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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改弦更张
“哈…哈…”
梦里。弦汐感受不到体能的消耗,却自顾自地气喘吁吁起来。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前方不断靠近的营寨和大树。
“呼,呼,呼…”
跑。
奔跑。
无止境地奔跑。
在挂着太阳下着雷雨的沙场上没有尽头地奔跑。
记不起自己名字的她并不知道,在“外人”看来,她还是原本的模样。她此刻认为那镜子中的影子就是自己的样子。
“哈,为什么…我是布都?”
她发现自己手中的旗杆不论抛下多少次,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再次出现在自己怀中。本该喧哗激烈的古战场,此时只有河流流淌,压抑的氛围恐慌着她的心房。
“不对,快醒来…我是谁,哈,哈,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她还带有少许清醒,仍旧尝试着叫醒自己,现在的她,还不愿被暗示洗脑。
“醒不来了,醒不来了,哈…那个声音,怎么,听不见了…?”
她喘气跑着,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跳不过来了。即使已经没有再听到那个熟悉地喊声,她也依旧向前方奔跑着,因为那是最后一次声音传来的方向。
“咳,唔…咳咳……”她咳了几声,不知是现实里的作用,还是梦里的惊魂未定。
“可是,如果,我不是布都的话…究竟还有谁要经历这场,这场噩梦?”
一直有一个暗示,在冥冥之中告诉她,她就是梦境的主角,这些事就是自己应当经历的。在梦境支配者的噩梦里,作为人类的她,神智开始抵抗不住潜意识暗示的侵蚀。
“难道,这是我要经历的吗…?”
“难道,这是我曾经历的吗?”
她开始有些分辨不清,这个“我”,究竟是布都,还是那个记不起名字来的自己。
哆来咪亲手创造的噩梦具有很强的自我修正能力,当梦境主角神志不清时,就只用潜意识引领着梦境进行;当开始清醒,想要脱离噩梦时,噩梦便要想方设法再将其困入其中。这样的能力,就算到了外界有所削弱和限制,也不是弦汐这个人类能够抗衡的。
“这里是,古战场吗?……为什么,这些事情,我没有记忆?”她边跑边自说自话。
“我、我失忆了么?”神志不清的她开始为这个谬误打圆场。
“什么声音,周围…有什么东西?”跑着,跑着,她的耳朵开始听到嘈杂的声音,她本就静不下来的心变得更加烦躁了。
“欸?”
是兵器交击的碰撞声,士兵的吼叫声和铁蹄号角声。这些声音刚刚还不存在的,像是在弦汐眨眼的瞬间倾巢而出了。
她停下来再不敢眨眼地看着四周,现在,战场已经混乱不堪,到处都是看不清五官的、穿着护甲的、拿着武器盾牌的人厮杀的场景。这些本就不存在的生命在刀刃箭矢下转瞬即逝,只不过,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弦汐。
…………
“…嗯?”哆来咪看着电视机中,战场上突然出现的混乱,“这情况…”
虽然对于她来说,这样的噩梦让她觉得美味,但现在阎魔就坐在身边,她必须要发自内心地为这个人类担心:
“不妙啊。”
“什么?”神子最先反应,“哆来咪,把话说清楚,不妙在哪?”
“嗯,我话说在前头,阎魔大人,此前的状况我一概不知,接下来的话也不是撒谎。”哆来咪回答,
“不管噩梦美梦,只要是梦境,没有‘主角’就不会进行。我创造的噩梦为了在未知的情况下不脱离‘主角’,会想方设法地将‘本体’困在里面。也就是说,噩梦现在在‘集中注意力’,要将弦汐小姐永远困在梦里,直到噩梦本身消散。”
“嗯?既然还是这样,等梦境结束不就是了,哆来咪小姐为什么还要说不妙?”八云紫开口问道,旁边的映姬也投来目光。
“确实是这样,但我无法估测人类的意志,恐怕弦汐小姐撑不到噩梦结束,就要完全成为这个梦境真正的‘物部布都’了。”
“什么意思?成为真正的‘主角’会怎么样吗?”依旧是神子最先问话。
“你真是为人类着想啊…听我说听我说,”话没讲完的哆来咪继续开口,“如果是这样的人类的话,如果弦汐小姐完全被噩梦‘强制改变’成了‘布都’,恐怕,等到天亮醒来的时候,外界就有两个的‘物部布都’了。”
“?”三位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哆来咪。
“听我解释,如果没撑到结束,梦里的弦汐小姐会被这个噩梦删去她作为‘弦汐’的内在,她的一切记忆、神智、思维、逻辑,就连说话方式都会被强行换成‘布都’的。也就是说,到了雨停了的时候,虽然现实里还套着弦汐小姐的外壳,
但是,弦汐的内在就已经消失了。我用个更易懂理解的比喻吧:如果没有抗住噩梦的‘攻击’,弦汐的‘灵魂’,就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世界了。”
哆来咪越说语气越平静,像是接受了要被阎魔惩罚的结果:“总之,如果弦汐挺不住噩梦的‘攻击’的话,她就要‘死’了。最后只会存在另一个外表不同的‘布都’了。”
她放下了水杯:“而且现在看来,弦汐一直不停地朝梦境的‘边缘’跑,噩梦的‘攻击’越来越强了,几乎要直接出面对她‘洗脑’,她怕是撑不到结束了。嗯,就是这样。”
“你说什么?你这不是在杀人了吗?!还不赶快把她叫醒!”神子听了急得站了起来对哆来咪催促道。
“一开始我的目的也不是这样啊。人在外边,要是我现在能把她叫醒就好了。”哆来咪摊手苦笑着,“断罪是死后的事情,虽然我这样说会被阎魔大人多判几十个‘黑’,但是,那是人类啊,说不定这就是弦汐阳寿将至的时刻呢?”
“你在幻想乡这么久了,有什么好惊诧的?我是‘妖怪’啊。”看着神子震惊的表情,哆来咪虽然对人类已经没有兴趣了,但为了辩解,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回答:
“‘妖怪害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你这家伙……!”神子被哆来咪问得说不出话来。
“八云紫!”于是她转身对着隙间妖怪说道,“那就把哆来咪暂时送出去,先把弦汐给叫醒来!”
“我说,神子小姐啊。”八云紫看着电视,瞥了她一眼,“把梦貘送出去的话,不知道多少外界人的梦会被吃掉哦?”
“那!…那就先把弦汐弄进——”仙人在幻想乡里并不稀有,神子已经不再是谁见了都要尊敬的存在了。于是,她放下了圣人的身份,和普通人一样表露出急躁担忧来。
“圣德太子,‘隙间’是你想用就用的吗?”八云紫同样平静地中断了神子的话,“把弦汐送进来叫醒了,然后怎么办?”
“现在这时候才说‘隙间’的使用问题?!还怎么办,当然是再送出去了,不能让弦汐就这样消失!”
“送出去?”贤者带着笑意回答,“连梦都醒了的话,那幻想乡的存在不就暴露了吗?难道,你要消除弦汐的记忆?那你和这噩梦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就让弦汐小姐在幻想乡里生活下去?”紫反问道,“你是人类成仙,你不知道弦汐在外面还有无法割舍的东西吗,这样做会不会太残酷了?”
八云紫的态度显而易见:隙间的方法行不通。为了说服神子,她虽然已经不会再伤害人类了,但也还是说了跟哆来咪相似的话:
“而且,幻想乡里,可到处都是吃外面世界人的‘妖怪’哦?”
这下,神子再不知道怎么办了。她发现保护亲人珍视之人原来这么困难,她发现原来保护非幻想乡的人类这么困难。
“哎呀,不要丧气,圣德太子。”紫又说,“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天赋异禀,但是,人类没有你想的那么弱的。”
“我现在没心情听这些话!”神子喊道,“如果布都的朋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我这个’罪魁祸首‘害死,那我还有什么机会来补偿她?”
“你们这些草菅人命的妖怪!弦汐现在可是,布都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啊!”神子喊出了心里话来。
“‘我们’?神子小姐,你现在真是失态,现在的你,和我们‘妖怪’没什么不同啊?”
“你!——”
“神子,紫,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映姬终于开口了。
“…我失礼了。阎魔大人,请你想想办法,帮帮这个人类吧!”神子调整冷静后回答。
“我来这的目的,不只是纠正哆来咪。弦汐确实不该在这时候被‘掉包’,但是认真说来,那样的话弦汐也并没有真的死去,灵魂也没有消失,只是内在换成了‘布都’而已。”映姬平静地分析。
“那样和‘死’还有什么区别?”神子尽量放平了自己的语气,“阎魔大人,‘内在’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东西啊!”
“神子,我知道。能看到现在的你连外界人类都牵肠挂肚,我很高兴。”
“阎魔大人,现在还说什么‘黑白’?我——”
“神子,冷静下来,请坐下。你看弦汐现在不是又跑起来了么?”映姬有条不紊地说,“八云紫,哆来咪,请你们现在开始用尽一切办法帮助弦汐抵抗噩梦的侵蚀,不要让她的‘内在’消失。”
“必要时刻,就将她送进来叫醒。届时…就当我没来过。”映姬给神子做出了拯救弦汐的保证。
然而,神子稍微有些放下心来的时候,又听到映姬说到:“如果真的失败了,‘弦汐’不存在了的话…”
哪怕再铁面无私的映姬,在知道人类还有这种“死法”后,也难免有些哽咽。她确实想帮助弦汐,但她的职责范畴管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那就是这个人类自己的悲剧了,请圣德太子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
但圣德太子听到这句话可不这么认为。
“你们…!”
“阎魔,貘妖怪,隙间妖怪…那可是一条人命!一点‘丧命’的可能性都不该有!”
“神子,冷静下来。”映姬耐心听了神子的怒气,为了表示要和妖怪们同舟共济解决问题,她闭上眼睛说道:
“在这里,我和你、和她们、和‘妖怪’一样,
没什么区别。”
“——!!”
…………
“呼…呼…”
脚步不停,喘气不停。
现实里的弦汐还躺在床上,梦里的她已经不知道在沙土上跑了多久了。
“怎么回事…突然,突然就有好多人打起仗来…”
就在刚刚她又从前方听到那熟悉的呐喊声了。她不敢停却,已经不在乎手里是不是抱着旗杆了,只是一直向前跑去,要向那声源跑去。
她视线里那颗树逐渐清晰。
“那树枝间上…有什么人?”
“他…是谁?”
噩梦装成她的意识,孜孜不倦地回答她的问题。
“是…我的,哥哥?”
“不,我,我不记得我有哥哥…”
“说起来,我是布都的话…是不是该,叫他‘兄长’?”
她开始说话变得矛盾起来,她在这梦境里像是刚制成的白纸,像是刚诞生的婴儿。噩梦在她身上写了什么,她就是什么;噩梦说她是谁,她就是谁。
更可怕的是,她还认为自己清醒着,是意识和记忆在回答自己。她已经开始认为是自己“失忆”了,才导致什么都没有印象。
“……”
“若,若我是布都的话,我是不是应当…如这般说话?”
她继续跑着,正当她恍惚时,身后一阵破空声传来,从她的背后,从头顶光速一般飞到她的身前,又飞向远方。
“!?”
她抬头看去,发现那个站在枝间上,看不清楚五官的人,她的“兄长”,心脏的位置准准插着一支箭。
接着便是自己只在影视剧里见过的,红色的液体染红了白衣。
“——兄长!”
“不,不是,他不是我的兄…不是我的哥哥!”
人类本能的恐惧让她稍微挣脱了些许。
“中箭了…倒下了!死人了,他死了吗……?他死了吗?!”
“不对,我是在做梦,我是在做梦对吧?!”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要看它,不是真的,这些不是真的!”
她努力告诉自己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梦中的一切却让她觉得真实得骇人。她感觉心脏跳的厉害,却不清楚自己是死了还是睡着了。
“醒来!兄长死了…不对,没有。咳咳,咳…杀人了,有人被杀了…快跑,快跑!”
她撒腿就跑,说话都变得无序了。
“我不要这些记忆,我不要这些记忆!”
她其实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混沌的意识和哭声淹没了语音。
“没人发现我,就这样继续跑。就这样,必须,要快去找到,到底是谁在呼喊……”
至少,要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
可梦貘亲自掌勺烹调出的噩梦哪还会放任她继续否定梦境,噩梦要她踏踏实实接受一切,噩梦发誓要将她完全吸纳。
“错觉吗…感觉,周围的士兵,边打边向我靠近啊…”
她慌乱地闭上了眼睛,想减少恐惧,依靠听力,她只感受得到自己的脚步。
“不要想这些!闭上眼睛,不要想它,只要我继续往前跑——”
可是她刚的上眼皮刚惶恐地抓住她的下眼皮,她就感觉到身旁有一阵疾风掠过,愣了一会,才反应出刚刚传来的是马蹄声。
“噗哧!……啪嗒。”
“——咚。”
她听到了几个没听过的声音。
“怎么…回事?”
她睁开眼来,手中旗杆的色彩进入她的瞳孔。
只不过和之前丢掉过几次的旗杆不同,那墨绿色的裹布上出现了暗红色的花斑。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看到那花斑的边界在裹布上不断扩张。
再把双手摊开,她发现她的手掌也出现了红色的液体。
“滴答,滴答。”
她都来不及问“这是什么”,就听到了伪装成“意识”的噩梦告诉她的信息:
血。
“啊……”
她才发现是自己脸上的血液顺着脸颊滴落在手上,裹布上。
“…啊?”
她赶忙丢了那旗杆,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可是把五官周围的肉全摸遍了,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伤痕的存在。
“为…什么?”
再放下手来看,她的双手上的血液已经被涂抹均匀了,想必脸上也是如此。
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流血的伤口,她突然在余光里看到了手掌外的东西。
是地上的什么东西。
盯着看了一会。
是地上对着她的,被砍下的人的头颅的后脑勺。
哦,原来,那些血液是“别人”溅到她头上的。
嗡——
“啊…”
“啊啊,啊!!!……”
双腿直接被恐惧抽了力气,像是被挑了脚筋,她再站不起来,直截了当跪了下去。
她连恶心的呕吐都来不及了,只感觉耳鸣把眼珠子泡进了黑暗里,没有一点光线的黑暗里。
“为什么,这里是哪里?!”
“呜呜…不要再吓我了,不要再吓我了……!快让我醒来,快让我出去!”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太快了,快到另一个世界电视机前的四位都来不及反应。
她跪在黑暗里哭喊,没有一个活人回答她。
静。
「…嘘。」
「别哭了。」
“什么?!是谁?谁在说话?”
「是我。」
“你是谁,你在哪?!”
「低头看看。」
“低头?!低头……”
她低头看去,发现原本躺着那颗脑袋的地方,出现了惨白的光团,光团照在自己膝盖前的那个碗钵上。碗里装满了冒着热气的肉汤,水面被落下的眼泪打碎,那模模糊糊的“倒影”却在她不断失神的双眼里变得清晰。
碗里戴着乌帽子,留着灰白头发,看不清五官的“自己”,正默默地做着看着她的动作。
“啊!这,这是!……”
「是我。」
「我就是你。」
“你是…我、我自己,不,怎么可能……”
「是我,我就是你。」
“……不是,不是!你——”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我��¢就是�δ��」
“啊、啊啊…!你是我,我、我是…谁?”
她像被催眠被洗脑了一样说话支支吾吾。
「我就是你。」
「……」
「你忘记了。」
「你的一切,你的记忆,我来帮你想起。」
「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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