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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Kalorn

[完结作品] 红魔-The Scarlet Devil(不定期更新,5.3更新尾声、后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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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5 09:34:0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了!!!更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激动得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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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3-2 21:5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隔了这么久真抱歉233

4.3


“这次没跟我一起来,你亏大发了,”蕾米莉亚冲小球内的魔女说,“你绝对想象不到这里的人有多会玩。”

然而对方连正眼都不瞧她:“你不是在那么。”

“我希望你明白,写到纸上的和亲眼所见的不见得是一回事。”吸血鬼拉长脸。

“这是你饱读诗书的前车之鉴?”

蕾米莉亚哑口无言。为什么要招惹这人,第几百次,或者是第几千次,她扪心自问。总有一天,吸血鬼愤愤想,要把自己这条该死的舌头咬下来嚼烂吞掉,总有一天。这时候,一连串红黄闪光在她身后的天空中炸亮,把屋檐的影子投在地上。

“烟花?”帕秋丽终于抬起眼睛看过来。

吸血鬼按捺着得意之情:她可是掐准时间才发起联络的,扳回一城。“哦,”她用最最云淡风轻的口吻说,“是啊,今天他们过个为了纪念什么人所以要吃元宵的节日。想看不?”

对方耸了耸肩。

这表现等同默认,于是蕾米莉亚转移到门廊上,面对着漆黑湖水,和湖对岸烟花升起的方向。红色、绿色和黄色的花火相继绽放、燃烧,又在烟雾朦胧的夜空中熄灭、消散,同样的景象倒映在水里,随波荡漾。

“这在你那边可不常见吧。”吸血鬼说。

“没错,自从上次放烟花烧光两条街,就更加看不到了。”魔女事不关己道,“说起来,这湖对岸的那排房子难道也着火了不成。”

蕾米莉亚忍不住笑出来,虽然在远方传来的阵阵声浪中几不可闻。“人家过节挂了不少灯火罢了,不过距离这么远,看不清楚也正常,我是不会笑话你的。”等到话说完,蕾米莉亚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很明显地挑衅了对方。这下可好了。吸血鬼咬咬舌头,等着承受来自魔女的精神攻击。

然而那边的帕秋丽却只说:“其他人都不在么。”

“……哦,”也许魔女是准备把这笔账攒着,蕾米莉亚想,“过节嘛,你知道芙兰的,她非要跟着那两个去凑热闹,我就叫珍妮去当保姆了。”

“你怎么不去?”

吸血鬼垂眼瞄了下小球里的魔女:“又不是没去过,每年都差不多。”

在一小段时间里,帕秋丽没再说什么,或许她本来还有话要说,但被她那边的另外一个声音打断了。“帕秋丽大人,”烟火的余音中,蕾米莉亚听到那陌生的女声,“爱丽丝小姐来了。”

“那谁?”蕾米莉亚问,音量比她预计的要大得多。

魔女透过小球看着她,脸上一如既往透漏不出任何端倪。“哪谁?”

“刚才说话的,还有那个叫爱丽丝的。”

“刚才说话的是小恶魔,爱丽丝是我在英国的朋友。”

好一个巨细无遗的回答,吸血鬼翻了个白眼,完美无瑕、无懈可击。谁是小恶魔?爱丽丝又是谁?这解释的还真清楚啊!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把内心想的东西喊出来,最好不要。

“蕾米莉亚,你是不是在想,”帕秋丽幽幽地说,“好一个完美无瑕、无懈可击的回答。”

这人是她亲妈,亲妈都不带这样的。亏她们都已经半个世纪没真正见过面了,自己的表情就这么好猜吗?吸血鬼叹了口气:“您说的都对,是在下输了。”

兴许是蕾米莉亚的错觉,对方仿佛也小小的叹了口气。“小恶魔是我的使魔,从魔界召唤来的,爱丽丝也是个魔女,然而跟我不同,她是天生的魔女。”帕秋丽说,“具体的下次再谈,我先走了。”

然后小球暗了下去。

结果这解释比没解释更糟,问题可是越来越多了。蕾米莉亚从前可没听说过什么魔界和天生的魔女这码事,从来没有。她皱眉瞅着玻璃球,好像那样就能瞅出个回答来。她突然就很生气,好歹是多年的交情,顷刻之间她似乎又对帕秋丽一无所知了。她可以能力去窥探,不过对方说了,敢那么做的话就要把她的眼睛挖出来。但魔女从来没不准她问,不是么。她根本没想去问。

蕾米莉亚抬起头,恰好赶上又一波飞花闪耀,隐约间,似乎有欢笑随之而来。水声阵阵,冷风萧萧,孤独裹在她身上,就像自己抱住自己。

“活他妈该。”她叹道。



又一个冬天即将过去。这天傍晚起床时,吸血鬼发现屋外院子里的那颗歪脖子梅树上,先前结出的、粉红色的花苞,已经逐渐绽放,还抽出了不少嫩绿新芽。初次见到这种树,她还吃了一惊,虽然此处的冬天跟北境比起来,顶多算是小孩把戏,但在过去,蕾米莉亚可从没见过在雪里开花的东西。

身后屋内,芙兰朵露哼哼了一声,显然是在抗议门间涌入的冷风。蕾米莉亚侧过身,伸出食指,对着被子里准备起身的珍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躺回去,继续陪芙兰朵露睡懒觉。

太阳刚落,天空还红得刺眼,她是起的早了点,没必要非拖另两个下水。吸血鬼小心关上门,打着哈欠,沿着内院回廊,晃晃悠悠往外走。

这是她们在此度过的第三十七个年头,时间岂止是转瞬即逝。其实蕾米莉亚至今仍然嫌这儿太偏僻,背靠山野,面朝大湖,夏天蚊虫滋生,冬日冷风呼啸。虽说比起当年风餐露宿,这条件已经不错了,但芙兰朵露却从未过过这种日子。蕾米莉亚本也不想让她和珍妮过这种日子,尽管两个当事人都不介意,时间久了,得过且过。

要怪还得怪千筹,亏他整天吹嘘自己是什么上古妖兽,结果活了两千多年,就挑了这么个风水宝地。除了逢赌必赢,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厉害。不过,蕾米莉亚拢了拢衣领,这儿也许不是千筹的窝,而是美铃的窝也说不定。

即使未曾明说,千筹和美铃之间,准是某种师生关系,就像维托和她自己。

维托里奥,这个名字依然能刺痛她。

至少,千筹看上去可不像是会轻生的样子,吸血鬼讽刺地笑笑,整天花天酒地,平均一周得去青楼三四次,身为妖怪,颇享受浮华红尘的样子。话又说回来,即使维托里奥,也并非一开始便是那样的。

吸血鬼收起笑意,为自己的念头皱了皱眉。她在前厅门口停下脚步,盯着竹制地板上的纹路。她曾经也想过死,觉得自己已经见过了世间的一切,别无乐趣,然而实际上,拿竹子来说,在来东方之前就没见过。不过蕾米莉亚还不到四百岁,而维托里奥,少说活了一千五百年。所以,问题回到了罗马斗兽场中的那个晚上,寻死是不是永生者必然的归宿呢?如果是,她,蕾米莉亚,又能支撑多久?

她抬头看了眼转为暗紫色的天空,只见薄云翻滚,没有回答。

蕾米莉亚呼了口气,却排不尽积郁之情。她摇摇头,推开前厅的门,走进去,又反手把它关好。然后她看到只灰毛狐狸,蜷成一团,正趴在房间正中的桌炉边上。

狐狸金色的眼睛盯着她。

吸血鬼摇摇头。“搞什么鬼。”她粗略扫了圈,没发现能让这东西钻进来的地方。

那玩意张嘴打了个哈欠,继续瞅着蕾米莉亚,后者站在原地,也回看着它,在这住下后,她见过黄鼬也见过貉子,唯独没见过狐狸,三十七年来,从没见过。难道是千筹搞回来养着玩儿的?并非没可能,的确曾有只狐妖来这做过客……不过那是千筹的朋友。

双方僵持不下。蕾米莉亚倒是想结束这无聊的对视,可她总觉得先移开视线就输了。

活了三个多世纪,竟还会跟破狐狸较劲,这要让某位魔女知道了,怕是能被念叨一辈子。她摇摇头,咬咬牙,准备看向别处。

“你们在干嘛?”红美铃从正门进来,左手拎着只兔子,问道。

你们,蕾米莉亚看看红发妖怪,又看看打出第二个呵欠的小畜生,顿时明白了。首先,那不是呵欠。“……千筹?”她打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那是千筹没错。”

“我好像缺一条狐皮围巾。”吸血鬼干巴巴地说。

团着狐狸的位置爆发出一阵大笑。女人的大笑。蕾米莉亚很不愿意承认,但她差点跳起来。活见鬼,她瞪着那个有着微卷的黑色长发的“女人”,这厮,还有那红毛的,到底还瞒着多少事?

另一边,红毛的那位以手掩面,不忍目视。“平心而论,这也并不是那么好笑吧。”她评论。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她之前的表现。”黑发女人,也就是千筹,总算笑够了。她抬手掀起灰色毛皮披肩的一角,冲吸血鬼扬了扬:“虽然这不是狐皮,不过你要的话我可以忍痛割爱。”

不,我要的是从你身上剥下来的皮,蕾米莉亚想。“不用了,谢谢,还有,”她把双手交抱在胸前,“你到底是公是母。”

“公母有意义么?”狐妖反问,整了整刚才弄乱的衣袍。

吸血鬼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这话说的倒是在理。

“好啦,”美铃在旁打圆场,“有没有人想吃东西?我去做。”

千筹朝她扬起一边眉毛:“那道士已经打发了?”

“嗯,那人没什么能耐,应该不是特地找来,误打误撞罢了。回来路上还让我逮到只不走运的,虽然不怎么肥。”

“不错不错,”千筹点点头,“兔肉打算怎么做?”

“爆炒?”

“我看行。”

“那就爆炒,我去弄,你们稍微等等。”

说完,美铃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穿过前厅去了厨房。吸血鬼这才放下胳膊,过去坐在暖炉旁:“有人来踢馆?”

千筹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算不上,毕竟是连美铃都能搞定的角色,可见的确没什么本事。”她冲吸血鬼笑道,“不过你居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感觉到了才早起的。”

“有可能,我不是很懂这些。”蕾米莉亚回答。她觉得有点头晕,可能是一时不习惯,认识了近四十年的家伙突然变性,还变成了这么个……妖艳妩媚的样子。说到蛊惑人心,吸血鬼的手段也不遑多让,因此她敢肯定,千筹正在使用某种魅惑的术法。她摇摇头:“话说回来,你为啥要变成女的。”

“我平日也会化为不同人形,你只是白天睡觉没看到而已。”

蕾米莉亚点了下头,聊且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她不认为这是实话。其中有太多故意展示的味道,好比一步步熟悉的人之间,互相多亮出些牌来,既是试探,也是对双方关系的一种认可。说到底,她、珍妮和芙兰朵露的底细,两个妖怪也并没有那么清楚。

“哦,还有,如果你对我这个样子产生了一些……不自然的感觉,我本人也爱莫能助,”千筹耸肩道,就连这个动作,也让人心神荡漾,“那是不可控的。”

“就像美杜莎的目光必然会令人石化?”

千筹朝上看了看,或许在搜索回忆里关于美杜莎的知识:“差不多。”

“那可真够呛,你想必不怎么享受一群呆瓜裂枣的男人冲自己流口水的模样吧。”

“当然。好消息是,这个效果男女通吃。”

闻言,吸血鬼深深地看了千筹一眼,不由自主地往远处挪了挪。“你大可不必紧张,”对方又笑了,“放心,蕾米莉亚,你也好,美铃也罢,还有珍妮和小芙兰,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真太让人心安了。

就在此时,蕾米莉亚背后的门打开了,端着大碗的美铃率先进来,后面跟着睡眼惺忪的芙兰朵露,以及还在帮前者整理衣领的珍妮。

“咦?”年幼的吸血鬼睁大眼睛看着千筹,转而向蕾米莉亚求助,“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啊?”

蕾米莉亚抬起一只手,低下头,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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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 22:5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更了更了。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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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8 18:29:2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TvT 激动的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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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7 14:06:09 | 显示全部楼层
4.4

大雨倾盆。

湖面上雨线交织,在风的推动下,发出海浪般的声音。湖水沸腾,涌起朦胧水雾,十步开外的一切都不辨踪迹。如果没有身后的屋舍,蕾米莉亚大概会错觉世上只剩下这大雨,和它发出的轰鸣。尽管她肯定没有一滴水落在身上,浑身衣物还是变得潮湿,摸上去仿佛能榨出汁来。

吸血鬼对水向来没什么好感可言,即使在还是人类的时候。遥远又模糊的记忆中,她也确信自己从不喜欢下雨。雨天只会让地面变得泥泞,给出行平添困扰。

至于现在,它唯一的好处只在于遮住太阳罢了。她还是在笼子里,出太阳也好,下雨也好,变的只是构成笼子的材料。

为什么会觉得有笼子?这是个问题。蕾米莉亚发现最近这两年她总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多半是因为太闲,按千筹的说法,但凡是有点智商的东西,一旦闲下来,几乎无可避免要变得矫情。她不喜欢那只狐狸,可他的很多说法的确有道理。看来活得长还是有好处,也就那么点好处,仍旧逃不出痛苦太多收获太少的圈子。

雷米莉亚叹了口气,抬手挠了挠头。

一颗红色的脑袋突然冒出水面。如果吸血鬼这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铁定又是一惊,但她已经习惯了。红美铃把盖住脸的头发甩到后面,从湖里走上来,她浑身赤裸,某些地方点缀着橙红的鳞片。

“雷米莉亚小姐,今天也起这么早啊。”红发妖怪笑着靠近。

吸血鬼尴尬得不行。她以前绝对听谁说过,说这儿的人都很含蓄,现在看来,估计这个人单指人类,不包括妖魔鬼怪,一个个都这么奔放。“老人家了,”她只好瞅着没什么看头的大雨,“不怎么需要睡觉。”

对方笑了笑,捡起丢在廊下的衣袍披上。“千筹没骗我的话,您现在应该还不到四百岁吧,怎么就老了。”何况同为“老人家”的珍妮还睡得正酣,这妖怪倒是没有咄咄逼人到把这话也说出来。

“那依你之见,要活多久才算老?”

“嗯……”红美铃拧着头发里的水,“至少得比我活得久吧。”

“你多大了?”

“按凡人的历法算,我出生的时候是唐朝,差不多是……七百来岁?我算比较年轻的,百年前才刚稳得人形。”

神他妈七百多岁比较年轻,吸血鬼翻了个白眼。

“话说回来,我其实从没搞清楚你们这些所谓妖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千筹变狐狸的那次也没详细问。”

“万物皆有灵。”红毛妖怪说,见雷米莉亚扬起眉毛,又继续道:“飞禽走兽,水木金石,都有魂灵寄居,有缘自得点化。”她松开头发,抖了抖,甩到身后,“简单说哪怕一块石头,也可能成精化神。”

雷米莉亚摇摇头:“你们的神还真随便。”

红美铃大概没听出这话里面的讽刺感,笑着说:“他们是挺随便的。实际上也不怎么管事,都在各弄各的,倒是手下的阿猫阿狗经常搞出事儿来。”

“难道就没半点规矩,神的律法之类的?”

“律法自然有……”

不知为何,红发妖怪显得有些沮丧。这可有点稀奇了。吸血鬼摆摆手:“没事,我也就是好奇罢了,不方便说的话无所谓。”

“倒也不是不方便——”

“只是她不见得能说清楚而已。”

千筹,这只老狐狸,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她——他今天穿了件靛色的袍子,腰带上还挂了串玉,头发还是老样子披散着,挂着彩色的小珠子。他看了看地上的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很快就让它们聚集起来流到别处去。

“你不是说要月底才回来吗?”红美铃问道。

“闹了点不愉快,”千筹轻描淡写,摆了摆手,“我可不想被一棍子抽回原形,你知道西王母娘娘的性格,她最讨厌有人在她面前打架了。”

居然会搞到跟人动手的地步,雷米莉亚觉得有点难以想象,这可是棉花似的、拳打不进的千筹老狐狸。“我倒是有点好奇你跟谁生这么大的气。”她说。

对方哼出声嗤笑:“一条狗。”

这可真是有点稀奇了,认识千筹的几十年来,还从未见过他(她)如此直白地抒发对其他人的负面评价。把人(或者妖怪?)形容成狗,就算蕾米莉亚只是个外乡人,现在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个好的比喻。不过,好奇归好奇,还是别再深究了,她有种预感,平日里好脾气的家伙发起火来会更可怕。

本来这事可能就过去了,然而红美铃却插了一句嘴,口气还很不好:“反正肯定是你又提起了昆山神女。”

没听说过的孩子呢。

可千筹显然听说过,听说过,而且很不高兴美铃提起那人。“谁允许你念出她的名讳的?”他褪尽了笑意,脸上只剩下一种冰冷锐利的表情,像是落潮之后露出的漆黑礁石。这就是,蕾米莉亚想,惹火眯眯眼的后果。

即便如此,红美铃依然不准备示弱:“我想说什么话也轮不到你来允许。”

两只妖怪保持着充满火药味的对视,蕾米莉亚夹在这俩中间,简直尴尬得想就地挖个洞钻进去。

“别忘了,在遇到我之前,你不过是这洞庭湖中的一尾小鱼。”

“而你,直到今天也不过是头八条尾巴、成不了仙的半吊子狐狸,比那个被你嘲笑的九尾妲己更加失败,至少人家率性而为、敢作敢当。”

蕾米莉亚听到碎裂的声音,物理层面的。尽管不太明显,她依然感受到了空间的扭曲,雨水沿着不正常的弧度溅向其他方向,木头地板互相挤压,薄弱的地方崩出些许碎片,便是碎裂声的来源。而这一切的中心在千筹那。“好了!”吸血鬼说,音调比她想象中高了不少。她横到两只妖怪中间,面对千筹:“朋友之间吵吵架就行,把房子给拆了就不好了,对吧?”说真的,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充当和事佬。

千筹移开了视线,与此同时,周围的压力也消失了。蕾米莉亚松了口气。没过多久,红美铃丢下句“我去做饭”就回了屋里。

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蕾米莉亚和千筹只是面对大雨,没有说话。乌云在天上聚集了好几层,从最高处灰色幕布般绵延不绝的,到几乎贴到地面、如雾如幻的,蕾米莉亚抬头看着它们,心里什么也没想。

“是我失态了,抱歉。”终于,狐妖开口道。

“人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心情不好也不该随便发泄在其他人身上,”千筹惨然一笑,“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惜即使过了一千年也还是没法做到。”

不知为何狐妖这副模样让蕾米莉亚想起了某人,这联想实在不怎么吉利。

千筹叹了口气:“时间过的太快了,当年的小鲤鱼早已长大,我总是忘记这一点。”

可不是,七百多岁的小鲤鱼呢。“很正常,人类不是有句话说,无论年纪多大,在父母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

“听起来你对这种事颇有心得啊,蕾米莉亚?”

吸血鬼嘁了一声。放在其他时候,她肯定懒得回应这种问题,不过今时今日,她却想说点什么。她确实颇有心得,只是站在“孩子”的角度。“你知道我们吸血鬼是怎么繁衍的,对吧?”

“大概算是知道,授予血液之类的。”

“可以这么说,对新生的吸血鬼而言,给予自己血液的吸血鬼如同父母,更确切的说法是血宗。我的血宗是个叫维托里奥·德·卢卡的家伙,至少他如此自称……”

然后蕾米莉亚就把那个漫长的故事讲了出来,关于某个贵族小姐、她的家族以及不请自来的吸血鬼的故事。她边回忆边说,惊讶于自己的记性,居然还能道出许多细枝末节——她还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它们。

她讲到父亲和母亲,讲到自己的“死亡”和新生,讲到和维托里奥走过的那些地方。讲到赫尔辛格的大雪,讲到个性孤僻的魔女、欢快活泼的金发女孩以及女孩的家人,讲到残酷的夜晚和夜色下燃起的火焰。她甚至讲到某个阴暗的庄园,讲到群聚的吸血鬼,讲到自己和维托里奥的争执。最后,她讲到死亡,她的创造者、朋友和导师,在阳光下化为尘土。

在吸血鬼讲述这些的时候,千筹耐心聆听。蕾米莉亚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开小差,但至少,狐妖没有打断她。等她讲完,发现天色已暗,大雨化作柔绵细丝。“后来我就来了这,我那位魔女朋友大概觉得一场远行对我有好处。”最后,她说道,忽然发现美铃和珍妮坐在自己的另一边。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红美铃说,“过来叫你们吃午饭——”她话音未落,珍妮也赶紧澄清:“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路过听到……”

蕾米莉亚感觉心脏往下一沉。好在珍妮很快补充,说芙兰朵露还没起床。这么一番倾诉居然被意料外的人听到,多少有点叫人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解脱,好像经过漫长的背负,终于放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也许,她猛然察觉,把这些事讲出来,再一次试着接受他人,这才是帕琪希望自己做的?真是的,直接告诉她会死吗。

“很棒的故事。”狐妖评论道。

“谢谢。”

“我想,”千筹与红美铃互相看了眼,“我也该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你们了。”

“嗯,没错,”红发妖怪附和,“不过现在,我觉得吃饭比较重要。”

蕾米莉亚点点头:“同意。”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还是挺费神的,她也不想现在就听另一个漫长的故事。

“我去叫芙兰小姐起床。”珍妮说,先一步站起来回到屋里。蕾米莉亚随后站起来,也走了回去,两个妖怪多半有些话要讲,而她的喉咙已经快着火了。在往嘴里灌下第三杯茶时,吸血鬼突然想起自己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这地方那些好像很随便的神灵,到底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律法?

看来只有下次再说了。

点评

更新了!更新了!yeah!(之前的都忘了TAT)  发表于 2016-6-9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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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7-24 16: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4.5

她做了个梦,不是普通的梦,而是那种,既让人怀念又使人害怕的梦。自从某件蕾米莉亚不愿回想的事发生后,她就再也没做过这种梦。吸血鬼还以为自己失去了这种能力,确切说,她倒是希望如此,不过现在看来,她的希望落空了。

这次,梦把她带到了一个桃源般的地方。

蕾米莉亚正处于一个绿草环绕的山谷底部,各式树木,阔叶的和针叶的,分布在周围。散乱的雨点自空中坠落,然而当她抬起头,却发现那根本不是雨点。带着泥土和植物的小小山体——只能这么描述——高高低低地漂浮在天上,大小不一的瀑布从中洒落。她很确定现实中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景象,首先,那些水怎么可能源源不断?

这一定是她所想的那种梦没错,可直到现在,吸血鬼还没找到任何值得关注的事物。她漂浮在这梦境当中,从繁茂的草本植物尖端拂过,一弯溪水在山谷中蜿蜒,拇指大小的银鳞鱼儿穿梭其中。

吸血鬼停在一丛淡粉色的小花上方,愈发奇怪于这场梦。按过去的经验,这种梦向来是直奔主题的,然而——

噗通一声。

“真是只笨狐狸。”一个女人笑道。

蕾米莉亚朝那边“望”去,那女人蹲在溪边,穿着鹅黄和白色的长裙,黑色头发披散着,结有小小的红色果实的绿藤穿插其中。一头硕大的灰狼蹲在她身边。这不可能的,吸血鬼想,这一人一狼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如此近的位置的,她不可能没发现。水里传来扑腾的声音,那女人伸出手,从里面捞出团湿哒哒的褐色毛球,毛球伸展开来,是只年幼的狐狸。

年幼的狐狸,带着灰狼的女人,不像是巧合能够解释的。吸血鬼迅速对号入座,同时,产生了一点负罪感,即便并非故意,偷窥他人的过去总归是不好的。

小狐狸抖了抖毛,把水甩得到处都是。不过女人并不生气,笑着抬手擦去脸上的水滴,然后,不经意般地,转头看向蕾米莉亚。她的视线没有穿过去,也不是看着吸血鬼之前的什么,她的视线精准地聚焦在本该不存在于此的幽灵身上。

蕾米莉亚没来得及分辨清楚那女人——很可能就是所谓的昆山神女——的表情,只觉脑袋里转瞬即逝的刺痛,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屋里,瞪着房上的一截横梁。这种感觉,就像是偷鸡摸狗,却被主人抓了个正着。刚才的事真的“发生”了,而不只是梦境的一环,吸血鬼很肯定,自己确实是被“赶出来”的。

这种体验倒是新奇,或许,她抬手枕在后脑,是神灵的力量?说到底,对她的“梦”,她自己也还停留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程度。她一直当那些是过去的影子,现在看来,恐怕远不止如此。

难道她的“梦”能够将她的灵魂,或者任何可以称之为灵魂的东西,带到“梦中”的时间与地点?不得不承认,这真是非常非常地让人感到好奇。

不会有好事的,吸血鬼对自己说,深究这种东西绝对不会有好事。她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毯子。


腊月。

吸血鬼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走出卧室,积雪落满天井,还在纷纷飘至。这儿雪并不多见,下得这么大她印象中屈指可数,虽然还是无法与北欧的大雪相提并论就是了。然后蕾米莉亚抬起头,看到屋檐上方的天空里遍布浓云,不知哪来的暗红光芒将云层底部映得一片诡谲。

大雪和红光、远处传来的异常喧嚣,她总觉得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不仅熟悉,而且特别糟糕。平静的日子使人迟钝,蕾米莉亚几乎要忘记,争斗和血腥才是世间常态,无论身处何地,人总还是人。

她走到湖边的长廊时,美铃已经在那儿了,每年冬天都要出一趟远门的千筹也坐在那,指间夹着他的雕金烟杆。

湖对岸的镇子在燃烧,火光间人影憧憧,呐喊和尖叫远远地传入耳朵。“这是怎么回事?”蕾米莉亚明知故问。

千筹朝半空吐出个烟圈:“打仗。”

蕾米莉亚摇摇头:“谁和谁?”看上去,分明是屠杀才对,她可没见到什么有来有回。

“好像是满人?”美铃说,耸了耸肩,“我其实不太懂凡人的种族之分,明明都差不多……不过这应该又是北边的游牧民南下吧。”

亏她还以为红美铃是妖怪里面比较有良知的那个,吸血鬼又摇了摇头,看来所谓妖怪,无论看上去有多和善,实际都是不管人类死活的。她突然想起前几年自己去那镇子里逛灯会,曾经碰到过一个卖花的小孩,对方以为她也是孩子,还分过两颗糖葫芦给她。

“你们就不打算管管?”蕾米莉亚问,边看向千筹,“你不是很中意那青楼里的某位姑娘么?”

狐妖坦然回视着她:“凡人皆有一死,现在或是五十年后,又能有多大不同。”

吸血鬼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他家亲属。

“先别忙着在心里骂我,”千筹苦笑着敲了敲灰,又填了些烟丝进去,“你以前问过,我们这地界的神明有没有什么规矩……”他缓慢地吸了一口,让新进去的烟丝燃上,接着抬手用烟杆比划了下:“但凡朝野更替,权力交接,关乎气数,皆为天命。”

“天命不可违,”旁边的美铃接过话头,“这是唯一的规矩。”

“违者死?”蕾米莉亚问。

“违者死。”千筹答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命所致,不必强求。”

这不是彻底放弃治疗了么,吸血鬼皱起眉毛,把所有责任都往命运头上推,还真方便。她重新看向河对岸,火光没有减弱的趋势,叫喊也没有停歇的意思。“那如果是外来者呢,”蕾米莉亚喷了口气,“外来者可以插手‘凡尘俗事’吗?”

“天上的家伙们不会因为你是个外乡妖异就高抬贵手。别做傻事,蕾米莉亚,”千筹说,“你不会想要见识天罚的。”过了会,他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非要找死,我和美铃会替你收尸。”

“我谢谢你们啊。”

一声尖利惨叫突出于其他噪音之上,冲向天空,听起来,应该是个小孩子。更多的房屋燃起火焰,吸血鬼觉得自己看够了也听够了,于是转身回屋。

芙兰朵露站在那,火光倒映在她红色的眼睛里。珍妮跟在年幼的吸血鬼身后,以一种无助又害怕的眼神看向蕾米莉亚,仿佛后者有什么办法来应对这一幕似的。“芙兰……”蕾米莉亚试探着往前挪了半步,结果这就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金发吸血鬼急促地吸了口气,接着挤出尖锐的呜咽声。

“芙兰——!”头顶的灯笼猛然爆裂,打断了蕾米莉亚,带着火星的碎片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苍蓝头发的吸血鬼反射性地闭上眼,抬起胳膊挡在头脸之前,尽管这不会有任何用处,如果芙兰朵露决心要再一次捏爆她的脑袋,光靠胳膊是挡不住的。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

片刻后,蕾米莉亚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红发妖怪背对着她,还抬着一只手。

“喂!”吸血鬼绕过红美铃,见她抬起的右手在胸前摆着一个古怪的手势,而芙兰朵露,似乎是被催眠了,瘫在珍妮怀里。“你干了什么?”蕾米莉亚实在控制不住质问的语气。

“疏导一下她的气,”妖怪答道,放下手,摇了摇头,“小芙兰一直没学会如何控制,偏偏还那么强。”

气,力量之源,至少这帮神棍是这么说的。在来东方之前,蕾米莉亚从没听过这种说法,然而帕秋莉也赞同这个定义,只不过用的是另一个词。“连我也不知道芙兰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

“也许是因为受了刺激,”还在原地抽烟的千筹插嘴道,“人类和妖异不一样,是很反复无常、捉摸不定的东西。”

“她已经不是人类了。”蕾米莉亚反驳。

狐妖笑了笑:“但她以前是,你们吸血鬼也是很有趣的。”

蕾米莉亚嘁了一声,吩咐珍妮带芙兰朵露回卧室休息。确认另两个吸血鬼已经离开后,她转向千筹和重新坐回原位的红美铃:“你们以前见过类似的情况么?”

红发的那个摇摇头,但狐妖点了脑袋。他面对湖对面的火光,吸了口烟,说:“曾经有这么个女人,她的丈夫被征作修筑长城的苦工,结果累死在工地上,于是她就在他死的地方日夜哭泣。泪水流干了就流血,血也哭不出来了,但她依然没有停歇。”

“然后?”

“然后那段长城就垮了。我恰好在附近,烟石蔽日,尤其难忘,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事儿了。”

“……你确定是被她弄垮的而不是工程方面的失误?”

“合理的猜测,不过,不,当时聚集在她身边的气,就算瞎子也能感觉到。”

吸血鬼还是不太愿意相信。“那么那个女人呢,之后她怎么了?”

“死了,投水自尽,”千筹耸耸肩,“就算不自杀,她也剩不下几天好活,没有当场力竭身亡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

他话中暗指的东西让蕾米莉亚感到不太舒服,芙兰朵露那种爆发式的宣泄会对自身造成损伤,这种可能性她还真没想过。“吸血鬼会和人类不一样么。”她以自语的音量问,边回忆自己上次被“杀死”的时候,的确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我想那只是多少和迟早的问题。”这次,答话的是美铃。

蕾米莉亚咽了口唾沫,她需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总之,”她说,“我先去吃个早饭。”


“如果她死去,你要埋葬她”,蕾米莉亚仿佛又听到了这句话。她独自坐在积雪的屋顶,带有黄铜箍圈的小球握在手里。天已放晴,缕缕薄云后面,上弦月散发着银光。烧了三天之后,湖对岸的火光终于熄灭,只剩些许暗星与滚滚浓烟。吸血鬼能闻到燃烧的气味,冰冷的灰烬。

她拨弄了下小球上的黄铜圈,玻璃内部,一点微光呼吸般闪烁起来。一,二,三……魔女那张似乎亘古不变的脸,带着亘古不变的、冷漠的表情,从中浮现。

“怎么了?”帕秋丽问到。

曾经,蕾米莉亚以为维托是这世上唯一不变的永恒,后来证明他不是。现在,看着玻璃球中魔女的投影,试图说服自己,那种不变的安全是存在的。“没什么,”她说,“最近过的怎么样?”

“还可以,战争快结束了,议会军应该会赢,虽然跟我没关系。”

蕾米莉亚点点头,那帮英国佬一向能闹腾,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威尔士人,都一样。这次好像是商人想要从国王那强取权力,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好后果。让商人执掌权力,真是笑话,只要价格得当,他们能把自己老妈给卖了。虽然,她承认,这其中有很大的个人偏见,她对商人向来没什么好感。

然而,就像帕秋丽说的,凡人的怎样也好,跟她们是没有关系的。“我这边也开始打仗了,改朝换代,什么的。”她说。

“天堂本来就是不存在的,”魔女垂眼看她的书,“地狱倒是常有。”

“那个……”蕾米莉亚拖长了音,另一边的人并没有转过头来,但吸血鬼知道她在听,“之前跟你说到的时候,你是同意那俩妖怪关于‘气’的说法的对吧。”

“嗯。”

“那,会不会有这种事,比如一口气释放太多,或者时常爆发性释放,然后给身体造成损伤之类的?”

魔女转动眼睛,朝她看来:“的确有这种可能性。”

吸血鬼沉默片刻,接着问:“极端情况下,这种释放会致死么?”

这下,帕秋丽整张脸都转了过来。“致死的情况非常罕见,但的确是会发生的,”她说,“你到底想问什么。”

所以,千筹的确是那个意思。蕾米莉亚握紧了小球。“芙兰,像芙兰那样时而爆发的,如果过度频繁……”她哽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如果过度频繁的话,她会死吗?”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吸血鬼总觉得帕秋丽的表情变得温和了些。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至今只见过两个比芙兰拥有更多魔力储备的人。比起魔力枯竭而死,我觉得她不小心晒到太阳死掉的可能性还更大些。”魔女重新低下头,“她除非是把整座城都拆了,否则不可能耗尽力气。”

“看来只要我别让她有机会乱拆房子就行。”蕾米莉亚挤出点笑容。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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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8 12:4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alorn 于 2017-1-8 12:46 编辑

4.6


年复一年,吸血鬼继续着她远离人世的生活。芙兰朵露似乎对自己失控的事情毫无记忆,聊且算是件幸事,至于被焚毁的镇子,以人类的标准也没花太久的时间便重建起来。

好几年来,除了偶尔拗不过芙兰,被强拉去夜市之外,蕾米莉亚没跟外界打任何交道。很奇怪的,她反倒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坐在房顶上,看着黑色湖面上起伏的波浪,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就像现在。

如此怪癖,怎么看都是被两个妖怪带坏的,两只妖怪,和他们该死的哲学。

夜风轻抚吸血鬼的头发,一切都沉浸在一种特别的静谧里,虽然波涛声声入耳,但她却感觉连时间都停滞了下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这座房子与外界隔离了开,把她和其他事物隔离了开。她感到无比平静,心绪一片空白,似乎已经被世界所遗忘,也已经遗忘了世界。

天地万物,仅在一念之间。

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看破红尘了。看破红尘也许是永恒的归宿?那之后是什么呢?蕾米莉亚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并不去深究。

下面天井里有些动静,右边厢房的门开启又关上,里面走出的红发妖怪抬头看到她,轻巧地踮了下脚,便跳到了屋顶。当然了,绝不仅仅是跳这么简单。一点小小的法术,用妖怪们的话来说。

“我最近一直在想,”红发妖怪说,“你是不是变得安静了。”

“怎么说?”

“感觉以前会更活跃些,好久没出去走动过了的样子,血也是珍妮在采,上次和上上次,小芙兰都没拉动你去夜市。”

“这也没什么不好吧,对你们来说,”蕾米莉亚耸耸肩,“最开始的时候,你们不还提防着‘凶残的吸血鬼’么。”

“这个嘛——”

红美铃抬手挠了挠头。“实话是,我们这块地方向来少有外来的妖异,极少的那么几次,结局都不怎么愉快。曾经,在你们三个之前,也有过西边来的吸血鬼,他们……反正算不上友善。”

“吸血鬼之间毕竟没有什么算得上约束力的东西,仅有的规矩只是不能同类相残。”蕾米莉亚说,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了什么,又迫使自己忘记。
“总之,还请不要介意我们最初的防备。”

有时候,这妖怪还真是死板得可以。吸血鬼挥挥手:“玩笑而已。防范外来者再正常不过,你们已经很不错了。”她决定换个话题,“说来,你又是怎么回事,是睡不着,还是单纯的起夜上厕所?”

妖怪抬头看着天顶上挂着的半圆月亮,叹了口气。“睡不着。你呢?”她把话茬抛回给吸血鬼,“就这么看着月亮和湖水,整夜整夜什么都不干?”

“对。”

红美铃笑了:“就不觉得无聊?”

“这可奇怪,”蕾米莉亚扬起眉毛,“选这么个地方,一住就是几百年的可不是我。”

对方很无辜地眨了眨眼:“这地方是我选的没错,但也没有住几百年啊?”

“你们不是一直住这的?”

妖怪摇摇头。的确,在有过的所有自揭家底中,他们也没说过类似“一直住在这里”的话,完全是蕾米莉亚自己把自己的揣测当了真。“其实自从我化出双腿能满地跑了,我们就没在一个地方长呆过。像这样长住在一处倒是头一回。”红美铃解释道。

没什么根据的,吸血鬼从她的话里听出了那么一丝担忧。那种恍惚中知道些什么,不愿去细想,然而再不得安宁的感觉。就像你偶尔在屋里瞥见条蛇,之后,既没有证据表明它还在,亦不能证明它不在,于是惶惶不得终日。

千筹又不知去哪潇洒了。几十年的相处下来,吸血鬼知道这是正常的,不过她仍忍不住想,现在并非冬天,二者结合起来,仿佛是个凶险预兆。

“定居下来也没什么不好,想要继续修行的话,总要找个地方定下来。”妖怪继续道,“只不过这里太靠近尘世,容易被打扰。”

比如说那次的道士吧,蕾米莉亚想。她也知道这里的人类中也不乏求仙问道者,无论是出于自我飞升的念头,还是为了对抗不那么友善的妖魔鬼怪。可以通过修行,而从凡人升格成神,这种说法要是让那帮教士听了,一定会被痛斥是魔鬼的异端邪说。“不过于你们而言,那些道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不是挺好打发的么。”吸血鬼说。

“好打发是一回事,平时也的确不是问题,不过某些关键时期被打扰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蕾米莉亚点了点头。尽管她还是觉得靠近尘世也没什么不好,总好过把自己关在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烂掉。然而她不打算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千筹不是吸血鬼,这儿也不是罗马郊区的别墅。

那之后她们没再说话,只是望着夜色下的湖水,各自想着心事。在月亮西沉,天空淡去颜色时,红美铃提议说一起耍耍枪。在此之前,她俩也提枪对练过许多次。蕾米莉亚欣然答应,即便这里的枪和枪法都与故土相去甚远,总还能让她提起点怀念的味道。虽然基本赢不了这点让吸血鬼很无奈,说到底是自己技不如人,只好甘拜下风。


一个月过去了,千筹依然没出现。前后加起来,他离开了三个月,夏天即将结束,就算以狐狸的标准,这次也玩得太久了点。

红美铃的担忧与日俱增。最初她还能掩饰得很好,但时间长了,就连芙兰都看出这个红发妖怪的心事重重。两次将糖当做盐之后,烧火做饭的工作也被珍妮接管过来。妖怪时常发呆,或者朝着某个方向,不过每次被其他人发现,她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蕾米莉亚觉得红美铃在隐瞒着什么,虽然这么说有失公允,毕竟自己从没问过。应该是过去的问题,千筹活了那么长时间,要说没有点遗留瓜葛,谁会信啊。

问题只是那瓜葛有多大而已。

狐妖的朋友,除美铃之外,蕾米莉亚也见过那么几个。然而一方面是他们多半操着奇怪的口音,想听也不怎么能听懂,另一方面吸血鬼自己也并不热衷于交际,因此都称不上认识,更别提知根知底。

四百年过去了,她这方面依然没什么长进。蕾米莉亚把石子丢进水里,只激起了小小的两圈波纹。今天晚上云层很厚,看不到月亮,不过在吸血鬼的视野中,还足够明亮。她搓了搓手里剩下的几颗圆石头,接着下定决心般,把它们抛出去,拍拍手。

要说有所隐瞒,红美铃和千筹也不是独一家的。吸血鬼吸了口气,只是看看过去而已,她对自己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只是看看曾经发生的事,能怎样呢?最多只能算偷窥而已。

她摇摇头,开始集中精神,像很久以前被训练的那样,把念头放在目标上。只有这方面,蕾米莉亚一直在进步。她想象千筹的模样,透过那个表象,抓住核心部分,然后沿着那条不可视的因缘向前——

尽管“幻象”是没有气味的,可吸血鬼却感觉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血,浓稠得像是浆状物的腥臭味塞满了鼻腔。

她眯起眼睛,把视线放在铺了一地的东西上,月色下,那些像是被踩烂的肉包子似的东西,全是破碎的人体。这是草原的一角,腥风吹过,被鲜血压弯的草叶轻轻摇晃,浸着银光。蕾米莉亚绷紧牙关,许多年前她曾随维托去处理一只疯狂的吸血鬼,那个吸血鬼所犯下的杀戮与面前的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但她追随的是千筹,那只狐狸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吸血鬼朝四周张望,在染血的帐篷之间,看到了她的朋友。看到,却几乎认不出来。
千筹——应该是千筹的那个东西,把手里拎着的一溜人头抛到地上的一堆人头里。

蕾米莉亚感到自己冰冷的心脏砰砰直跳,如果她不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大概会直接出手和狐妖拼个你死我活。尽管那是她的朋友,即使那是她的朋友。很多时候,人类自己对自己做的事,也并不比这更好,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曾是人类,是这么个意思吗,可是为什么?

“我当年就该直接把你的脑袋咬下来,狐狸。”

“你只是你女主人的一条狗而已。”

不知何时,一个吸血鬼没见过的黑发男人出现某个帐篷边上。这人脸上有着奇怪的纹身,装束则更加奇怪。虽然蕾米莉亚不认识他,但她猜,这就是她曾经看过的、跟在某个女人身边的那头灰狼。

“你的女主人呢?”千筹用一种陌生的口吻说,带着阴郁的笑意。她张开双手,仍有人血从尖锐的指甲间垂落:“如此场面,她不可能还不现身吧?”

“神女大人就在这里。”

狐妖的笑容先是僵住,随后变得非常悲哀。她放下双手,吸了口气,接着朝吸血鬼所“在”的方向转过脸来。

一股可怕的寒意刺进蕾米莉亚的脊椎,像是有人拿了把冰做的匕首从后面捅了她。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叫出声,话说回来,即使叫出声,又有谁能听得
到?剧痛在每一根血管里炸裂,仿佛周身血液都变成了猩红的荆棘,正从内部割碎她的身体。她摔倒在地,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然而片刻之后,蕾米莉亚发现自己横趴在湖边的草地上,浑身冷汗,大口喘气。

“大小姐!”

“姐姐!”

她听到异口同声的喊叫,接着有人把她翻了过来,是珍妮和芙兰。她们看上去急坏了。“我没事……”蕾米莉亚说,在另两个吸血鬼的帮助下坐起来。尽管那股贯通全身的疼痛已经消失,她还是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痛苦的余韵犹存。

“姐姐,你怎么倒在地上?你没事吧?”

蕾米莉亚摇摇头,一想到她刚刚目睹的东西,血管又突突的跳了起来。“我没事,”她打手势安抚她们,同时抬头张望,“我需要找——”她闭上了嘴,红发妖怪正在朝这边走。对上视线后,红美铃猛然停住脚步,僵在那儿,她似乎全都明白了。蕾米莉亚停顿了一小会,然后开口道:“美铃,我有事要跟你说。”


“原来你有天眼。”

在听完蕾米莉亚的话之后,红发妖怪说了这么一句。吸血鬼不知道她所谓的天眼是什么意思,想来,也就是窥探命运的能力了。窥探命运的能力,听上去真是蠢到家。

“我只能看着,做不了更多。”

“嗯。”

这人为什么能这么平静。蕾米莉亚又想起她看到的那些,鲜血、人头、残破的尸体,还有最后她受到的攻击,应该是攻击没错。微弱的幻痛在被刺的地方若隐若现,她不禁把手绕到背后揉了揉。

旁边,珍妮咬了咬嘴唇。“我不懂,为什么千筹要那么……”

“她这次离开前,留下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我的,”红美铃叹了口气,她垂下头,从左袖的暗袋中掏出一个信封,“这封是给你们的,我没有拆开过。”妖
怪把信件递给蕾米莉亚,但后者没有伸手去接,只回瞪着对方。

“你一开始就知道。”吸血鬼说,这不是个疑问句。

红发妖怪既不回答,也没有回避吸血鬼的瞪视,她沉默着,维持递出的姿势。蕾米莉亚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从对方手里抽过那封信,将它拆开。

信的内容特别短,短得不像是某人的临终遗言。蕾米莉亚迅速读完,之后转交给珍妮和芙兰。狗屎。那里面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唯一称得上有意义的东西只是拜托她们,如果有计划去东瀛,代千筹探望探望妖狐妲己。且不说那个搞事的妖怪是否建在,经过所有这些事情之后,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竟还有脸提出要求?!

吸血鬼气得有点头晕,她抬手揉揉太阳穴,再次开口时,嗓音虚弱得连自己都惊讶。“我真是不懂,你们这帮妖怪……看在这些年交情的份上,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这些却不去阻止?”

“天命不可违。”

“放屁!”蕾米莉亚一拳砸断了面前的矮桌,她没法控制自己的火气。余光中,珍妮和芙兰都抖了抖,反倒是该死的红美铃,还是那副死相,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她动容。茶壶滚落,茶水撒了一地。如果当年她知道维托的打算,蕾米莉亚尽量不让自己大喊大叫:“如果是我的话——”就算折断他的手脚也要阻止。

“如果姐姐或者珍妮要做那种事,就算打断她们的胳膊和腿,我也一定会阻止她们。”芙兰朵露说。

屋子里另外三个,包括红美铃,都睁大了眼睛,目光聚集在年幼的吸血鬼身上。后者面不改色,继续把话说完:“才不管什么天命不天命呢!”她的表情,蕾米莉亚想,是像谁呢?孩子总会长大,即使并没有人告诉她,你要长大。

红美铃突然笑了,有那么一小会蕾米莉亚还以为她是得了失心疯,但很快,妖怪恢复了正常。“说句不怕你们骂的话,这样的结局,没准反而是最好的。”她说,“我也该出师了。”

这妖怪果然还是疯了。相遇与别离都是无可避免的,但不该是以这种方式,不该是在可以阻止的时候仍旧听之任之。不该等到一切都太迟,现在,一切都太迟了。就像谁也无法阻止夜色从东方的天际褪去,世界还会按照它的规律继续运作下去,并不因某一个生命的逝去而改变。
日出之后,蕾米莉亚久久无法入睡,尽管累得脑仁都疼,那个夜晚太过漫长。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唯一一个失眠的,至少芙兰睡得挺好,珍妮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而最终,当期盼已久的倦意终于包围住她时,她所梦到的只有一片黑暗,从最深处传出些微啜泣,以及缥缈得不像是存在于此世的回音:

——曾经我常想,如果我死去,你会为我落泪吗?

——不过这些都已经没关系了,到头来,我也只是个成不了仙,也没什么从一而终的妖怪而已。

——……。

——真是只笨狐狸。



世事无常,当初被雪困在客栈里、碰到那两个家伙的时候,谁能料想到这样一个结局。

蕾米莉亚站在雨棚下,看着船舷之外的景象。红美铃只送她们到渡口,没等船来就离开了,说是还有急事需要处理。也许那只是个借口,谁知道呢。现在,她们三个再次踏上旅途,为了混蛋千筹的遗愿,以及某个魔女的指示,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她其实有点,那么一点,想要回家看看。哪儿都不是天堂。吸血鬼抬眼看向岸边,大雨中步履匆匆的行人,正在远去的镇子看上去,丝毫没有被烧毁过一次的痕迹。某些时候,短命也不尽然是件坏事。

白光闪过,接着是爆炸般的雷鸣。

“哇!”

芙兰朵露后知后觉,捂着耳朵,珍妮伸手搂住她。人们惊呼、低语,船上的、岸上的,都看向同一个地方,指指点点。

吸血鬼顺着他们的指点看去,波涛与云层之间,灰白的烟雨中,一道影子蜿蜒向上,窜入天空。她眯起眼,在它消失之前,勉强分辨出一鳞半爪。以前千筹有副画,这道影子看上去,就像画上叫做龙的东西,属于此地的龙,而非教会典籍里说的那种长翅膀的大蜥蜴。

“是龙王爷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人们纷纷朝影子消失的方向跪下,他们叩拜,嘴里念念有词:“龙王爷显灵了!”

“……龙王爷是什么?”芙兰朵露问。

蕾米莉亚和珍妮互相看了看。“大概是一种比较高级的妖怪吧。”蓝发的吸血鬼说,耸了耸肩。




狐与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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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9 00:09: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更了就来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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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19 16:06: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alorn 于 2017-2-19 16:08 编辑


朔夜之梦


5.0


18世纪末,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南部。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能看到星辰聚集起来,斜斜跨过天空。魔女坐在阁楼倾斜的天窗前,垂头看着粗不拉几的天文望远镜的目镜,还有她膝盖上摊开的本子。芙兰朵露以她进几十年来愈发成熟的风范坐在帕秋莉身侧,时不时跟后者讨论几句什么。

而蕾米莉亚,她站在另一扇窗户那,把目光从观星二人组身上移回手里的书本,一时间不记得上次看到了哪,虽然也有可能是打开始就压根没看进去。她叹了口气,放弃般合上书,转头望向窗外。

半人高的土墙将“斯卡雷特勋爵”的葡萄酒庄框在里面,仅在东面开了道出口。庄园中间,第二重围墙由砖石砌成,八尺高,厚度近三尺,四处拐角的方柱上各蹲着一只石像鬼,在东西两侧均有开口。那些石像鬼看上去比砖墙来得新,很可能是后来才加上去的。

两栋砖木结构的房子坐落在石墙里,中间由砖墙隔开,蕾米莉亚所在的那栋位于西侧,是个屋顶尖尖的三层别墅;东边那栋面积更大,也更低矮,是给佣人和酿酒工住的,同时也是酿制和储存葡萄酒的地方。

实话是,蕾米莉亚对葡萄酒几乎没有什么了解,除了觉得它的颜色还算迷人之外,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这一切,都是魔女的杰作,当初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她打理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帕秋莉以“德·卢卡先生”唯一再世的血亲的身份接手了他的遗产,后来又换了十几次身份,最终,那份遗产,以及两个世纪以来由之创造的新的财富,统统落入来自英国的“斯卡雷特女勋爵”手中——她据说是位脾气古怪的大人,决心摆脱国内那帮腐败懒惰的家伙,投身新世界。

多有意思,在蕾米莉亚的年代,这个地方并不存在。当然,在她的年代,太阳还是围着地球转的,而大地则一片平坦:相比之下,一块从未被发现的陆地倒也算不得什么大新闻了。在她的时代,人类还对神的存在深信不疑,将干旱和洪涝视作上苍的惩罚,打着各自神明的旗号互相屠戮,把女巫捆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掉。

吸血鬼伸手挠挠鼻子。她的时代早已过去,然而如果这些个世纪的游历有任何收获的话,只能说,时代会过去,人却还是那些人,在他们注定会结束的短暂一生中,无论哪个年代、哪个地方的人,所能经历的喜怒哀乐都没有那么的不同。

蕾米莉亚忍不住叹了口气。

“姐姐,你这样会老得很快的。”

年长的吸血鬼抬起头,正好看到芙兰朵露的鬼脸。

这小鬼,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没等她作出回应,金发吸血鬼重新转回魔女那边,背后的两串水晶一晃一闪。对于这些新鲜——也许并不是那么新鲜——的玩意,蕾米莉亚一向是懒得研究的,而芙兰朵露正相反,似乎永远有着用不完的好奇心,而且,她确实学得很快,她总是学得比较快的那个。

蕾米莉亚吸了口气,但这次,她全力忍住,没有叹出声。她挪动脚步,把手里那本《论法的精神·卷五》放回用来搁置各种小仪器的桌上。这玩意让蕾米莉亚头痛,那些词句明明每一个都认识,但组织起来,就仿佛是把这世上最无聊的东西全部集合在了一起,塞进你眼睛里,再从鼻孔淌出去。

这恐怕是她不太喜欢人类的地方,为了达到某个目的,非得打个别的什么旗号,似乎那么做就能显得文明一点。明明只要足够的暴力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过这倒是不怎么新鲜,吸血鬼笑了笑。

另一边,今天份的天文课程好像结束了,芙兰朵露打着呵欠,向魔女和蕾米莉亚道了晚安,走下楼梯。

她们现在尽量把生物钟调整得接近人类一点,也就是说,姐妹俩每天中午就得起床。珍妮起得更早,她毕竟是这块地产的实际管理者。这是帕秋莉要求的,魔女应该解释过原因,但蕾米莉亚不记得了,她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没好好听人说话,更不想收到类似“老年痴呆”的挖苦。讲道理,帕秋莉自个又能年轻到哪里去。

“你要来的那个朋友,爱丽丝对吧,她之前说是什么时候到?”

对方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把望远镜上的小部件拆下来,按部就班塞进垫了天鹅绒的盒子里。蕾米莉亚撇撇嘴,凑过去拿起一个小旋钮把玩,果然成功引起了魔女的注意。帕秋莉威慑性地盯着吸血鬼的眼睛,后者摆出副无辜的表情。

魔女摇摇头:“这个月二十五号,我至少说过三次了。蕾米莉亚,如果你只是想搭话,可以不要装得跟老年痴呆一样。”

看,看!吸血鬼觉得自己真太他妈了解这个人了。“这么说的话,你也不用每次都表现的好像我不在一样嘛,我好歹是被你一句话就从大半个世界开外的地方召过来的。”结果却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需要被处以无视之刑,而且就只针对她蕾米莉亚一个,芙兰和珍妮可没遭到半点冷遇。

帕秋莉还是那么冷冷地看着她,而吸血鬼也下定决心不让步。最终,魔女闭上眼睛,顿了一小下,然后继续低头整理东西。

“不不你别想——”

“抱歉。”

啊……?

蕾米莉亚后退半步,还下意识的想举起胳膊挡在自己和魔女中间。对方停下手里的动作,但没抬眼看她。“等爱丽丝来了,我会给你解释。”

“……哦,喔。”

吸血鬼,极不愿承认地,松了口气。有那么一刹那她确定自己要被烧死了。

她们互道晚安,不知怎么的,蕾米莉亚总感觉魔女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些。阁楼上只剩她自己,安静得像是什么东西突然死掉了一样。蕾米莉亚看看装仪器的箱子,又看看丢在桌上那本无聊至极的书,大大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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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5 12:4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时隔一年重新来看,居然没有断更……真是好……
这大概是我在网上看到过的最好的西幻作品之一……

点评

过奖,喜欢就好  发表于 2017-3-15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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