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楼主 |
发表于 2024-9-21 17:4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4-12-2 13:51 编辑
注:本章分上下两楼
第64章·幻想的世界(上)
请原谅。
我,终究是不愿意把这种结果,当做结局的。
就像那调整好了角度的日晷。晴天的阳光让它显示出了正确的时间,就算黑夜降临再也看不到影子了,时间也还是流淌着的,到了第二天,那针的影子便又会出现。这只不过是旧的结束,新的开始罢了。
这也应当是新的开始。
比如「时间」本身,在这个世界,在这里的人类的认知中,它是客观存在的。但是这里的人类对它的感知、度量和理论,就连“时间”这由两个字组成的词,都是人为定义和构建的。所以“一天二十四小时”,也不过是人为定义的而已,因为我们需要用感知到的「时间」,来确保自己度过了一天的「生命」。
一天接着一天,我的生命是这样的多彩。
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只不过是我们生命的日常。所以,请放出轻松和积极的心来。
但我想,我的故事还不能结束。
我还想超出现实的约束,去找到我幻想的世界。
所以至少再一会,既然现实的故事结束,那么,我想,我要开始幻想的篇章。
至少再一会,让我满足这个心愿吧。
…………
那冰冷的病床前,就算开着灯,也只有月光照在布都的背上。跪在弦汐的床前,那月光照得她那“背上”都变成了“悲伤”。
弦汐,这个人类的生命就像冻结在窗户上的一抹冰片,脆弱得一碰就碎。布都说不出话来,流不出泪来,作为仙人,她经历过死亡,见识过亡魂,她把一个人类见不到的事情都见过了。在她看来,死亡不过就是过程,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她是躺在沉香缭绕的棺椁中等待长眠的,她不是在冰冷的病床上不甘睡去的。何况,她是为了成仙,并且顺利成仙而死亡的,她对死是不怕的。但弦汐,同样想要成仙,同样想要随心所欲,却是在等待和对死亡的抗拒中孤独离去的。
布都终于才体会到,人类的生命,原来是这样的。
看来生老病死,真的只是大自然的规律而已。
布都趴在弦汐的身边,就看着那安详的睡颜。但她哭不出来。
她想说,
不。
她知道,还没结束,她或许还有机会。她听到人类的愿望了,她下定决心要帮助了。
哪怕她的太子大人会反对,哪怕她可能也会受到牵连,哪怕最后,她会永远地被困住,回不去幻想乡。
她还是想说,不。
所以她起身,月光下,医院里依旧传来病患的咳嗽声和哀鸣,她知道自己拯救不了这么多人,可是她还可以救弦汐。
谁让弦汐这个人类,遇上了她呢?
于是,她在自己宽大的袖子里翻找着什么。翻着翻着,藏在袖子里的那敕令、人偶,还有其他东西都掉落出来,掉在地上。但她不愿去捡了,她觉得事不宜迟,她要赶紧进行下一步的营救。
纵使她孤身一人。
终于,她翻出了那袋锦囊,只把里面那颗最小的金丹拿了出来。
她不知道这还有没有用了,但是总比没试过好,那金丹小得可怜,在月光下只有一指关节的大小,一厘米多,似乎没什么效果的样子。
但是布都还是把它捏在手里,碰着弦汐没有温度的嘴,将它推了进去。又运用法术,控制着那粒金丹移动,确保它被弦汐服用了下去,接着就起身,什么都不管就隐身起来,下定了决心,刻不容缓地飞走了。
冷冷清清,安静的病房,只剩下安静的弦汐。
但这种安静似乎没过多久。
过了一会,在外面不绝不息的咳嗽声中,那关好的病房门又被推开了。
不过开门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黑猫。
晚上很黑,房间里也关上了灯。这只黑猫不知怎么进来的,似乎因为全身是黑的没人发现吧。但若是这样,也太奇怪了,因为这黑猫的眼瞳是红色的,还长着两条尾巴,那两条尾巴竖在屁股上捆着一捆竹棒,大摇大摆地踩着猫步进了弦汐的病房。
“哎呀,这位就是…”那猫竟然还会说人话,通人性,放下了竹棍,跳上了窗台,看着床上沉眠的弦汐,
“你好,那个尸解仙的人类朋友,弦汐小姐,初次见面喵。我早就想看看你啦——不过现在你不会回答的吧。”那双猫眼看着弦汐,好像已经认识过她很久了,
“…说起来,你现在看上去好新鲜哦。”
“不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可是受了贤者、还有那个圣人的委托呢,”黑猫说着摇了摇头,晃动着尾巴,身边其实还跟了一个小小的隙间,“说起来这竹棍真的能混淆吗,那个邪仙就这么自信啊?”
说着,黑猫看到了地上的人偶和敕令。
“…诶?”通过身边的隙间,那猫似乎知道这俩东西有什么用了,“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不用竹棍了。好——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于是黑猫舔了舔爪子,跳下了窗台,朝病床走去。
“嘿咻…”那猫跳上了床铺,“弦汐小姐,猫车里躺着可能有些难受,还可能有点难闻…所以请你忍一忍啦~”
…………
“你问人死后可有魂灵的?…”
这是那天在弦汐外公的坟前,布都和弦汐说的话。现在看来,布都肯定会很坚定很坚定地回答:
“有的,一定有的,当然有的!”
没错,现在,布都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要去找弦汐的魂灵。
纵使冲回幻想乡后,她已经被她的太子大人和那隙间妖怪拦过一次,劝导不要冲动了。她急切的心和坚决的意志在此刻化作了焰火,燃烧到了极致,像是要把整个冬天的雪都都融化。
她对所有人做好了承诺,她说一切后果由自己承担。然后便势不可挡,一路向三途川飞来了。
布都要去彼岸。
三途川是分割此岸和彼岸的河流,幻想乡这一侧是此岸,而河对面是彼岸。从妖怪之山的内侧,穿过生死交替的道路,她来到了三途川的河滩,赛之河原。路上有许多现界没有的景色,但现在没有时间观赏了。
只要渡过河流,到达彼岸,接着一直前进,就可以通过彼岸到达管辖现界的地府。
——这是刚刚在战斗过后,八云紫告诉布都的。紫不愿到那种只有死气的地方,也不愿让自己的存和能力涉足三途川,所以叫布都自己来了。
三途川所在的位置,其实已不属于幻想乡境内,但是其它地方无法到达这里,却可从幻想乡直达。河流的流速及其平缓,即使在冬天也不曾冻结的情况下,也还是像是死亡了一般,听不到什么流水声,也不会刮风。
事实上,生者是无法渡河的,而死者一旦渡过了河流,就再也无法复活,只能在彼岸进行漫长的等待。在一般情况下,需要乘坐死神的船才能渡过河流。因为河流两岸是两个世界,所以河宽是不固定的。
河宽根据死者递交给死神的摆渡钱而改变。所谓摆渡钱,就是死者生前的人为了祭奠死者而花费的钱财的总和,与死者生前有多少财产没有关系。递交的摆渡钱越少,河宽就越长;递交的摆渡钱越多,河宽就越短,也就是说,只要递交的钱财接近于无限多时,那么河宽就会无限趋近于零。
至于生者想要渡河,那是不可能的了,除非有特别许可。
布都当然没有许可了,所以她是化成“死物”来的。
利用了太子大人和青娥娘娘的能力,她现在身上一点生气也散发不出来,完全不会被识别到;再用上八云紫的“否定”,她现在身上只有古老的盘子的气味。现在的她,就算从河岸、河上遍布的亡魂幽灵身边飘过,它们也感知不到,因为她虽然身体没有变化,但她的存在已经变成了“盘子”的存在,而盘子是死物。
之所以是盘子,大概是因为当初尸解仙化的时候,她的灵魂就是寄宿在盘皿上的吧。
——这个方法,是刚刚和神子战斗后占了上风,于是神子帮她想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没有被三途川上的死神发现,她是可以顺利过河的。
而且,这次,不知为何,尽管河岸上已经开出许多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来了,布都侦查了好久,也还是没有看到在幻想乡地区最常见的死神,其他死神也没见到。
于是,布都就很自然而然地飞到了彼岸,没有受到阻拦。
彼岸是一片无穷尽的花原,没有日夜之分,也没有季节变化,终年都被一片温柔的光笼罩着。
她不敢在彼岸降落,只是在天空中飞行着,一刻也不停,也没有时间去看彼岸的情况。但她感觉到,今年这时候的彼岸,等待阎魔裁决的死者越来越多了,越往前飞越会发现,这里亡者的人群都挤满了。
因为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所以布都是朝着西南方疾驰的,因为她听紫说会在那里,见到一个古老的、破败的、中式模样的木质牌坊,从牌坊下经过,便是她的目的地了。
飞了一会,也确实在乱花眯眼下,她的眼前隐约出现了一座牌坊的影子。
临近了,从牌坊里面看过去,是不一样的情况,里面的环境似乎更暗,也没有花。
只是这牌坊好像翻新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牌坊下面还有铁栏杆和栅栏门,她以前和弦汐在外面去公园玩的时候见过的,这就像是个古老的景点一样的门,有些不明所以。
降落下来,踩在彼岸花旁的空地上,她看到牌坊上的题的字。那题字好像也是新换的,对联没有特别的格式,字体还是用她在外面见过的亚克力做成贴上去的。
先看右边的柱子,上联是“鬼满为患心急如焚”。再看左边的柱子,下联是“请留彼岸坐以待毙”。
再抬头看,上面是一个牌匾,牌匾里写着“鬼门关”。明明是鬼门关,却不是关隘,而是这个简陋的牌坊,且那牌匾左下角还新加写了两个小字:“附属”。牌匾下是对联的横批,横批上是四个字:
“别进来了”。
同时,那栅栏门前还放了一个告知牌,布都走上前去看,告知牌上贴了一张黄纸,用丹砂写上了一段内容:
“因最近现界突发状况,地府鬼魂爆满,彼岸的灵魂请不要进入,谢谢配合。”
右下角还写了一行小字,
“——黄泉路分路街道办事处。”
布都念着,她有那么一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但是这里只有这个牌坊,准确无疑。可是这些熟悉的外界语言…
“……哈?”
…………
她突然感受到有一颗硬硬的东西,从自己的喉咙滑了下去,到了胃里。可她刚刚都还感觉不到自己的胃和口腔的。
但这种感觉,一下就消失了。
就像那些困扰了她很久的感觉,比如说那个喘不出气的感觉,喉咙里鼻腔里那鼻涕堵塞的感觉,还有头晕目眩站不稳的感觉。都消失了,什么都没有。
连自己呼吸的感觉,心跳的感觉,活着的感觉也没有了。
她作为人类的常识,也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记忆和意识还有,她曾经体验过类似的场景的,就是在那场噩梦里。而且,这次好像比在那噩梦里昏迷得更短,在吞下那颗金丹后,来到这里的她逐渐清醒起来了。
于是,有些淡色的她睁开那双已经虚化了的、赭色的眼来。
即使灵魂状态下的她,也还是能看到灵魂的世界的。不过她看到自己还是穿着病服,已经没有留针的手被一副隐约散发着黑气的手铐拷上了。
“哦,你终于清醒啦?叫你弦汐吧?”
一句豪爽的话传来,尽管豪爽,那语气语调还是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有些沉重,像是在催促她醒来一样。
于是她完全清醒了,记忆和意识涌入了她那有些透明了的,所谓的“身体”里。
“醒来了哦?我快无聊死了呀,你好,你叫弦汐,现在是个亡魂哦?”
听到那命令一样的口气,她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可以说话。
“…欸?”
弦汐,确认死亡后,现在作为亡魂,她在另一个世界醒来了。这里的她,已没有了肉身,只剩下了灵魂。
接着,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回答了身边的那个声音:
“是的…我醒来了。”
接着她就震惊地捂住了嘴巴,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话,明明没有想这样回答的,因为弦汐都还不知道跟她说话的是人是鬼,她本来还想再装睡一会看看状况。
“哎呀别惊讶,你这比我们那好多了,虽然只会说出真话,但起码能说话哦?不许抱怨~”
弦汐基本是跟着身边的脚步停了下来,再转头看去,她看清楚了身边的人影。她了解到她死了,那么这个情况下,身边的就是来接她的勾魂使,大概是白无常吧。
可是对方并没有长长的舌头,也没有一身白装手攥着手链。反而托着一把长长的镰刀,更像是她在印象里的,外来的阴差,死神。
她没见过死神,但现在自己见到了,也不觉得不合理了。毕竟是自己亲眼所见。她只是害怕起来,恐惧起来。
“真奇怪啊?从刚刚开始,你的灵魂是不是有点太强大了,带着你走有些费劲啊,感觉像是拎了一大袋西瓜,很重诶。”
说着,对方又懒散起来,
“诶嘿,说到西瓜——等送完你再回三途川找个地方偷懒去,等到夏天来了就可以吃西瓜啦~”
对方就这样自顾自地说着话,似乎习惯了单方面地和亡魂交流。但是这里不是幻想乡,也不是三途川,所以弦汐是可以说话的,明明对眼前的使者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她也还是因为只能说真话,所以带着幽魂一样平缓的语气,惧怕但还是直言道:
“…七爷,您好吵…您怎么也是个女的,而且您发育也太好了,还有…您这身衣服,为什么拿着镰刀…您是不是走错了?”
弦汐这时候说话不像她的风格,因为来到了地府,说的都是心里话。
“噗,虽然能说话但是全说心里话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啊!”对方叫道,接着就把那镰刀架在肩上,叉起腰来神气地对弦汐说道,
“——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是这里的勾魂使啊,我是小野冢小町,来自三途川的死神哦?”
小野冢小町。她大概是这里出场,涉及幻想乡的最晚的人物了,毕竟是死神,还喜欢偷懒。
“虽然初次见面,但其实我早看过你啦,你姓锦,名弦汐,电视里看来感觉你挺有趣的哦?唉话说回来你就这样死了啊?”
小町,来自三途川,经常出没于幻想乡片区的,渡河的死神。她拥有「操纵距离程度的能力」。也因为这样,那三途川的河宽在摆渡船行动时才会距离不定。
小町要比弦汐高得多。一头红色及肩的短发,略微卷起,在头上用着两个带有两颗红色珠子的发圈绑了双马尾。身为死神,她有着血色的眼瞳。
她穿着一身和风的蓝色长裙,右胸处有这三个白点构成的图案,腰间绑着的棕色腰带上下有着荷叶边,腰带中间有用了一枚纸钱一样的铜钱系住。
虽然拖着一把巨大的、弯曲的镰刀,但小町并不像西方死神那样一身黑袍的同时还是一具骷髅,小町长着人的样子,看上去是一个发育良好的姑娘,即使那衣料裹住得严实也还是看得出来,胸部发育得不错——这样形容死神,真是我的罪过。
她内穿白色短袖,而下身的裙外还穿着白色的围裙,穿着白袜的脚下踩着的是一双黑色的厚底木屐。这样的装束,大概是因为她的专业是“船夫”吧。
“你好…”弦汐于是很恭敬地回答,她的灵魂不敢退缩,“我、我是弦汐…我记得我睡着了,为什么,我死了?”
说着,弦汐又像是被拎了起来,跟着小町向前走去。虽是“走”,但此时弦汐的动作更像是“飘”。
“竟然是先问这种问题,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的吗?”小町想了想回答,
“嗯——重度哮喘突发,隐性病毒症状发作,遗传心脏病发作,然后你就死啦。诶你有点惨呀,怎么跟个培养皿一样,身体里全是病诶。”
“……”弦汐这回心里没有话说。
这时候,她才有意识去看周围的情况。她边走边看。
“小町姐姐…这里是哪?”
“不用叫姐姐叫小町就行啦,这里是地狱——啊不,这里叫地府,你现在在地府哦。”
是的,灵魂下的弦汐,双手被束缚着,已然不在现界,来到了地府。
只不过,周围的景象和弦汐认知里的“地府”天差地别。并不是在小说里、电视里和传说里了解到的那样,黑暗、潮湿,死气沉沉,也没有充满迷雾和阴影。这里虽然看不到阳光月光,像是被埋在地下一样,冷但没有活着的时候刺骨,很宽阔,天是淡淡的血色,地是浓浓的紫色。
也没有古老,破败,看上去就住满幽魂的古建筑,虽然周围很多房屋,但都是弦汐熟悉的建筑。两层、三层的平房沿着道路修建,基本上一楼是店铺,挂上了“迷魂糖”、“眠魂香”、“彼岸花糕”这样的招牌,还有药店和客栈。可大多都关门了,就像她活着的时候街道因为疫情管控了一样。
没有鬼魂的哀鸣声,但是弦汐听得到远处传来的吵闹声,还有不停播放的录音喇叭声,似乎是在维持秩序一样。
同时,还有路边的白墙,白墙上也没有挂着那种阴森的白灯笼,而是用血色的漆刷了一行标语:
“构建稳定和谐鬼村,加强基层亡魂管理。——黄泉路魂民委员会[宣]”
很有那种地道的感觉。
在弦汐看来,那些更像是农村的自建房,很亲切。但是弦汐也很害怕,因为自己死了,这里真的是地府,不然不会有这些荒谬的存在。
“我…要去哪?”弦汐萌发了情感,她嘴里轻轻问道。
“我们现在才在黄泉路上不久呢,你们一年年来死太多人啦,本来很久以前黄泉路是荒芜到只有彼岸花的。”小町边走边给弦汐说,像是导游,没有什么距离感,
“可是要转生的亡魂太多,排队排好久滞留了下来,就干脆回来在沿路上修建房屋,不去轮回,在地府呆着生活了。我要带你去见这里的无常,大概一会就见到了吧。这黄泉路越铺越长,大路上早挤满鬼了,我带你走的是小道,虽然绕远路但是更快哦?”
“不要…!不要带我去…”弦汐听了,忽然恐惧得声音颤抖起来。
“抗拒了?哎呀,这由不得你。现在都还没走到望乡台路程的一半呢,咱们可以聊好久的天,而且望乡台到酆都城又还有好长一段路,不过现在大路都排满了吧。”
“好多死人…不要,我的妈妈……”弦汐说起自己担心的内容来,一般来说,现在弦汐的这种情感,叫做“执念”。
“不用担心,我听他们说你的母亲安享晚年哦,这会还身体健康着呢。”小町拍了拍弦汐的背,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催促弦汐向前走。
在大多数情况下,活人想触碰亡灵的话,手是会直接穿过去的,但是小町是死神。
“那…小町,为什么在这里?”弦汐这时候才想起来要问这个问题。
“吼吼,终于问到啦。”小町像是期待地哼了两声,接着便回答弦汐,
“我的上司——四季大人突然要来这里一趟,就把我也带过来帮忙了。你看看多好,在这闲逛还有鬼魂可以聊天,在三途川上只能开船,那些鬼魂还说不了话呢。”
“……”弦汐不知道“四季大人”是谁,但是她不感兴趣,她还沉浸在自己死了的悲伤中。
“其实也是四季大人命令我来接你的哦?虽然我自己也想来看看你就是了。”小町好像和弦汐很熟,
“幻想乡那边也有人天天念叨着你呢。”
“……?”弦汐听到了,听到了“幻想乡”,她不知道为什么幻想乡那里会有人知道她,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幻想乡,让她想起了自己至关紧要的事情。
“不、不要…”弦汐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低下了头。
“欸?不走吗,晚去了又要等好久了?”虽然嘴上是询问,但小町还是直接把镰刀拿了出来,操控着弦汐向前飘去。
“我不要死、不能…我还要等、布都…”弦汐被迫移动,她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那个尸解仙?你都死有一会了,还说什么‘不能死’呢,到这来了就很难复活了呀,而且我是死神,可不能放你走哦?”
“…呜呜。”弦汐于是只能哭出灵魂的泪来,用哭声来抗议,“放了我…我不能死,我要离开这里,布都…还在找我……”
“唉。”小町于是叹了口气,带着弦汐停了下来,她其实有些应付不来哭闹的亡灵,
“弦汐,要不你跟我打一场复活赛?赢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这里了。”
“好、好…”弦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她说的是心里话,是真话。她太想活过来了,她甚至都没了面对死神恐惧,都没考虑实力的差距,
“…怎么打?”
“哇,我开玩笑的,你这执念也太深了吧。”小町拿弦汐没办法,只好继续控制着她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段时间。路上,小町基本还是自说自话,对着弦汐聊着她的上司,还有弦汐的故事。而弦汐基本一路说的都是“我不能死、我不能死”这样的话,渴望和哀求的语气很重。
弦汐不知道飘过了多久,直到到达了一个较宽阔的交叉口,小町才停了下来。接着弦汐就看到远处有一伙人影,都戴着黑色白色的高高的帽子,正在谈论着什么,还有的正在吃东西,好像是工地上休班的时候,几个工友聚在一起聊天一样。
其中有一个黑帽子看向了这边,看到了小町正在挥手,于是转身和其它帽子告别,放下咖啡杯一样的杯子,拍了拍脑袋提醒自己不要表现得劳累后,急匆匆地跑来了。
跑来了。
要跑到了小町面前,弦汐面前来了。
“噢——玉琀,久等啦!”小町就在原地等着,看着跑来的对方叫道。
“哈哈,不久不久,辛苦你啦小町!”对方也挥了挥手,停在了前方,停在弦汐面前。
弦汐看去,虽然和自己认知中的不同,但是她大概知道玉琀是谁了。接着一股恐惧涌上心头,她想要逃走,可是自己双脚离地被死神操控着浮在空中,她逃不掉。
“喏,这是弦汐,我给你带来了,一起送去吧?反正我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小町说。
“好哦,这样一来我就只需要带领一个亡魂了,虽然这是判官大人特别安排要单独送的…总之一会结束了我请你吃饭。”被叫做玉琀的笑着回答道,接着又看向弦汐,
“你好啊弦汐,初次见面,我是玉琀,虽然你是人类,但我最近经常听小町谈到你哦?”
弦汐往后缩了一阵,扭过头去,不想看对方。
“别害怕呀,玉琀虽然不是白的,但这就是你要的无常了哦?”
小町说着,就操控弦汐的头,让弦汐不得不面向对方,不得不打招呼。
于是弦汐吞了口不存在的口水,发着抖,睁开眼来,她发现其实对方没有那么渗人,但还是恐惧地颤音说道:
“您、您好…八爷……”
玉琀。琀,是死者下葬时含在口中的玉。她是一位来自地府的黑无常。因为生前的时候是女孩子,所以现在也还是女孩子的样貌,不过不知道死多久了。她有着青铜色的眼瞳,一头黑色的长发,长发在背后绑着一条大大的垂至小腿的麻花辫。脸也不黑不白,是人类的肉色,不过带了点过度劳累的黑眼圈。
她上身穿着改造过的,类似于警服的暗红色夹克,右胸处贴着写了自己职位的方片,还缝了一个口袋,左胸处还有徽章模样的扣子,双肩上还有黑色的警衔。黑色的腰带,腰带中间还有一枚铜钱模样的图案。夹克内是灰黑色的短袖,左臂袖子上缝了一个警徽,警徽上写着“无常”两字。
下身是半开的红色长服摆,衣摆上挂着一条锁链,里面是黑色的至膝短裤,左侧腰处挂着一个令牌,令牌上写着“正在捉你”。
玉琀头上戴着改良过后的黑色高帽子,出现了鸭舌帽一样的帽檐,帽檐底端有一条白色的麦穗图案。帽子从上往下贴了四个白色圆圈,圆圈里写着“天下太平”。
这是现在无常的服饰。
虽然是黑无常,但实际上因为每天死亡的人数过多,地府的秩序已然有些混乱,太多迷路的亡灵需要被指引,“无常”这个公务员已经成为基层工作者的身份了。同时,并不是所有黑无常都是好斗善战的,至少玉琀不是,她还没当多久无常。
不过,玉琀还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毕竟是公务员。
弦汐发现,不知道为什么玉琀这身服装有些眼熟,感觉像是民警,但是又觉得怪怪的。总之不像是黑无常该穿的。但至少不是很可怕的鬼差,所以,弦汐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说着,她们就继续前进。
“说起来,玉琀你还有钱可以请我吃饭呀?”小町开口问道。
“其实手头紧了…”玉琀牵着一条锁链,锁链连着弦汐双手上的手铐,聊天道,“但是小町帮我做了事,就当是我托付必须要花的钱啦。”
“哈哈哈,那好吧,”小町听了笑了起来,这个死神和这个黑无常怎么说也是同僚,关系不错,“可是地府这里的情况应该要比彼岸那边好一点吧?”
“小町,不是所有鬼差都可以像你一样,把从死者收上来的钱占为己有的…”玉琀解释说,
“阳间的那些祭奠者啊,动不动就是几十亿几百亿的纸钱烧下来给死者用,通货膨胀,我们这里也陷入财政危机了呀。”
说着,玉琀就抱怨起来,
“工资少,还朝九晚九,请假还要扣工资,一周就休息一天,还不好升职加薪,职场竞争压力好大的诶。”
“哎呀呀…”小町听了只好陪笑。
只有弦汐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不要判我…八爷,死神…不要判我…呜呜……”
因为刚刚弦汐经过她们的聊天,得知到了接下来的行程。她要被带去判官府,然后听从发落,然后大概就是要去轮回转生了吧。
现在因为地府的鬼口剧增,十殿阎王根本忙不过来,即使已经常开会讨论对策,进行优化,但就是忙不过来,鬼魂太多太多了。而且酆都大帝,地藏王菩萨和东岳大帝几个存在又达成了共识,提出“为魂灵服务”的原则,导致每一次审判都要花好长时间进行审核、办理和后续服务。所以不只是这些基层的鬼差,连阎王们都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更别说最近阳间还正在经历疫情。
虽然阎王的职位暂时不会增加,但是判官可以。所以,地府早就改变了流程,一般人类的亡魂,直接经由判官审判,不直接去阎王殿走流程了,这样分担工作,可以有效地处理是否轮回和惩罚的事务。
可是,弦汐不愿意去见判官,她不想下地狱,也不想去轮回。她想活着,她想回到布都身边。所以她就一直在身后哭着,抱怨着,哀求着。
“呜呜…我不能死,不要判我…放我走……”
“唉…”玉琀也有些慈悲,听不得这样的哭声,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小声问向小町,
“执念这么深,这孩子是不是有些惨了?”
“我也是说,那么多大病在身上,这么年轻就走了呢。”小町也小声回答,“可是这会你们这阳间疫情呢,不少人都跟她一样吧。”
“…会不会抓错了啊?她是不是还有阳寿?”玉琀有些后怕起来,抓错的话她可要写检讨受处分的。
“怎么可能,我的眼可以看到阳寿的,她就是四季大人亲自说要我去抓的诶。”小町否定了这个想法。
“好,那就好。”
这三个人形,此时还在小路里走着,不远处就是混乱而拥挤的黄泉路大道,她们走的这里倒是比较安静,没什么鬼路过。
走着,走着,前方逐渐出现了一些比较高的建筑,像是古代的楼台,只不过也翻新了,装上了玻璃窗户,还有电灯。
“哦,快到望乡台了。”小町和玉琀说了一路,总算才看到望乡台的影子,接下来过了望乡台太后,还有一段路要走。
“那个,弦汐,别哭啦?”玉琀转过头去,看着后面还在抽泣抗拒的弦汐,“等一会到了望乡台上,就再去看你母亲一眼吧,那样说不定会好受点?”
“呜呜…妈妈,布都……”可是弦汐听不进去,只是自顾自地哭着。
“所以布都是哪位啊?”玉琀问道。
“是我们那的尸解仙,这孩子跟那个仙人有一段不错的缘分。”小町回答。
“欸,这个凡人居然还和神仙有交情?!不是说建国后不能修仙了吗?”玉琀有些震惊。
“不知道,我们那的妖怪干的好事吧。”
说着,她们又继续前进。
继续前进。
弦汐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人一生只能体验一次,大概是因为,这是死后才会有的事情吧。
虽然两边稀稀疏疏出现低矮的楼房,有着似乎是人情味的招牌,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场景,但是她知道,她在地府里。黄泉路果然还是黄泉路的,好冰,好冰,弦汐感觉就像走在冷冻库里,她在发抖。
可是发紫的石板路上,脚下没有感觉,是她的灵魂在发颤,在战栗。阴风吹来,吹动那些幡旗,吹动招牌和吊灯,这里没有一个活人。她好害怕,好担心,她不想就这样离去。她化作灵体的脚在灵魂的路上走着,一步,两步,每一步都伴着那锁链的声响,每一步都伴着自己的哭声。
早就知道生死是规律的她,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好奇神鬼精怪的她,在自己也变成超自然的存在时,她竟然这么抗拒,这么恐惧,这么想活下去。灵魂的泪水落在灵魂的衣服上,她好想逃走,好想回到阳间,好想再见母亲一面,再看布都一眼。
可是就算逃走的话,也会被恶鬼吃掉。眼前的使者告诉自己,之所以阳间的人们否定地府和鬼魂的存在,是因为在阳间这个世界,确实是没有这些超自然的东西的,她曾了解过,布都也曾这么告诉过她。可她现在已经和人类阴阳两隔了。
牵着自己走的死神其实很热情,无常也很贴心,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一点也不感到安慰,她只想活下去,只想回去找她的仙人,她寄托了一切的仙人。那粒金丹让她一直保持着意识和记忆,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想来到这里,因为这里也有规则和束缚,和阳间很像。她想,就算是亡魂,她也想去幻想乡看看,想去布都生活的世界看看。
可是时间不等她,不留她,她好想要时间。
好悲伤,悲伤得像是半段词:
韶华不为芳年留,恨离忧。泪难休。一忱仙情,幻想入红楼。奈何黄泉花又堕,苦哀求,苦哀求。
虚弱的她,只能哀求,只能求饶,其它什么都做不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