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les 于 2025-12-8 09:00 编辑
新纪元2年3月17日,晴,西南风 执政官奥古斯都阁下亲自在码头为我们送行。“晨星号”被选中作为第一批深入未知海域的探索者,这是无上的荣耀,也是沉甸甸的责任。他拍着我的肩膀,目光如铁:“瓦兰吉尔,带回对岸的泥土,带回那里的景象。费尔温德的未来,不能困死在这片迷雾之海。你们是眼睛,是手臂。” 全船一百二十名好小伙子士气高昂,高唱战歌驶离铁崖港。甲板上充满了对未知的憧憬而非恐惧。一个很好的开始。
3月18日,多云,东南风 航行顺利。晚餐时,厨师特意多分了些腌肉,说是“启程的犒赏”。年轻的水手们在甲板上唱歌,唱的是费尔温德的古老船歌。我允许了——纪律固然重要,但士气更重要。
大副海因里希报告,一切正常。他是个严肃的人,但能力出众。我注意到他今天下午在舰桥待了很久,一直望着远方的海平面。
“有什么不对劲吗,海因里希?”我问。
他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只是……海面太平静了,船长。太安静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享受这平静吧。风暴总会来的,但不必提前为它忧虑。”
他点头,但眉头没有舒展。
3月19日,晴,风力增强 进入未知海域。上午瞭望员报告说看到了“海面上有奇怪的反光”。我亲自用望远镜观察,发现只是阳光照在水面的折射。我向船员们解释了这一点——保持冷静和理性至关重要。
下午,二副约翰悄悄来找我,说有个水手声称在夜里听到了“低语声”。
“哪个水手?”我问。
“新人,叫托马斯。才十八岁。”约翰压低声音,“他说声音是从海里传来的,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轻声说话,但听不清内容。”
我让约翰带托马斯来见我。那孩子很紧张,反复说自己可能听错了,可能是风声或者缆绳摩擦的声音。
我没有责备他,只是平静地说:“在海上,人的耳朵会听到各种声音。重要的是分辨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想象。回去休息吧,值夜班时保持警惕,但不必疑神疑鬼。”
孩子松了口气。
但我注意到,当托马斯离开时,站在门外的海因里希大副脸色有些苍白。
3月20日,阴,小雨 雨水带来了不安。
今天一直下着毛毛细雨,能见度降低。我们降低了航速。
午餐时,船医卢卡斯找我,说有两个水手抱怨头疼、恶心。他检查后认为不是疾病,可能是“海上焦虑症”——在封闭环境中,面对未知时产生的心理压力。
“给他们一些镇静草药,”我说,“并观察是否有更多人出现类似症状。”
傍晚,我在船长室写日志时,听到甲板上传来争吵声。出去一看,是两个老水手在争执——一个人坚称自己看到远处的雨雾中“有东西在动”,另一个人嘲笑他眼花了。
我用望远镜朝那个方向看了十分钟,什么都没有。
“注意力是宝贵的资源,”我对所有人说,“不要把它浪费在幻影上。我们要找的是真实的陆地,不是海市蜃楼。”
但说实话……当我盯着那片灰蒙蒙的雨雾时,有那么一瞬间,我也觉得看到了某种轮廓。是错觉吗?
3月21日,大雾,无风 雾锁大海。
今天清晨起,浓雾包围了整艘船。能见度不足五十米。我们完全停船,放下了浮锚,敲响了雾钟——每两分钟一次,沉闷的钟声在浓雾中回荡,然后被吞噬。
在这种天气里,人的想象力会变得活跃。
中午,海因里希大副来报告,说有三个水手分别声称在雾中看到了“东西”。
“什么东西?”我问,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
“第一个说看到了‘苍白的反光,像鱼鳞’在雾里一闪。第二个说看到了‘一根弯曲的、暗色的东西扫过雾墙’,像树枝,但没看到树。第三个……第三个说他听到了‘湿漉漉的拖拽声’,就在船舷外不远处。”
我沉默了一会儿。
“把他们分开询问,”我说,“确保他们没有互相交谈过。”
询问结果一致:三人是单独在不同时间、不同位置看到或听到这些的。
这让我感到不安。集体幻觉?还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自然现象?
我召集了所有军官开会。最终决定:加强值班,但不过度讨论这些“目击事件”,避免恐慌蔓延。
3月22日,雾散,阴天 雾终于散了,但气氛更凝重了。
今天早餐时,水手长报告说少了两个人:托马斯和另一个年轻水手迈克。他们的吊床是空的,个人物品还在。
全船搜索,一无所获。
这是第一次有人失踪。我下令彻底搜查每个角落——货舱、炮舱、甚至帆桁顶端。没有踪迹。
海因里希大副脸色惨白地告诉我,他昨晚值班时,确实听到过“落水声”,但当时雾太浓,他以为是某种海洋生物跃出水面。
“你为什么没有报告?”我质问。
“我……”他低下头,“我当时不确定。而且,如果我真的报告了,其他人会更恐慌。”
我无法责备他。我自己也在怀疑与行动之间犹豫。
下午,我们为两个失踪的水手举行了简短的悼念仪式。我说了些安慰的话,承诺会调查清楚。但说实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晚上,我在船长室里,海因里希敲门进来。他看起来一夜没睡。
“船长,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他的声音干涩,“从三天前开始,我就……看到了更多东西。在雾散之前,我就看到了那些轮廓。我听到了那些低语。”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不想被当成疯子。”海因里希苦笑着,“但现在托马斯和迈克失踪了。我觉得……也许他们看到、听到的和我一样。只是他们更年轻,更控制不住自己。”
他详细描述了他的“幻觉”:海面下有时会出现巨大的阴影,形状无法辨认;风中会夹杂着破碎的词语,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在极安静的夜晚,他能听到船壳外有“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试图爬上来。
“但当我让别人听时,他们都听不到。”海因里希说,“所以我开始怀疑是我自己的问题。也许我疯了,船长。也许这趟航行对我的精神负担太大了。”
我看着他。海因里希是我认识最久、最可靠的船员之一。他不是那种会轻易崩溃的人。
“保持理智,大副。”我说,这句话既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无论我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们都要用理性去分析。这艘船需要你保持清醒。”
他点点头,但眼神中的不安没有消失。
3月23日,阴,风力恢复 我们重新启航了。
今天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夜间增加甲板巡逻。每班两人,携带武器和提灯,每半小时巡逻一次。
我必须做点什么。如果真有什么东西在威胁我的船和船员,我不能坐视不理。
宣布这个决定时,海因里希欲言又止。会后他找到我。
“船长,增加巡逻……也许不是好主意。”他说,“如果那些……东西……真的存在,更多的人在夜间活动,可能会……吸引它们。”
“你的意思是,我们假装它们不存在,它们就会放过我们?”我反问。
海因里希沉默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都无法回答。
傍晚,我在舰桥上用望远镜观察海面时,清楚地看到了——大约一海里外,有一个黑色的背鳍划破水面。很大,不像鲨鱼,也不像鲸鱼。它游了一会儿,然后沉下去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3月24日,风暴前兆 今天一整天,气压急剧下降。暴风雨要来了。
所有人都在为风暴做准备:加固索具,封闭舱口,检查排水系统。
但比风暴更可怕的是另一件事:昨晚巡逻的两名水手,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左舷甲板上。
死状诡异。两人都面朝下趴着,身上没有明显伤口,但皮肤呈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他们的眼睛睁得很大,充满了恐惧。 船医卢卡斯检查后,无法确定死因。“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没有窒息特征……就像是……突然停止了生命。”
恐慌开始在船员中蔓延。
我召开了全体船员会议。站在他们面前,我能感受到那种恐惧——它像是有形的物质,弥漫在空气中。
“我不知道是什么杀了我们的人,”我诚实地承认,“但我承诺会查明真相。从现在起,夜间巡逻增加到四人一组,携带火器和信号弹。我们假设,如果有东西能从海里爬上来,我们就要在它踏上甲板前发现并击退它!任何人看到任何异常,立即鸣枪示警。”
“船长!”一个老水手喊道,“这是怪物!海里的怪物!我们应该掉头回去!”
其他人开始附和。
我抬起手,示意安静。
“掉头?”我的声音在甲板上回响,“回哪里去?费尔温德正在等待我们的消息。我们的执政官——奥古斯都阁下——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如果我们因为恐惧而退缩,费尔温德就永远是个囚徒,困在那片迷雾围绕的海域中!”
我扫视着每一张脸。
“我们是水手。我们面对过风暴、暗礁、敌舰和疾病。现在我们要面对未知。是的,它很可怕,因为它未知。但如果我们不去了解它,不弄清楚它是什么,我们就永远无法战胜它。”
人群安静下来。
“风暴要来了,”我继续说,“那是我们熟悉的敌人。让我们先战胜它。之后,我们再一起弄清楚这海里的秘密。”
我说服了他们。或者说,我暂时压制了他们的恐惧。
但当我回到船长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我看到了同样的恐惧——只是我把它埋得更深。
3月25日,风暴 一整天的狂风暴雨。
船像玩具一样被抛来抛去。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奋战。没有时间思考怪物和死亡,只有生存的本能。
直到午夜过后,风浪才稍稍平息。
我筋疲力尽地回到船长室,刚坐下,就听到了枪声。
不是一声,是连续好几声。然后是尖叫。
我冲上甲板。雨还在下,但风小了。提灯的光在湿漉漉的甲板上晃动,映出混乱的影子。
我看到它们了。
上帝啊,我真的看到它们了。
鱼头。人身。覆盖着湿滑的鳞片。指端是惨白的利爪。它们从船舷外爬上来,动作扭曲而迅速,像是某种两栖生物。
船员们在和它们搏斗。火枪在近距离射击,发出闷响。刀剑砍在鳞片上,溅出暗绿色的粘液。
“坚守岗位!”我大喊,拔出自己的佩剑,“不要后退!把它们赶下海!”
一场噩梦般的战斗。
那些东西力量很大,爪子能轻易撕裂帆布和绳索。但它们似乎怕火——提灯砸在它们身上时,它们会发出刺耳的嘶叫。
战斗持续了大概二十分钟。然后,就像它们突然出现一样,它们突然退去了——一个个翻过船舷,跳回海里。
甲板上留下五具怪物的尸体,还有八具船员的。
我们赢了这场遭遇战。
但我知道,我们输了更重要的东西——那名为“正常世界”的幻觉。
这些东西是真实的。那些失踪、那些死亡,都是它们造成的。
海因里希大副走到我身边,他的手臂在流血,但他似乎没注意到。
“现在你相信了,船长。”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
3月26日-4月21日 接下来的日子是地狱。
我们处理了死者的遗体,举行了海葬。怪物的尸体被船医卢卡斯解剖研究——他说这些生物的生理结构“不可能自然进化出来”,像是多种海洋生物的扭曲融合。
夜间袭击几乎每天都有。有时是鱼头人,有时是其他形态的东西——长着太多触手的球状物、像巨大海星但中心有嘴的生物……
我们的伤亡在增加。弹药在消耗。士气降到冰点。
更可怕的是,那些“幻觉”并没有因为怪物实体化而消失。反而更强烈了。
越来越多的人声称看到了幻影:死去的亲人站在甲板上招手,船帆上浮现出扭曲的面孔,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海因里希是受影响最深的。他几乎不睡觉了,整天待在舰桥上,眼睛盯着海平面。他会自言自语,有时会突然大笑或哭泣。
但他仍然履行职责,以一种机械的精确性。
今天,他来找我,说他知道陆地在哪里了。
“我能感觉到它,船长。”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但闪烁着一种狂热的清醒,“很近,非常近。”
我没有理由相信他,但我也没有其他选择。
我们调整了航向。
4月22日 陆地。
上帝保佑,真的是陆地。
清晨,瞭望员嘶哑地喊出了那个词。所有人都冲上甲板,看着远处那道青灰色的海岸线。
我们成功了。我们找到了新大陆。
但船上只剩下31个人了。一半的同伴永远留在了这片疯狂的海域。
4月23日 我们找到了一个浅湾停泊。派出小艇侦查,确认岸边安全。
下午,第一批人踏上了陆地。坚实的土地。有人跪下来亲吻泥土,有人放声大哭。
但我注意到,海因里希没有上岸。他站在船舷边,看着那片陆地,表情复杂。
“你不下来吗,大副?”我问。
他摇摇头:“陆地……不一定更安全,船长。我能感觉到……那里有更多东西。更多声音。”
“休息一下吧,”我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他还是摇头。
晚上,我们在岸边建立了临时营地,点燃篝火。这是一个月来第一次感到些许安全。
4月24日-5月6日 噩梦的第二阶段开始了。
陆地上也有“它们”。
有人看到树木长出了眼睛。有人听到岩石在低语。有人在溪流中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倒影。
我们开始减员。不是被怪物杀死,而是自杀,或者走入森林深处再也没有回来。
海因里希终于上岸了,但他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着。他会用树枝在地上画奇怪的符号,对着空气说话。
今天,他来找我,进行了我们最后一次清醒的谈话。
“船长,我要告诉你真相。”他盘腿坐在我对面,篝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从一开始,我就比其他人感知到更多。那些低语、那些幻影、那些轮廓——对我来说不是模糊的,是清晰的。”
“你看到了什么?”我问。
“不是一个完整的东西,船长,是……碎片。”他的眼神涣散了一瞬,“我听到的不是句子,是词语,重复的词语:‘冷’、‘深’、‘饿’……我看到的是……混杂的影像:一片巨大的鱼鳞的特写,一个溺水者张开的口腔,一只指间有蹼的爪子抓握的动作……还有不属于任何生物的身体部位,漂浮在黑暗里,自己组合又拆开……”
他痛苦地抱住头:“最近,这些碎片开始……拼凑了。我‘听’到水手们抱怨‘海里好像有东西’时,那些‘冷’、‘饿’的词语就涌向‘东西’这个概念。我‘看’到有人指着雾说‘怪物’时,那些爪子和鳞片的影像就缠绕上去……是我们在告诉它们该变成什么样子,船长。是我们用恐惧和猜测,在给无形的混沌捏造形体。”
我无法理解。这太疯狂了。
“你需要休息,海因里希。”我说。
“太晚了。”他站起身,“我已经……回不去了。它们的声音现在太清楚了。有时候,我分不清哪些是我自己的想法,哪些是我听到的。”
5月7日 海因里希失踪了。
他们都认为他死了,或者彻底疯了然后死在了某个角落。
我不信。至少,不全信。
5月16日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船,我们的“晨星号”,虽然受损,但主体结构仍在。我要修好它。必须有人把这里的情况、这片“新大陆”的存在、我们遭遇的一切……带回去。警告后来者。
剩下还能动弹、神智尚存的人不多了,算上我,还有18个。我们会尝试。把同伴的遗体火化,骨灰收集起来。如果我们失败了,至少后来者找到我们的残骸时,知道我们战斗到了最后。
5月17日-6月3日 白天砍树、锯木板、敲敲打打。晚上围在篝火旁,虽然这些天下来,我们已经确认了岸上没有怪物,但……还是有人在减少。
木匠彼得有一天突然说,他听到工具在和他说话,然后走进了大海。
厨子亨利在准备晚餐时,盯着篝火看了太久,第二天早上发现他把自己烧死在火堆里。
枪炮长马丁是最坚韧的之一,但他最后也崩溃了——他说看到死去的船员从森林里走出来,向他招手。我们把他绑起来,但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现在只剩9个人了。
我每天晚上写日志。这是我保持理智的方式。把一切都记录下来,让混乱的经历变成有序的文字。这让我感觉……我还控制着点什么。
6月4日-6月27日 船在慢慢恢复。
主桅杆换好了。船壳裂缝补上了。我们开始重新捻缝。
今天,瞭望员理查德——最后一个年轻水手——死了。他在树上观察时,突然大喊“我看到了!我全都明白了!”,然后跳了下来。摔断了脖子。
只剩8个人了。
然后是7个。
6个。
5个。
4个。
3个。
2个。
只剩我一人了。
7月1日 今天,最后的修复工作完成了。
“晨星号”可以航行了。虽然不是完美状态,但足够支撑我们回到费尔温德——如果我们能找到回去的路。
我决定后天启航。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收集淡水和食物。
7月2日 准备启航的最后一天。
清晨,我去检查最后的工作时,看到了他。
海因里希。
或者说,曾经是海因里希的东西。
他站在船头的阴影里,背对着我。衣服破烂不堪,头发和胡子纠结在一起,覆盖着泥土和干枯的树叶。他看起来像是在森林里生活了两个月——事实上,他的确如此。
我停住脚步,手按在佩剑上。
“海因里希?”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他慢慢转过身。
他的脸……老了很多,憔悴不堪。但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某种清明回来了。不是完全的疯狂,而是一种……疲惫的清醒。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发出干涩的声音:“船……修好了?”
我点点头:“是的。我们今天启航。”
海因里希的视线越过我,落在“晨星号”上。他看了很久,然后抬起脏污的手,指向船只。
“它……”他艰难地组织语言,“它能……回去吗?能……穿过……那些声音?”
“我们会试试。”我说。
他似乎松了口气。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惊讶的事——他走到海边,跪下来,用冰冷的海水清洗自己的脸和手。他撕下最破烂的衣襟,尽力擦掉身上的污垢。
当他再次站起来时,虽然外貌依旧狼狈,但站姿挺直了一些。那个曾经的大副的影子,短暂地回来了。
“需要……”他说,“埋了他们。不能……留在这里。”
他说的是死去的船员。那些我们草草埋葬,或者根本没来得及埋葬的人。
花了一整天时间。我们把能找到的遗体都挖出来——有些已经只剩骨头——然后火化,将骨灰收集起来。
海因里希选了一棵醒目的巨树,在树下挖了一个深坑。我们把所有骨灰坛放进去,掩埋。
然后,他用刀在树干上刻了一个箭头,指向树下。又在旁边刻了“费尔温德”。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快黑了。
海因里希站在坟墓前,久久不动。
“海因里希,”我走近他,“跟我们一起走吧。船上有你的位置。”
他摇摇头,但这次的动作很坚定。
“我……回不去了。”他看着我,眼神中有一种深深的悲哀,“那些声音……它们已经是我的声音了。如果我上船……我会把它们带回去。我不能……污染费尔温德。”
“但你可以学习控制——”我试图劝说。
“已经太迟了。”他打断我,“但我可以……做点别的。”
他转身面对我,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船长,听我说。这个大陆……不只是大陆。它是……活的。它在做梦。我们的到来,惊醒了它的梦。而它的梦……变成了我们的现实。”
“恐惧是它的食物。我们的恐惧,我们的想象,我们的猜测——所有这些,都在喂养它,都在告诉它‘你应该变成什么样’。”
他指着森林深处:“那些东西……鱼头人、触手怪、会说话的石头……它们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或者说,它们一开始什么都不是。是我们先‘觉得’海里可能有怪物,然后怪物才出现。是我们先‘害怕’森林里有东西,然后东西才成形。”
我屏住呼吸。
“你要告诉执政官,”海因里希继续说,“告诉所有人……不要用恐惧回应它们。不要用想象喂养它们。如果想要生存……必须改变思考的方式。”
他缓慢地向后退去,退向森林的边缘。
“记住我的话,船长。改变思考的方式。这是唯一的出路。”
“海因里希!”
他已经转身,消失在树木之间。
我站在原地,直到夜幕完全降临。
7月3日 这是我在这个大陆上写的最后一篇日志。我撕下了剩余的纸张用于之后的航海记录,而这本航海日志将和他们的骨灰埋在一起。
我不理解海因里希的话,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或者已经变成了森林的一部分。
但我要把这个消息带回费尔温德。这是我的责任。
驶入那片疯狂的海域,我可能会死。但我必须尝试。
因为如果连尝试都不做,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白死了。
愿神明保佑我们。
如果我失败了,后来者,请从我们的错误中学习。
不要恐惧。
恐惧会创造怪物。
——阿德里安·瓦兰吉尔,于新大陆,新纪元2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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