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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京都。 拿到最后的实验数据后,洋介便向那个AI道了别,接着自己沿着原来的路线返回了都厅广场,在浅井的掩护下换了装,把装备收回原来的包里,堂而皇之地带出了新宿。他在这场危险行动后的第三天返回京都,宣告自己私人假期的结束。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为五月的警视考核做准备。 洋介在新町通的新警视厅大楼完成堆积如山的工作,之后便开车向二条城附近的公寓驶去,因为是繁忙时段,他启动了自动驾驶。时值黄昏,在大桥上看到的城市景象仿佛镀上了一层铜色,高楼反射着远方的光辉,玻璃结构中映出一片烈火般的云彩。 他将车子开进小路,停在底层的立体停车场里,拿出装了酒、菜、香烟的袋子后走进亮堂的走廊,上电梯,到达十六层之后向家里走去。 “我回来了。”洋介用古旧的钥匙打开门以后对空无一人的室内喊道。 房间的正对面是几扇巨大的窗户,能够看到前面的玻璃办公楼,街道算宽,现在有一边的道路已经处于阻塞的状态,想必大多数车子都动用了自动驾驶这一功能,因此车流仍然在以可观的速度前进着。洋介把袋子放在一旁的灶台上,取出里面的蔬菜和啤酒,把六罐一箱的啤酒、合成蔬菜和培养皿牛肉塞进冰箱里,接着抽出Seven Stars香烟,准备立刻吞云吐雾一番。 就在这时,莲子出来了。她穿着高中校服——棕色毛衣,打底衬衫和天蓝色短裙。那双眼阴郁地看着自己。这时的她还处在发育期,身材显得单薄而扁平。她就站在那儿,望着洋介,长久的不言一语。 “你又在看超弦理论讲座?”洋介问。 “没。”莲子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只是听到你回来了而已。” “我一会儿会做饭,今天你可以歇一歇。” 洋介说完话,抽出Seven Stars香烟,放在嘴里点着。莲子没有走开,她仍然站在原地,盯着自己。 “有什么别的事么?”洋介从嘴里拿出香烟,望向她,喷出一口白雾。 莲子摇摇头。 “真的,想说什么就不要憋着,对自己不好。”洋介走向右边的房间,准备把身上的西装换掉。 他没来得及看清楚莲子有什么反应,门铃响了,看起来自己暂时还得跟这身不透气的衣服斗争一会儿。 洋介走到门口,从猫眼望出去。两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面相不善。他们并没有在楼下用对讲机打招呼,这让洋介感觉很不妙。 “请问你们是?”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警察,是不是隶属于其他部门的,则不得而知。 “我们么?我们是联合国安理会的人员,有事要找宇佐见洋介先生谈谈,可以么?” 看起来事态似乎是朝着坏的一面发展了。对这些人撒谎是没用的,他们一定已经详细地调查了自己的一切,既然避不开,只能暂时放他们进来,接下来才能根据他们的做法采取相应的措施。 这些人八成就是冲着自己在东京的行踪来的。尽管事先做了预防,但情报说不定还是走漏出去了。洋介摸了摸腰后,格洛克手枪仍然呆在那儿。 他打开了门。 两个男人,一高一矮走了进来,高的那个长得细长,而矮的那个则显得十分强壮,甚至有些臃肿。他的面目称得上可憎,看上去像是把五官的线条全部往鼻子中间拉一样。不论怎么看,他都是一脸洋介欠了几百万的表情。 洋介让这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问他们要不要茶水。 “宇佐见警部,没记错的话,你是西本爱博士的丈夫是吧?”矮个子问。 “没错,我是。”
“那你一定知道,她在六年前的那个事件中失踪了,是吧?”矮个子瞪着洋介说。也许他平时的眼神就是那样。 “没错,不过你们问这些用意何在?”洋介往后看了一眼,莲子还站在那儿。 “你只需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这次调查里,你没有发问的权利,宇佐见警部。”高个子那个人说,他的声调听起来有些尖。 “哦?那可真是不得了。” “我们查到,实验设施里的机密文件有调用的记录,恰好那天根本没有进入设施作业的工作人员。对当天旧都厅大楼附近的监视器进行调查后,我们发现那天有两个不在登记名单上的闲杂人员出入了军队的管理范围。当天的负责人试图隐瞒,但被安理会的调查员抓到了马脚——他的说明是:你和那个叫浅井的前警部补是接受了特别批准才进去的。然而我们发现那是越权和黑客行为。负责人盗用了工作人员证书,将它上传到你们的个人数据库里,你在那之后到底做了什么?”矮个子问。 “我在都厅广场的指挥处转了一圈,然后就走了。” “哦?是么?那么机器人有过工作人员访问记录,这又该如何解释?” “我不知道。大概那天有工作人员下去过,没有通报。” 那个AI没有帮自己掩盖痕迹,理由则不得而知。大概是因为就算掩盖了痕迹,也会被查出来。或者说,那个AI也许根本就不想多管自己之后的死活。洋介只能这么想。 “你要知道,宇佐见警部,在战争前夕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可是会出问题的。”那个高个子盯着洋介的说。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洋介提高了音量说道。 “我们是联合国人类福祉与救赎军团的探员,这么说你也该明白了吧?宇佐见洋介,你那时在心灵协会里为要人服务,不可能不知道我们。” 洋介不语,静静地和他们对峙着。沉默仿佛将空气冻住了。 “你们想怎么样?”洋介打破了沉默。 “你的女儿对我们可是很有价值呢,可你……”那个矮个子男人的手扶在了腰间的什么东西上。 洋介无数次在脑海里构思遇到这种情况的应对方法,然而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令自己满意的解释。 只有损失,没有回报。 洋介迅速地从抓起面前茶几上的水果刀,刀刃的厚度和锋利程度都刚刚好。他将矮个子男人的手插在他的大腿上,刀就留在那儿,血液溅在自己脸上,就像是温暖的雨点。没等这个男人发出惨叫声,洋介迅速向起身的高个子男人撞去,将他撞倒在地。那人翻过身来,手里的枪几乎要对上洋介。 洋介的动作比他快了几秒。他从后腰拔出手枪,对着这个人的胸口盲射了两枪。他猛地颤了两下,抽搐过后,手枪掉在地上,嘴里涌出鲜血,脑袋侧过去,失去了战斗能力。从他胸口喷涌出的血液来看,他恐怕是死定了。 洋介没有功夫细细观察,他迅速转身,将枪对上准备用右手去掏枪的矮个子男人,这家伙的手正好被钉在枪柄上方,挡住了左手的道路。 “可恶……没想到你居然敢动手杀人……”矮个子男人呻吟着说。沙发垫已经被他的血染成一片红色。 “人类福祉军……现在算是全世界最精良凶悍的部队,大概也知道我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吧。” “没错……所以你必须得死掉,死得悄无声息……正好,我们可以趁机得到你女儿。”这个男人本已扭曲的面部肌肉现在已经纠缠在一起了,汗水从他的额头上不断渗出。 洋介看了看莲子,她脸色苍白地望着客厅里发生的事情,双腿微微地颤抖着。 “洋介……” “回你自己房间。”洋介对她说。 莲子仍然在原地打颤,挪不动身子。 “快!”洋介吼道。 莲子向后微微退了两步,接着转身向房间跑去。 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后,洋介拽着矮个子男人的衣领,将他扔在地上。 “说!你们有几个人?!”洋介吼着。 “呵呵……告诉你又有什么什么用呢?……就算你知道了,也一定会死。” 洋介一脚踢在将他的左手与大腿钉在一起的水果刀上。 男人发出不成声的惨叫,那张扭曲的脸整个崩在了一起。 “六个!”他喊道。 “几人一组?!” “我不会……告诉你的,自己猜去吧。” 洋介继续用枪指着他。 男人猛地用右手将钉住自己左手的水果刀拔出来,几乎是用双臂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速度快得吓人。他立起身子,刀刃离洋介只有二十厘米。 洋介扣下了扳机,将他整个人往后打飞出去,他的脑袋撞在窗子上,砸出一道裂痕。 他的锁骨下方中了一枪,似乎打中了食道,胸骨也被打碎了。他嘴里渗出鲜血,眼睛翻白,但还没有死。 “几人一组?”洋介走过去,踩住他的腹部问。 他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说不出话来。而且从出血量和伤重部位来看,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洋介用脚把他从窗户那移开,然后对着他的眉心来了一枪。血和脑浆溅在地毯上,很快染红了一大片。 警官从这个人的腰间抽出染了血的史密斯.韦森手枪,他耳边的无线电传来怒吼声。当然没必要去回应。 他走向大门,将身体藏在鞋柜旁的墙壁后面,把门微微地打开一点,几乎是同一时间,飞来的子弹就如铁雨般撞在钢制的房门上,发出金属撞击的悲鸣。 如果自己能在他们之前到达走廊,情况当然会有利一点,但刚才耽误太多时间了,洋介并不奢望自己的运气能好到那种程度。 对方用的是全自动手枪,从声音和射速上可以判断出来。这样的话,只有半自动手枪的自己肯定要占劣势。 洋介举起从那个丑陋男人身上拿出来的史密斯.韦森手枪,对着火力的来源盲射了两枪,对方的火力随之暂停了一会儿。此时几乎没有制定战术的余地,只有拼速度和运气。 洋介探出身子,就在那一刻其中一个人也正好准备做下一轮射击。不在掩体之内。 洋介左右手分持两把半自动手枪,对着那个人的上半身射出了至少五发子弹。他中弹之后,抬起的自动手枪向洋介上方的空间倾泻了一阵失准的弹幕,并没有击中洋介。在他向后仰倒的途中,另一个人冒了出来,他仍然需要校准自己的射击方向。洋介和他同时扣动了扳机。洋介接着又射出了三发子弹,而那个人几乎没有瞄准,从举枪的一瞬间就开始了纵向扫射。洋介在他即将准确无误地击中自己之前射中了他的喉咙,在他从脱力到倒下的空隙间,他的射击并没有停止。 洋介退回掩体,在途中感到自己的左肩像是被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随后整个肩膀就像是神经被搅碎了似的痛起来。左手的格洛克手枪掉了下去。 左肩被击中了,好在子弹本身并不特殊,只是削掉了一部分肱骨,顺带穿透了肌肉。这只手虽然可以治愈,不过在接下来的战斗里怕是拿不了枪了。 洋介走出家门,把门关上之后来到那两个人倒下的地方,他们都还没有死透,被击穿肋部和胸部的男人仍然在抽搐,做最后的呼吸。被击中喉咙的那个则倒在旁边,发出窒息时的干呕声。洋介给每个人的脑袋都来了一颗子弹,结束了他们的痛苦。之后,他在两人身上翻到了军刀、CZ-75手枪的自动版本、两个长长的弹匣,甚至是手雷——这些人不想伤到莲子,所以刚才自己才能保住性命。 洋介拿走可以用到的装备,走进了这些人上楼时经过的楼道,从电梯通行这个方案不管是自己还是福祉军恐怕都否决了。 男人从楼梯走下去,惨白的灯光与走廊中的暖色照明不同,是专门为逃生设计的。顺着逃生的通道走向危险,实在是相当讽刺。 不过没办法,必须走下去。 在到达第五层时,洋介和两人一组的探员遭遇了。在这个连掩体都没有的走道里,若不是自动手枪的射速和容弹量优势,自己恐怕会直接被干掉。 洋介数不清自己射出了多少发子弹,但至少战争时期的“命中王”称号不是盖的。他花费远比别人少的子弹干掉了两个目标,代价是自己的右腿中了一枪。子弹没有穿透。 男人蹒跚地走下台阶,拿起尸体耳朵上的无线电,绕过倒在血泊里的探员,向楼下走去。他能感到大腿上流下的血液濡湿了自己的袜子,几乎将皮鞋鞋底泡了个遍,带血的脚印一直从楼梯口延伸至楼下。估计伤到大血管了。 每走一步,整条腿都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晃动一样疼,间带有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和周遭肌肉的酸痛。 “Hoover-5,听到请回答。”对讲机对面一直有声音传来,这说明那个矮个男人说的根本是假话,是训练让他在剧痛和死亡的阴影下仍能保持应变能力。解决这六个人,自己的运气也许就用完了。 事到如今,福祉军必须多想点办法把今天的事埋起来才行。洋介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么做有什么用,若是这些人想要行动,他完全不可能会生还。不论怎么做,结局都是一样的——自己会死,消息会被掩盖,莲子会被带走。 洋介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他向楼下走去,在最后一个楼梯口,自己逐渐能够听清出口外的声音了。是那几个人在交谈,他们也许认为守在那儿是正确的。 洋介取出手雷,用牙咬掉安全栓,然后从一个合适的角度向出口丢出去。 外面响起一阵喧哗,随之而来的是爆炸的闷响和惨叫。大片的烟尘从那个狭窄的出口爆发出来。 洋介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向出口,出血正在剥夺自己的力量,也许这就是最后的抵抗了。他来到外面,消防系统全速运转,他的视野因此被水雾和烟尘给遮挡了。 警官向大门走去,不顾那些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身体和刺鼻的血腥味,向着唯一的光明走去。 后面有人的气息,有什么东西动了。接着,自己的后腰传来一阵剧痛,仿佛尖利之物顶着后肋把自己往前推了一把。 洋介没有失去判断能力,他即刻转身,对着那个伤重的探员一阵扫射,他被血濡湿的衬衣上再次绽开几朵血花,倒了下去。 洋介回过身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估计是肾脏还是肝脏被打中了,疼痛难忍,那一块迅速地被红色晕染。他用无力的左手扶住伤口,很快整只手都变得黏黏的。 视线变得模糊,全身的肌肉仿佛散了架一样不听使唤。他曳脚走完最后几步,到达公寓楼的入口,接着一头往前栽倒。力气没有消失,似乎不论怎样,他都要爬到大街上。 公寓门口挤满了围观的行人,福祉军失策了,他们并没有对这一带实施戒严。估计是因为这个行动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洋介爬到路上,身后拖出一长串血迹。围观人群中有男女学生,上班族和买菜回来的家庭妇女,他们低头看着自己,窃窃私语。 ——浑身都是血啊…… ——好可怕,这个人做了什么啊…… ——要不要报警?连爆炸都出来了…… ——看起来像是香港电影…… ——这个大叔好像不行了欸…… ——他手里有枪欸,真的假的?…… 一片嘈杂。洋介不想理会他们的絮絮叨叨,用最后一点力气往前爬,不消几步他便感到嘴里泛起一阵铁锈味,随后恶心感涌上来。 他撑起身子,吐了一地的血。一定有哪个内脏被破坏了。他能看到有人在拨手机,从那个女子学生说的话来看,应该是消防署的急救电话。 从人群后面挤出来两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人,不用说,看装束一定是福祉军的爪牙。 “我们是机动队的。这个人是连续杀人犯,已经杀害了八个警察,很危险喔。现场交给我们处理就行了。”其中一个剃了平头的家伙对着周围的人们喊道。 笑话,自己才是警察,你们算是什么玩意? 洋介懒得辩解什么,而且他也没有力气辩解了。 这下是死定了。 人群正在松动,他们面面相觑,大有作鸟兽散的架势。 就在这时,从松动的右侧人群中走进来了一个女子。她美得不可思议,带着一丝神秘,带着一丝邪气,穿着华丽的,绣满花纹的紫色衣裙,右手拎着一把构造复杂的阳伞,看起来似乎是当成文明杖在用了。女子的金发如瀑布一般垂至大腿附近,上面装饰着数不清的蝴蝶结,头顶的帽子在战前一度流行过,是复古款式;那中央有一个红色的大结,看起来像是代表无限的倒8字符号。 她走过来,面向那几个福祉军人。周围的嘈杂和耳语更胜以往。 “你是……”一个探员问。 “我是那个共和国的领袖之一哦,劝你们放了他比较好。他对我们而言可是大有用处呢。”女子的声音有着怎么都稀释不开的挑逗意味。 “可是……你也看到了,他已经没救了。”其中一个人说。 “我会救他的,告诉你们的司令,他现在是神秘们的保护对象,如果你们敢动他,可以视为破坏和平的行为。”女子说。 “……”这个墨镜男还想说什么,但女子阻止了他。 “好啦,少说话多做事,快滚。”她提高音量说道。 福祉军人互相看了一眼,接着离开了,洋介没看到他们藏在墨镜后的表情。女子用伞将洋介翻过来,此时他感到一阵更剧烈的疼痛。 “你还不能死,洋介君。”女子轻轻地说。 “你是……灵感者?”洋介问。随着伞的接触,力量似乎正在回归自己的身体。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魔法。实际上,现在的灵感者几乎不具备使用魔法的能力,那已经是中世纪的历史了。 “不……我啊,是妖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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