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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Kalorn

[完结作品] 红魔-The Scarlet Devil(不定期更新,5.3更新尾声、后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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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6 17:47:4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呃,这个展开,高潮部分要来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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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8 16: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alorn 于 2014-4-19 11:29 编辑

2.5


半夜里,维托里奥将她唤醒。在蕾米莉亚发作之前,他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接着蕾米莉亚发现他全身正装,斗篷挂在胳膊上,箱子提在另一只手里,而她自己的行李箱则竖在他腿边。

“你搞什么。”她尽量压低嗓音。

“搬家。”

她脑袋一嗡,只觉对方行为举止中流露出的东西具化成了一团硬块,堵在气管里。“搬家?为什么?”她想起尖叫的女人和燃烧的房子。阻塞的感觉扩散到整个腹腔里,蕾米莉亚觉得若再不找个出口发泄,自己就要爆炸了。

“昨天茶会的时候,墙上装饰用的鹿头掉了下来,若非芙兰用魔法将它打碎,弗沃加夫人肯定会被砸烂脑袋,”维托里奥说,“而此刻,她和她丈夫正在前往教堂的路上。”

一部分的蕾米莉亚陷入混乱,另一部分却异常冷静,指挥她的身体,迅速而轻柔地离开床铺,并开口说:“我去追他们。”

“在我收拾行李的时间里,他们大概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难以置信化为怒火席卷而来,蕾米莉亚睁大眼睛:“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她的音量有点高,芙兰朵露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被窝里。

“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这是人类之间的事,命运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蕾米莉亚气极反笑:“你跟我谈命运?”

“而你,蕾米莉亚,你要跟我谈什么?正义,还是良知?”另一名吸血鬼浅色的眼里满是浮冰,像从另一个世界俯瞰人间,“相信我,对于命运,我了解的比你更多。”

他们对视着,一个愤怒,一个冷漠。沉默中,只剩下呼吸的声音,和远处街道上传来的响动。蕾米莉亚认识那种响动,那是人群化为兽潮的征兆。一群蠢货,就算他们把全世界的人都绑起来烧死,也杜绝不了瘟疫、结束不了冬天。但她拿陷入狂热的人没办法,她的力量还不足以让失去理智的人重归平静,而维托里奥,他绝不会出手相助。

想救芙兰朵露和她的家人,蕾米莉亚只能杀光他们。她做得到,杀人并不难,可是——

“走吧,蕾米莉亚。”维托里奥的声音软了下来,“你不会想看着那些事发生的。”

他总能看穿她的心思,蕾米莉亚垂下头,她想再看阳光般的小女孩最后一眼,又觉得自己根本不配。

“那帕秋莉怎么办。”出门的时候,她问。

“她能照顾好自己。”



蕾米莉亚跟在她的血宗身后,走在积雪的树林里。膝盖以下的衣物都已湿透,双腿冷得没知觉,不过她知道对吸血鬼来说,这点寒冷实际并不碍事。

如果过去也能跟地理上的距离一样,如此轻易就能抛在身后,那该有多好。她不能永远骗自己。人会长大,成熟,衰老,死去,芙兰朵露也不例外,火焰只省去了中间的过程。她将同所有遭受火刑的人一样,身体成为火炬,双目融化,皮肤焦灼,受尽折磨方能解脱。蕾米莉亚几乎要哭出来了,不知眼眶中的泪水会不会结冰。她低头拿袖子擦了擦。

央求,哭喊,金属穿透身躯,鲜血溅向半空。一颗头颅滚落到脚下,双目圆瞪,血淋淋的舌头挂在嘴边,血液涌过胡须,淌到地上,渗入木头和木头的缝隙之中。稚嫩的尖叫喷薄而出,“她”收拢手指,行凶者四分五裂。

血从天花板垂落下来,从挂毯花纹间喷涌出来,从影子里蔓延出来。

血,血,血,到处都是血。

她瞪着脚下的雪地,恍惚间觉得那也是一池无边无际的血潭。“蕾米莉亚。”漆黑头发下,维托里奥双眼反射着冷光,像两颗玻璃珠子。麻木不仁像件合体衣服,穿在他身上,他真的毫不在乎,一丝一毫都不在乎。“只有当你想要改变它的时候,不可改变的未来才是个诅咒。不要用无法改变的事情折磨自己你。”

“我要去救她。”蕾米莉亚自语般说。

对方压低眉毛:“你打算怎么救她呢,她的父母已死,是的,我知道斯卡莱科恩夫妇已死,我还知道那孩子用自己的力量杀了人。你可以杀光想伤害她的人,把她救出来,如果她还有救的话,然后呢,蕾米莉亚?然后要怎么办?那孩子是个终将死去的人类。”

她摇摇头:“我可以救她。”

“把她变成吸血鬼?这样的确可以让她继续‘活’下去。可你要知道,成为吸血鬼并不能使人变得更强大,心智上不能。她目睹双亲惨死,更目睹自己能力所能做的可怕事情。她会陷入疯狂,而一个疯狂的吸血鬼所能做的,远比一个疯狂的人类来得可怕。”

那是个自私的想法,那是个错误的决定,哪怕现在,蕾米莉亚也知道自己一定会为之后悔终生。明知是错的事也要去做,她已经活了一个半世纪,为何依然如此愚蠢。让太阳花无法再见到太阳,与杀死它区别何在。

“维托,我以前问过你,既然永生是个诅咒,为什么吸血鬼还是会把它一代又一代地传递下去。你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但现在,我找到答案了,至少对我自己而言,那就是答案。”维托里奥无动于衷。内心的某个角落里,她想,也许他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他知道所有的结局,所以它们都没法让他动容。

她眨眨眼,竭力不让泪水滑落:“芙兰朵露将成为我的血族。”

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在维托里奥肩膀上堆积起薄薄的一层,剖析般的注视直刺入蕾米莉亚眼瞳深处。他不会同意,他一向阻止她的任性,而且他总能做到。蕾米莉亚企盼这次,自己能够坚持下去。远处,狼群的嚎叫声声响起,黑暗中泛着微微的红色,那或许来自身后城镇内跃动的火光。

“你心意已决。”维托里奥得出了结论。

蕾米莉亚点点头,然后,某个幻觉般的刹那,极其疲倦的神情闪现在老吸血鬼的眼睛里。“的确,孩子终究都会长大。”他抬手抖落衣服上的雪花,探进口袋,拎出串金链子,红宝石吊坠垂落其下。

维托里奥把项链放进蕾米莉亚手里。她看了看那颗宝石,里面似乎注入了些暗色液体,她向血宗投去疑惑的眼神。“我本以为这一天会来得迟些,”对方说,“但也许已经到时候了。”他走近两步,空着的手在半空犹豫了会,最终落到蕾米莉亚肩膀上:“把血喂给芙兰朵露,让她成为你的血族,这个仪式也是成人礼。这之后,你依然是我的血族,但我不再是你的引导者和监护人,因此你必须独立,就像羽翼丰满的鸟儿必须离巢。”

这句话,很久很久以前她说过一次,可蕾米莉亚还是脱口而出:“你要走?”

维托里奥收回手,笑了笑,说不上是抚慰还是哀伤:“别担心,小蕾米,在永恒面前,任何分别都是暂时的。”他瞧了瞧她,“当然,一开始会很难适应,独立自主往往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不过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

“……你准备去哪?”

“我还没想好,走到哪算哪吧,不赶时间。”他摇摇头,又叮嘱道:“这枚吊坠最好时刻带在身边,我可以用它找到你,反之亦然。”

她捏紧项链,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维托里奥抢先开口:“时间无多,如果你还想救那孩子的话。去吧。”

“那我们回头见。”蕾米莉亚把项链塞进口袋。

“回头见。”



镇中心原本是集市的地方空无一人,燃烧着一团大火,降雪与之相遇,在上空蒸腾出一片白雾。看样子他们是把用来搭建临时商铺的木头都当做了燃料。蕾米莉亚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样情绪激动,她感觉自己好似一辈子都在目睹类似的场景。火焰中心没看到高高竖立的行刑柱,更不见某具烧焦的细小身体。

但火里的确烧着木头之外的什么东西。

她稍微靠近了点,抬起胳膊遮挡扑面而来的热度和耀光,用力眯起眼睛。滚烫的空气和烟尘熏得吸血鬼直想流泪,她终于是看清了。火焰里焦黑与木炭无异的东西,是两个残缺不全的人体,虽然已经分辨不出男女,但它们应该属于斯卡莱科恩夫妻。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像那个法国村落的女人一样。只不过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便遭得如此下场。

可是杀了他们的人都到哪去了?芙兰到哪去了?

周遭不见人影,附近房屋也一片漆黑。蕾米莉亚绕着火场走了半圈,终于看到另一个人,她认识的人。帕秋莉穿着室内的单薄衣物,站在火焰旁边,右手抱着左胳膊,左手抱着自己。即使在旺盛燃烧的火焰映衬下,她依然显得十分苍白,那双眼睛里,连鲜红火舌都失去了光彩。

蕾米莉亚叫了她两声,魔女才一个机灵,梦醒般转头看过来。从外表看,她应该没遭什么罪,她的确能照顾自己。一个又一个诘问迅速地堆积在吸血鬼的喉咙管里,但出口却成了:“你还好吧?”

“他们把芙兰朵露带到教堂去了。”帕秋莉低声说。

她似乎不愿意与吸血鬼对视。别管人类的事,奉行这个信条的多半不止是维托里奥。蕾米莉亚无心责备她的袖手旁观。“我现在就去。”她说,还没跑出两步,又被魔女叫住。

帕秋莉跟上来。“我和你一起去。”蕾米莉亚大概是把内心想法表露的太明显了,所以魔女加了句:“放心,我能跟上。”

吸血鬼将信将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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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9 00:50:0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分开只是暂时的嘛……
果然雷米还是不想放弃芙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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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向日葵?什么意思不懂求解(╯‵□′)╯︵┻━┻  发表于 2014-4-20 20:54
私人向日葵  发表于 2014-4-19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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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9 02:4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国的父母,走好。。。
(两位正坐在观众席上享受着新鲜便当
斯卡拉柯恩先生:终于不是咸鱼了我好兴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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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双亡,有妹有房  发表于 2014-4-19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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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 22:56: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赞!求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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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3 15:54:3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阵子病得厉害,估计半个月之内不会有更新,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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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LZ能够早日康复。。。(手动银哭  发表于 2014-5-3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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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20 22:38:07 | 显示全部楼层
2.6

地狱只有一个,我们正生活其中。

这是蕾米莉亚第一次见到金色的火焰,如此纯净而璀璨,仿佛来自太阳本身。另一方面,它所干的事就没那么好看了。皮肤和肌肉像夏日暴晒下的冰雪一样融化,那人张嘴尖叫,火焰却一头钻入,将之扭曲为模糊哀嚎。火焰托举着他,不让他扭曲的形体倒下,不准他就此解脱。

黑暗冰冷的情绪凝结在帕秋莉脸上,像是张没上釉的陶器做成的粗粝面具。她依然平伸着胳膊,手指轻轻浮动,催促火焰再旺盛些、钻得更深些。火焰烘烤着地砖,舔舐着低矮潮湿的牢顶。

两侧牢笼保持沉默,蔓延进黑暗里,古旧栏杆在石砖上留下疯狂舞动的阴影。她都不知道教堂下面还有这种地方。构成牢狱的金属和木头腐朽陈旧,石壁也是一样,阴暗潮湿覆满苔藓。它们一定非常古老,可能比教堂本身更早建成。无论这里当初是用来关押什么人的,现在,它空无一物。难怪守卫只有一人,要不是有新关押的囚犯,也许连一人也不会有。现在,皮脂焦灼的脆响和非人的惨嚎回荡其间。

吸血鬼感到一阵胸闷,好似有许多肮脏的东西淤积在胸骨与肋骨的怀抱中。

“帕秋莉,别浪费时间了。”她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竟需要抬头。魔女平时都坐着,根本看不出来她到底多高。不过也是,吸血鬼还保持着十五岁时的模样,何况即便以十五岁的平均水准来看,她也算发育不良。但帕秋莉却是成年女子的相貌,高出近一个头也算正常。

魔女扭头垂眼,眉目间流露着前所未有的冷酷,不过还是依言撤销了法术,让已经彻底碳化的受害者坠地而亡。那折磨根本毫无必要,在这个遍布疯狂的夜晚中,好像连魔女也变得十分反常。

“在把他烤焦之前,你本该问问他们把芙兰关到哪去了。”吸血鬼眯眼看向前方,饶是视力了得,依然望不见这片牢房的尽头。

魔女胸有成竹地迈开脚步:“没关系,我知道她被关在哪。”

可真是怪了,蕾米莉亚跟在她身后,她为什么好像很了解这地方似的。实际上,自从魔女表示要一起来,疑惑便徘徊不去,随时间的推进越积越多。起初,她准备直闯人群聚集的礼拜堂,却被魔女拦下,因为芙兰朵露不在里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蕾米莉亚发问,但对方无心回答,只是沉默地往连接陵墓区的小径走去。她甚至知道在那从繁茂的灌木下面,在纠缠的藤蔓之间,隐藏着一个小小的拉环门。

门下关着牢笼构成的迷宫,浸泡在古老的黑暗与寂静里。北欧人曾经有过自己的信仰,在宗教扩张阶段,这个囚牢的功用似乎不言而喻,但那已经是好几百年之前的事了。帕秋莉与此地必有渊源——蕾米莉亚有种感觉,像是有人用针尖轻触她头顶的皮肤。

想要知道她的过去,就得自己去寻找,帕秋莉的确说过这种话。吸血鬼摇摇头,把突然涌起的好奇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找到芙兰朵露才是当务之急。

但这地方实在太大了,手边并没有计时工具,蕾米莉亚觉得她们好像已经在大小不一的牢房间绕了半个钟头。她想加快脚步,可看到魔女那副表情,又总是难以启齿。她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偷偷使了什么术法,把自己脑袋里任何交谈的欲望都剔除出去。

“他们不会让她死,在太阳升起来之前不会。”

最后,魔女亲自打破了魔咒。蕾米莉亚发现她们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是个带有小窗的包铁门,熹微光线自窗口的栅栏间透出。可她身高不够看到门后的东西。

帕秋莉打开门栓,锈蚀金属互相摩擦,发出尖锐扭曲的轰鸣;接着,魔女用力将门拉开。更加响亮的噪音碾压着吸血鬼的耳膜,她眨了眨眼睛。门后并不是想象中的广阔空间,相较于她们之前穿过的地方,这儿狭小异常,像是石砌的枯井。

芙兰朵露蜷缩在结冰的污积物中,一根剑柄粗细,两头尖锐的铁棍穿透手掌,将两只手钉在一起。

吸血鬼想尖叫,想怒吼,想把双手能够到的所有东西撕成碎片。但她什么都没做,既没发出一丝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地面散发出的寒意仿佛数千根毒针,穿透布料,刺进吸血鬼的双膝。她跪倒在地,嘴唇紧抿,浑身发抖,视线无法从冻结的伤口上移开。攀附在惨白皮肤上的红黑血渍如此刺眼。她身体前倾,伸出双臂,却迟迟不敢落下。万一她碰到的是芙兰朵露已然冰冷僵硬的尸体怎么办?

连心跳似乎都停了下来,只有情绪万千混杂,从看不见的伤口汩汩涌出。可满溢胸膛的拥堵感却没减弱分毫。

“他们会在教堂祈祷一整夜,祈祷上帝给罪人一个公正的裁决:如果能够活过寒冷的夜晚,则说明其并无罪孽,而若没有,权当处决。”帕秋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语气平淡而冷硬,“芙兰朵露现在一息尚存,你还可以救她的,吸血鬼。”

蕾米莉亚一阵战栗,她看到,虽然十分微弱,但女孩的胸口的确还在起伏。任何问题,任何思绪,都被她抛到一边。她抓起那双被钉在一起的手,紧咬牙关,把那根铁棍抽出来。芙兰朵露发出阵含糊不清的哀鸣,轻微宛如游丝。吸血鬼抬起自己的手腕,狠咬一口,血液迅速淌了下来。所以,长了两颗尖牙终究是有用的。她扶着女孩的脑袋,把流血的手腕凑到对方唇边。暗红液体顺着皮肤的线条滑落,星星点点滴在芙兰朵露脖子上。

她快死了,但蕾米莉亚将要给她的,何尝不是另一种死亡?

身后黑暗中传来窸窣动静和一声惊呼,什么人匆忙跑远,也许是轮班的卫兵发现了尸体。在迟疑的片刻中,血迹干涸,伤口愈合,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得到释放。蕾米莉亚摇摇头,再次咬开手腕,掰开芙兰朵露的嘴巴,将吸血鬼的诅咒给她啜饮。

帕秋莉吸了口气。

释放,解放,是的,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她在荆棘丛生的蛮荒森林里跋涉了漫长的岁月,此时终于拨开最后一抹障眼枝叶,见到开阔平原和散播其上的清冽月光。仅仅是瞬间,所有事情突然明朗起来,道理从来都很简单,真奇怪,为什么她以前都没发现。

蕾米莉亚低头查看新生的吸血鬼,对方脸色依旧苍白,而且永远都会苍白如一。不过芙兰朵露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手掌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于是蕾米莉亚转而查看自己的情况,几乎不用回头,她能看到背后展开的翅膀,跟维托里奥的一模一样。不过她的衣服倒是没受到损伤,这翅膀大概并非那么“实体”。所以的确是到时候就会有的对吗?怪不得他把这称作成人礼。不过他倒是没提到过其他方面的改变。借着上面洒下的微光,蕾米莉亚捻起自己一撮发梢,它们显现出惨淡的灰蓝色。很久以前她的女仆所羡慕的“流淌的黄金”终于不再,属于蕾米莉亚·克莱默兹的最后一点东西也消失了,对此,她还是有点伤感的,只有一点点。

“我们得走了,他们会把这地方围起来的。”魔女提醒道。

吸血鬼轻轻一笑:“围起来?呵,正合我意。”


死者还很年轻,有双蓝绿色的眼睛,若非瞳孔扩散失神,或许还会更好看些。这不是复仇,杀戮并不使她感到愉悦,这只是,让他们偿还代价。既然弄坏了她心爱的东西,自然是要偿还的。蕾米莉亚轻抖手臂,把挑在枪尖的尸体甩下去。这人很勇敢,率先从人群里站出来,向他一无所知的敌人发起攻击——这是他犯的第一个错误。第二个错误,他使的是长枪,吸血鬼向来钟爱更擅长的武器。

冈格尼尔,她将来若是有把固定使用的长枪,就叫冈格尼尔。蕾米莉亚想起不久前,自己问魔女的那个问题:奥丁为知识献祭一只眼睛,你为换取知识可以付出多少?现在,她至少明白自己付出了多少。

人潮向后褪去,避开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响声的尸体,和从它里面洒出的血迹。沉默的恐惧像战场上空的乌鸦,盘旋在他们头顶。

恐惧才是他们该有的态度,蕾米莉亚很满意,她每踏出一步,他们就瑟缩着退后两步。吸血鬼抬高脚跟,跨过死在她手上的第一个人,她又想起这人蓝绿眼睛里的痛苦,想起他临终时最后的抽搐。唉,可怜的家伙,不过是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便遭得如此下场。

仅仅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

蕾米莉亚轻笑出声,她翻转矛头,把长枪插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维托里奥给她的吊坠。方才年轻人的血顺着枪身淌到她手中,现在,在火炬的照耀下,金链沾染鲜血,说不出的好看。吸血鬼为自己戴上项链,又看了看手掌,一时兴起,将手指凑到嘴边,伸舌头舔了下。咸的,腥的,冰冷的,原来人血与其他动物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毫无疑问。

“如果你没打算杀光他们,就快点找个地方,好让我把芙兰朵露放下来。我胳膊有点酸。”魔女冷冷地抱怨道。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吸血鬼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她好不容易放纵自己一下……好吧,也许并不算“好不容易”,但这魔女在破坏气氛上的造诣着实了得。她转过身,背对着那帮人,满脸无辜:“找个地方?哪?”

这下轮到帕秋莉翻白眼了。“你不要告诉我,在搞出这些事之前,你根本没考虑过下一步行动。”她调整了下胳膊的位置,让芙兰朵露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动作略有吃力。

“我确实没想过。”蕾米莉亚坦言。

看上去若力量足够,魔女定会把怀里抱着的人扔到吸血鬼脸上。“先别慌发火,”蕾米莉亚摆摆手,回头扫了眼人群,他们纷纷避开她的视线,“我觉得我们可以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不会有人阻拦。”

“然后?”

“唔……也许礼貌地询问他们中的一个,看是否愿意收留我们过上一晚?”见对方表情不善,蕾米莉亚赶紧改口:“当然,我只是开个玩笑。”

魔女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不能在你身上做任何指望。”

“这么说,你有主意?”

魔女没回答。“把你妹妹接过去。”她命令道,吸血鬼乖乖照做。接着,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本打得离谱的硬皮书,在此之前,它好像从不存在。蕾米莉亚还在疑惑于这书的体积,和那布包之前干瘪的模样,帕秋莉便熟练地将它翻到某一页,念了句什么。某个有点眼熟的复杂法阵从书页间扩散出来,把她们框在里面。

即使对魔法一无所知,吸血鬼也明白这多半是个传送法术。“我们去哪?”她问。

“一个比这里暖和的地方。”

这根本算不上回答,但蕾米莉亚没来及抗议,就被吸了——下去?还是上去?总之,等她再次找到重力的感觉,已经不在那块冰雪肆虐的地方。

最先印入眼睛的东西,是把哥特式的高背椅,摆放在大厅靠近窗户的位置,除此之外,一片空旷。这把椅子是大厅里唯一的物体,黑色窗帘严丝合缝,在它背后铺展开来。就算以吸血鬼的标准,这里也称得上黑暗。蕾米莉亚生出股宾至如归的感觉。

她转向帕秋莉:“这是哪?”

对方摇摇头:“靠近罗马的某个地方。”

“什么意思,那个传送法术的终点难道不是你设定的?”

“不是。”

吸血鬼还想说什么,背后的门吱呀开启,她转过身,一行人走了进来。他们有男有女,穿着考究,衣领和袖口上的精致蕾丝,以及布料上的繁复纹路,即使在如此昏暗中也清晰可辨。这些“人”,蕾米莉亚眯起眼睛,都是吸血鬼。

“那本书是谁给你的?”她的目光没有离开面前的同类。

“维托里奥。”

很快就会再见,原来如此,蕾米莉亚撇了撇嘴。而那些吸血鬼显然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反应。“夜之王。”他们中的一个低声念道。或许维托里奥真的有他号称的那么古老。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私人向日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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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0 23:00:09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更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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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17 17:33:18 | 显示全部楼层
古蛇





16世纪初,罗马城郊的一处别墅。

阳光的帷幕漫过洋馆尖顶,缓缓降下。蕾米莉亚几乎睁不开眼,忍受着眼球内部的钻心刺痛,双手紧扣阳台横栏,与逃走的欲望争斗。

东边的地平线白得耀眼,教堂拱顶与钟楼在尚未升起的太阳的照耀下灼灼生辉。

痛苦煎熬让每秒钟都显得比她迄今为止的生命还要漫长,目之所及,满是泛着斑斓光点的耀白色,吸血鬼觉得自己已经瞎了。她闭上眼,仍无法阻绝愈发强烈的光线,泪水和汗水一同淌下。她为什么会想到死呢,她为什么会想要死呢。

蕾米莉亚猛地一推栏杆,仓皇后退,逃入屋内,差点被地毯的边缘绊倒。她抓住窗帘将它们拉上。

第一缕阳光消失在黑天鹅绒的缝隙中。

视觉还没有恢复,她抬手抹了把汗,发现自己正跪在暗红色的地毯上瑟瑟发抖。蕾米莉亚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用翅膀拢起双肩,挤出阵短暂而干涩的咯咯笑声。


+


关于吸血鬼的传说大多是一派胡言,比如吸血鬼无法在镜面中反射成像。蕾米莉亚看见一抹讥笑浮现在镜子里自己的脸上,烛光微弱,但对吸血鬼的眼睛来说已经足够。无论如何,时代的确在进步,眼前镜影清晰而明亮,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只不过与现实左右颠倒。

“大小姐,您笑什么呢?”她的侍女,另一只吸血鬼边摆弄着蕾米莉亚的头发,边问道。

蕾米莉亚把眼睛抬高一点,目光落到镜中侍女的脸上:“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面镜子的确不同凡响。”

“毕竟是花大价钱从威尼斯买来的呀。”侍女答道。虽不如青春期时候那么明显,但稍微仔细看的话,对方鼻翼两侧的雀斑依然无所遁形。按珍妮自己的说法,她大概是快要年满二十才被初拥的。一开始这个事实很难接受,她差点跑去责问维托里奥,其实稍微有点脑子就该知道,把珍妮变成吸血鬼的人不可能是他,而且她其实也不太敢去找维托里奥的茬。

想到这里,蕾米莉亚尚在酝酿中的笑意烟消云散。虽然那家伙从前也不见得多像个人,可现在,他就像是一个被强塞入人形躯壳的……谁知道什么东西。包括蕾米莉亚在内,没人愿意主动接近他,就连那几个唯唯诺诺、称他为夜之王的血族也一样。

就像一个糟糕的大家庭,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您今天要去探望芙兰朵露二小姐?”珍妮问道。

“嗯。”侍女弄错了她叹息的原因,但蕾米莉亚决定顺着这个问句,在日程里添加一站内容。“我有阵子没去看她了。”淡蓝发色的吸血鬼自语般说。

“好的,我去跟厨房交代一下,丰盛的食物总是能为交谈带来好处的。”

蕾米莉亚对珍妮回以微笑,心知对方一片好意,她只是没搞清楚状况。芙兰朵露的表现和心情好坏没有关系,她只是单纯的无法从疯狂中自拔而已。吸血鬼之血可以修复身体的损伤,却永远无法弥补内心的创口。“你先去吧,”她说,“剩下的我自己来。”

珍妮点头答应,退出屋子。门锁咔哒合上,她现在是一个人了,确认这点后,蕾米莉亚松懈下来,让提起的嘴角降回原位。佯装快乐是件令人疲惫的事,但比起对善意的询问做出答复,她宁愿如此。吸血鬼用簪子固定好头发,把双手放回腿上。看看你自己,她想,看看这副神情,咱们也没什么立场说维托不似人类对吧。

她摇摇头,慢慢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站起身,走出门去。


+


从前,在赫尔辛堡,魔女的领地只是比实际该有的情况大一些,可现在,在她所了解的语言中,蕾米莉亚甚至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它的广阔。广阔,如果不是无垠的话。巨大而厚重的书架成排成列,在近乎无尽的空间里蔓延,顶部消失在魔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吸血鬼从不费工夫去求证它们到底有多高,也不想知道魔女的藏书又增长了多少,她只是很佩服对这种环境甘之若饴的帕秋莉·诺蕾姬。

这座图书馆总让蕾米莉亚联想到赫尔辛堡那个古老又庞大的牢狱,进而回想起她的选择。那个选择,似乎已经被证实是错的,错得离谱。

“我想你也该出现了。”

魔女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而冷漠。蕾米莉亚转过头,在对方眼里瞥到转瞬即逝的一丝责备,像是枯叶在池水里激起的细微波纹,迅速扩散,然后平复下去。她垂下眼睛,表示接受,嘴上却不肯退让:“我觉得太过频繁地造访反而会让她的情况恶化。”

“‘我觉得’。”帕秋莉放下手里的书,把这个说法重复了一遍。虽然她的语气依然没有起伏,但蕾米莉亚听出了讥讽的味道。你那会告诉我我可以救她,吸血鬼感到酸楚的火焰蹭蹭直冒,想说导致目前这般结果帕秋莉也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但最终没那么做。没必要为维护愚蠢的自尊而迁怒他人,尤其当这个“他人”是帕秋莉·诺蕾姬的时候。

所以蕾米莉亚决定把交谈重心引到别处:“她还好吗?”

“时好时坏,”魔女总算把刀子般的目光移了开,“跟以前一样。我尽力不让她把她的屋子给拆了。”

“谢谢。”蕾米莉亚觉得自己真该为先前的想法感到羞愧。

“所以你的确是准备探望芙兰朵露的对吧,珍妮已经来过。”

蕾米莉亚“嗯”了声,点点头。帕秋莉抬眼看着她,仿佛在衡量她那个动作包含了多大的决心。最后,她从高背椅上站起来:“那就来吧,珍妮把餐车留在芙兰的房门外面了,待会你自己推进去。”


+


她感觉到某种注视,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感觉并无问题。维托里奥坐在床边,低头看她,像尊雕像似的。他头发更长了,卷曲着从脖子后面一直搭到肩膀和衣领上,刘海则垂落在嘴唇附近。

她张嘴想说话,却没能正确地发出声音,只有气流从喉间穿过。蕾米莉亚抬手抚摸咽喉,同时用另一只手向后撑着坐起来,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好像也有些费力,仿佛发出命令与执行命令的地方间的距离被拉远了。右眼模模糊糊,这种感觉非常陌生,她至少有一个世纪没有经历过,花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它:虚弱。

吸血鬼不会感到虚弱,蕾米莉亚想,试图理清头脑,各种意象、人名,还有不足以构成词句的零碎单字混成一团乱麻。她想揪出这团乱麻的线头,只是不知从何入手。

维托里奥坐在旁边,视线牢牢钉在她身上,不发一言。

情况实在是古怪得无以复加,蕾米莉亚揉揉脖子,又试了次,总算成功念出想要发的音,它就像婴儿的脚步一样磕磕碰碰。“怎么了……”喉咙里的撕裂感让这句话的尾音拐过弯,没入虚无,都没能很好地形成疑问语调。某个模糊的想法驱使她抬起左手,摊开五指,仔细观察。这只手好像也有点不太对劲,她把它和另一只手对比了下,看上去,左手的皮肤更细嫩一些。她不禁抚摸左胳膊上的接合处。

接合处?

吸血鬼急促地吸了口气。应该早已过去的疼痛卷土重来,刺在肢体分离的截面上。虽然只是真实分量的一小部分,还是让她打了个哆嗦。

声带、右眼、左臂、翅膀,以及腰部以下的身体,都被芙兰朵露破坏掉了。要不是帕秋莉来的及时,她可供收殓的残骸恐怕连茶壶都填不满。吸血鬼大概不会死于分尸,但恢复起来一定会很痛苦。

然而蕾米莉亚没来得及悲叹自己的痛苦,或是想任何其他事情。一直不出声的维托里奥开口了,他说:“她伤到了你。”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让蕾米莉亚浑身麻木,血液都冷了下来。

吸血鬼的社会结构异常松散,基本没有什么规章制度可言,但有一件事情所有吸血鬼都必须遵守,就是决不可同类相残。对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吸血鬼之间保持着默契,他们会猎杀残害同族者,直到天涯海角。而在吸血鬼中,因自身疯狂而伤害同类的,不会如人类社会的评判制度里那样获得赦免权——疯狂的吸血鬼,即使没有违背规矩,通常也会被清理掉,因为他们的猎取行为与野兽无异,容易暴露,给整个吸血鬼族群带来危险。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非自保性的残害罪行才不成立。

芙兰朵露之所以能在——归根结底是——维托里奥的庇护下活到现在,纯粹是因为蕾米莉亚向他保证过,芙兰不会伤到除屋内摆设之外的东西。即使不知道那些钱财来自哪,维托里奥确实不缺钱,芙兰朵露房间里的家具至多两天就得全部更换一次,他仍旧没有降低采购标准。他不在乎钱,签出成摞的高额票单,请最炙手可热的艺术家上门作画,又把成果连框扔进炉火。

他不在乎钱,可他在乎吸血鬼的规矩。如果他要芙兰朵露死,世上没有人,也没有吸血鬼能够阻止。换做以前的维托里奥,蕾米莉亚还有通过耍赖让他改变主意的信心,而现在的他,冷漠又反复无常。也就是说,基本上,芙兰朵露死定了。

但她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下次我去看她的时候会更加小心,或许先让帕琪给我上几个防御术式,”蕾米莉亚哑着嗓子辩解道,“芙兰一直呆在地下室,闹不出大事。”

“无法违逆血宗是吸血鬼的本能,她却没有这种本能,她不受控制。”

他说的都是实话,不过其中关于控制的措辞还是激怒了蕾米莉亚,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无法忍受这类词句。她捶打床单,冲维托里奥大吼大叫:“‘不受控制’?她怎么‘不受控制’?是地窖挖的不够深,还是墙壁上的隔离法术不够多?她身边的一切都是为了控制她而存在的!一切!”

“芙兰朵露本可以不受控制,”年长的吸血鬼对她的歇斯底里无动于衷,“芙兰朵露本不该是个问题,她应睡在天使的臂弯里——如果你,蕾米莉亚,没有多管闲事。”

这番话语带来的痛楚比肢体破碎强烈百倍不止,在她决心绝不流泪的同时,泪水已经滑落脸颊。她嗫嚅嘴唇,说不出话来。她垂下头,缩起双腿,抱住自己。维托里奥站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正受他俯视。

“我们都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蕾米莉亚。我不是没有警告过你,我不是没有阻止过你,你执意为之,造就了今天的结果。这是你自己选的,你必须面对它,这就是命运,我以为你会比别人更加明白这个词的真谛,看来并非如此。”

他的声音随脚步一同远去:

“我也教过你作为血宗的责任,你必须引导她、保护她;如果她犯下过错,你要惩罚她;如果她陷入疯狂,你要终结她;如果她死去,你要埋葬她。”

屋门打开又闭合,蕾米莉亚又是一个人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抬起脑袋,她用衣袖的布料吸去眼泪,她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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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5 21:44: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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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敲门的时候,蕾米莉亚依然跪在地上,被散射的阳光弄得头晕脑胀,腿软得站不起来。她挣扎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顾这么点面子得好,要是被人看到自己以狗啃屎的姿态摔地上,那才真叫丢脸。

“进来。”

她稍微擦了下脸上的眼泪和汗,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点,很困难,散射进眼睛的阳光还在那徘徊。果不其然,珍妮一看到她这副样子就匆忙跑过来。蕾米莉亚感谢她至少还记得先把门带上。“大小姐,您——”对方哽住了似的没有继续说,伸手搂住她,半脱半抬地挪到床边。

蕾米莉亚慢慢坐下,喘了口气,她拨开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的刘海,发觉自己流的汗比想象中还要多。

“……”珍妮站在旁边,绞着手指。

她大概是认为,若非她那个疑问句,蕾米莉亚本不会挑那天去见芙兰朵露,也就不会像芙兰朵露的玩具娃娃那样被扯得稀烂。其实根本不能怪她,连魔女都说芙兰朵露的爆发毫无规律可循。何况这里有预知能力的是蕾米莉亚,她自己没去做而已。

“珍妮,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个私人点的问题。”蕾米莉亚说。

“什么,大小姐?”

“你的恢复速度怎么样,受创之后的恢复速度。”

“那个要看伤得多重……”她继续绞着手指,又补充道:“不过用我自己当例子可能提供不了有参考价值的结论,我几乎没怎么受过伤……”

蕾米莉亚点点头:“那么,你有没有见过其他吸血鬼,比如说,被砍掉胳膊之类的?”

“有过。”

“他们恢复速度如何?”

“肢体受损的话,”她咬着嘴唇,“大概半小时左右,如果是头部受伤会久一点。”

半个小时,这可比蕾米莉亚预想的快得多。在这之前,她自己也没受过比割破手指更严重的伤。她在余光里看到珍妮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说:“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没等珍妮作出回应,蕾米莉亚抬起双手,摊开在她面前。“你看,受过伤的手和没受伤的比起来,是不是显得细嫩一些?”她问道,对方犹豫着点了点头。“其他吸血鬼也会有这种情况么?”蕾米莉亚追问。

珍妮再次点头。“会,在断肢刚长好的时候都是这样,不过,”她又摇摇头,“一般一天之后新长出来的部分就跟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了。”

这就是蕾米莉亚想求证的东西。“而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天了,”她放下手,说,“我的恢复能力比一般吸血鬼要差很多。”

“也许那是因为您并非一般的吸血鬼。”

珍妮眼中闪过身为知情者的神色。是啊,她,以及在这幢庄园里呆过的其他吸血鬼,似乎都比蕾米莉亚更了解庄园主人的过去。通常说来,上了年纪的人总会倾向于一遍遍讲述自己的故事,但维托里奥不在其中。他甚少提及自己的过去,他甚至不一定能称作“上了年纪”,她怀疑这个说法是否足以用来形容自己的血宗。

她揉揉之前受伤的那只眼睛:“我还以为维托里奥之所以被称为夜之王,是因为比其他所有吸血鬼都要强。”

“难道那位大人的恢复能力也不及通常吸血鬼吗?”珍妮问道。

“倒也不是,”蕾米莉亚耸耸肩,伸出手指挠了挠脖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没见他受伤的样子。不过或许,”她干涩地一笑,“这个事实或许恰好能成为他比其他人强的佐证。”

珍妮没有回应,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回应,要么是不能回应。蕾米莉亚伸平翅膀,躺了下去,拉起被子。另一只吸血鬼俯身帮她掖被角的时候,她又开口道:“不知道如果我以死相挟,能不能让他放过芙兰。”

这次珍妮给了回应,虽然还是略显犹豫。“维托里奥大人的决定……大概不会轻易改变。”她说。

“我想也是,”蕾米莉亚把半张脸都埋在布料下面,“不过,你难道不好奇在你敲门之前,我在干什么?”

“我想这不是我该问的。”珍妮垂眼看着被褥上的花纹,不与她对视。

“是嘛,但你刚才打听维托里奥的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蕾米莉亚闭上眼睛,又倏地睁开。“算了,没关系,”她说,“已经没事了,你下去吧,晚安。”

“……晚安,大小姐。”

等她出去,蕾米莉亚翻了个身,看着阳台方向严丝合缝的黑色天鹅绒。天鹅绒的另一侧现在应该已经满是阳光了吧。疲惫和疼痛的余韵还残留在体内,但她又涌起一股冲动,想下床去拉开帘幕。她没见过吸血鬼被阳光烧死的模样,不晓得那死法是短暂还是漫长。也许珍妮可以告诉她,珍妮的血宗死于自杀。然而死又有什么用呢,对芙兰朵露而言都是一样的。

不过如果她一直拖延着不去执行,维托里奥会自己动手么?还是说他会让其他人动手,那些家伙只要他一声令下,连晒太阳也在所不辞。就让她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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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米莉亚扫过店家铺陈在暗红绒布上的东西,伸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那些物什,一串由贝壳串成的项链,骨白色的战马木雕,黄铜铸成、镶有彩色玻璃的十字架。这些小玩意都挺有意思,但没一个让她产生掏钱的欲望。

这家流动商铺的主人脸颊瘦削,蓄着山羊胡,长了双精明的绿眼睛,蕾米莉亚猜他有部分的阿拉伯血统。见她兴味不高,店主弯腰在陈列架下面翻了会,再直起身来时,手里多了个店面上没有的东西。“对您这样尊贵的小姐来说,那些东西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他朝陈列架努了努嘴,然后将手里的商品递上前,“但这个,就不一样了。”

“最好如此。”她玩味地翘起嘴角,把那块掌心大小的圆形工艺品接到手里。看上去,它该是雕成了某种蕾米莉亚不认识的生物,有点像蛇,但要比蛇粗壮得多,脑袋和背上生了鬃毛,头部更接近犬类,额后却长着一对鹿的犄角,在周围的灯火下显出婉转变化的色泽。

一开始,蕾米莉亚还当那东西的原材料是有色水晶,但她很快便瞧出其中区别。水晶不太可能有这么多颜色混杂在一起,摸起来要冷得多。何况她也没见过有谁能把水晶雕得这么圆滑。“这是什么材料做的?”她抚摸着那东西身上的鳞片,问道。

商人很是自豪。“它叫琉璃,”他说,那个词多半并非来自蕾米莉亚所知道的语言,“是一种炼金术制造制造的彩色水晶,产于丝绸之地。”

丝绸之地,她记得这个描述,在世界最东边,像天堂一样富庶无忧的地方。蕾米莉亚突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没见过,而她一度以为已经看得够多了。想在漫长的时光里找到新鲜事物是多么的不容易啊。何况帕秋莉没准会喜欢,她一向沉迷炼金术。

“这东西我要了,多少钱。”

“这个嘛……”店老板轻轻搓着手指,那动作配合他眼里的闪光让吸血鬼联想到碰上奶酪的耗子,“您也知道,从那么远的地方运货是件辛苦又危险的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碰上事搭上命,而且琉璃这东西,就是在丝绸之地也是稀罕货,平常人买不——”

蕾米莉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你不用铺垫了,直接开价吧。”她说着,朝身后的珍妮使了个眼色。后者一步上前,拿出钱袋。

做买卖的人一定爱死她这种顾客了。那男人立刻收起唯唯诺诺的模样,笑呵呵报了价码:“四十二枚金币,不多不少。”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

不过无所谓,蕾米莉亚看珍妮数出四十二枚金闪闪的硬币交给商人,换回装在浅色带着云朵花纹的小匣子里的琉璃雕塑。反正她再怎么挥霍,也比不上抛金如土的维托里奥他自己。

“大小姐,”她们走出两个街区,路过抛火炬的杂耍摊时,珍妮提醒说,“别往了诺蕾姬小姐拜托您的事。”

虽然蕾米莉亚很想纠正她,应该是“命令”而不是“拜托”,但若非她的提醒,自己可真要把出门一趟的正事给忘了。她可不是为了花整袋钱买个没用的小玩意才跑到罗马城内来的。何况忘记办正事的话,丝绸之地从古至今所有的琉璃加起来,也没法博帕秋莉·诺蕾姬一笑。

激活那个黄铜箍着的玻璃球费了她不少功夫,蕾米莉亚一向觉得这些魔法制品靠不住。而在此之前,魔女甚至都没警告过她,那玩意不但能传递声音,还能发光。要知道她们站的地方,可是基督教世界的中心,要不是街上路人的注意力都被小摊贩和各式杂耍占据,没准她们得跟宗教裁判所的家伙们杀个血流成河。

总之,好一阵手忙脚乱后,蕾米莉亚终于能把那破东西收回斗篷内侧的口袋了。她朝珍妮比了个手势,转身打道回府,结果差点迎面撞到别人身上。

——不是“别人”。

维托里奥穿着他最朴素的一件黑色束腰外套,只在接近领口的位置别了枚胸针,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配合堪称肃穆的表情,看着像个神职人员。他衣着单薄,斗篷被对折起来,挂在胳膊上,惹得路过行人纷纷侧目。当然,这点寒冷对吸血鬼来说不算什么,蕾米莉亚穿这么多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你自己先回去,”他对珍妮说,眼睛却没看向她,“我要和蕾米莉亚单独谈谈。”

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的维托里奥只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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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要谈谈,但什么都没讲。他们上一次交谈不怎么愉快,所以蕾米莉亚也不想做声。她视线向下,看着罗马斗兽场朝天敞开的残骸,像是被诸神遗弃的舞台,夜色的黑影凝结其中。他们并排坐在最高那层的拱顶上,凛风在周围盘旋呼啸,穿过观众席外围的一圈圈拱门,游弋在底端林立的支撑石墙之间。曾经那些角斗士就是在这些石墙围绕成的逼仄空间里为上场做准备,他们活着出去,却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斗兽场,她想,或许在那个年代,奴隶和野兽确实并无区别。于是她不禁揣测那些风里是否还有死去的奴隶的怨魂。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在这个年代,同样的事也并不少。蕾米莉亚想起遥远北地的地牢,和女孩被贯穿的双手。

恐怕连野兽都不如。吸血鬼摇了摇头。

不知这里死过多少人,十万,还是百万,不得而知。没人会为野兽哭泣。她只听说这里无数次上演的桥段,让人赤手空拳面对饿虎,或者把一群只穿了布衣、手握小刀的人丢进场内,与装备精良的战车骑兵搏斗。可惜她没有生在那个年代,无从亲身体会观赏这种“竞技”的乐趣。

蕾米莉亚的思绪飘到了更加久远的过去,战马、长枪,以及在阳光下灼灼生辉的铠甲,它们从记忆深处浮现,覆满了岁月的苔藓与尘埃。她想起那位所向披靡的冠军和他摘不下来的头盔,想起为冠军颁布桂冠的小家伙。

那个小家伙现在如何了?蕾米莉亚笑了笑。

“在竞技场之前,这里本是片农场。”古老的吸血鬼开口说,抬手比划了下,“夏天,橄榄树和无花果散发出阵阵清香;秋天,及腰高的大麦和小麦在风中摇晃,仿佛金色的波浪。”

蕾米莉亚希望对方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好在他也确实没有往这边看。很久以前她就相信维托里奥的确十分古老,但她还是没想到会古老到这个地步。这么说他至少有一千五百岁了,难以想象,那样漫长的时光要怎样消磨。

他收回手,拍了拍身下的石块:“后来他们迁走了那些农庄,在原本生长庄稼的地方建起了这个。有些人死在建造过程中,更多人死在建成之后。”

那些亡魂,蕾米莉亚望向脚下的遗迹,又想起之前的念头。如果灵魂真的存在,恐怕耳边呼啸的都是他们的哀嚎吧。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维托里奥突然说这些。她转头看向对方:“你那个时候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吗?”

“‘变成’现在这样?”他凄然一笑,也看向她,“可我不曾是其他模样啊,小蕾米。”

这不可能,蕾米莉亚几乎冲口而出,吸血鬼的诅咒是一代代传递下来的。“不曾是其他模样”,除非……

她的表情一定充分暴露了内心想法。维托里奥赞成似的加深了笑意,随后掸掸衣服,站了起来。“回去吧,”他说,抬头看了眼,“好像要下雪了。”说完,迈开脚步走出去。但蕾米莉亚却没有跟上,她坐在原地,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自己是怎样驱动声带和嘴唇的。“你把我单独留下,就为了这些?”她说。

维托里奥停下来,回过身,用那种死灰般的神色看了她好一会。在震惊之外的内心一隅,她开始后悔自己的问题。不过最终他还是回答了。

“芙兰朵露那事,”他缓慢地念出词句,那副表情,让蕾米莉亚想起当初他阻止自己去救芙兰那时候的样子,“就算了吧,要去见她的时候让帕秋莉多准备一些预防措施,别再弄伤自己了。”

谢谢,这两个字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蕾米莉亚站起来,又看了眼竞技场沉默的石柱和拱门,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充满了对维托里奥的怨恨。真是自私且狭隘。他的经验,他经历过的东西,是她所无法想象的。她望着竞技场的废墟,想象着它曾经的辉煌,想象着维托里奥的过去。

魔女曾经暗示过,蕾米莉亚的能力或许不止局限于未来,她或许也能“预知”过去,毕竟命运之网从不断结。他见证了多少兴衰和起伏,至少就此而言,维托里奥看着石块一层层码起,他肯定也体会过它座无虚席、万众欢腾的时候,看过那些搏杀,闪光的刀刃、洒在砂砾上的鲜血,而现在它只剩空洞废墟,唯有寒风与魂灵徜徉其中。

她突然感觉到对方的痛苦,仿佛看到他形单影只,站在一片虚无之中,任凭岁月流淌。偶尔蕾米莉亚自己也会有这种感觉,时间洞穿而过,留下无法目视却永不愈合的细微伤口,层层叠叠、覆盖周身。经历过的东西有那么多,能记起来的少之又少,那些人隐去音容,那些日月不辩位置,那些事,只剩下风蚀水刻后的空洞残骸,就像这斗兽场,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她抬头看向维托里奥,在来得及停下之前,走过去伸手抱住了他。这是她第一次拥抱她的创造者、朋友和导师,不知为何她害怕这也将是最后一次。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她的这个举动,僵立了会,然后伸手轻抚了下她的后脑勺,又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

一个问题再度出现于脑海,这几个世纪来蕾米莉亚问过自己无数次,也问过维托里奥很多次,从来没得到答案。最初是什么让维托里奥选择了她?他从不回答。不过这次,冥冥之中,蕾米莉亚觉得结果会不一样。于是她开口问了。

维托里奥皱起眉毛,一只手还搭在她肩上。他动动嘴唇,又游移着视线,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就在蕾米莉亚准备放弃的时候,他总算说话,眼睛越过她的头顶,望向不知道什么地方。

“你很像你母亲。”

再一次,他做出了蕾米莉亚未曾料想、五雷轰顶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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