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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Kalorn

[完结作品] 红魔-The Scarlet Devil(不定期更新,5.3更新尾声、后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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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2 18:07:12 | 显示全部楼层
Lz不要坑啊,中世纪风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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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3 15:52: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alorn 于 2014-2-23 22:53 编辑

1.3


十三是个讨人厌的数字,哪怕它没有任何宗教含义,也还是很讨人厌。它残缺不全,毫无美感可言,连一和三摆放在一起的方式都显得碍眼非常。蕾米莉亚十三岁了,为什么在十二和十四中间非得有个十三呢?她讨厌这个数字。

而母亲的死无疑给这份来路不明的厌恶增加了分量。

外面天色阴郁,昨天午后开始聚集的灰云铺满天空,低矮压头,却没有降雨的意愿。太阳早已升起,只在厚薄不均的云层上映出道道沟壑。蕾米莉亚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珍妮为她梳头,十岁生日之后,这女孩作为贴身侍女,同她一起回到庄园这边。

她现在不再夸赞伯爵小姐的头发了。这三年来珍妮成长了不少,她原本就比蕾米莉亚大上两三岁,三年之间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改变巨大。满脸雀斑逐渐淡去,身材愈加丰盈,笑容中也掺入了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女性魅力,尽管她只是平凡女孩。相较之下蕾米莉亚却没什么变化,除了略微延展的身高,其他部分均不见动静。思来想去,蕾米莉亚认为,都该是那些该死的梦境的错。

她三年没做过那种梦了,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它们。但昨天,在埋葬了母亲后的晚上,她又做了难以形容的梦。虚无,悔恨,银色的不明物体,疯狂的大笑。

蕾米莉亚疲惫地叹了口气。

“小姐,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没睡好?”珍妮问道,透过镜子,蕾米莉亚看到她脸上的关切神色,“虽然叫您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事,但身体要紧啊。”

“谢谢关心,珍妮,我只是有点累。”

这话显然没让侍女安下心来,她又絮叨了些话,无非是现如今夫人去世,伯爵大人的健康状况也不太乐观,小姐若是也因伤心过度压垮了身体该如何是好云云。蕾米莉亚觉得她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念在对方一片好心,也就应承下来。虽然老爸的状态的确让人担忧。

珍妮为她盘起发辫,又用发绳将它固定好。蕾米莉亚稍作检查,站起来抚平裙摆上的皱褶,走出房间。深红色的羊绒地毯吸收了绝大多数足音,她们越过烛台和画像,路上碰到正给窗台掸灰的佣人。见她们走来,那人停下工作,向蕾米莉亚鞠躬。

庄园的餐厅设置在正对大门的阶梯尽头,她们进去时,里面只有维托里奥。她舅舅还是坐在主席右手的第一个位置上,面前摆着全套餐具,盘子里盛了切开来、抹好黄油的面包和一些培根。他显然还没开动,左手握杯停在嘴边,右手翻弄着厚厚的账本,轻脆纸张哗啦作响。

“早上好,女士们。”他抿了口饮料,没从账目间移开视线。

“早上好,德·卢卡先生。”珍妮嫣然一笑,帮伯爵小姐拉开椅子。获得爵位对维托里奥来说并非难事,但他好像对此毫无兴趣。

“早上好。”蕾米莉亚点头致谢,坐了下来,另一个仆人俯身上前,她要了和舅舅一样的餐点。明明平日里也只有三个人一同用餐而已,她的目光沿烛台的螺旋纹路一格格往上爬,为什么会觉得格外空落?

仆人端来了她的早餐,蕾米莉亚切开面包,稍作犹豫,最终选择了果酱。“蕾米莉亚。”舅舅忽然开口,通常如果他以全名称呼她,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她抬起眼,手上动作没停下:“什么?”

“我想差不多时候教你怎么管理庄园运作了。”维托里奥合上账本,放到旁边,捻起块培根送进嘴里。

蕾米莉亚停住了。“为什么突然就……”她蹙眉道,“你要走?”

对方从喉咙里哼出两个否定的单音节,摆了摆手。他吞下嘴里的东西,说:“我现在还不准备回罗马,只是觉得你也该学学怎么跟账本打交道了。毕竟在更长远的未来,你总得亲自做这些事的,越早熟悉它们越好。”

也就是说,蕾米莉亚木然张嘴,啃了口面包,机械地咀嚼着,他迟早还是要走。对母亲的死,舅舅反而是反映最小的一个。或许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吧,他,还有父亲,早就知道结果,却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它成为现实。

“好吧。不过舅舅,话说在前面,舞刀弄枪是一回事,我可很不擅长对付数字。”她闷声道。

“放心吧,我也没指望把我的好外甥教成数学奇才。”维托里奥明显还对蕾米莉亚要求他教她枪法的事记忆犹新。即便他老喜欢旁敲侧击地指出伯爵小姐太受娇惯的事实,不过在娇惯这事上,他自己实际也没多少发言权。

蕾米莉亚耸耸肩。



“上!”

维托里奥低声喝道,练习钝剑朝蕾米莉亚脑袋挥下。后者忙把自己稍短的钝剑横过头顶,挡住这一击,男人只用了一只手,冲击力依旧震得她虎口发麻。紧接着是“左!”和“右!”,她及时调整步伐,转动身体,化解劈砍,接着以滑步后退,避开维托里奥的攻击范围。

接下来轮到蕾米莉亚发动攻击,她卯足力气左剁右砍,全被舅舅轻松接下。金属交撞的脆响回荡在舞厅的宽阔空间里。确切说,应该是“原舞厅”,自从蕾米莉亚决心学习战斗技巧,便叫人移走了不必要的东西,把它变成了另一种舞蹈的训练室。之所以在室内进行,每次想到这她就忍不住要翻白眼,无论父亲、母亲还是舅舅,众口一词的说法是,女孩子耍刀弄剑终究不该拿上台面。

而据珍妮描述,她挥剑的时候表情很是狰狞,不过谁在乎?反正蕾米莉亚也不爱使剑,练习剑术只因维托里奥说这样“有助于平衡发展”。长枪才是她的最爱,尽管出于身高问题挥动起来比较麻烦,但它的长度同样弥补了她臂展不足的缺陷。

只要技巧到位,她无需依赖力量,就可以在敌人靠近前把对方撂倒。

她的舅舅兼教头以护手和剑身卡住蕾米莉亚的训练短剑,把它往下压,直到两把剑的剑尖都抵住地面。“好了,”他说,“今天就到这里,我猜你会想去洗个澡。”

蕾米莉亚确实需要洗个澡,兴许还得让珍妮帮她按摩按摩胳膊和后背,她将钝剑放回武器架,感觉手臂以及背部酸胀僵硬得不行。反观维托里奥,似乎只比平时多出了点汗而已。

上帝真不公平。

下午,蕾米莉亚坐进档案室,任自己溺毙在陈旧羊皮纸和墨水的味道里,让账目和数字挤爆她的脑袋。当然,舅舅还没把真正的核对工作交给她,只叫她熟读过去的账本,每次一部分,完事后他会问些问题,检查蕾米莉亚是否用心对待。这是近年来蕾米莉亚标准的一天,上午练习“舞蹈”,下半天在书房或是档案室度过,晚饭过后,基本已经没力气想或者干别的事,只盼快点上床睡觉。

她的梦境又回来了,但不像以前那般让人精疲力竭,更接近久未谋面的老朋友。总之只要它们不影响自己的生活,蕾米莉亚也无所谓多个陪伴。

偶尔,在繁忙生活的空隙间,她也会想起母亲。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特别郁结的想起,只是偶尔意识到,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赋予她生命的女人,后来又离开了。蕾米莉亚也曾为自己的无动于衷烦恼,甚或自鄙,但关于这个,每次思考的结果都一样:她对母亲没有太多思念,这是她的过错,她无力纠正的过错。

母亲在世时,蕾米莉亚能见到她的场合也只有早餐和偶然的相遇而已。或许在蕾米莉亚更加年幼那会她们有过更加亲密的时候,可她已经不记得了。

上帝真不公平。她摆弄着睡衣裙摆缝制的花边,心想不知这种念头让那位一看到她就用肥肉堆起笑容的地区主教知道了,对方会作何感想。多半会宣布她被邪灵附体,然后捣腾一大套繁复而无意义的“净化仪式”吧。换做是农家妇女这么说,没准直接被套住脖子扔下桥去,哈,神爱世人。

离经叛道的念头总让她有种发泄般的快意。不过快意退去,只会涌起更庞大的空虚和无聊。

勾月高悬窗外,蕾米莉亚赤脚走过去,推开窗户,探出上身朝远处眺望。夜幕是一片浓淡不均的深蓝色,云彩像炭黑烟雾,星辰若隐若现。神明阖上双眼,整个世界都摈住了呼吸,细小到难以分辨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乃是虫鸣草响中唯一的杂色。白玫瑰安静地簇拥在窗下,她看到花圃边的人影。蕾米莉亚轻踩窗棱,翻出屋外。

从前克莱默兹伯爵总开玩笑说,自己的女儿定是猴子投错了胎,因为她一有机会就会在任何可以攀住的地方爬上爬下。在对“淑女”这个词有所耳闻之后,蕾米莉亚收敛了很多,但不表示她忘记了怎么攀爬。

整个过程中唯一的麻烦来自裙子,钩花布料老挂在爬墙虎的藤蔓上。她拍着裙摆上的尘土和泥巴,觉得明早肯定又要被珍妮念了。

“我想,一个平凡的出场方式自然是配不上伯爵小姐的名号,对不对?”维托里奥看着她,目光从她沾污的双手到多处磨损的睡裙,再到下面踩着草丛和泥土的脚趾。他似乎还想就此评论几句,最后还是决定说点别的。“唉,我觉得明天要听珍妮小姐念叨的不止你一个了,好外甥。”他苦笑着摇摇头。

“就让她念叨去吧,反正没实际损失。”蕾米莉亚耸了耸肩。

换做白日,维托里奥铁定会拐弯抹角地数落她几句,而在这寂静时分,他仿佛也像其他生物那样,不愿打扰夜晚的安宁。

她忍不住把自己刚才想到的那个“摈住呼吸”的比喻说给他听,她还挺满意自己这突发奇想的。“这个比喻很不错。”维托里奥说,“不过夜晚并不像大部分人以为的那样,它并不能与睡眠和安静划等号。夜晚,除去神秘之外,实际上是另一种生机勃勃,关键只在你是否能发觉和欣赏。”

夜晚是不是生机勃勃这点,蕾米莉亚体会不到也没法评判,可她同意夜晚营造的神秘氛围,以及它的神奇作用。否则没法解释她为何突然决定同维托里奥分享关于母亲的苦恼,甚至将她那些来路不明的梦境的事也一并交待。

啊算了,瞧着对方的表情,蕾米莉亚干脆破罐子破摔,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当做癔病幻想而已。

维托里奥沉默了很久。正在蕾米莉亚准备承认那些都是谎言时,他开口说:“我一向认为,神赐予世人的最大的仁慈,是对自身命运的一无所知。”

“你相信我说的?”蕾米莉亚问道。

“为什么不?”他反问。

那些可是相当离奇的故事啊。“……如果换做神父,肯定会说那是魔鬼灌入我脑袋的邪恶低语。”

闻言,对方咯咯直笑:“我倒觉得在命运面前,即便魔鬼也不比凡人更具力量。”

“别说得好像你跟魔鬼很熟似的。”

“魔鬼不是神,只要还在‘被创造’的范畴里,就必须屈服于命运,万物皆然。”维托里奥偏了偏脑袋。

蕾米莉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公元1248年,法国国王路易九世发动了第七次十字军东征。克莱默兹伯爵亦率兵随君出征,领地内事务由蕾米莉亚代为管理,维托里奥在旁辅佐。她搬回城堡居住,从此除了“舞蹈”和账务,更多了管理领地的繁杂工作。

前线捷报频频,十字军势如破竹,很快便攻占了位于埃及的杜姆亚特。在所有这些忙碌中,蕾米莉亚的十四岁生日悄然而至。她梦到腐败土地中凋零的玫瑰。

要不了多久,十四这个数字也变得讨厌起来了。



啊差点忘记了,有个叫中岛岬的家伙的音乐很不错,主要是古典乐器+偏ACG(我也不知道确切怎么描述)的风格,百度网盘里就有人做他的合集,有兴趣的人可以下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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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3 22: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恩 到现在 我只看了前两章的说  为什么呢? 因为要等它养肥了在细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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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3 22: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起来能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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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5 18:45:07 | 显示全部楼层
叙事节奏好缓慢啊..如果能完结的话似乎是个相当的大长篇呢

点评

也不会特别长,看情况  发表于 2014-2-25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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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 19:16:07 | 显示全部楼层
1.4


“真不晓得我还要在这帮废物身上浪费多少时间才算完。”蕾米莉亚边抱怨,边把地板跺得咚咚响,边摘下带衬垫的手套甩给一旁的舅舅。

她刚刚打发了又一个追求者,规矩很简单:谁能在决斗中打败她,她就嫁给谁。幸运的是,为了捍卫自己的荣耀,他们没法拒绝蕾米莉亚的决斗要求,而维托里奥把她教得很好,足够挑翻一个又一个轻敌的笨蛋。

不过,倘若以为接连打败求婚者的消息能让其他人考虑得更慎重一点,她就错了。一个能蹦会跳的奖品似乎更有吸引力。

“谁让您的追求者众多呢,克莱默兹女伯爵。”维托里奥说。

她扭头剜了维托里奥一眼,后者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或许,还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是啊,他最初的建议是礼貌但坚决地拒绝那些人,是蕾米莉亚的任性和炫耀心理才把事情搞成这样。现在恐怕连方圆几百里之内的每一只母鸡,在下蛋时咕咕的内容,都成了“只有最强悍的勇士才能迎娶克莱默兹女伯爵”。

啊,上帝,为何如此对她。

“是啊,如果按照德·卢卡大人的建议做,也不至于让‘长枪’克莱默兹女伯爵的名头传得这么沸沸扬扬。”连珍妮也在戳她的脊梁骨。德·卢卡大人?哼,什么时候连财务总管也可以被称为“大人”了。

“他们觊觎我的领地,那就让他们来,看谁先失去耐心。反正真有强敌,亲爱的舅舅定会代我出战。”蕾米莉亚冷冷地说。城堡大厅外,她从老管家手里接过刺着玫瑰的白披风,用银质的玫瑰胸针别好,走进大厅,坐进她父亲的高背椅。蕾米莉亚靠向一侧,翘起左腿,搭在右大腿上,然后挥挥手,示意今天的第一个觐见者上前来。

接下来的好几个小时,她都在处理领地内的各项事务,正如前一天,和前一天的前一天。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帮人为什么就不能成立个村议会之类的玩意用以解决他们自己那些小破麻烦,比如正在哭诉的这一个,怀疑在他隔壁耕种的雇农偷偷挖去了一尺公共草皮。公共草皮,蕾米莉亚见过那东西,一步宽的薄草地,用来分割雇农们负责的农田范围。就为了一尺长的这玩意,一个脚上沾粪的农民跑到她的厅堂上哭哭啼啼,仿佛那是自夏娃偷食禁果以来最最十恶不赦的重罪。

结果是,她不得不派出一位代表随雇农回去,查清那块草皮到底发生了什么。圣父在上,老爸是怎么熬过这么些年的?

第二个人走上前,开始描述某种专门趁夜色偷窃羊羔的可怕怪物的离奇事迹。我宁愿整天面对账本,蕾米莉亚恨恨地在心里嘀咕,边用此生所有的耐心压制着让卫兵把这人叉出去的念头。

琐事,琐事,琐事,琐事,琐事,琐事,琐事,琐事,琐事和琐事。人生怎么可以这么无聊。她瞅着老妇人怀里的母鸡,不知这只有没有参与流言的传递。维托里奥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女伯爵回过神来,叫人带老妇下去领几个铜板,以补贴因母鸡贫血带来的损失——至少老妇人自己声称如此。反正这些觐见的,不是来要钱,就是来要人,相对来说,几个铜板就能打发的麻烦,蕾米莉亚还是很欢迎的。

时候不早了,她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宣布今天的召见到此为止,没来得及禀明情况的人明日再来。又一个浪费在领主座椅中的美好日子,待外人退下,蕾米莉亚长吁口气,顺着椅背往下滑了一点。

还好晚餐的菜色都是她喜欢的。唯有肥嫩烤鹅和甜蜜果派方能安抚人心。女伯爵眯起眼睛,享受食物在齿间融化的感觉。美中不足,按珍妮的说法,偌大餐桌边只有两人,还是显得寂寞了些。所以蕾米莉亚当时就命令她以后也一同用餐,这是克莱默兹家的城堡,女伯爵爱让谁同桌用餐谁就让谁。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从只有两人,变成只有三人。无所谓,蕾米莉亚生来便没尝试过家族兴旺的感觉,这样也好,倘若哪天真的热闹起来,她怕反倒会无所适从。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大门外。不一会,门外把守的卫兵敲门进屋,伏到维托里奥说了些什么。克莱默兹女伯爵交待的,所有事务都先报告财务总管,经过这层过滤,麻烦事能少很多。

蕾米莉亚往打开的半边门那晃了眼,看到个穿着交叉战锤纹章外套的男人,此人风尘仆仆、满面疲惫,褐色头发维持着被风吹乱的形状。一位信使,而且多半没带来什么好消息。

维托里奥说声抱歉,起身离席,前去会见那人。

珍妮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停下刀叉抬头张望。蕾米莉亚则尽力把注意力留在食物上,即便它们似乎突然间失去了片刻前的美妙滋味。没过多久,维托里奥回到他的座位上,把黑色火漆封印的信件交到女伯爵手里。黑色封蜡,蕾米莉亚知道它代表的含义。

“我还记得他,大胡子老头,身宽堪比身高、笑起来几乎能掀翻天花板。”她说,“近五年前的长枪比武中,他和正值壮年的火龙大人对阵,第十局才分出胜负。我还以为这老头准能长命百岁呢。”

维托里奥叹道:“世事无常啊,蕾米莉亚,世事无常。”



以他的地位而言,老战锤的送别仪式和葬礼都置办得十分朴素,不过老爷子生前豪爽热情的性格为他赢得了许多朋友,所以到场者人数众多。蕾米莉亚带着珍妮前去祭奠,让舅舅留在领地暂理事务,她承认,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想趁此机会从纷杂琐事里喘口气。

大部分人蕾米莉亚几个月前刚见过,在克莱默兹伯爵的葬礼上。其中不乏当年参加她生日的比武大会的老熟人,但更多的是代理人,代表随君主出征的大人们出席。

她在战锤领主的领地逗留了三天,远离无聊杂事,同其他大人的代理者——主要是他们的儿子们——交谈共饮,缅怀那些过去的日子和已经不在的故人——大部分是从各自的父辈口中听说。期间也受到了不少揶揄,看上去长枪女伯爵的名声比想象中传播更广,感谢老战锤,没人会在葬礼期间向她求婚。至于那些个旁敲侧击的暗示,蕾米莉亚通通当做没看见、听不到。

长久以来,她都以为自己这种态度源自兴趣缺失,直到最后一个晚上,被人怂恿着多喝了两杯的珍妮跟她谈起对德·卢卡大人的懵懂感情。那些熏染着醉意的话语,尖木似的扎进蕾米莉亚心里,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混杂的苦楚。

这不对,见鬼。她本来已经忘记当初得知维托里奥身份时候的失落劲了。

葬礼结束,她们回到家里,并且发现,理所当然的,舅舅把领区打理得很好。接下来日子照旧,时不时挫败几个不中用的追求者,每天斡旋在农民和商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之间。蕾米莉亚削减“练习舞蹈”的时间,把它们花在父亲的藏书中。说来也怪,她本不是热爱阅读的人,讨厌历史,尤其那些过度吹嘘的人物传记,现在却对它们情有独钟。一本接一本,她看过许多人、许多家族的兴衰浮沉,其中也不乏终生未曾婚娶、孤独一世的先人,那种日子,仿佛也不是那么糟糕。

盘算身后事,搞得跟半边身子已经入土的老太太似的。蕾米莉亚合上手里羊皮封面的小册子,将它丢到床头柜上,然后探身吹灭蜡烛。静谧和黑暗占领了房间,她睁大眼睛,看周遭浸没在漆黑里的事物慢慢浮现。

夜晚如此沉寂,她依然不明白维托里奥口中“另一种生机勃勃”到底从何而来。去他的维托里奥,不足十五岁的女伯爵翻了个身,把脑袋蒙进被单。

没过多久,梦境如约而至。

蕾米莉亚在另一个人的身体内“醒来”,认清屋内陈设的瞬间便吓了一跳。她是在梦里经历过很多人的经历,但未曾试过“进入”她所认识的人的身体。是珍妮,她敢肯定,珍妮在维托里奥的房间,而且正在今晚。“她”从黑漆漆的壁炉边转身,她看到舅舅放下半瓶酒和一对锡制高脚杯,然后倒出半杯来递给“她”。烛光闪烁,忽明忽暗。冰冷火焰涌过口腔,滑入“她”的食道。

很奇怪,蕾米莉亚想起了十岁那年的长枪比武,她想,被骑枪击中面门大概就是现在的感觉吧。然而“她”很开心,梦幻般的满足感充盈着“她”的胸腔。所以“她”没能发觉愈发诡异的氛围。可是她察觉到了,危险埋藏在暧昧气氛里,好似隐没在布料中的缝衣针。

她必须醒过来。蕾米莉亚倍感无力,但仍旧“挣扎”着,就像追逐自己尾巴的猎犬,或是努力把水从低处倒向高处的狂人。

维托里奥在朝“她”逼近,那双异常明亮的浅色虹膜——她从前怎么会觉得它们很美?——显得尤其诡谲,那是一种紧盯猎物的感觉。他眨了眨眼,接着,透过“她”的双眼,看向她。

锥心的刺痛贯穿了蕾米莉亚的头颅,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冷汗津津,在床单上扭成一团。疼痛并没有因苏醒而减弱,反而扩散开来。她强忍着恶心的感觉,拉过件外袍披在肩头,把双脚塞进鞋子,从卧室冲了出去。女伯爵一路狂奔,无视路上卫兵们诧异的问候。靠近维托里奥卧室的走廊上不见人影,她差不多是用身体撞开了那扇门。

珍妮倒在小沙发里,高脚杯滚落在地,她的红棕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脸,小股血迹蚯蚓般自她脖侧蜿蜒而下。维托里奥扭头看向气喘吁吁的女伯爵,手里握着另一只杯子。如果说他有任何惊讶,那么这人一定是大师级的伪装专家。

不,他恐怕不见得是“人”,蕾米莉亚盯着杯子里盛的、近乎黑色的浓稠液体。她心跳如撞钟,太阳穴上血管突突直跳。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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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9 17:25:17 | 显示全部楼层
1.5


蕾米莉亚从不相信世上的古灵精怪,哪怕还是半大孩子时,也从不像其他小娃娃那般会被故事里那些可怕的东西吓到。她不相信潜伏在树丛中的人形野狼,也不相信专饮孩童鲜血以葆青春的吸血女妖。如果它们真如某些人口中那般致命可怖,为什么从来没有哪位领主或国王前去讨伐?这说不通。那些声称怪物存在的人,捕风捉影,外加酒精的促进,以及一点点疯狂作为调剂,很容易创造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古灵精怪真的出现了。不似传言中那般外貌狰狞,危险性却丝毫不输其青面獠牙的同类。若非自己撞破,它本打算喝珍妮的血。虽然事后她的侍女全然忘记发生了什么,除去略微贫血并无大恙。可蕾米莉亚不禁揣测,倘若没有梦到那些,没有“打扰”它的进餐,结果会不会大不相同。

一定会的,蕾米莉亚小心地合上手中抄本,古老卷宗干燥而脆弱,通体泛黄,边缘几乎呈焦褐色,仿佛曾遭火烧,稍有不慎都会将之撕裂。这大概是老爸最古老的收藏品,他年轻时有段日子热衷于研究宗教,连异教徒的信仰也包括在内。而这书来自一个犹太商人,乃是,据商人称,被教会篡改过的圣经原本的拉丁文翻译稿。

就当那商人说的没错吧,它确实记载了一些会让教士头疼的内容,比如亚当那位过于我行我素的原配夫人。夜魔女,吸血女妖,诱人堕落……很明显这族群里不止有雌性。在神神叨叨的古书里寻找对付只存在于想象的怪物的方法,放在两天前,蕾米莉亚会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阳光能逼退它们。真不敢相信她居然一直没觉得不对劲,它从不暴露在阳光下不是么?长枪比武那次,它不愿摘下头盔,想来并非因为搭扣变形。

阳光正铺洒在她身上,散发着午后的融融暖意,驱散书架间纸张的霉味,却驱不散笼罩在她心头的乌云。对方只给她一天时间来考虑,今日太阳落山时就得作出回应。加入怪物的行列,或是让怪物撬开脑袋、抹去记忆,然后毫不知情地继续让怪物陪伴身边。只想象一下后头的选项,她都感到作呕。它会像水蛭一样攀附在她的领地上,一个个吸干周围的人,蕾米莉亚的地位确保了源源不断的供应,而她对这一切都会毫无知觉——

她宁死也不愿变成人类牧场的主人。

当然,死也是一个选择,死永远都是个选择。她可以试试干掉它。虽然它警告,亦或是威胁,说不要试图做这种蠢事,杀死人类于它不过举手之劳。但蕾米莉亚不是一个人,在这座城堡中她有近百士兵。也许可以想办法将它逼入阳光之下?然而,且不说人海战术对非人类会不会奏效,即便行得通,恐怕也会建立在巨大的损失上。她真的准备让人为此送命吗?可若不这么做,从更长远的时间来说,它会不会造成更多死亡?如果是,又值不值得让士兵们为此冒险?生命的价值该不该以数量来计算?

天杀的,叫魔鬼把她带走吧。

女伯爵把抄本放到一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手上力道,把它弄坏。或许在所有这些问题中,她最不愿面对,也最深感反胃的,是心底一隅汇集的小小欢喜:她竟为对方的第一个提议感到高兴。即使她无法确定这心绪是不是另一个骗局。父亲,母亲,蕾米莉亚自己,珍妮,那怪物骗了所有人,若乐意,它显然能左右人心。

可她的确对目前的生活深感厌倦,难道这也是它的操纵?还是说,她不过是找到了一个万全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不愿承认的事实呢?如果人能骗自己一生倒也不错。

她用力吸了口混杂着霉菌和灰尘味的空气,扭头看向悬在半空的耀白太阳,感觉瞳孔因剧烈收缩而酸胀不已,眼窝深处灼灼燃烧。她紧盯着它,直到头脑发晕才移开视线,闭上眼睛,隐隐透红的黑暗中,漂浮着五彩斑斓、或大或小的光斑。

决定,必须做出决定。



“高兴一点,蕾米,能够给自己筹划葬礼的人可不多。”维托里奥·德·卢卡——鬼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笑眯眯地将吸水用的细沙撒到羊皮纸上,待字迹干涸,又把它们轻轻吹去,折好纸张,接着从烛火上取下盛有封蜡的小勺,倒出一点,再摁上雕着玫瑰花纹的印章。

这是女伯爵蕾米莉亚·克莱默兹的“遗书”,每个字都由她亲笔撰写,包括爵位和领地的继承权,和所有相关的琐碎杂务。她的选择很不负责,安顿好领地上的人是她能做的最大的补救。维托里奥赞扬了她这一举动。没想到啜饮人血的家伙会关心民生,蕾米莉亚出言嘲讽,他却只回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说的跟吸血鬼也能改吃素似的。

他说了些别的,无非是死亡的剧本和葬礼的细节之类。蕾米莉亚打定主意不理他,继续生自己的气。数十种想法在她脑中交战,鳗鱼般扭作一团,即便在作出决定之后的现在,依然没有消停的趋势。

她讨厌被这吸血怪物叫作蕾米,讨厌他假惺惺的作态,更讨厌遭受欺骗却浑然不觉、还为一己私欲而背叛所有人的自己。

干脆在变成怪物的下一次日出就晒死自己好了。“我真蠢。”她低声嘟囔道。

吸血鬼眨眨眼:“那不会是我用来形容你的词。”

你当然无需用言语来表达,你玩弄人们的思维与意志。但蕾米莉亚肯定,若自己开口表达这方面的愤懑,对方只会更开心。“我当然很蠢,屈服于自己的欲望,结果沦落至此,永生都只能当黑暗中的蛆虫。”

“你只是更敢于直面真相罢了,那是一种勇气,更是强大意志的证明。你想要自由,想放下责任,想摆脱环境灌输给你的准则,并且做到了,这是桩艰难的抉择。知道有多少人宁愿欺骗自己一生,也不敢瞥上一眼真实的自我么?”

蕾米莉亚发出高亢而短促的笑声。“是吗?”她言语间充斥着针对自己的恶毒,“我要是真有勇气,就该不惜一切代价,让手下的士兵把你推进阳光烧个干净。”

对方摇了摇头,说:“还好你没有那么做,因为那,才是莫大的愚蠢。一个人或是一千个人,结果都不会变。”

这话她信,可即便如此,仍旧不足以成为借口。就像与母亲缺少交流,也不成为对她毫无想念的借口一样。她知道很多人就算面对更艰难的局面,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无论你怎么说,”她固执地交抱双臂,“都无法让我信服,永远。”

“足够坚定的固执,也能成就伟大。”一小会沉默后,维托里奥说。

“哼。”



人们都说,克莱默兹家一定是糟了诅咒,否则无法解释伯爵夫人、伯爵以及后来继位的女伯爵在不到两年内相继离世的事实。尤其女伯爵蕾米莉亚·克莱默兹的死,实在蹊跷,怪病来的突兀又迅猛,大夫和牧师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如秋日野火般肆虐,烧尽了少领主的生命。

人们为此悲叹。可以想象白玫瑰家族的成员此刻必然身处天堂,作为领主,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克莱默兹们也从未选择提高赋税,如有机会,每个农夫都会愿意为他们干活。后来,有些人开始宣扬另一种观点:他们的早逝乃祝福而非诅咒,正因为历代伯爵都如此高尚,上帝才急于招他们回身边,免受凡世之苦。

这个结果对蕾米莉亚来说恐怕是最好的。好在剧本安排的死亡过程足够迅速,不需要花太长时间忍受珍妮的眼泪,否则她会更加过意不去。

她接过细长的水晶瓶,喝下里面味道古怪的紫色液体,整个葬礼仪式都会被她睡过去。这东西,据维托里奥说,会让她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死人,肢体冰冷僵硬,没有心跳呼吸。等那些繁文缛节全部结束,吸血鬼将扮演盗墓贼,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按遗嘱上写的,蕾米莉亚会被送回庄园,葬在母亲身旁。

难以承受的困倦合上她的眼睛,寒冷扩散开来,沿途麻痹每一根神经。蕾米莉亚用意识中的最后一抹念头向她所认识的诸位大人致歉,他们有些怕是连屁股都没坐稳,便又要启程奔赴这一场葬礼。

黑暗笼罩,接着分裂成各种形状。早该想到即便药物也不能给她一个无梦的安宁。她环顾四周,确信这里不是正常世界。那种漂浮感让她想起十岁生日晚上,那个虚空的梦境。不过这次周围不仅是黑暗和虚空,她虽无形体,也听不见声音,但能看到。

她看到这片虚空的上方——还是下方?在没有重量的地方,方向意义不大——被巨大的灰色漩涡所笼罩。那可真是巨型漩涡,旋转扩散的沟壑一眼望不到头,翻滚灰雾中时而闪过一道道蓝白亮光,它缓慢地旋转,不知是内陷还是外凸。其他方向则为延绵不绝的黑暗所填充,不过漆黑中有别的东西,像夜空中的群星那样闪烁着点点光芒,又仿佛乡野路间点缀的油灯,在它们的映照下,另一些不成形的东西若隐若现。

蕾米莉亚发现只要稍动念头,就可以轻松移动。不,移动不够准确,跳跃或者传送也许更为恰当。只是刹那,距离甚远的光点便近在咫尺,光线来自一些好似晶体的东西,自其中心,经由不同断面折射而出。

至于其他形体,她也看清了,却不知如何形容,它们和她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没有相似点,相比之下,马桶刷与餐巾都可称为血脉至亲。

非要说的话,它们是看上去特别柔软、变幻无常的深色东西,有些庞然无朋,有些不比闪烁晶体大多少,时而改变形状,隐去身形,或者显现出莫名纹路。偶尔纹路开裂,从里面落出些泛光晶体,亦或是将周遭晶体吸入几块。它们要么对她的到来毫无知觉,要么就是漠视她的存在,无论如何绕着打转,也不见半点反应。

这个梦意义何在?最初的惊异过后,蕾米莉亚无聊了起来,她停在一团巨大的存在旁边,相对于其他同类,它一动不动。根据过去的经验,她还得在这里多“呆”很久,若是一般梦境,多少可以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而在这里,除了看那些东西闪闪烁烁、吞吞吐吐,她无事可做。

轻微震颤扬起又落下,她还当是某种错觉,直到它再度响起,她才发现听觉的概念重新出现。

“蕾米莉亚。”

这颤动比起声音,倒更接近拂过水面的微风。

“蕾米莉亚。”

她无法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它似乎就在身边。

“蕾米莉亚。”

毫无动静的漆黑物体忽然开裂,内里数不清的细碎光点扑面而来。蕾米莉亚像是准备落入水中那样,猛地吸了口气。群星如太阳般璀璨,映亮了整片夜空,风吹虫鸣不绝于耳,干草扎人,铺垫在她身下,簇拥于她脸畔,木质车轮碾过碎石与烂泥,颠簸不断。黑夜亮得跟白天无异,这种感觉真诡异。他是怎么转化她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也该醒了。”维托里奥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她坐起来,发现自己还穿着下葬时候的华衣贵服,袖口裙摆的钩花上挂满草叶。“换上这个。”吸血鬼头也不回,丢来一个布包,里面装着褐色束腰外套和深灰色长裤。

蕾米莉亚捏了捏粗糙的布料,扁扁嘴,她觉得上面还带着怪味。

“别挑三拣四的,我倒也希望满身绫罗锦布,但那样无异于冲强盗大喊‘快来抢我!’。”

她回头瞥了眼,维托里奥散着头发,手握缰绳,打扮得就像个马夫,虽然没几个马夫会把脸收拾得这么干净。“就算有强盗又如何,”她反驳道,“你不是说过,一个人还是一千个人都一样么。”

“杀人的确易如反掌,但我不太喜欢,除非绝对必要。”对方耸了耸肩。

“以放干人血只为一顿饱餐的怪物的标准来说,你还真是个和平主义者啊?”

他一点不生气:“亲爱的,你以后就会知道,吸血鬼不似人类想象的那样。”

蕾米莉亚不予反应。无论吸血鬼的习性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从今以后能够陪伴她的只有月色和星光。

“高兴一点,你终于自由啦。”

她脱下外裙,把粗布衣服穿上。“你是说绝对不能触碰阳光的自由?”

“自由,”教唆犯笑道,“自由向来都是相对概念,而且是有条件的。无条件的自由人们给它另起名字:混乱。那么,”他这次不打算等她的回应,继续说,“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蕾米莉亚不说话。维托里奥吹出声小小的叹息:“好吧……我记得你有阵子对丹麦那边的‘异端邪说’很感兴趣。便容我自作主张,把目的地设向北方如何?”




晨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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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1 16:16:09 | 显示全部楼层
1.5好像向達倫大冒險,某有一問妹樣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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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会有的,奶酪也会有的(银笑  发表于 2014-3-15 11:20
芙兰朵露会有的,帕秋莉也会有的  发表于 2014-3-11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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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1 19:32:58 | 显示全部楼层
会关注更新的,话说大小姐这不是冒险打怪收后宫嘛(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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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所以说是大误。。  发表于 2014-3-11 20:48
这是AVG游戏  发表于 2014-3-11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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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5 11:0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alorn 于 2014-6-23 13:25 编辑


私人向日葵


2.0


15世纪上半叶,丹麦,厄勒海峡西岸。

明月半满,又被薄云遮去一半,星辰不见,两英里宽的海峡之间覆满雾霭,寂静填满了波声之外的所有地方。作为直通波罗的海的隘口,若在白日,来往船会叫人目不暇接,从只有一张风帆、快如梭鱼的单桅船,到长逾百尺、搭载三层火炮——一个世纪前英国佬发明的玩意,火力十足,在克雷西会战中把法国军队的屎都轰了出来——的巨兽不一而足。数十个国家的旗帜在桅杆顶部飘扬,声音则更是嘈杂,水手们大喊着至少二十种方言及行业黑话,即使听不懂也显而易见的咒骂、船锚落水的巨响、铃声以及海鸟此起彼伏的尖叫混合成一锅沸腾浑粥,劈头盖脸把所有人都淋个透。

无外乎丹麦皇室要开始对过往货物加收税费,用不了多久就能赚回在此修建宫殿的花销,还能额外大捞一笔。

但此刻,热闹不再,此刻,海峡被另一个国度所统治,仍在活动的,除了涌着白沫的浪潮,唯有市场货架间奔窜的老鼠。泛着咸腥味的空气像张浸透海水的蛛网,扑到她脸上,留下难以目见、不可触摸的细小水珠。在常人只能看到黑暗和灰雾的地方,蕾米莉亚目送一艘船首朝上弯曲的纤细长船顺水漂过,它如此轻盈,几乎对起伏水声没有半点影响。渔船非这样不可,动静太大就抓不到只在夜晚才会浮上浅水的鱼了。

唉,渔船。虽然赫尔辛格已经从小渔村发展成了贸易繁荣的港口市镇,但鱼腥味就像年迈水手掌中的老茧,消磨不去。还好吸血鬼并不像某些谣言中说的那样,所有感官都超乎寻常,否则蕾米莉亚非晕过去不可。

没过多久,渔夫点燃蜡烛,把烛笼挂在船尾,熹微火光在浓雾中扩散成一团浑圆昏黄。静谧沉陷在波浪和海滩织就的摇篮里,螃蟹多刺湿润的甲壳在砂砾间闪烁,八只节肢匆匆划拉,留下几不可闻的声响。而在漆黑海水里,鱼群正为光线所惑,向其聚拢。

缺少了人类活动的世界依然生机勃勃,如维托里奥所说,夜晚的确是生机勃勃的。

蕾米莉亚不再理睬渔船,试图透过那圈微光,看向更加遥远的对岸。这很困难,无异于在一缸墨汁里找乌贼。

自从变成吸血鬼以来,她的那项能力,有了长足进步。就其本身而言,也不是多么值得称道,不过至少她能够有意识地控制它,在特别无聊的时候,可用来排遣时间。维托里奥夸张地称之为“窥测命运的能力”,并且表现出相当的热心和兴趣,蕾米莉亚不禁怀疑,他最初就是冲着这一点来的。当然,她没问过为什么是自己而非别人,反正倘若维托里奥不想说,怎么问也没用。

她的努力有了成果,海峡对面城堡的剪影逐渐分离出来,城垛参差化作细小锯齿,主堡突出于整体,幻觉般忽隐忽现的微小光点逡巡其上。蕾米莉亚用目光紧紧抓住堡垒,皱起眉毛,集中精力。

这就像是某种训练。如果有一个明确目标,她通常能看到这个目标将会经历的东西。

最初,她相当不以为然,觉得它跟那种捏住汤勺狠瞪便能使之弯曲的迷信一样不值一哂。但在维托里奥的要求下——蕾米莉亚作为他的直属血族,似乎很难拒绝他的命令,她只能照做。结果出乎意料,一开始那些预示出现得十分偶然,可久而久之,她真的可以掌握预知的感觉了。同时这个成果还带来了别的好处,仿佛只要她提前做足功课,便不会再遭梦境困扰。

不过也不是所有事物的未来都能看到的,蕾米莉亚不确定何为决定性因素,但她觉得可能是因为有些东西的未来太过平淡,类似混在喧嚣中的细语,很难听到。

她紧盯堡垒。插在这么个机险要地,它必然将会经历不少风雨,换句话说,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对象。

她紧盯堡垒。没用多久,幻象四下涌起,她前倾身体,一头扎入。

她目睹一场古怪的战斗,士兵们肩挎粗皮带,身穿丝毫起不到防御作用的衬衫和马甲,手持镶有铁管、形状奇特的细长木头,除去骑在马上、状似指挥官的人以外,无人佩剑。这恐怕是很多年之后的未来。蕾米莉亚看到士兵们把木棍抵在肩膀,手握其中部和尾部,扣动一个小小的金属弯钩,接着响起火药爆炸的声音,青灰烟雾在金属管开口腾起,同时,它们指向的人纷纷倒地。骑马的人身穿质地僵硬的深蓝长袍,胸前敞开,两排扣子直抵喉头。他说的好像是丹麦语,不过和现在的丹麦语很不相同,边催促手下士兵登上沙滩,边轻踢马肚,朝不远处古旧而略显残破的城堡前进。

真没意思,当又一批人倒在火器前,蕾米莉亚移开了视线。这种大老远就干掉敌人,而武器不过能在对方衣服上添朵血花的战斗,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当然,人类可能不这么认为,但凡争斗,无论表现形式如何,他们都趋之若鹜、乐此不疲。她伟大的祖国法兰西和英国佬断断续续打了一百年的仗,若不是那可怜女孩的牺牲,没准还会成为大英帝国的新行省。谁知道这一百年间有多少比贞德更不幸的人默默死去。

贞德,她记得,那个被法国人捧成神使,却被教会判为魔女的可怜孩子。才十九岁。不知她有没有在烈火中放声尖叫。亏他们还把吸血鬼比作恶魔呢。

幻境中,登陆的士兵冲进古旧围墙之内,在堡垒里大开杀戒,所有不属于他们队伍的人都被屠戮殆尽,无论手中有没有武器。防御者试图拖延其脚步,让平民先行撤退,但步兵身后的骑兵部队一拥而上,将他们砍翻在地。

蕾米莉亚见侵略者的指挥官打马上前,追上一个逃窜的女人,抽出军刀,从背后把她劈倒。她觉得自己看够了,收敛情绪准备退出。

周围声音逐渐散去,景象则如尚未风干便遭雨水冲刷的油墨画,扭曲褪色。她很想快点回去身体,好揉揉眼睛。虚幻世界颤抖着停止了变化。她还没来及奇怪,已经收缩成难以辨别的色块的世界重新展开,好似揉烂重又抚平的纸张,而且还涂满了叫人难受的淤污暗红。

然后时间疯狂地转动起来,一大堆既看不清更无法理解的画面强塞入“视觉”。它们并不连贯,像是某个凄惨故事的残章断片,漩涡般把她整个吸进去,绞碎了脑袋里的所有逻辑,再丢垃圾似的把她踢回现实。

吸血鬼猛地吸了口潮湿冰凉的空气,接着用力咳嗽起来。

迷雾依旧,但靠近东边的天空已然被地平线下的太阳冲淡了颜色。她离开了多久?蕾米莉亚抚平呼吸,要是吸血鬼真不用吸气也没有心跳,那感情好。她揉了揉眼睛,清了清喉咙,浑身冰凉,不禁再次考虑自己到底在这傻站了多久。就所经历的“未来”而言,似乎并不很长,可是现实中太阳都快升起来了。

她转身朝暂住的地方走去,边努力回忆最后那段癫痫般的画面。它们烟雾般从指间溜走,她只抓了一手空,独剩鲜血和死亡的概念残留于心。

吸血鬼回到屋内,反手将阳光关在门外。不一同行动时,维托里奥几乎总能比她先回来,此刻,他坐在长桌边,对着烛台端详一枚串在黄金细链上的挂坠。“哦,回来了啊。”他抬眼打招呼,见蕾米莉亚眼盯项链,便扬手把它抛过去。“今天收获如何?”他问道。

“不如何,”蕾米莉亚接住首饰,比想象中要沉一点,“你的收获看上去倒是不错。”挂坠也是黄金打造,拇指头大小的椭圆形红宝石为中心,猩红如血,外面围了圈状若卷曲丝绸的镶边。

“这可是通过正规渠道,用金币换来的。”

“那些金币来路不正。”

“非也,它们来自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先生在美蒂奇银行的存款账户。安东尼奥先生是一位家境殷实、为人热情的好绅士,在西班牙拥有许多西红柿种植园。”

她根本懒得问他有多少假身份,把项链丢回去:“随你怎么说,我要去睡觉了。”

“现在不行,我们得趁白天把东西收拾好。”维托里奥比了个抱歉的手势。

蕾米莉亚皱皱眉:“又搬家?我们才住了两个月。”

对方故作惊讶,说:“我还以为你早就烦了这里的鱼腥味呢,亲爱的。”

“得了吧,上次在阿姆斯特丹,你也没因为关心我的嗅觉而提早动身。”

“好吧,”他举手投降,“我错了。”

“所以,”她紧追不舍,“为什么要折腾?”

维托里奥叹了口气。“因为离这里最近的一位炼金师住在赫尔辛堡,我得请她帮忙给这坠子做加工,以及你的确很想快点摆脱渔村的味道。”

赫尔辛堡?她想起昨晚的幻象,很快又决定不管它,鬼知道她看到的那些要什么时候才会发生,没准得等好几个世纪。蕾米莉亚哼了一声,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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