。

可那马车里也没有人影。

于是她开始发呆了。她没有再收到意识和记忆的明示暗示,只是呆呆望着天空,不说话。

“嗒……嗒……”

弦汐突然听到了声音,是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她终于感到了移动的人影。

“嗯……?”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跟着意识向后转身,要去看那来人。

但,那确实是脚步声,也确实是人影,却和之前弦汐看到的那三个人影不一样。

那一步一步、一瘸一拐踩着脚步在夕阳暴雨里向弦汐走来的、穿着弦汐认不出的古装的、男性身材的人,

他没有头颅。

不是看不清五官,而是连那颗头都看不见了。

那人脖子的断面上冒着黑气,没有流血,步履蹒跚,拖着刀剑,行为诡异,气势汹汹地向弦汐走来。这个场景若是让人在现实里看见,就算没有当场晕过去,也得被吓得满身冷汗。

“啊!!!”弦汐只是一个活在和平国度的年轻人类,哪里见过满地的血迹和无头的尸体,更别说不断向自己走来的怪物了。

本能让她感到了震惊恐惧、开始反胃恶心,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开始跳得厉害、双腿开始发软。就算这样,她依旧无法醒来。此时的她,来不及,也没有意识去思考为什么没有头的人体能够走动。

即使心中不断地安慰,她也并不觉得那是密室逃脱里的道具和工作人员,恐惧占领了她。

“怪物…!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被吓得背贴在了马车壁上,她的呼喊让她想起了一个人来,那个人也在极度害怕时喊过这样的话的。

可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她现在已经没有心去回忆了。

意识居然先胆怯了,抛弃了她来,此时的弦汐不知所措。看那不断靠近自己的“人”,看那举起刀剑的手,弦汐将双眼都瞪大了,哪怕汗水流到了眼睛里,哪怕感知不到汗水的存在,她也知道,自己此时的瞳孔因为恐惧缩小到了极致。

那“人”虽没有头颅,但看着那动作,弦汐好像听到了他的吼叫,愤怒的、怨恨的、狰狞的,想要报仇的吼叫:

“亡灵,还我头来…!”

怪物的吼声传入弦汐耳中。

“——叛徒,还我头来!”

明明没有嘴巴,连头都没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还能够听到对方的怒吼。

弦汐根本没有做过这么真实,这么可怕的噩梦。她只觉得自己将要被眼前这怪物砍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要过来,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不是亡灵,我不是叛徒!”
“啊!!”

她的恐惧终于找到了她那早已逃跑的意识,她的意识终于知道,要是没了“本体”这样的“物质”,它也不会再存在。于是,在不得知在做梦的情况下,她的意识终于开始对她疯狂地下指令:

快跑!!!

于是她手推在马车上发力,感受不到迈步运动带来的体能消耗,但她知道自己大步跑了开来。

都不再敢回头看,只是依靠意识向前快速奔跑。鞋子踩下了暴雨的积水,踩破了雷震,溅起没有触感的水花,她在山路上不断跑着,用作为生物本能的恐惧跑着。

回到现实里,那个拉着窗帘,开着空调的房间。

外面依旧下着大雨,打着雷电。床铺上的弦汐即使吹着空调,也流出了汗来,将被褥踢开。侧躺着的她压到了心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再回到那噩梦中。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醒来!快醒来!”

内心的恐惧无比真实,她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在做梦。她发现她醒不来了,不论掐了自己多少次,不论喊的多大声,她发现她始终在没有尽头的山路上奔跑着。

她在梦里开始说服自己,自己在做噩梦。她开始认为若是在做梦,那么应该可以主动控制梦境。于是她幻想着,想把周围的环境变得安全。可不论把眼睛闭上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她依旧在山路上奔跑着。

“轰!!”不知是现实里还是梦境里的雷声,击碎了她的幻想。她发现不管用,自己根本没法控制梦境。

她还是没有意识去思考,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她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经历这噩梦。

她只发现无计可施,便开始感到绝望,可是作为人类的她,求生的本能依旧叫她继续奔跑。

跑着,跑着,她的耳边又传来了熟悉而模糊的声音:

“……!”

她依旧听不清楚,只能隐约听得,那是两个字的发音。那声音和刚才怪物不同,让弦汐感到了些许安全,此时她无比努力地想要知道,那个发出声音的究竟在哪。她绝对知道的,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到底是谁,到底叫什么名字,她死活也记不起来。

她一刻也不敢停息地跑着,都没注意到周围的场景变换了。

这次,她没有再失去意识,没有再被转场般的黑暗吞没,她只是一直向前跑着。那山路本该依山势而开,越往前跑,越发狭窄,可弦汐的路却越跑越宽。

不知不觉地,她想要回头查看那怪物究竟还有没有跟着自己,于是她颤抖着只转过半边身子,用余光去瞥背后的情况。

好消息是,那怪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坏消息是,她背后跑过的山路,也无影无踪了。

她发现她的身后不再是光秃秃的山路,而是自己在旅游景点里见过的场景:

军营。

没有战马士兵,连兵器都没有。她看到河流、营帐、木桩,还有一个木头削刻的、似乎是四个人形的木雕,静静放在战旗下。

可木像上那些人物的五官,那飘动旌旗上的图案,她再看不清楚来。

“!!”

她终于感到异常了。

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这噩梦里,她的意识终于臣服于她本人了。

“这是哪?!”

“我是谁?!”

她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

但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她朝远方望去,隐约望到对面也是营寨,还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不再是夕阳,而是当空的红日。但光却和落下的雨水、爆发的雷电一样,没有温度,没有感受。

她在梦里被唤醒,但却在现实里暂时醒不过来了。她开始有了思维、主动的意识和思考一切的理性。只不过那理性快被可怕的场景吓死了。

再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怀中不知何时抱了一杆被绿布裹着的旗帜。

“这是什么?!”即使清醒,她也被混乱的场景吓得慌张了。

现在,轮到她不断告诫自己的意识:

冷静,冷静,冷静!

她用这两个字反复安慰着自己,感到心脏像是被压着,她的呼吸变得急促。

“我是谁,我该做什么…?”

她喘着气开始对着没有人的旌旗发问。

“这是噩梦,这是噩梦…我不该做这个梦的,醒来,快醒来啊!”

她打着自己的脸,没有痛感。

虽没有任何感觉,但现在,她所认为的痛,臭,恶心,都是潜意识里脑补给她带来的作用。就像是无法接受柠檬的人,单是在脑海中想象柠檬的样子,酸意便会涌入味蕾,直击灵魂。

自己醒不来了,她不愿意接受,不愿亲身经历这些荒唐的事情了,她无法用自己的认识去理解这一切了。河童天狗、穷奇帝江这样的妖怪她倒是看了许多作品,少说不会被吓到,但同类的尸体,最是能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来自本能的恐惧。哪怕现在怪物消失了,她仍旧心有余悸。

她感到恼火,感到急躁,她想要跺脚,想要赶紧回归她想不起来的“现实”。

她开始认为,人类的她活在现代,不该做这样悲伤可怕的梦。但是她在想,如果自己不是梦境的主角,那究竟是什么人要经历这样的苦难。她终于决定好好思考,那个一直觉得熟悉的呼喊,到底是什么人发出来的。

她觉得那个人此时对自己非常重要,于是闭上了眼睛想要回忆起这个人。

可是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她想破脑袋也记不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心脏跳动的声音吵得她无法冷静思考,她再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就像此时的她记不起自己是谁一样。

于是她丢了旗杆,脱离了意识的控制,四处环视。虽然下着没有感觉的雷雨,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要躲雨,所以她走进了眼前的营帐,看到帐内只有一面和人等高的镜子。

她走到了镜子前,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她瞬间就想起来,那镜子中的人是谁了。

素白狩衣,绣着两颗黑色的绒球;蓝色裙摆,垂着一圈白色的花边;两袖宽大,缠着两色的长带;脚穿短靴,绑着黄色的缎带。灰白头发,在脑后束起了高马尾,头顶上不知何时戴上了感知不到的、缠着白带的蓝色乌帽子。一身衣裳,她一直以来都没有发觉到,就好像是当照上了这面镜子,自己才穿上了这身衣装。

唯独不同的是,那双银灰泛蓝的眼眸,换成了弦汐眼瞳的赭色,当然,此时的她不知道那赭色是自己本来的瞳色。她的眼白染上了血丝,眼角挂着泪痕。

梦境里,她终于看到了人类的五官,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镜中自己的五官。

“!…”

“这是…布、布都…!”

“我是…布都?!”

“那、那我要找到人…是谁?”

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知道自己的声色绝对不是这身衣服的主人该发出的,她喊不出声来了。不知是恐惧还是震惊,她愣得向后退了几步,却因为踩到自己靴上的丝带向后摔倒下去。

摔在地上的时候,依旧没有痛感。

她的意识鼓起勇气,小声地建议她:跑出去吧?跑出去吧!

“!!——”于是她采取建议,慌忙起身,打开帐帘向外跑去。她发现靴子上那黄带居然不会再绊倒她了,就像是要放她逃走一样。

一路跑出了帐外,跑出了木桩,跑过了旌旗,在雷雨天和太阳光下向前跑去,向那战场跑去。

“……!”那个声音的呼喊又在她脑内出现了。

这次清晰许多了,她听得出来,是两个字,第一个字声调上扬,第二个字声调平直。

并且,她知道这声音发出的地方在哪了,就在她的前方,战场的尽头。那个发出声音的人就是从前方传来的。

可是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她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了。

她加快了脚步,她要去找那个人。

她要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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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3 22: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1章·阎貘

“姆……”

缓缓睁开眼睛。

“我此时,身在何处…?”

银灰泛蓝的眼眸环视四周,她此刻躺在砾石滩上,双脚光着泡在水中,风吹出湖水的呼吸声。明月和稀星,与围绕着小湖的绿树一起住进了湖面里。

一根盖着青苔的断木默默横躺在水面上,青蛙和蟋蟀各自鸣叫着。少女站了起来,背后是一条幽静的山路,通向几个清闲的石碑,身前是远处通明的灯火,现代样式的建筑与河流对岸的柳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仰望天空,明明月亮星星还在静静闪着,明明只有几颗云朵挂坠,却还是看得到不断下落的雨滴,听得见远方传来的雷声。淋不到雨水,躲不到雷光,吹不到微风,闻不到清香,光脚踩在石头上也不曾感到痛觉。

“莫非…我此刻魂处梦中?”

她并没有像幻想乡里说的那样,梦里的自己变得更容易表露情感,意识也没有控制住她本人。她敏锐地察觉到她自己正在做梦,她知道自己的名字、身份,知道自己来自名为“幻想”的世界。但就算这样,在“梦”里清醒起来,她还是感到奇妙虚幻。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她却觉得少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她也都知道。

既然自己在做梦,那还是不要叫醒自己为好。于是她抛弃了离开这个梦境的想法,踩着砾石滩绕湖散步着。一边感慨着现代生活与自然,一边寻找着她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她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来,回声在幽静的环境里荡漾:“……!”

但她听不清楚自己的音色。并且,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走着,走着,她在湖正对面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孤零零躺在石滩上的圆形小器物。她捡起它来,有印象地,她一下就认出了这拓印着秋叶,留着孔洞的乐器。

“陶埙…”

陶埙的前方,依旧是悄无声息的湖面,依旧是月亮星星在不存在般的雷雨里将影子存在湖中。

于是她将那陶埙收下,又走了几步临近那湖面。

雨水滂沱,却不曾让湖面泛起波纹,毫不吝啬地,这面镜子将她的影子也倒映出来。她那嵌着蓝光的银眸反射出她反射在湖面里的影子。


她也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不知何时脚下出现了拖鞋,光着腿,现代人们穿着风格的短裤短袖,肩上披着外衣。齐肩的黑色短发,全身少有其它装饰,只在脖子上挂着一枚玉佩,那玉佩在自己弯下查看的身子上静静摇晃着,感受不到重量的牵扯。

湖里倒映出了她想要找到人。但让她察觉到不同的是,那双本该饱含赭色的眼瞳,此时变成了淡蓝荧光的银灰。

“……?”

惊讶的表情也出现在湖面里。

“我是…弦汐?”

…………

由于时间流速不同,正当两人睡去,外界的北半球还是黑夜,雷雨大作时,幻想乡中还是正午,艳阳高照。

与此同时,梦境世界。

层层叠叠的方格网格在虚空中装饰着世界,除此之外别无它物,这里是“梦境”的最根本之处。

“嗯——”

风在这里似乎不存在了,只能将它们的梦放在这内白外红的睡帽上,让睡帽带着它们的梦去向远方。睡帽顶端有一个白色的绒球,整个看上去像是圣诞老人睡着时摘下的圣诞帽,帽子白色的绒边下,是她蓝色的长发。

“哇!…”

她虽是长发,却只把刘海露在了外面,其它的头发全都像圣诞老人的将礼物藏进袜子一样,塞进那长长的睡帽中了。蓝色眼瞳,全身穿着黑白相间的服装。那服装更像是睡衣,白领、黑身、白腰、黑裙摆的短袖连衣裙,在裙摆边缘和衣领下方绘着白色曲线和白点图案。

“呃!——”

脚穿白色短袜,单是看上去,就觉得能够舒适到让人睡着。衣服上挂着许多绒球,白色部分挂着黑球,而黑色部分又挂着白球。整体看来,这身服装就像是马来貘的颜色。但比起这些,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从裙摆下垂出来的,来回晃动的,长长的,形似牛尾的蓝紫色尾巴,尾巴末端有着黑色的缨毛。

“——原来这个仙人在外界的嘛?!”

她的名字是哆来咪·苏伊特,她是一只貘妖怪。

她是支配着这个梦境世界的妖怪,拥有「食梦、造梦程度的能力」,她能够消灭、创造和替换梦境。

这位表情懒散,躺在空中漂浮的,梦境的支配者,哆来咪·苏伊特,她喜欢做白日梦。当然的,现在的幻想乡正是白日,一向怕麻烦的她却合不上眼,睡不着觉,因为她刚刚犯了一个错误。

她此时抱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厚厚的笔记本,用一以蓝色丝带,末端为黑色形似貘尾的布料组成的书签带作着记号。这是她的“梦日记”,里面记录着所有人的梦。翻开“梦日记”,她身边随之凭空出现一团粉色的,像是棉花糖,又像是气泡,还像是人脑的东西。

那些粉团,叫做“梦魂”,它们象征着人们的“梦”,它们装载着人们的“梦”。

按理来说,此时是没什么人睡觉的,但她身边还是出现了这一团梦魂。

“哈——”她打了个哈欠,“还以为这尸解仙大白天里做梦了呢,真是的,原来是在外界啊…”

“说到底怎么跑到外界去的啊?害得我这出岔子了…”

“那么,这到底要怎么解决呢…”

说着,她便非常认真,起来一会神情严肃,一脸正经地翻阅着梦日记,一会又闭目思考,揉着脑袋皱眉思索。

“噢!”

困扰良久,她终于想出了对策。

“就当做没看见吧!”

拍了拍手,她的脸上呈现出猫咪贪睡时嘲讽一样的嘴型。

“呼——反正外界人类也能承受那种程度的噩梦吧~应该,可以吧…”

说着,她就戴上了眼罩,凭空唤出一大团不知是谁的梦魂,但看上去软绵绵的,准备一躺了之。

“嘿咻,”她躺上了那团柔软的梦魂,“睡觉睡觉…”

“…因为自己判断失误,将两人的梦境搞混,让外界无辜的人类做上了不属于她的噩梦,又让仙人进入了凡人的梦境,如此严重的问题,你现在竟要用睡觉来逃避了?”一个声音语气有条不紊地传出,并不断接近已经准备美梦的哆来咪。

声音的主人一头绿发,右侧及脖,左侧齐肩,有着一双蓝绿色的眼瞳。头戴深蓝色帽子,形似改造过后的五佛冠帽。冠帽系着红白二色的丝带,正中间的金属片上刻着天平的图案,左右两侧也有着金属片,与古代官帽类似。

哆来咪的耳朵动了动,很不情愿地收下了这音调平稳的碎碎念。

“好啦好啦~躲避现实,现在大白天的,我当然是只想——”

“你谁啊?!来人家梦里做什么啊?”

说着,她摘下眼罩坐起身来,她以为是哪位梦境居民又带着满怀热情来打扰她了,她想要呵斥这位来者。

来者上着深蓝色无袖夹克,一排红色的球形纽扣列在中间,像是要将万物平分阴阳。双肩上同样有着金属片,黑底金字,左肩上的刻着“是”字,右肩上的则是“非”字。夹克内穿白色上衣,长袖右臂系着红丝带,左臂又系着白丝带。下着黑色的及膝裙,裙摆有一圈左白右红的虚线图案。踩着步伐,像是踩着朵朵彼岸花而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梦貘。

“是谁还在大白天的做梦啊,都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好做个白日梦不行m——”

“不行。在你没有解决完这个问题之前,不得睡觉。”

“!”哆来咪被来人吓了一跳,抓起了梦魂挡着身体。

对方双手拿着什么东西,哆来咪认得出来,那叫“悔悟之棒”。其整体金色,上侧呈三角尖状突出,黑色的图案在上面包围着同样黑色的“罪”字。

“四季映姬·亚玛萨那度…你,你是真身,不是梦境居民呀。”哆来咪看着对方说话。

虽然对真人来临并不害怕,但对方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这梦境世界中,她还是有些没做好心理准备:“想不到在彼岸散步,还能走到这来监督我啊…”

“‘阎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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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3 22: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11-24 21:34 编辑

第42章·梦话

“哈——阎魔大人现在是休假了?该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哆来咪打着哈欠,也不管阎魔的注视,只是伸了懒腰又继续躺倒在那软塌塌的梦魂上去。

阎魔即使自身身高不高,对方还飘在天上,不得不抬头看着说话,但依旧不失气场。

“自然是休假了,我可不会旷工。‘亚玛萨那度’只是我的官职,免去姓,你可以直接称呼我‘映姬’。既然你没有对我避而远之,那我就应当拿出礼仪和尊重来。”

这位阎魔在幻想乡中十分有名,许多长生不老的妖怪都曾受她照顾,因此,对于眼前的貘妖怪,她也放下了自己的身份。但就算这样,象征着“死亡”的阎魔,还是会让妖怪们不愿逗留,每当得知这位阎魔要来幻想乡时,大家都会躲避起来。

哆来咪如今这样摆烂,只是因为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到来,而且…

“…这里都是我家了,你二话不说就闯进来,还要我怎么‘避而远之’啊?”

大部分妖怪躲她的原因,除了因为死后要还再见到她而心中发毛以外,更多的是因为,这位阎魔大人实在太爱说教了。

虽然这有利于人类,但她的存在对于人们来说也是煎熬。被阎魔逮到说教时,不仅要什么事都不能做乖乖听上几个小时,还得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并且洗耳恭听,而且因为说教的内容净是些大道理,连反驳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阎魔站在虚空中,身上的丝带飘动着,她双手拿着那悔悟棒,清了清桑:

“咳咳,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你好,以便之后到了是非曲直厅,能让你减少些罪孽,下辈子往世转生得个好命。毕竟审判工作是二人轮换制,到时候要是不巧不是我值班,可不会给你法外开恩。”

“这样的担心完全不需要啊…”哆来咪汗颜,“哪有为别人死后着想的,说到底果然还是阎魔嘛。所以阎魔大人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映姬没有必要强制她起床,只是静静等哆来咪把话说完,才用那悔悟棒指向前方懒洋洋的梦貘,青金石一般的眼瞳仍旧严肃:

“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你玩忽职守办事不力。因为你,那外界的人类女子无辜地承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噩梦。”

“没错,问题就在这了,阎魔大人。”这时候哆来咪才坐起身来,“我记得你不是管理幻想乡里面的审判吗,外边不知名的人类怎么也归你担心了?”

“……”映姬沉默了。

“外界的人类,最后自然是有管辖外界的判官审判,那里的制度也和我们不一样。而且,我需要提醒你,那不是不知名的人类,那个孩子叫做‘弦汐’,自从物部布都到了外界后,我就一直在关注她们两个了。

布都来自幻想乡,阴差阳错到了这外界人的家里,弦汐本是普通人类的人生就因此改变了。八云紫身为贤者,却亲自将布都送到了弦汐身边;丰聪耳神子作为布都的监护人,却没有及时将她接回来;

而你,哆来咪·苏伊特,你担任梦境支配者的职务,可不是让你随意乱来的。错将属于幻想乡的梦境给了外界的人类,也是将外界人拉离外界,拉进幻想乡中的行为。因为这样的缘分,之后弦汐这孩子魂归泉下,外界那边也不好处理。

在我看来,你做出这样的事,就算是失误,也该和前面两位一样,断以重罪。所以我来这里,想让你及时改过错误,减少自己的罪孽。”

映姬就这样毫不停息,隐藏了情感地讲了一大段话,哆来咪在一旁听着,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她只好等阎魔讲完,趁着换气喘息的时候才说话:

“饶命饶命阎魔大人,你管的还真宽啊。”

“还不是为了及时纠正你的错误,请端正对待自己的失误,我希望你——”

“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先别急着说教,阎魔大人。”当然,这位貘妖怪还是有胆量打断阎魔说话的。

然而,映姬却没有对哆来咪的插话进行是非黑白的判断,只是配合地闭了嘴巴,听她说话。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阎魔大人休假了也是工作时的严肃态度啊。那个人类…不,弦汐小姐是可以承受的了那个梦境的吧?又不会被吓死。”

哆来咪摊手,不给阎魔接话的机会,一脸无奈:

“而且至少我现在不是玩忽职守,我已经尽力了…我能够创造、消灭和替换梦境,让布都这个幻想乡的居民做梦不是我应该做的吗,但是我当时不知道她们两个在外界,我还以为是自己能力出了问题,所以特地给布都创造了一个梦境。

弦汐小姐的梦境我虽然能查看,但不是我控制的,出了些问题,梦里的她自己还没接触到自己的梦境,就被潜意识领导着去触碰较近的布都的梦魂了,布都虽然比较清醒,但入梦较晚,只好用了弦汐本来的梦境。

幻想乡里还好,但外界的梦我真的无法强制替换的,连叫醒她们都没办法。我只能做到把一个梦魂送到外边,就是操控让谁做谁的梦也没辙。”

哆来咪也学着阎魔一口气说清楚了缘由。

“嗯,阎魔大人,我说完了。”

“是吗?”映姬回答。

就在哆来咪陈述缘由的时候,映姬已经拿出了一面小梳妆镜一样的宝镜:“你说的一切,有没有在对我撒谎,我可都一清二楚。”

“是‘净琉璃之镜’…”哆来咪自然认识这面镜子,“这不是对受审者使用的吗,我现在可还活着啊?”

“查看生者有没有撒谎还是做得到的。”说罢映姬的宝镜里就出现了哆来咪带着冷汗的脸。

“唔…和阎魔大人说话果然很紧张啊,连困意都没了。”虽然嘴上说着,但哆来咪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她知道在阎魔面前说什么都没用。

“嗯…”映姬看着镜子,“看来你并没有说谎。”

“明辨是非黑白的阎魔大人,我怎么敢说谎呢。”

“……”

话题本身好像被判罪扼杀了,两人陷入了沉默的对视。

梦境世界的空间因为阎魔的存在变得焦躁起来,最后还是哆来咪开了口:“好紧张啊!四季大人,就不能别这么严肃嘛?”

说着,哆来咪动用自己的能力,在梦境世界里创造出了一个场景来,将自己和阎魔请入其中。

周围不再是层层叠叠的方格网格,而是现代装潢的客厅。电视机前的茶桌被几个沙发围着,墙上挂着快速旋转的挂钟,空调呼呼吹着,好像是它调整了合适的温度一般。

“梦境的问题现在暂时没有办法解决…这里是模仿弦汐小姐的家创造出来的,请坐下来好好说吧,阎魔大人?”

哆来咪率先坐到沙发上,变出茶具,倒了杯清茶请阎魔入座。

“…你倒是识时务,在这一点上,你是‘白’的。”映姬不必客气,收了宝镜和悔悟棒,将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饮茶。

“那这样的话,我可以免去因为失误造成的罪孽嘛?”

“不行,影响到无辜的人类这一点上,你是‘黑’的。这不能相消。”

“阎魔真是铁面无私啊…”

“弦汐现在的梦境进行到哪里了,要怎么才能终止这梦?”映姬发问。

“我看看…”哆来咪并没有翻查梦日记,而是凭空变出遥控器来,打开那电视机显示着弦汐的梦。

不过并不像视频那样播放,电视屏幕里出现的只是一行行描述梦境的文字,和那梦日记里写的相同。

“如你所见阎魔大人,梦里弦汐小姐现在处在的,本该属于布都的梦境非常混乱,而且她此时还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正在囚笼里对着佛像痛哭。”

“你看看弦汐因为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好的好的,我有罪,我有罪…”

这样的场景,终于让哆来咪消减了些许紧张,眼看阎魔大人好像也暂时放弃了说教的想法,于是她又开始想要做白日梦了。

“哈——”

打了哈欠,她刚躺下,就发现自己躺在了阎魔的双腿上,睁开双眼,她发现映姬正在用那双审判罪恶的眼睛看着自己。

“……膝枕好玩吗?”

不过她没注意到,这位阎魔大人悄悄脸红了一下。

“阎魔大人我错了,四季大人我错了!”哆来咪立刻坐立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啊?”哆来咪赶紧回想刚刚阎魔的话,“噢噢!非常抱歉我刚刚没注意到。我的回答是,外界的梦境我真的是终止不了的。”

“我是指,除了直接叫醒她们、消除梦境以外,你还有别的办法吗?”阎魔追问。

“没有。”

“……”

“诶别急别急,阎魔大人,其实我们只要等着就行了。”

“哦?”

“我的梦魂在外界存续不了多久,我是压缩之后送过去的,这也是弦汐小姐的梦境现在场景快速变化混乱的原因之一。按照以往来说的话,梦魂到了清晨就会自动消散了,人便会醒来了。”

哆来咪给出了唯一的方案:“嗯,所以,阎魔大人,只要等就行了。外面的时间流速和我们这不一样,很快就过去了。”

“好,那我就在这等着,要是出了什么差池,你就跟我一起去管辖那里的地府认罪。”映姬放下了茶杯,接受了这个唯一的方案,“还有,你刚刚说‘按照以往’?”

“不是不是,呃…也没错。毕竟布都在外面没少做梦嘛,我总得挑合适的时间给她安排梦境。”

这次阎魔没有再掏出那面镜子来。

“呼……”哆来咪吐了口气,这下她再也不敢躺下睡觉了,“那个…阎魔大人,我还有些问题想问。”

“问吧。”

“你是怎么到这梦境世界来的?还有,相比之下,紫和神子更加‘有罪’吧,你不去纠缠…纠正她们,怎么找我来了?”

“哦,你说这个,我确实应当说明准确的原因。不过,让当事人来解释更好吧。”映姬闭上眼睛,好像早就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八云紫,丰聪耳神子,如果还在躲着的话,出来吧。”

说罢,就在哆来咪疑惑到震惊的注视下,一阵施法声响,两个蝴蝶结凭空出现,在她们眼前划出了一道其中满是眼睛的隙间来。

“哇塞!阎王点卯…”哆来咪看了赶紧抱起一个枕头来。

“我是先带着圣德太子找到了八云紫,再请她用这隙间送我来的,你是我最后要劝的人。”四季映姬看着那隙间回答。

“那这两位,阎魔大人你劝成功了吗?”哆来咪抱着枕头,也在一旁发问。

“没有,她们以送我到这里为借口,借机躲走了,不过我知道她们一直在暗中看着我的情况。”

“什么?原来是把我卖了吗?!这两个…”

哆来咪听到自己被出卖,正生气着,只看那隙间钻出半个身子。

“哎呀,可不是出卖你哦哆来咪小姐~是阎魔大人非要我送她来见你,我不得不从嘛。”头戴白色洋帽,一头金发的贤者从里面钻了出来回答梦貘。

是八云紫。她并没直接从隙间里走出来,而是只在隙间里钻出上半身来,双手托着脸颊,手肘撑在隙间边缘,像越过窗户看风景的少女一样,神情悠闲出现在阎魔和梦貘眼前。

哆来咪眼皮跳了跳:“不是吧真来啊?!阎魔和隙间妖怪,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月之都啊!”

四季映姬倒是非常冷静,她知道八云紫这样的动作是便于直接开溜:“还有一位呢?”

“阎魔大人稍等,我这就送她过来。”八云紫笑着,趴在隙间边缘回答。

接着,就听到了隙间内一个不断拒绝的声音。

然后,又一个隙间展开,一个人影被推了出来。

“都说了不要了紫!我、我去梦里见阎魔干什——”来人还在对着隙间内喊叫,但看到自己已经被送出来时,她立马换了语气,“啊,阎魔大人,又见面了!还有哆来咪小姐,好久不见了啊!”

是丰聪耳神子,她此时双手持着笏板掩着嘴巴问好。她其实并不害怕阎魔,只是面对死亡和梦境,她有些抗拒。

见又多了两个人陪自己遭罪,哆来咪不再紧张,反而神情懒散起来。

哆来咪想到,反正梦中说的话,都是梦话。于是她摆出一副好似老酒鬼喝醉时的巅峰绘画一样的嘲讽表情,看向了圣德太子:

“嗯,胆小太子会梦见阎萝王吗?”

这间凭空创造出来的客厅突然就气氛活跃了起来。

“哈?说谁胆小啊你这家伙?!”这是圣德太子的回话。

于此同时,阎魔瞥视梦貘,也发出了质问:

“…哆来咪,

你刚刚说谁是‘阎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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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20:3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11-14 16:55 编辑

第43章·不该存在的法庭

“…紫,来者不善啊。”面对哆来咪的发言和阎魔的存在,神子凑近了紫的身边小声说道。

“太子,现在你才是‘来者’。”紫微笑着回答。

“——就是说你胆小怎么啦?我可是直面阎魔大人的,丝毫没有回避!”哆来咪直击神子,“梦境里的你可没有这么心口不一啊?”身为梦境世界的主人,哆来咪看到这两个没法让自己睡觉的“罪魁祸首”出现,也不管是不是还有阎魔在旁边看着,直截了当地评价起圣德太子。

“我这是‘心口不一’吗?抗拒死亡是生物的本能,才不是害怕阎魔,阎魔本人就在这里,我可不会撒谎!”接受现实的神子自然不会和妖怪客气。

“还有,别拿梦里的我说事,我可不听这些!”一脸正气,神子嘴上说着,坐到了右侧的单人沙发上。

“好啊!那就让,嗯,请阎魔大人用那镜子照一照看看你有没有撒谎…”哆来咪正激动着,却看到坐在她身边的映姬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记录梦境的电视机,“阎魔大人?”

“你们怎么吵,说谁怎么样,与我无关。我只为了查看这梦境的过程。”映姬回答。

“那,我刚刚对你用了奇怪的称呼…”哆来咪想起刚刚的话。

“无妨。嘴长在自己身上,判罪是你们死后的事情。”

“出奇的包容啊。”

哆来咪正说着,看到八云紫也操控着隙间挪动位置,飘到了左侧。

“嗯?”八云紫注意到了哆来咪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呀哆来咪小姐,我的沙发呢?”

“你半身飘在空中要什么沙发啊你?”虽然嘴上怼着,哆来咪还是在八云紫的位置上变出了一个沙发来。

“呵呵,多谢。哆来咪小姐还真是通情达理的好妖怪。”八云紫趴在隙间里微笑感谢。

“不客气,毕竟你八云紫是贤者嘛。”哆来咪也换上了笑脸回答。

“那真是感谢哆来咪给我面子了~”

“哎呀,你看看你,净说些客套话,在梦里的你可是非常喜欢装嫩——”

“再敢说就宰了你哦?”八云紫依旧闭眼微笑着,不过脸上浮现出些许阴沉。

“想打架吗,你试试看啊?”哆来咪也还是陪着笑脸。

“……”两人,不,两妖怪陷入了剑拔弩张的沉默。

“两位两位,以和为贵,阎魔大人还在这里呢,等一会要是…”丰聪耳神子率先感到不妙,在沉默中开口劝阻两位。

接着沉默的四季映姬打破了僵持:“都是妖怪,还有什么好说的,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打架吗…”

“等一下,阎魔大人该不会要——”
“哦呀,阎魔这是要开始…”
“哎,都说了以和为贵了,现在好了吧…”

三位听到阎魔的话,都顿感不妙,互相使了个眼色,换上了真正和气的表情。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她们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只见映姬放下茶杯,摸出那悔悟棒来,清了清嗓:

“圣德太子说的没错,人以和为贵,妖怪也应当考虑到这个事情。幻想乡是一个人类和神鬼精怪多族并存的世界,不同种族,相同种族之间摩擦和冲突难以避免。但是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不仅不能从跟不上消除这种矛盾,甚至可能使矛盾激化,将事情发展成更糟糕的情况。因此,应当倡导用和平的方式来处理分歧。基于这样的情况,我想我有以下五点需要强调……”

“非常抱歉阎魔大人!但是先停止说教吧!”哆来咪率先趁着映姬说话的空隙喊出话来。

“就是啊阎魔大人,现在应该是先在意弦汐小姐的情况为好。”紫赶紧跟上。

“多谢教导,我们当然知道和睦相处的,说教的事情延后再说吧阎魔大人!”神子补上最后一个封口胶布。

“……你们,不喜欢听我说教吗?”

“不喜欢啊!”*3

“…好吧,暂且放你们一马,在这件事上,你们倒是真的团结一心。”映姬有些失落,她真的很想说教。

“……”

四位看着电视屏幕上弦汐的梦境,沉默了一会。

“这孩子怎么还在哭,明明不是自己的梦…”哆来咪看到屏幕上孤零零的一行文字说,“所以,把阎魔大人留在这就好了,你们俩也该走了吧?”

“我现在是个司机,等一会还得把阎魔大人和太子送走呢。”八云紫托着脸回答。

“被告知布都在外面影响到了人类,就算是阎魔我也要跟过来看看情况,听听判决结果啊。”神子拿着笏板说。

“哆来咪,是我叫她们两个出来的,我要请她们看看因为自己的作恶把这个人类变成什么样了。”映姬给出了无法反驳的回复。

“哎呀,阎魔大人,我作为贤者怎么会不关注她们的呢?在我看来弦汐小姐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属于幻想乡的人类,就不该与幻想乡有关系。但现在弦汐的心态、认知、处世观、精神状态和生活都在你们把布都送出去后发生了改变。”映姬公允回答,“现在这噩梦,除了哆来咪的操作失误外,根本上还是拜你们所赐。要是弦汐没遇到布都,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就是就是,阎魔大人说得对。”哆来咪感觉正义得到了伸张。

“所以,在这件事上,紫完全是‘黑’的。”映姬给出了黑白的判断。


“哎呀呀,一点‘白’也没有嘛?”贤者好像并不在意,眼睛看着电视嘴中说道。

“一点也没有。作为贤者,却做出这样的事来,是重罪。”

“哈哈,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阎魔判重罪了,”八云紫毫无波澜,“死后再说吧。”

“阎魔大人真是公正廉洁铁面无私,”哆来咪接话,“就是休假了也还是想给人判罪…明明在梦境的时候挺——”

“你要是再往下说,你的舌头就等着被拔掉、被火烧、被撒上椒盐再淋上柠檬汁吧。”映姬有些慌乱和急促地说出了这句话,她显然不想让人知道梦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噫!我错了四季大人,我不说了饶我舌头一命!”

“哆来咪,不要幸灾乐祸。我说过了你和八云紫一样,也是以‘黑’为主的。不过相比之下你的‘白’更多。”

“多谢阎魔大人,话说这‘黑白’是怎么判别的啊…”哆来咪挠着头发发问。

“由我自己判断。算出言行的‘黑’和‘白’的数量,最后哪个居多,就以哪个为主。”映姬理所当然。

“明白了,我不该说你铁面无私的…”

“你说什么?”轮到阎魔反问。

“没,没什么。”

“嗯?”神子看到电视里的文字突然全消失了,屏幕变成了花屏,“哆来咪,弦汐的梦现在是怎么了?”

“千万别误会,弦汐小姐还好着呢。”哆来咪伸出手指比划着,“她的潜意识也非常薄弱,现在是真的睡着了,连梦都不做了。等一会她再有意识的时候,梦境就换了场景了。”

说到这,哆来咪有指向了神子:“结果还不是因为你!你看看你家布都经历了些什么,白天被佛像吓着当晚就得做噩梦,这能做噩梦的场景都要我压缩才能送出去啊!”

“我,我…”神子被说到这里,竟不知道怎么反驳,“布都‘生前’的事情,确实过错全都在我,在这点上,我承认我有罪过。”

“哼,认栽了吧,不知道阎魔大人怎么给你评判呢?”哆来咪计划得逞。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圣德太子,不知做了多少利于百姓的事情诶,就算复活了也是在为幻想乡着想,怎么可能会是…”

“嗯,神子,你也是‘黑’的。”

“啊?”丰聪耳神子体会到了外界的叫做“打脸”的新词汇。

“作为人类,生死是必须要经历的事情。你却做了尸解仙,让当时找你灵魂的鬼差都没了业绩。欺骗生命的规律,长生不老,在这一点上,你罪孽深重,是‘黑’的无疑。”

“异议!”

作为圣人的神子听到这里,可再不管阎魔什么的了,她就像法庭上辩护的律师,开始为自己说起证词来。

“欸?”哆来咪被这圣人的胆量搞得发愣了。

坐在右侧的神子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她的身前出现了一张桌子,她双手拍了拍桌面,接着严肃地反驳阎魔的“庭审”:

“判词和我的十二章纹产生了矛盾!我是长生不老没错,但是我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了社会发展和百姓安居的,并且一开始我就打算苏醒复活后继续帮助人类,难道这么多‘白’的数量,还比不过成仙的‘黑’吗?!”

哆来咪开始插不上话了:“等一下,为什么你也可以在梦境里变出——”

“异议!”

这次是左边的八云紫喊出了反对神子的声音,虽然半个身子在隙间内,也还是能看到她站起身子的动作。不知何时她面前也出现桌面来,只见她侧身用右手拍了桌面,指向神子:

“呵呵呵,神子小姐,你的十二章纹在这‘法庭’里可没有任何用处!你‘生前’的改革纵然厉害,但它们全都随着你的‘离世’而销声匿迹了,并没有挽救社会危机,当时的阶级矛盾仍在不断激化!你和我们一样都是‘黑’的,不要再狡辩了,要是如今的你还能是‘白’,那还有什么公正天道可言呢?”

日出之处的太子听了紫的发言:

“天道?我就是天道!”

“欸??”哆来咪看呆了,不知为何紫和神子就在这里打起了官司来,“我说你们两个这是在发什么神经,还有,你们为什么也可以在梦境里变出桌——”

“很好,看来两位对这个审判结果意见不合啊。”不知为何中间的映姬也站了起来,像法官一样,在不知哪来的桌上敲了不知哪来的法槌,一本正经地宣布了“开庭”。

“欸???”只有哆来咪跟不上节奏的世界达成了。

“神子,让我把话说完。”映姬说,“虽然我现在叛你是‘黑‘,但你的‘黑白’数量其实相差不多,只不过‘黑’的数量略胜一筹。”

“就算阎魔大人这么说我还是…”神子思索了一会,

“…异议!”神子像发了病一样要在“法庭”上震慑对手。

“可别忘了我这‘圣德’的称号谥号啊!这可是外边的人类根据我的生平追封的,现在我的头像都还印在那钞票上,说什么政绩‘销声匿迹’…我可是让陛下都成为‘日出之处’的存在,这难道还不够‘白’吗?”

“异议!”八云紫立刻回话。

“不是你们有病是吧?”哆来咪插了一嘴。

“神子小姐,请把思维逆转过来,用另一种方式思考。你是有丰功伟绩,被尊称圣人,但现在外面可都有‘圣德太子是虚构的’这样的话在流传了哦?在国事上,你的成就自然无可言说,‘白’的数量确实比我多了不少,但在私事上,你可是有不少‘黑’事啊。”

“危言耸听。我…对于布都的事情,那是因为…”神子被紫的话说得失了优势。

紫顺势叠上了致命节奏:“想要摄政铲除氏族,想要成仙长生不老,你不得不利用部下。现在大家都知道你真的把布都当做亲人看待,但面对决定国家命运的战场,你还是让她认为是自己亲手葬送了家族,战后你还是没有尽到‘保护亲人’的职责。是你害得她现在连看到佛像都会做起千百年前的噩梦,想要火烧寺院,出现这样的事情,还不是‘黑’吗?”

“紫,你…”神子自己当然知道这个,她完全语塞了。

“呵呵,神子小姐,接受吧,现在的你和妖怪们没有什么区别,都该是‘黑’的。”

“……”神子极度想要反驳,但从这事上她一点机会也没有。

“咳咳,”映姬拍了拍手打断了争论,“你们说得都不错,我确实是从家国两个方面来给神子评判‘黑白’的。”

“可是,阎魔大人…”神子还想说什么。

“不过我更以‘复活’后的你来判断‘黑白’,至于‘生前’什么样子,参考价值并不大。在幻想乡的你可没有那些政绩,布都一直以来的恐惧也因为氏族覆灭无可言说,而且你现在还是抛弃了死亡的仙人,因此,你确实该是‘黑’的。”映姬回答。

“什么?竟然是以成仙之后为主…”这下神子再无话可说了。

映姬挥手止了神子,结束了这不该存在的法庭,转头问向哆来咪:“先不说这个。哆来咪,你看那电视机,现在弦汐是有意识了,但是文字描述实在看不清楚状态来,能直接播放画面吗?”

“啊?哦…”梦貘此时刚回过神来,“非常抱歉,我做不到。而且,我现在很想知道你们怎么凭空变出这些桌子来的。”说着,她施法撤走了那些桌子。

“以我们的实力,清醒的情况下是可以在梦里做到这些的。”神子回答了她。

“阎魔大人,哆来咪小姐做不到的事情,可以让我试试哦?”八云紫此时已经从隙间里走了出来,坐在沙发上说道。

“哦?紫,你有办法?”

“不敢撒谎,我在布都身上下了可以监视的能力,就顺便也分了一些给弦汐小姐。”八云紫说出原因。

“很好,你还做了这种事情,监视外界的人类,罪加一等。”映姬回答。

“哎呀呀…”紫结果哆来咪递给的遥控器,在屏幕上调整频道。

接着,屏幕的左上角就出现了写着“汐汐TV”的节目图案。

“?”*3

这个问号是哆来咪,神子和映姬一起发出的。

“紫,你这是…”映姬首先发出疑惑。

“这好像是外界某个频道的谐音…”哆来咪开始回忆。

“八云紫,你真是恶趣味啊…那布都的频道图案是什么?”神子又嫌弃又好奇。

“哈哈,见笑了。便于查找罢了,毕竟年纪大了记忆不好了嘛。”

“……”*3

“总之,三位请看吧,梦境里的弦汐小姐。”八云紫放下遥控器,端起茶杯饮茶。

接着,屏幕中就出现了弦汐的身影。梦境里雷雨大作,却又有夕阳停在空中,她此时背靠在马车上,全身发抖得厉害,正对着前方没有头的怪物大声喊着救命。

“!”神子看到这个场景显示出了震惊。

映姬和哆来咪转头看向少显震惊的神子,只有八云紫仍旧静静看着那屏幕,默不作声。

神子眼中出现了那夕阳下的山路,那满地的盔甲武器。即使带着耳机,她的能力还是将那怪物“还我头来”的怨恨,和无辜的弦汐那发自本能的恐惧的呐喊听的一清二楚。

神子,她张了张嘴,想说出那天发生的事情,却又说不出来。

“弦汐…布都,她,经常要做这样的噩梦吗…”

虽然眼睛盯着屏幕,她还是用余光瞥见了坐在旁边的哆来咪默默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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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子被削得好狠(  发表于 2024-10-20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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