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夜(是星白) 
 初次,是明亮的月夜。
 月很亮,雪白的光斑泼洒在窗前,细碎地铺设着乌色树叶的影子。暗蓝色的天均匀地涂在窗纸上,耀眼而灼目,和黑暗的桌案与纸笔界限分明。虽然是夏夜,蝉鸣却微弱而模糊,听不清晰。没有风。四周很安静。
 屏住呼吸,默默地我卧在床上,难以入眠。耀眼,不断闪烁着的光线反复浮在眼前,跳动,消失。那难以忘怀的艰难而绝望的声音在耳边嘶叫着,反复咬着我的名字,痛苦地呐喊。心跳狂乱。屏住呼吸提示自己不过是幻听,是已经无法改变的历史,用沁着冷汗的手捂住耳朵。声音消失了,颤颤地我蜷缩在床上发抖。眼皮慢慢沉重,温热的泪水缀着眼眶。
 逐渐朦胧的视线里,窗纸上慢慢地如同变戏法一样,浮现出了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一张剪纸。模样,自然是我熟悉的那位。隔着窗纸,我看不清她的模样,看不见她究竟是欢笑还是满脸歉意。长发在身后飘动,抚着她的肩。双手自然下垂,我能听见裙摆微弱的晃动。
 明知是梦,近些天的慌乱和不安依旧在颤抖的脸上挤出了汗水。微微向后挪了几下,缓慢地我确认道。‘圣...大人?’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隔着窗纸我无法读清她的目光。也许是责备我当初没有选择去救她?
 一整夜,隔着窗纸,我们默默对视,谁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刺眼的日光耀在了眼皮上,猛然睁开眼,她已消失不见。
 第二天的晚上,艰难入梦,依旧夜月,那个身影依旧默默站在了我的窗前。这次我听见了她的呼吸,温润而缓慢,如三月暖暖的阳光。
 一动不动,她立在那里,什么也没说。淡淡的风撩起一小缕发丝,抚着她的脸颊。
 也许,是想让我主动道歉?
 抹去了滚落的泪珠,尝试性地我缓缓地吐露了罪行:在最需要的时候,默默旁观。背叛者,有罪者,看着自己的朋友坠入地底。我说得很慢,尽可能地吐字清晰,防止夜色模糊我的声音。由于愧疚,眼睛低低地看着雪白的床单,不敢抬头。汗水湿润了床单。
 迟缓地说完了,身体的颤粟终于减缓。擦了擦脸颊的泪珠,慢慢地我抬起头,渴求着一句安慰,一句鼓励。哪怕只是淡淡的点头也好,发丝微微颤动也好啊。涨红的眼睛瞪大,眼角酸痛,寻觅着哪怕一丝丝认同。视线反复描摹了那个剪影的边缘,一次又一次掠过微微卷起的发尖,下垂的手指,乃至裙角。一无所获。
 安安静静,她继续凝视着我,一言不发。
 时间在默默中过去,下一个清晨缓缓到来。
 第三个夜晚,她依旧立在窗口。一言不发。不知所措,我隔着窗纸继续看着她。我想起了以往圣曾经和我说过的故事,关于亡灵因为牵挂着生前未果之事,死后会回到现世徘徊,在愿望实现后离开。也许圣,是在担忧着我?
 这一次,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愉快而舒缓,我告诉了她她被封印后的事情。抑扬顿挫地,我模仿着过去她为我们讲故事的样子,谈论着村民对我的崇拜,无穷无尽的香火,跪拜。他们用丝线装点了我的房门,从东方破晓就陆陆续续地引着孩子赶来祭拜,用浓烟熏着我的塑像。人群挤满了小小的寺院,热闹而喧嚷。纳兹琳也过得很好,人类妇女为她编织了衣物,爱抚着她浅灰的发丝。
 深情而动人地我讲着,到了激动的地方会控制不住地拍着床单。默默地,圣听着,仿佛一个耐心的信徒听着神的讲演。依旧,她一动不动。
 或许,是满意了?
 很快,日光照耀下眸再次睁开。安心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纸窗,我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第四天夜里她还是来了。第五天,第六天依然如此。默默地立在窗前,意义不明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焦灼地拍打着窗,期待着她的回应,期待着她的夸赞。依旧一无所获。如同塑像一般她盯着我,看着我不安地在床上滚动,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哭泣,微笑,哭泣。看着我崩溃地撕扯着床单枕头,雪白的棉絮四处乱飞,沾染着泪珠。
 她如同高高在上的佛,审判着自己的信徒,注视我的一切,在心中慢慢揣摩。
 第七天,忍无可忍了。梦里,依旧是她。炙热的泪水从眼角留下,控制不住地湿润了掌心。恼怒而烦乱,我朝着纸窗,朝着那个剪影伸出了自己的爪,胡乱地撕扯,抓挠。
 ‘够了吗,圣大人?够了吗?够了......'
 满脸涨红,肮脏地布满泪渍,我将头伸出了窗外,渴望着回复。肯定也好,否定也好。我只需要一个回答就够了啊。
 视线逐渐清晰。暗蓝色的夜幕里,窗外,空无一人。
 从此,我再也没有梦到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