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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Kalorn

[完结作品] 红魔-The Scarlet Devil(不定期更新,5.3更新尾声、后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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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5 11:2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炼金术师 帕秋莉-艾尔利克, 和 阿尔卡特-赫尔辛伯爵(论如何用一句话激怒三种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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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 18:57: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上个星期D3更新了ROS,嗯

2.1



“蕾米莉亚姐——姐!”

一团重物隔着被子,猛地砸向她腰间,蕾米莉亚觉得内脏都要被挤出喉咙了。杀了她,吸血鬼收紧手指,在床单上戳了四个洞。扭断脖子,扯掉脑袋,撕出脊椎,开膛破肚,无论用什么手段也好,让这活力过剩的家伙再也不能打扰她睡觉。她想象着那些血浆遍地的场面,感觉自己的火气差不多发泄完了,才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早上好,芙兰。”

恶魔随着蕾米莉亚的动作滚落到她腿上。芙兰朵露跪坐起来,说:“一点也不早,都中午了!”

那头阳光般的暖金色头发晃得吸血鬼眼花,曾经,她特别希望自己也有那种发色。对我来说,蕾米莉亚揉揉眼睛,正午可是午夜。她挠挠蓬乱的暗金头发:“中午挺早的……”然后张嘴打了个呵欠。

芙兰朵露扁着嘴:“胡说,连维托都说蕾米莉亚姐姐是爱睡觉的懒虫。”

蕾米莉亚哼了一声。从他们搬进赫尔辛堡以来,维托里奥突然就变成了夜伏昼出的生物。当然,白天出门,他都得戴上那顶大得可笑、插着羽毛的宽檐帽。最初只是因为他那个古怪的炼金师晚上不工作,后来似乎就变成了一种习惯,或许他活了太久,想换换生活方式。不过夜伏昼出的吸血鬼,听起来真够有趣。

“好了,我起来了,现在,能请您稍微回避一下么,芙兰朵露小姐?我要换衣服。”她干巴巴地套用着客套话。

对方显然满意于自己的伟大胜利,从床上跳下去,跑到门边。“要快点哦,帕琪已经来了!”

我又不用听她讲课,蕾米莉亚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夜伏昼出的吸血鬼,和寄住于人类家庭、给人当家庭教师的魔女,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她摇摇头,爬下床,打开落地柜,开始挑衣服。



“——主教是个虔诚人,对金银财宝没什么兴趣。”

蕾米莉亚走下楼梯,听到交谈的声音。她发现所有人——不包括几乎从不挪屁股的魔女——都在,包括每日忙碌、盘点似乎源源不断的货物的家主,芙兰朵露的父亲。斯卡拉柯恩先生跟女儿一样有着亮金头发,衣着体面,略微发福,嘴唇和下巴周围蓄着一圈胡子。他的妻子不算惊艳,亚麻色头发,脸上有些雀斑。但她待人和善,十分贤淑,平日爱好做刺绣活计自娱自乐,这会正坐在丈夫旁边,摆弄着针线。见蕾米莉亚过来,她把刺绣放进小箩筐,起身去给她端早餐。

他们是阿姆斯特丹人,最初靠贩卖自家窑烧的玻璃器皿起家,后来生意做大,拥有好几艘船后,转而以贸易为生,举家迁至此处。明智的选择,与其跟其他竞争对手一样全额缴纳过路费,不如直接入驻丹麦,换取国民待遇所需的钱比海峡税低多了。

“姐姐太慢了!”芙兰朵露在她的汤碗前叫道,两只脚来回摇晃。

“真正的淑女都是懂得在打扮上花费时间的,芙兰。”她故意上下打量了会“妹妹”,“所以才不会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或是没打理好衣褶。”吸血鬼淑女抚平裙摆,在桌边坐下。正午的日光即使在窗外,也刺眼得很。

芙兰朵露扁扁嘴,哼了一声。

斯卡拉柯恩先生停止了与维托里奥的闲聊,向她打招呼。“午安,亲爱的。”他咧出个诚挚的笑容,脸颊的肉朝上堆起,把眼睛挤得弯了起来。这位商人还有另一种笑容,用来对付商业中的对手和伙伴。

“我得说这并不意外,”维托里奥插嘴道,“看见芙兰下楼时候欢欣鼓舞的步伐,就知道她这次又成功了。”

金发恶魔听了满脸欢欣鼓舞。蕾米莉亚用力剜了说风凉话的人一眼。“打扰我睡觉可不明智。”她说。

“瞧瞧,”斯卡拉柯恩先生依然保持着他高涨的情绪,“看来表弟说的没错,我亲爱的表侄确实有旺盛的起床火。”

“起床火?”芙兰朵露的目光在他们三个之间游离,“那是什么火?”

“起床火,”斯卡拉柯恩夫人从厨房里回来,把香气四溢的蘑菇炖肉汤、两块黑面包和几片培根放在蕾米莉亚面前,“就是说,一个人在刚起床的时候,脾气会比平时更加火爆。以及亲爱的,”她白了丈夫一眼,“别说得好像你自己就没有起床火一样。”

斯卡拉柯恩先生赶紧赔笑:“啊,那倒确实。”

“家族遗传。”维托里奥总结道。

“芙兰也要!”

蕾米莉亚谢过“婶婶”,对芙兰朵露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想要这种不幸的遗传。”

“那我不要了。”芙兰说。蕾米莉亚耸耸肩,撕开面包,蘸了汤塞进嘴里。老狐狸吸血鬼继续发挥自己的特长,让这家好心人深信他是家主久未见面的表弟,鬼知道这是他第多少次故技重施。实际上她自己也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半个多世纪前发现的,不过目前也只到给人下暗示、让他们忽略一些东西的程度。比如在家推行门禁的斯卡拉柯恩夫人从不会问蕾米莉亚每天晚上出门干嘛。

“换做是我,不会用不幸来形容。如果能够控制它的话,会发现那是很好的锻炼机会。”维托里奥说,“人该驱使脾气,而不是由脾气驱使。而且睡懒觉也不算好习惯。”

“谨遵指示,‘父亲大人’。”她故意把那两个词咬得很重。

“乖。”

说他咳,还喘上了。蕾米莉亚简直要气晕过去。

“多睡一会也挺好,”斯卡拉柯恩夫人重新拿起她的刺绣,“我倒觉得我们家芙兰那样不肯睡觉才比较不正常。”

“我哪有!”小家伙表示抗议。

维托里奥笑了笑,说:“小孩子精力旺盛是很正常的,你不必担忧,表嫂。”

小孩子?依照“设定”,蕾米莉亚也只比芙兰大那么两三岁罢了。不过如果可能,她也希望芙兰朵露能多睡点。她曾尝试给“妹妹”施加影响,叫她别再来烦自己睡觉,但似乎没有效果。而当她放下身段去向维托里奥求教,对方却扬起他恶心的微笑,说等她活得够久,自然能领会。

哼,按他的说法,早在圣母玛利亚产下耶稣之前他就已经活了很久了。鬼也不信。“活得够久”只是个好用的托词,之前他对自己那双时有时无的翅膀,也是这么解释的。另一边,芙兰朵露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开始用叉子摆弄汤里的菜叶。蕾米莉亚埋下头,用最快的速度塞早餐,更确切地说,是午餐。她有预感,这会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也觉得芙兰还好,当然,偶尔是有点太活跃了。”斯卡拉柯恩先生小心地插嘴。他太太又白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替她收拾烂摊子的人不是你,亲爱的。”于是商人不再吱声。

“我吃好了。”芙兰朵露宣布,吸血鬼知道接下来她要干嘛。“该去上课了,姐姐!”她大声说。

她为何竟如此热爱学习,这没道理。蕾米莉亚用最后一口面包把呻吟堵在喉咙里。往好的方面想想,至少图书馆的光线比较温和。



以地窖的标准而言,这里大得超乎寻常,蕾米莉亚敢肯定,一定远大过它的实际占地面积。魔女大概是用了空间扩容之类的法术加持其上,不过大家似乎都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蛊惑人心也算得上魔女的本职工作之一。

她和芙兰朵露一起,绕过重重书架,来到散发着昏黄暖光的迷宫中心。

帕秋莉·诺蕾姬坐在那里,厚重如石砖的书本摊开在她腿上,烛光勾勒出她衣服的褶皱与纹理,和肤色黯淡、面无表情的侧脸,看上去与雕像无异。她真的就像个雕像,只要有书可看,就能几个世纪毫不动弹,任凭灰尘覆满全身。即使这些都不提,从最基本的角度,到底是怎样的思维模式,才会把“知识”当做自己的姓氏?如果魔女都是这样追求知识的狂热怪胎,蕾米莉亚倒是特别能理解那帮基督教徒的观点。

不过说到怪胎,昼伏夜出、啜饮鲜血的家伙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多叫人难过的消息。她搬开离魔女较远的高背椅上的书,一屁股坐下去。芙兰朵露坐进另一把椅子,边性质昂扬地向她的私人教师打招呼。

“下午好,”魔女头也不抬,“稍等片刻,我还有两三页没看完。”说完这句,她变回雕像,无论芙兰朵露在旁怎么上蹿下跳、问东问西,都不理睬。

面对这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的状况,吸血鬼不禁再度揣测,到底是魔女这种视活人为空气的淡然比较厉害 ,还是明知被当做空气却依然锲而不舍的小小姐更牛。她只知道如果自己的家庭教师是这个态度,不出一日便会被扫地出门。

她无聊地随便挑了个小册子手抄本,随便翻开一面,盯着上面不认识的符号发呆。她不太想在魔女面前展露自己神游的本事。

“原来蕾米莉亚大小姐看得懂如尼符文,真让人意外。”

不知过了多久,魔女突然开口搭话。虽然语气无甚起伏,表情更是毫无变化,不过吸血鬼就是听出了讥嘲的味道。她偏不生气,只耸耸肩。“不,我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只是随便看看。但是,”她敲了敲羊皮纸上画着的冰霜、火焰和深渊,“这些插图挺漂亮。”

“我知道这是什么,”芙兰朵露说,看那神气劲儿,仿佛这书是她写的,“这是无底深渊!一边是冰川,另一边是火焰!”

魔女表情依旧,但眼中浮现出了一丁点赞许之色:“金恩加格,尼弗尔海姆和穆斯帕尔海姆。”

所以说这帮北欧人,就不能把神话传说里的地名起得言简意赅一点。蕾米莉亚意识到那个小册子是埃达诗歌的古语抄本,她都快忘记自己实际对北欧的这些传说很感兴趣了。一个半世纪前,她离开家乡,开始了以这里为目的地的旅程,结果一路上纷争不断,耽搁不止,直到一年前才真正抵达。而她早已学会以吸血鬼的目光来权衡时间,四季轮回,不过眨眼。

蕾米莉亚眨了下眼睛,然后抬起视线,对上魔女:“这个东西,有其他版本的么?”

“当然,我的收藏里还有拉丁文和丹麦语的。”以魔女自己的标准而言,她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即便从面目上看不出多少端倪:“我还以为没多少人会对这种异端信仰的卷宗有兴趣。”

“异端”。吸血鬼笑了,有时候,她觉得这个帕秋莉·诺蕾姬的确有种特殊的幽默感:“只要别太声张,就没关系,罗马和教皇离丹麦远着呢。”

“这话,”魔女——居然——也稍稍上扬了下嘴角,“也不要声张为妙。”

芙兰朵露一头雾水,来回看着面露诡谲笑容的两个人,扁了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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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 09:07:57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楼主能坚持下去,会成为一个好的作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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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 09:45:1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请务必坚持下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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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 20:58: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半世纪从法国到北欧,即使以中世纪的标准也太不科学了。。。。。。。。
果然芙兰又一次被剥夺了实妹身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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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停停花花草草,一个世纪还是两个世纪,都不叫事  发表于 2014-4-2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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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 21: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就算有姐妹CP也不能玩背德了不幸福,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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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是,亲情。。。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好带感(扶额  发表于 2014-4-3 00:26
“将我们联系起来的东西,比血脉更久远,比爱情更深沉。”  发表于 2014-4-2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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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6 21:28: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alorn 于 2014-4-6 22:11 编辑

2.2


月色如水,经由枝桠的分割,洒在厚实而潮湿的泥土和落叶上。这极北半岛短暂而奇迹般的夏天已至尾声,寒冬自西北方遥远的山脉奔流而下,经过数百英里的消耗,抵达此处的仅余缕缕冷风。但它们还是让蕾米莉亚暴露在外的皮肤紧绷起来。她得抓紧这最后的一段时间补充些库存,虽然即使冬季,附近森林里也还会有鹿群出没,但她不想等暴雪压境、万物蛰伏的时候还跑来野外跋涉。冬天该缩在炉火边打瞌睡才是。

幸好她的食量很小,并且一百多年以来也没有任何增加的征兆。

母鹿动了动脑袋,蹄子抬起又落下,紧张地转动耳朵。吸血鬼安慰性地抚摸着它的脖子,避开正在往外淌血的微小创口。浓稠液体慢慢滑入她另一只手中的细长玻璃器皿中。

身为吸血鬼却只喝动物血,听起来很是窝囊,不过相比之下,蕾米莉亚还是更乐意把看上去都差不多的动物当做食物。人类的话太麻烦,首先太丑太老的,光看卖相已经叫她食欲全无,而若只盯年轻貌美的,似乎又容易培养出什么不得了的变态心理。虽然想想看,以生血为食本身就够变态的了。

但这至少好过非得啜饮人血不可。

最后一支容器也行将注满,蕾米莉亚把它封起来放回盒子里。就让她看看,这种器皿是否如魔女所说的那样,可以使里面的东西保持新鲜。“谢谢你的血。”她收拾好东西,摸摸母鹿的脑袋,这只动物垂下头,用鼻子在她手上蹭了蹭。没有了吸血鬼的“促进”,它伤口附近的血液很快便凝固、结疤。

除去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以及它们带来的不便,成为吸血鬼的一项好处在于,你可以跟人类之外的所有动物成为好朋友。它们不会避开吸血鬼,也不怕吸血鬼,它们似乎倾向于把吸血鬼当做某个体型特异的同类。

当然,如果家里那些耗子别把偷来的小块发霉面包当做礼物摆在她枕头旁边就更好了。



“所以这个奥丁,为了喝口智慧之泉的水,居然用一只眼睛献祭?”蕾米莉亚扬起眉毛,“北欧这些神真奇怪,想喝的话喝就是了,有人阻挡的话就先干掉再喝,他可是神啊,神想要什么东西还得先付钱不成?”

魔女还是头也不抬:“不要把圣经里面的神棍学说和野蛮作风代入这里好么。”

野蛮,吸血鬼简直忍俊不禁。“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曾经是维京人连年掠袭海岸,每次都从教会里搞走不少镶金镀银十字架来着。”她说。

“那是两码事。”

蕾米莉亚不置可否,耸了耸肩,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帕秋莉朝她看过来,大概维持了半个心跳的时间,复又埋头读书。“不过话说回来,像凡人一样会犯错而且会承认的神其实还行,而且我喜欢诸神的黄昏这种结局,有种血腥的美感。”吸血鬼评论完毕,合上小册子放到旁边,之后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胳膊肘。

“我睡一会。”她闷声解释了句,虽然帕秋莉估计根本不会在乎,一切没碍着魔女看书的东西,都不存在。

不过这次对方居然“嗯”了一声,真稀奇。

感谢她对周遭事物的麻木不仁,若非如此,吸血鬼恐怕得另寻避难所——若不是有要跟帕秋莉讨论学习这个借口,芙兰朵露定然会把她拉出去堆雪人。她不知道吸血鬼暴露在阳光下具体会是怎么个死法,可就维托里奥的描述来推测,在太阳和白雪反光的夹击下,蕾米莉亚瞬间便能完成从固体到气体的转变。那绝不是她乐意见到的。

她挪动了下脑袋的位置,感觉睡意愈发浓郁。撇开诸多古怪不谈,魔女在安置房间上确实有几手,地下图书馆干燥宜人,冬暖夏凉。有时候连蕾米莉亚都有些羡慕她这些实用本领,不求点石成金,只要能把水变成血就好——

“你这两个月来晚上都没有出门,为什么还会白天犯困。”

一开始,蕾米莉亚还以为这句话是自己半梦半醒间的幻听,直到魔女又说了声喂。她把眼睛从臂弯探出来:“……你在跟我说话?”

魔女左右扫了一圈:“你有看到其他人么?”

欢呼吧,吸血鬼们,明儿太阳是升不起来了。“呃、没有。”她一下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那不就得了。”

不是,这人为什么突然对别人的事有兴趣了,蕾米莉亚揉揉眼睛,她又是怎么知道她晚上没出门的,维托里奥告诉她的?“如果你在一百五十年间每天都昼伏夜出,肯定也很难调整过来,这跟睡多长时间没关系。”吸血鬼半眯着眼,抬手撑着脑袋。

魔女听了,拿起羽毛笔在墨水里蘸了蘸,随后刷刷地写了些什么,嘴里边嘀咕着“吸血鬼”、“作息习惯”和“睡眠”之类。

蕾米莉亚突然就觉得自己蠢透了,理所当然的,魔女怎么会对“别人的事”感兴趣,她顶多对知识感兴趣罢了。“奥丁为换取知识,以一只眼睛作为祭品。”她随口溜出这么句话,自己都不明白意义何在。

帕秋莉看了她一眼:“凡事皆有代价。”

这话,让蕾米莉亚来了兴致,她向后靠进椅背,双手抱在胸前:“是么,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说女巫和魔鬼交媾,以换取魔法的力量,还诱拐男性吸其精气来保持自身的年轻美貌。这是真的?”

魔女一脸云淡风轻,答道:“是么,我也曾经在斯拉夫人的典籍上读到,说吸血鬼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怪物,面目惨白、嗜血食腐,这也是真的咯?”

“我承认,至少以我自己为例的话,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那一条是真的。”蕾米莉亚耸耸肩,“不过确切说,不是爬出来,而是被人刨出来。”

“那么,看上去斯拉夫人的典籍比你所读的那些书稍微靠谱一点。”帕秋莉总结说,随即不易察觉地皱皱眉:“笑什么。”

笑你啊。吸血鬼摇摇头,她忽然有点想知道这个魔女今年多少岁。“我只是佩服你的藏书量而已,以前老爸也有个书房,亏我当时还觉得它很大。跟你这里比起来,至多算是个小池塘。”

“我有没有说过你喜欢读书是件很意外的事。”

“没,但你表达过类似的感想。”

“好吧。”

“唉,再怎么说,我也曾经有个伯爵头衔啊。”蕾米莉亚叹了口气,内心却挺鼓舞,她本以为自己的热情早已在时光中消磨殆尽。

魔女合上书本,转过头来:“不是所有贵族老爷都喜欢笔墨胜过刀剑。”

“这倒是。”吸血鬼表示赞同。她想了想,决定还是问一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这阵子没出门的?维托里奥告诉你的?”虽然也有可能是什么侦测法术,水晶球占卜啥的,传说里不都这样么,透过水晶球窥视过去、现在和未来之类之类。帕秋莉真的有个水晶球,就放在书桌上,垫着块方枕头。

“不是。”就在此刻,蕾米莉亚才知道原来这魔女还会翻白眼,看她那表情的意思,大概是说吸血鬼问题问得太白痴。“前阵子,你在我这拿了一批装炼金材料的器皿,”帕秋莉不耐烦地解释,“肯定是想赶在冬天之前存一批血。换做我,也不会想在这么冷的时候到户外去。”

“你明明在任何时候都不想出门。”吸血鬼指出。

魔女沉默了会,说:“没错。”她看到蕾米莉亚又想开口,迅速补充了句:“别问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

蕾米莉亚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随你意,”她说,指了指水晶球,“我还当你是从这里面看的。”

“意思是,你以为我用占卜术偷窥别人的生活?”

“我可没说得这么难听。”

帕秋莉缓慢地眨了下眼:“都一样,以及,不,占卜术只能窥测未来,如果我要监视谁,会派使魔去。”

窥测未来可是蕾米莉亚的专长。“你能看到特定人物的未来,透过那个?”

“可以这么说。”魔女以手指摩挲着书脊。

吸血鬼在想,要不要让魔女知道她的本事,当然,对方可能早就已经听说过了。帕秋莉·诺蕾姬似乎和维托里奥熟识,至少,蕾米莉亚就没见老吸血鬼为那枚需要加工的吊坠支付任何东西。帕秋莉应该不算热心助人的人。

“有多具体?我是说,从水晶球里面,是能直接看到未来发生的事还是怎么。”

魔女犹豫了会,似乎是考虑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但最终她还是说了:“很抽象,通常只会看到一系列象征,所指代的含义需要自己解读。”

“那看来还是我比较厉害。”蕾米莉亚点点头。

“什么意思。”

从她的表情来看,帕秋莉好像真的并不知情。哈,总算有件她不知道的事了,大快人心。吸血鬼露出胜利的笑容,故意让问题悬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我还以为你知道,我能‘看到’未来,字面意义上的看到。”

然而,在看见对方眼神中那种奇异的狂热后,吸血鬼后悔了。

“真的?说详细一点。”魔女表情平静,语气也没有强硬到哪去,但就是有那么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让蕾米莉亚不得不僵着脖子,乖乖点头。

她的午觉彻底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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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6 22: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来顶了。。在下妖岚,文触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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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但我不是触  发表于 2014-4-6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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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9 16: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2.3

“这雪不正常,往年也有大雪,但从没在这种倾盆而下的势头上持续这么久。冰层越堆越厚,要不了多久肯定会把船底全给压破。”

斯卡莱科恩先生推门进屋,嘴里念念有词,面上愁云惨淡。维托里奥紧随其后,赶在雪花钻进来之前关上大门。他俩看上去冻惨了,霜雪像一层薄薄的斗篷,覆盖在深色大衣外面,两人在玄关又是跺脚又是拍打,总算把大部分地方拾掇干净。然后他们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木头承受重压,吱嘎作响。

“下午好孩子们,还有诺蕾姬小姐。芙兰,妈妈到哪去了?”商人就着炉火烤手,维托里奥则倒出热水,把盛威士忌的瓶子温上。

帕秋莉的嘴巴几乎没动,脑袋也没动:“下午好,斯卡莱科恩先生。”

淡金头发的小家伙皱眉瞅着棋盘:“她去参加隔壁弗沃加夫人的茶会了。”

“下午好,伯伯。”蕾米莉亚说,抬头看了眼,外头阴云密布,像是肮脏的棉被内胆,低低地压在屋檐上。她摇摇头,捏起木雕的黑色主教,将白棋王后踢到棋盘外。“将军。”她宣布,此举惹得她的对手一阵嘀咕。芙兰朵露半趴桌上,在自己剩下的棋子之间逡巡不定。

“啊,我的船在被冰层捏碎,她还有心情参加茶会,这女人……”

维托里奥拿着酒瓶回到桌边,给自己和斯卡莱科恩先生各斟了一杯,边出言安慰:“往好的方面想,表兄,至少你已经把货物都转移到仓库里了。而且等天气暖和起来,动作快的话,也能赶在船沉底之前把它们补好。”

“是啊,如果天气还能暖和起来的话。”商人依旧满脸悲观。

“用骑士解掉主教,”坐在炉火旁看书的魔女又,没错,是又,横插出来,“反将一军。”

吸血鬼咋了下舌头,束手无策地看着妹妹开心地吃掉了她的骑士。“喂,我当我是在和芙兰下棋。”她抗议道。

“而我,正在教导我的学生。”帕秋莉头脸不红心不跳。

“帕琪最好了!”

最后,这盘棋以芙兰朵露的反败为胜告终。不如说是以帕秋莉的胜利告终更贴切,蕾米莉亚想,咬牙把自己那份下午茶点心交了出去。她要吸取教训,以后绝不再同芙兰下棋,就算要下,也要等魔女不在附近的时候。

另一边,两个男人还在讨论异常气候和海水封冻的事。她不由得插嘴:“难道往年海峡都不会结冰吗?”

“当然会,”虽然满心忧虑,芙兰朵露的父亲仍旧耐下心来解释,“每年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的封冻期,但就算结冰,多半也只是表面上较薄的一层。这次天气太冷,我听说南边更宽阔的水域也都冻住了,冰层很厚,并且一直在增多。长此以往,港口里停泊的船只都得遭殃。”他又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不该多拖那么最后的一批货过来。”

蕾米莉亚拂开挡住视线的刘海:“不能想想办法,凿开附近的冰层,把船拖上岸隔着之类的。”

“理论上这当然是可行的。”维托里奥说,“可是现在港口里停满了船,而船只修葺厂的地方不够把每一艘都塞进去,所以不能开这个先例。”

“真麻烦。”

维托里奥呷了口热酒:“岂止,还有更麻烦的。大雪妨碍的不只是海上运输,陆路交通也很艰难,刚才我和表兄去市集打听到的消息,运送补给的车队已经延误两周了。”

“所以恐怕一段时间以内我们都要同咸鱼打交道了。”斯卡莱科恩先生一脸凄苦,他对食物的挑剔也算闻名。

“我不喜欢咸鱼。”芙兰朵露嘟囔道。魔女小口啃着蕾米莉亚的曲奇饼,没发表意见。而蕾米莉亚自己,比每餐嚼咸鱼更可悲的日子又不是没享受过。

“听起来,不怎么让人心驰神往。”她耸耸肩,无意中和另一个吸血鬼对上眼,只是片刻,蕾米莉亚就移开视线。她不喜欢那种眼神,那种深知接下来会发生糟糕的事情,但毫不在乎的眼神。战争,瘟疫,饥荒,死亡,人类的事,维托里奥毫不在乎。他也许会装出关心的模样,就像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反射层面上的反应,变色龙能改变颜色,但改变不了本质。

他实际毫不在乎,而且按他的意思,蕾米莉亚也不该在乎。


又过了两周,天气仍然没有好转,拇指盖大小的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像是从破枕头里飞出的羽毛,而且无穷无尽。赫尔辛堡像底部雕有微型塑像的粗陶杯,被降雪慢慢填满。

一周前,积雪压垮了几栋老房子,把尚在睡梦里的住户统统活埋,死了十多个人。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治安官调拨人手,同时鼓励居民自己清理房顶和周围的积雪。拖运积雪的车队没有片刻停歇,往来于城镇和海岸,将所载重负倾倒在结冰的水面上。

严重积雪和食物短缺只是大雪带来的一部分问题。蕾米莉亚发现这里的人会为一些奇怪的事吵架,乃至大动干戈,比如应该怎么放置劈好的木柴才更防潮,树皮朝上还是朝下。她很想说,其实怎么放都无所谓,在这种天气想要保持任何东西的干燥,都是只有魔法才能做到的事。现在,她大部分时候都赖在帕秋莉的图书馆。只有在魔法维持的环境下,才能找到点温暖的感觉,楼上虽有壁炉,里面跳跃的火焰却似幻觉,跟没有也不见多少差别。

连梦里都感觉不到温暖。要不是魔女坚决反对,以日光浴做威胁,吸血鬼早就把自己的床铺也搬进图书馆了。

眼下,寒冷并非词语,而是一种实物,确切地存在于每一缕空气,地板和砖墙的每一丝缝隙,它无处不在,掠夺所经之处的热量。沸水倒出来,你能看到它的热气飘拂着结成冰晶,无外乎巡逻队每天都能在街道上发现冻得好似冰块的灰白尸体。

简直就像传说里的冰雪女王降临一般,但童话故事可不会让人冻伤,更不会让人冻死。

“唉,”蕾米莉亚把脸埋进一本法语版的马克·波罗行纪,“我受不了了。”

“受不了就出去。”

魔女背对着吸血鬼,守在炼金台边,台面上摆满了形状奇特的玻璃器皿,蓝绿色的液体填满了弹簧形状、绕着圈圈的玻璃管,慢慢滴入下面沸腾的小坩埚里。那味道的确有点怪,既不香也不臭,难以描述。接着蕾米莉亚发现对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

“我不是说受不了这味道。”她辩解道,边挪到魔女旁边探头探脑:“你这是干嘛呢?”

“做实验。”听那口气,仿佛蕾米莉亚刚才的问题是“一加一等于几”。

“雪都下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鼓捣实验。”

“不然怎样,去跟主教说,我是个魔女,我能在教堂里架一个小型结界供人取暖么。”

如果这么干,至少可以在城里来一把大火。吸血鬼把自己恶毒的想法撇到一边:“斯卡莱科恩先生说明天上午要一起去教堂祈祷,我猜你不去?”

魔女点了点头,把注意力转回她的实验上。


赫尔辛堡的教堂并不是流行已久的哥特式建筑,没有那些笔直尖锐、直冲天顶的锋利线条。它像头棕褐色的巨兽,浑身披雪,四肢着地,坚韧不拔,塔楼尖端由一系列顶端磨尖的白长石拼凑而成,最高处也不及它时髦表亲的一半。

天使在穹顶壁画中无声歌唱,细碎彩绘玻璃另一头透着黯淡的光。虽然这么做实在有点可笑,但蕾米莉亚还是像其他人一样垂头祷告。礼拜堂非常大,而且挤满了人,若非严冬和暴雪带来的减员,恐怕还会更多。衣着光鲜的富商还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天灾面前,都只能瑟缩肩膀,无能为力。

不可违逆的天意总有办法剥掉人们给自己披上的外壳,抹去虚构出来的差异。阶层、权力,只是墙上的阴影,发明出来用以互相倾轧、自相残杀的工具。一开始,蕾米莉亚对维托里奥的这种说辞还不屑一顾,后来却不得不相信。

人和人其实并无差别,待宰羔羊,无论生前如何,都注定要一无所有地死去。

她已经见证无数的死亡,可爱的人,可憎的人,并不相识的人,婴孩,老者,女人,男人,没有不同。

就算整个城镇的人都死光了,他们也会活下去,类似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不止一次。

蕾米莉亚想起在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国交界处的那个小镇。她的旅途从一开始便遭遇不顺,先是维托里奥在佛罗伦萨的存款账户出了问题,后来又在威尼斯耽误许久,好不容易踏道北上,又碰上来自世界东方的游牧民族大举入侵。于是维托里奥主张先就地停留一段时间,等这场混乱过去再上路。反正三年五年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事。

但事实证明,维托里奥选错了停留的地方。太靠近战争前线,某天一批从围城里逃出来的士兵住进镇子,他们中的一个在围城期间喝下受污染的水,染上了瘟疫。恶梦就此开始,红黑脓包像雨后的菌类一样从人们皮肤上冒出来。最初,附近教堂的教士们还帮忙照看病人,直到他们也遭受感染。

当时有个女人,蕾米莉亚记得她的模样,长长的亚麻色头发,总裹着条白头巾,微胖,身上散发着草药的味道。在瘟疫爆发之前,她是小镇上的业余医师,熬煮些汤药,治治咳嗽之类的小毛病。她尝试配置药水来缓解瘟疫的症状,但没效果,这是理所当然的。可镇民们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是医师没有尽力,进而,不满发展成了归咎和憎恨。有人散播谣言,说这场瘟疫实际由她一手炮制,她是个女巫,而且,最初感染瘟疫的士兵,正是喝了她的汤药才会变成那样。

蕾米莉亚预见到此事的结局,也努力想要改变它,但没能成功。

理智和逻辑不再起作用,一夜之间,镇民都忘记了十多年来女人为镇子做出的贡献。他们把她从家里拖出去,一路踢打咒骂,最后捆在镇中心新搭起来的火堆上。完事之后,他们大肆庆祝,仿佛已经平安度过最终审判。

他们还烧了女人的屋子。那时候,维托里奥面对熊熊大火,只说:“看来我们得搬家了。”

当然,女人并不是女巫,瘟疫也并非由她而起。她死后,疾病继续收割生命,直到最后一个幸存者也逃离那里。

蕾米莉亚念完祷词,在胸前比了个十字,抬头看了看周围,正瞧见维托里奥满脸沉重,还在继续吟诵附加词句。也许他那种麻木不仁的态度也并不是那么可恨,老天,这个吸血鬼到底活了多久?她越来越相信他对自己过去的模糊描述了,不过一个半世纪,她已经感觉到自己也在朝同样的方向发展。

永恒又何尝不是囚笼,生命中囚笼无处不在,摆脱生命,你将获得自由,你将一无所有。但摆脱生命,那是怎样的困难啊。

其他人也纷纷结束祈祷,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教士们则回到内侧的厅室里,他们似乎收留了很多流浪汉,并且开始定期发放救济粮。教会偶尔也做点好事。但若陷入那种失去理智的集体狂热,没人能保证自己下一秒不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蕾米莉亚和家里另外三人一起,等斯卡莱科恩先生和地区主教说完话。主教是个中年男人,脑袋半秃,剩下的头发半棕半白,没留胡子,神情肃穆,镀金十字架沉甸甸地垂在他胸口。他说了些什么,然后抬起右手,按了下圣经,又放在商人的额头。愿主保佑你,多半是类似的发言。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大家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连透过云层的光线仿佛都多了些,可见祷告虽无法结束大雪,却也还有点用处。饭桌上,家主甚至忘记抱怨咸鱼的硬度,开始展望开春时,自己要下的船只订单。

多点乐观主义精神总是不坏的。蕾米莉亚希望自己也能保持乐观,即使在芙兰死缠硬打非要跟她一起睡、并成功得逞的情况下。她听说这孩子睡相很糟糕,同时由衷希望可以跳过卧谈会,直接进入睡眠环节。

她用“哦”和“嗯”回答芙兰朵露的一切话语。这惹得对方很不高兴,所以她丢出一枚重磅炸弹,终于引起了吸血鬼的注意。

“其实我会魔法哦。”芙兰朵露脆声说。

蕾米莉亚倒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脑袋,看到黑暗中对方得逞的笑容:“……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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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5 19:37:51 | 显示全部楼层
2.4

蕾米莉亚从猩红的梦境中醒来。太阳升起来了,她能感觉到那颗硕大火球带来的光辉与热度,即使隔着双层黑天鹅绒窗帘,和天空中积瘀的厚重云层。卧室依然沉浸在柔软静谧的黑暗里。她抬手挠了挠眉毛边上痒痒的地方,旁边芙兰朵露哼哼了几下,翻了个身。

世事无常。吸血鬼彻底清醒过来,芙兰朵露居然是个魔女,这就是为什么催眠术对她不起作用的原因对吗?

不仅如此,维托里奥的谎言也没能骗过她,她知道他们是吸血鬼,也知道帕秋莉是魔女。但她是否知道这两个名词背后的含义,她是否知道这些事实可能给她的家庭带来灭顶之灾。血液的触感和皮脂焦灼的味道从梦中飘来,萦绕在吸血鬼鼻间。人类都一样,但不知为何,芙兰朵露像其他人一样注定会有死去的一天,这种想象让蕾米莉亚感到愤怒。

芙兰一直想要个姐姐,她昨天是这么说的。天真的小女孩,愚蠢的小女孩。

注定会死去的小女孩。


“你知道芙兰是魔女的事,对不对?”蕾米莉亚用力盯着帕秋莉,暗自发誓如果对方还是一副淡定的死相,就掐断她的脖子。

魔女浑身上下就只有眼睛动了动,紫罗兰色的虹膜对准吸血鬼:“她不是魔女,只是会用魔法的人类。”

吸血鬼泄了气:“会用魔法的女性不就是魔女么。”

“不是。”

这下蕾米莉亚真想拧断她的脖子了,一次性把话说清楚肯定会要了这魔女的命是不是。“劳烦您高抬贵嘴解释一下?”帕秋莉的眼神冷得像户外的冰雪,但这次吸血鬼非问清楚不可。她看着对方越皱越深的眉头,心里盘算要怎么严刑逼供才能把话挖出来。

最终,魔女呼出口气,从这局对视游戏里败下阵来。她啪地合上书,深吸一口气,把视线瞥向一边,说:“就像吸血鬼不是人类一样,魔女也不是人类。”蕾米莉亚想发问,但对方很快接着说道:“就像吸血鬼一样,我们曾经也是人类,现在则不再是。”

蕾米莉亚摇摇头:“可是你和人类并没有区别啊……除了会用魔法。”

“会不会用魔法并不重要,有天分的人类也可以通过学习掌握魔法,如果天分特别好,像芙兰朵露那样,也能无师自通。”魔女说,“区别不在这里,区别是,我们没有进食的必要,不会因衰老而死去,等等。我们付出代价换来这些,所以才能永远追逐知识,”她转回眼睛,看着吸血鬼,“你曾经拐弯抹角地问我为追求知识能付出多少,这就是我的答案。人性,这就是我为知识而献祭的东西。”

仿佛一轮冰冷的太阳,蕾米莉亚瞧着帕秋莉的眼睛,突然作此联想。不对,没有冰冷的太阳这种东西,冰冷的太阳应该叫月亮才对。跟吸血鬼倒是相得益彰。她又摇了摇头:“好吧,不过看起来至少魔女的代价比吸血鬼还是温柔一点,至少你不会一晒太阳就变成渣。”

帕秋莉露出抹苍白的笑容:“是么,这只是我的情况,而每个魔女的代价并不相同。但我想,用等价交换的原理可以解释这个,毕竟,我也没有吸血鬼那么强悍的能力。”

“哦?你的代价是什么?”

“那次聊过预视能力的事之后,我想了很久。”魔女自顾自地说,“得出的结论是,你那个能力的原理和占卜术应该不一样,很可能预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更广阔的开发空间。”

蕾米莉亚耸耸肩:“也许,不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对方又笑了,她最近似乎笑得挺多,“也许不止未来,现在和过去也不在话下。所以,你如果想知道我付出了什么,可以试试自己去找,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讲一大堆,不就是一句“不告诉你”吗,吸血鬼撇撇嘴,这才发现话题被魔女岔得太远了。“所以你早就知道芙兰会使用魔法对吧。”她眯起眼睛,回想昨晚睡觉前,芙兰朵露给自己展示的,虽然只是让绳结自行解开的小把戏,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苍白的笑容消失了,魔女的表情重新冷漠下来。“还是说,”蕾米莉亚猜测,“你是知道她会用魔法,才会‘凑巧’成为她的家庭教师的。”

帕秋莉还是不给反应,吸血鬼感觉胸中的烦躁——狂躁,再度翻腾起来:“你到底有何企图。”

“我对她没有任何‘企图’,魔女只追逐知识。”帕秋莉答道。

当然了,蕾米莉亚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魔女只是在观察而已,观察、记录,就像维托里奥对蕾米莉亚、对其他所有人做的。

这种态度真他妈混蛋。她旋即笑了。魔女投来疑虑的眼神,但蕾米莉亚笑的东西跟她没关系。吸血鬼笑的是自己,有那么一小会,她几乎产生了类似正义感的东西,真好笑。寻求正义的吸血鬼,那大概跟渴望沐浴夏日阳光的雪人一样有趣。

“那孩子知道你是魔女。”笑完,蕾米莉亚说。

“我知道她知道我是魔女,以前还缠着我教她魔法。”

“可以想象。”吸血鬼随手拨弄着摊了一桌子的羊皮纸,发现大部分都是各式魔法阵的图样,边上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注释。“我说,”她拿起一张以五芒星为主体的法阵草稿,“你这阵子成天闷声鼓捣,外面那个永恒的冬天该不会是你搞出来的吧?”

魔女把那张纸从她手里抽走。“要是有这本事,我会优先拿雪埋了梵蒂冈。”

蕾米莉亚趴回桌面,叹息道:“春天快点来吧。”


春天没有来,摆脱不了的诸多梦境倒来了。对于梦境的造访,蕾米莉亚并不意外,她已经很久没有继续她的练习。屋外太冷,每次出门你都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完非做不可的事,然后赶紧回家。而自从最近一次企图改变他人命运的尝试失败以来,蕾米莉亚就决定不再窥探身边的人的命运。那种明知结果却束手无策的感觉,她惹不起,但躲得起。

既非家族遗传,这种无用的能力到底是如何出现在她身上的,这个问题蕾米莉亚已经问过自己千百遍,可是没有答案。维托里奥说这是份难得的馈赠,她自己倒觉得更像是诅咒:预见到不可更改的未来,除了折磨人还有什么用。特洛伊那位卡珊卓拉一定也同意这种说法。

好在她已经不是那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那些梦境并没有困扰她到哪去。其中部分还挺有意思。

某类梦境里她看到树林密布的蛮荒世界,周遭都是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和动物,也有人的存在,却不似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民族。他们的皮肤像老旧皮革一样透着棕色,头发则是很深的褐色,用带鹰羽装饰的绳子困扎起来。文明显然跟他们距离很远,这些人身披兽皮,擅使弓箭,四肢、胸膛和脸颊上涂抹着奇怪的符号。他们似乎崇拜动物和先祖的灵魂,而且会对猎物祈祷,蕾米莉亚认为他们大概是在感谢猎物献出生命,好填饱他们的肚皮。

她好几次梦到这些还在原始部落时期的人类。其实那种简单的生活也不错,他们必然是活在这世界还没被发现的某个角落里。

这种梦境里有种花,跟她见过的任何花卉都截然不同,这些花有着一人多高的笔直茎秆,花盘硕大,周围围着层叠细长的亮黄花瓣。她还“知道”,这些花会转动,始终迎向太阳。虽然不知那些土著人是怎么称呼它,但吸血鬼私下里给它起了个名字,太阳花,简单粗暴的命名法。

她老觉得这种花跟某个活力过剩的小家伙很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属于日光下的世界。至于蕾米莉亚自己,那是只有在梦里才能品尝的滋味。

也不那么让人心驰神往就是了,吸血鬼把手里的抄本翻了一页。这玩意肉麻得要死,号称是由一位伯爵夫人的日记改编而来,可她更相信里面的浪漫经历都是某个雇佣骑士的意淫。没想到帕秋莉的藏书里面会有这种乌七八糟的玩意。

在读到伯爵夫人移开摆在两人中间的长剑并爬到骑士身上这里,她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把书丢到矮柜上,吹熄蜡烛准备睡觉。今天感觉特别顺利,芙兰朵露因为和母亲一起到隔壁串门,一整天都没来烦她,而总喜欢抬杠的魔女,也沉心鼓捣自己的东西。今后的每天都如此顺心就好了,她美滋滋地想,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天气还没转好的迹象,但春天,春天迟早会来的。

房门被人推开,蕾米莉亚在心里骂了一声。会不敲门直接闯进来的只有一个,这小东西还玩上瘾了是不是,亏她刚才还觉得这天过得特别舒心。吸血鬼坐起来:“芙兰,不要说你又想跟我一起睡了。”

芙兰朵露像是没听见一样钻进她的被子里。太阳花才不会这么烦人,吸血鬼想象着把对方从床上踹下去的畅快情形,边躺回去。

结果这次小丫头倒算老实,没有缠着她搞什么卧谈会,安安静静蜷在那不动。蕾米莉亚松懈下来,很快便昏昏欲睡,就在滑入梦乡的前一瞬,幻觉似的,听到芙兰说了些什么。她既没有听清楚,也没有多想。


维托里奥重新拉上窗帘,从窗边退开,把行李箱找出来打开,放在书桌上,开始收拾东西。方才,他瞧见隔壁屋舍的门开启又闭合,一片银白积雪中,弗沃加夫妇的暗色斗篷血渍般拂过。

他发出声不算叹息的叹息,似乎再为逝去的平静夜晚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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